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001 三生记忆 一双手,很温暖,很宽厚,轻轻覆着沈雪的前额。 一滴泪,很大,很烫,落在沈雪的脸颊上。 是谁?沈雪想看看是谁,只觉得雾??鞯囊黄?酌c#?裁炊济挥校?馐镀??龊觯?坪跆?糜腥嗽诤艋剑?鹱撸?⊙??茸盼遥?一嵴业侥愕模?也换嵩侔涯闩欢u茸盼摇??p>  又做梦了。沈雪低低叹一声,同样的梦,做了有十年吧,习惯性地她想翻个身,酸软的身子使她动不得一根手指,连睁开双眼的力气都没有,隐隐约约又听得有细碎的声音: “这都一天一夜了,冬草你说小姐不会就这么昏着醒不过来了吧。” “呸呸呸,乌鸦嘴,冬花,你吃亏就吃在这张嘴上了,咱们都是做丫环的,守好自个儿的本分,吉人自有天相,小姐从来是个好性子,菩萨保佑一定会没事的。” “五小姐算什么吉人啊,可怜人吧,明明是五小姐舍了性命救下长房的六哥儿、二房的七哥儿,和咱们三房的八少爷,这都一整天了,也没见着长房来一个人瞧瞧五小姐,除了二夫人来过一次,便是咱们三房的老爷夫人也没露个面儿!三个哥儿的命啊,换不来看五小姐一眼,五小姐可怜哩,咱们这些做丫环的也就跟着可怜了!” “说得也是,别人不来,老爷也……,那天多悬啊,好好的灵雀桥突然塌了,载着哥儿的马车翻进河里,眼瞅着没了顶,真不知五小姐哪儿来那么大胆子,不要命地跳下水,愣把三个哥儿都推上了岸,自个儿却是力竭沉了底,要不是信王府世子路过,五小姐可就溺死了。冬花,你还是拜拜菩萨去吧,求菩萨慈悲,保佑五小姐早点儿醒来,不然这一院子的人谁都保不住命。” “冬草姐姐说得对哩,我这就拜拜菩萨去,下次过桥的时候千万别再碰着桥塌的倒霉事儿,主子们遭了罪,当奴婢的命就悬起来了,长房二房那边好些人挨板子发卖出府了!” “嘘,项嬷嬷来了。”声音忽然压低,然后陡地抬高很多,“项嬷嬷,冬草给项嬷嬷请早安了。” “冬草小妮子的嘴就是甜,抹了蜜的,哎,冬草,小姐醒了吗?” “还没,冬草都要急死了。” “这可怎么好哟,哥儿都没事了呀,哎,冬草,你去大厨房照看一下,老太君刚赏下了血燕,仔细备好燕窝粥,紧着小姐随时醒来取用。” “血燕啊,可是稀罕宝贝,冬草这就去了,项嬷嬷放心吧。” “项嬷嬷,问个事儿呗。” “冬花,你个嘴碎的,问吧,什么事儿。” “项嬷嬷,你瞧啊,咱五小姐是落水被信王府世子救下的,那信王府……信王府就没啥表示吗?” “你个小蹄子,乱嚼舌头根子作死哩,小心话多了要下拔舌地狱的。好了,嬷嬷看看小姐去。” 落水被救,沈雪忽觉得一阵刺痛从大脑深处散至四肢百骸,痛得几乎痉挛,痛不可抑间,忽见一道五彩光环从空中缓缓落下。 光晕柔和。 那一世。 桃林,紫衣少女半抱琵琶,琵琶声激越,歌声清扬。荷塘,紫衣少女挥毫,笔走龙蛇。梅林,紫衣少女捧卷,呵气成霜……她叫沈雪。 沈父是西南云川府最大的商人,丝绸、粮食、药材,从生产到经销,年入十万雪花银,重金养得嫡女沈雪才华横溢,雍容大气,俨然是豪门贵女。 沈父遇劫匪身亡,沈母病倒,沈家惟一的庶子刚满两岁,宗族伸出了强取豪夺的黑手,出嫁的庶姐携全家老少借住不去。代天巡狩的二皇子严令云川府知府全力缉凶归案,并弹压各方。十五岁的沈雪担起了沈家的责任,十年血和泪,沈家在云川府屹立不倒。 沈雪应客户之邀泛舟嘉陵湖商谈药材转运,遇湖匪劫财又劫色,沈雪不得已跳湖,恰逢云川府卫所守备经过,湖匪被剿灭,落湖的沈雪被救起,盛夏衣衫薄,水透女儿身,沈雪嫁给那位英俊温润的守备做了继室。守备摒退了所有侍妾,视沈雪如珍宝。 一年后时疫暴发,沈母病亡,沈弟病亡,沈雪病亡。百万金银落入守备掌中。 光晕绚丽。 再一世。 胡杨林里,红衣少女身轻如燕,剑势如虹,惊起碧叶纷落如雨。玉门关外,杀声四起,无数将士埋骨黄沙,红衣少女白马银枪往来驰驱,如入无人之境……她叫沈雪。 沈父是一等爵护国公,五十万边军统帅,位高权重,嫡长子勇冠三军,受封国公府世子,庶次子、嫡少子皆是文武双全,智计百出,嫡长女沈雪、庶次女皆是戎装克敌阵,裙装入厅堂。敌国称,撼山易,撼沈家军难。 敌国大败,纳贡称臣。大军凯旋,皇帝亲至十里长亭迎接,与沈父携手进城。百官过护国公府,文臣下轿,武将下马。 亲王府为二王子向国公府求娶嫡长女沈雪。 豪门显贵你来我往,六月荷花宴,彩灯照画舫,沈雪被庶妹推入湖中,得新科状元搭救。国公府给亲王府送去庶次女的生辰,沈雪成了状元妻。 半年后,护国公府被查通敌,铁证如山。沈雪击金殿鼓鸣冤。廷杖四十的血,混着落胎的血,沈雪看到状元郎笑嘻嘻拉走了陪嫁丫环。第二天,沈家背负叛国罪满门问斩,刑场外沈雪遇刺身亡。从此再无沈家军。 光晕耀眼。 又一世。 全国中学生机器人大赛,沈雪获银奖。高考,沈雪以绝对高分报考军械工程学院。 沈爸是a集团军空降师参谋长,多次立功受奖,沈妈是女子特警队的教官,有“变态”之称,两个模范军人把个独生女儿养成了男孩一般爽直,不爱红妆爱武装。 大学第一个暑假,同学们相约到西柏坡拦道石漂流,持续雨天,水势浩大,极是过瘾,接下来的藏龙洞漂却发生了意外,船体损毁,同学们纷纷落水,莫名的晕眩使曾获市自由泳冠军的沈雪迅速沉入水中,已经爬上石岩的校草立即下水相救,开学后校草展开疯狂的追求,第二个暑假沈雪成了校草的女友。 考研面试,沈雪发现有人拿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连发狙击枪设计方案。那是校花,一个大院一起长大,读同一所小学,考入同一所大学,她以为是可以背靠背的闺蜜加战友。恍恍然离开现场,跑出学院,不知走了多久,有重卡呼啸而过,她的身体飞起落下,校草跑过来,在她耳边说,你那些设计图纸都归我们了,最后的一眼,她看到一道军绿身影冲过来,一拳打飞校草,抱起她握着她的手说“坚持住”,她想看看是谁,却看不清,只觉得那个手掌很温厚。 光晕散去。 这一世,她是南楚国镇北侯府的五小姐,三房的庶长女,祖母不亲,父亲不爱,生母不在,嫡母不喜。 ——————————。 以“长安”为城名,纯粹是兔子喜欢长安这两个字,请勿与汉唐的长安联系哦! 哪位大大给兔子留第一个评啊? 自荐旧文《昨夜欢情》,浓墨重彩,一个美人,英雄,江山,爱情的传奇故事! ------------ 002 下毒 昏昏沉沉间,沈雪嘴唇翕张发出无力的低吟:“水……水……” “小姐!小姐你醒了?” 沈雪听到项嬷嬷的呼唤,只是她一整天水米没进,甚是虚弱,喃喃道:“水……” 项嬷嬷一转身,大步走到南榆木圆桌边,提茶壶倒水,大声喊道:“冬花,快,小姐醒了,快去告诉三夫人,快去请大夫,快去!”回到床边扶起沈雪,把点彩牡丹青花瓷的茶杯凑到她嘴边。 一大口水进嘴,沈雪心中突地一凛,“哇”一口喷出,连着剧烈地咳起来,咳得几乎接不上气。 项嬷嬷急忙不停轻拍沈雪的后背:“嬷嬷的小姐,你慢点儿啊,这刚醒,哪喝得那么急,来,慢慢地,慢慢地,小口小口的,嬷嬷的好小姐,从来都是乖的。” 沈雪静静地抬头看一眼项嬷嬷,三十多岁,额上有细微的皱纹,发髻一丝不乱,斜插着一支镶红宝石的垂珠紫金簪,眉眼颇有几分妩媚风韵。这是她的奶娘,自小照顾她直到现在。嘴角抿了抿,抿出一个极轻浅的笑:“对不起,嬷嬷,把你衣裳弄脏了,我是喝得急了呛着,不过,这水……有点儿苦。” 项嬷嬷被沈雪这样淡淡地一扫,忽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来,竟不敢再对视沈雪那双黑幽幽的眼眸,咽了咽口水,拍拍胸口笑道:“小姐,你这是昏了一天一夜刚醒,舌苔发涩发苦,偏说个水苦,倒叫嬷嬷心疼!来,嬷嬷疼在心尖上的小姐,漱漱口再喝就没事了。” “嬷嬷,我想喝冰糖水,”沈雪轻轻摇了摇头,“我这不小心喷了嬷嬷一身的水,一会儿大夫来了,看着会认为侯府失礼的,三夫人埋怨下来,我也担不起,让你们跟着我吃瓜落,我这心里不舒坦,嬷嬷还是快去换了衣裳吧。”回过头唤怯生生缩在床脚的小丫环,“冬果,轻松些,五小姐我真醒了,送冰糖水过来,我渴着呢。” 五小姐这话里话外,好似担心不已,却是着实的责怪,责怪项嬷嬷将失礼于外人,责怪冬果没个眼力劲儿。项嬷嬷细细看了看沈雪,那虚弱苍白的小脸是一贯见着的温和安静,只不再见有一丝怯懦。呀,这人落了一次水,差点儿送了命,性子有点变化也是可以理解的吧。稳稳神,项嬷嬷道:“也好,冬果,好生伺候小姐,小姐,嬷嬷换了衣裳就过来,你仔细些。”不慌不忙把茶杯中的水泼到楼外的花池,一如平日那般续了水晃一晃再泼掉,盖上杯盖,然后掖掖帕子,项嬷嬷不急不徐走出屋下楼去了。 沈家的小姐十岁后分院独居,每个院子有两层小楼一栋,平房一排。小楼楼上是小姐起居的地方,分内室、外室,另设暖阁、琴屋、凉台、耳房等,琴屋是琴棋书画绣的所在,由小姐喜好设定。楼下是厅堂,楼梯口对面设浴室一间,厅堂东厢供奶嬷嬷和教养嬷嬷起居,厅堂西厢供一等大丫环起居。 沈雪的院子叫听雨院,教养嬷嬷在三年前的仆变中受牵连离府,项嬷嬷独住东厢,大丫环仅冬草一人,偏冬草每夜都在楼上耳房值守,这略见宽敞的西厢房便归了冬花、冬果两个二等丫环。冬花和冬果运气不算好,五小姐不受宠,听雨院丫环婆子长期缺员,两人做着二等丫环的活,兼着一等丫环的差,领着二等丫环的银子。之前的沈雪是个心软的,体谅几个丫环干活多拿钱少,近身的事情都由自己做。三年来听雨院倒也妥当无事。 沈雪挑了挑眉,看着项嬷嬷消失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若不是她想起了前世的事,曾经做过十年的药材生意,这一杯水喝下,从此再也离不开床了。谁在茶水里下了毒?谁是主谋?看来,她真是心太软了呢! 冬果惴惴不安瞄一眼沈雪,飞快下楼,倒了热水,加了冰糖,飞快返回,把杯子端给沈雪。 沈雪啜了一口冰糖水,看着冬果的手,不由得又眯了眼,眸光一转转到冬果的脸上。 冬果,十三岁,新到听雨院约两个月,怯怯的动辄像只被惊着的耗子,甚是不讨人喜欢。每季度例行选奴的时候,没一个院子要她,眼瞅着被伢婆子带回去,她一下子跪到一直没开口的沈雪跟前,眼泪鼻涕哗哗的好一番苦告,沈雪听得心软便收下她,三夫人笑意盈盈指了个二等丫环的缺。 沈雪慢慢喝着冰糖水,心头发笑,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冬果的右手食指中指一样齐,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可瞧不出这是一只偷儿的手,不知这侯府里哪一尊神,竟算计得恰恰好地把个偷儿放到了她的院子里,她这个隐形人一般的庶小姐,难不成藏着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宝贝?眯起眼看向楼外,这小楼里里外外的人,还有多少是很有趣的? 冬果眨眨眼睛,心里有点发毛。五小姐瞧她那眼神可不对哩,她鼻子一皱,巴掌大的脸垮成了哭脸。五小姐不会是在琢磨着赶自己走吧,上天作证,菩萨作证,五小姐落水,冬果不是不想救,连个旱鸭子都算不上,见池塘脚脖子都打转儿,跳下河就一个字,沉。冬果噘起嘴皱起鼻尖,一脸欲哭,对沈雪直眨星星眼,小姐,我一会梳头哦,我二会,二会梳头哦,我三会,三会梳头哦! 一排乌鸦嘎嘎飞过。沈雪眯着眼,正想说话,门外传来一声通传: “三夫人来探视五小姐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迈步上楼梯的脚步声,裙裾的??声,一声低低的清咳之后,身着铁锈红色锦缎碎花衣裙的三夫人艾氏走了进来。艾氏二十八岁,眸似笼烟,樱唇红润,窈窕婉转,弱不胜衣。这是她的嫡母,一年不到听雨院一次的嫡母。沈雪欠了欠身,唤了声“母亲”便要行礼。 艾氏温柔一笑,道:“五丫头刚醒,那些个虚礼就免了吧,好好躺着歇息,”环视四周,蹙了蹙眉,“这屋里的丫环都跑哪儿去了,不知道伺候着五小姐?” 冬果两腿一软立即跪下:“三夫人容禀,奴婢冬果一直在的,冬花姐姐去请大夫了,冬草姐姐去大厨房照看了。” 艾氏坐到床边,面色一沉:“项嬷嬷呢,她不是一口一个把五小姐捧在心尖儿上的吗,怎么也不见个人影?” ——————————。 自荐旧文《昨夜欢情》,浓墨重彩,一个美人,英雄,江山,爱情的传奇故事! ------------ 003 侯府诸神 大宅门里说话可真是费劲,这艾氏进门两句话,明着体恤五小姐,暗里藏着发落听雨院下人的锋芒。沈雪容色不动,她却不信这听雨院里没有艾氏安排的人,项嬷嬷么,那就由着这位如水温柔的三夫人发落吧,她那蹙眉的样子倒是有点病西施的味道哦。 冬果看沈雪垂眸不语,心里慌极了,五小姐这是真恼了她们没有跳下河一起沉浮了,不把主子的性命看得最重的下人铁定是留不住的,长房二房那里已经发卖了不少仆妇,小孙姨娘更是把八少爷的童儿直接杖毙,五小姐虽然不受待见,但因着主持中馈的大夫人赵氏敦厚温淑,严守规矩教习一众嫡庶子女,从不短缺庶子女的吃穿用度,而三夫人又爱惜名声,因此听雨院的日子虽比不得其他院子赏赐不断,总体也还算是比较滋润的,那种为了一个馒头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日子,她实在不想再过,冬果想着,慌忙磕头:“三夫人恕罪,三夫人仁德!奴婢回三夫人话,项嬷嬷,项嬷嬷的衣裳污了,小姐吩咐项嬷嬷换衣裳去了。” 沈雪瞟一眼冬果,嘴角掠过一抹冷笑,还没转眼呢就把她这个主子卖了,好得很!她皱了皱眉,露出一个疲弱的神色,却不解释。解释换不来侯府大神们的一丝关切,冬花说得很好,三个哥儿的命都换不来看她一眼,在这个二等爵镇北侯府里,她沈雪连说一句多余都是多余的。三世短命,这一世难道还要短命么?! 艾氏低头注视沈雪,散开的头发遮去了半张脸,面色苍白无血,衬着蔷薇紫的帐帘和锦被,透出一种奇异的青白,似有一层薄纱笼在她脸上,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却又一眼看清那疲弱倦容。好似不太一样,艾氏想在心里仔细掂量,奈何平日里印象太浅,捉不住那一掠而过的怪异,帕子掩了掩口,道:“五丫头,都是你院子里的人,还得你自个儿好好拿捏,主子就是主子,容不得当奴仆的生出懒怠,一味纵容着惹出什么是非传出去,可要妨着你的名声了,及笄女孩儿家的名声,可是千金不换。” 这是说她御下无能,放大了说便是她将来一定治家无方,纵是小门户也都是以家宅安稳、妻妾和睦为荣的,这样的话传出去,再无好人家愿意娶她。 沈雪嘴角微抿,艾氏进得听雨院,句句透着责怨,无一字问候,她拼了性命救下三个哥儿,无一字提及,她这是得罪了艾氏?呵呵,可不,坏了艾氏嫡亲儿子沈世湾承爵的机遇呢。微笑着注视艾氏,沈雪悠然道:“母亲说的是,沈家素有贤名,这三房的奴仆都是母亲倾心力调教的,轻重自然有数得很。” 艾氏心中恼怒,五小姐好大派头,竟把话矛对着她扎过来了,那意思,要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到府外,可是她这个做主母的调教出来的奴仆分不清轻重,真没想到平日三棒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五小姐也有伶牙俐齿的时候!切,不过是个通房生出来的贱种,还真以为自己得了信王府世子的青眼?能不能进信王府,可不是她一个没人撑腰的小丫头说了算的!艾氏刚一甩帕子立起身,便见冬花风风火火领着大夫进了屋。 这大夫姓韩,六十来岁,在长安城颇有名望,是镇北侯府的指定大夫。韩老大夫给沈雪号过脉,写下方子,照例叮嘱几句之后,随艾氏寒喧离去。晨风中传来艾氏一句一句的担忧和关切。 冬花拿起方子看了看,咧嘴笑道:“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给小姐抓药熬药,小姐没事了,奴婢也就安心了!”话音还没全落,人影已经不见。 沈雪瞥一眼又缩到床脚的冬果,淡淡道:“传早膳吧,我饿了。” 冬果不敢多言,喏喏退出屋去,往大厨房找冬草去了。听雨院的院子屋子都不大,冬草、冬花、冬果之外,只有两个小丫环和两个粗使婆子,院子里的事通常由项嬷嬷说了算。冬果本能地觉得,五小姐醒过来以后,虽然言语不多,却隐隐有一股冷冷的别来犯我的气势,冬果忐忑不安,那个秘密,守不住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蔷薇紫的帷帐下,沈雪半靠着浅紫色绣大朵蔷薇花的枕头,默默地把沈家各路人物在心底梳理一遍。 镇北侯征战边关近二十年,无侍妾,原配钱氏病故一年后续弦吴氏。长子沈凯山、次子沈凯原、长女沈静,钱氏所出,三子沈凯川,吴氏所出。 长房,沈凯山,四十四岁,北部边防五军都督府三十万边军都督,正一品。大夫人赵氏生了四个孩子,大小姐沈??,二十三岁,已嫁东安侯世子郑伯豪为正妻,大少爷沈世硕,小时候因意外成残,今年二十一岁,新娶妻正三品提刑按察使司按察史之嫡次女冯氏,四小姐沈霜霜,十五岁,数家勋贵已登门提亲,六少爷沈世研,八岁。刘姨娘生的三小姐沈?,十七岁,外嫁从五品都转运盐使司泉州府副使为正妻。吕姨娘没有子女。 二房,沈凯原,四十一岁,户部尚书,正二品。二夫人杨氏生了三个孩子,二小姐沈雯雯,十九岁,嫁正二品都察院左御史之嫡长子陈默雷为正妻,陈默雷现就职正六品鸿胪寺右寺正,三少爷沈世楠五岁时夭折,七少爷沈世檀,八岁。李姨娘生的二少爷沈世榆,二十岁,两月前与正三品工部侍郎之嫡七女卫氏定了婚约。孙姨娘生的六小姐沈?,十四岁。 三房,沈凯川,三十七岁,京卫指挥使司十万御林军总教头,从三品。三夫人艾氏只有一个孩子,四少爷沈世湾,十二岁。朱姨娘生的五少爷沈世波,十一岁。小孙姨娘生了两个孩子,七小姐沈露露,十二岁,八少爷沈世涛,七岁。蒋姨娘没有子女。沈雪,十四岁,姐妹中排行五,生母明氏,无名分。 姑太太,沈静,三十九岁,夫孔捷,正三品京兆府府尹之独子,现就职从三品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有嫡子一个,嫡女一个,庶子两个,庶女三个。 ——————。 兔子新文,求各种求! 另,敬请戳一戳兔子的旧文《昨夜欢情》,谢谢! ------------ 004 流言 桥塌落水的是长房嫡子沈世研,二房嫡子沈世檀,三房庶子沈世涛。这三个哥儿若是一起出了事,可是一件撼动沈家、甚至撼动朝堂的大事,镇北侯爵位这朵名花迄今还没主儿呢,沈世硕右腿残疾,不可能承爵,嫡子里就剩三房的四少爷沈世湾,不过,这益处显然是一眼瞧得出来的,太容易让人诟病了,谁也不会那么蠢。 灵雀桥桥塌,真就是个意外吧。 意外之外的意外,是五小姐不要命地跳了河把三个哥儿都推上了岸。沈雪凉凉地一笑,侯府之内,竟没有人质疑懦弱的五小姐会游泳,还游得不错,她这个五小姐,被忽略得真是彻底。 话说来也可笑,默默无闻的镇北侯府五小姐,现在颇有些家喻户晓。五天前的中秋花灯会,她因街痞围堵误进青楼,成了豪门蓬户的酒后笑料,这一次桥塌事件,舍命救弟、绝爱幼弟的名声很快传遍长安城,引得一众正太萝莉们只恨沈家五小姐不是自家姐姐。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信王府世子。信王府世子简少华,容貌俊美柔善,深得太后宠护,若非有咳喘的固疾,实是长安城豪门贵女夫婿的首选,即便如此,当年首辅乔阁老之嫡长女乔曼玉嫁入信王府为世子妃,长安城碎了一地的芳心,这一番不顾自身病体下水救人,更彰显了他舍己为人可泣鬼神的善勇本质。一时间,信王府盛名更盛。 冬草和冬果先后进了屋,冬草把手中的食盒重重放在桌子上,眼圈透着红。 冬果小心翼翼打开食盒,取出燕窝粥和四样小菜,放在白瓷托盘上,端给沈雪。一丝嘲讽浮上,果然是稀有的血燕,若不是三个哥儿,老太君也记不起她这个孙女吧,或许是大夫人赵氏借着老太君的名头赏下来的,六哥儿沈世研是赵氏的亲子,是承爵的热门人选,老太君嘛,三个哥儿的获救大大妨着她嫡亲孙子沈世湾承爵的机会了,怕是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恨着呢。 一碗粥很快吃完,又吃了几块蜂蜜桂花糕,沈雪觉得气力恢复不少,传承了前生的记忆,不知道能不能传承前生的所学,一念及此,抬眸道:“冬果,取琵琶来。” 冬果一惊:“小姐刚醒,体弱,多歇歇吧,那琵琶,不弹吧。”暗道,小姐,你弹那琵琶,真真的听不下去。 沈雪的目光停在冬果脸上:“三夫人离了听雨院,我就使唤不了你了?” 冬果吓一跳:“奴婢不敢!奴婢是小姐的奴婢,小姐要奴婢死,奴婢不敢活!” 沈雪冷冷道:“我这病重刚醒,你就死呀活的没个避讳,合着我该一直睡着不要醒?” 冬果大惊,脸色煞白,扑通跪倒磕头,连声道:“奴婢不敢!”连滚带爬往琴屋取了琵琶来。 沈雪半抱琵琶,调了调弦,琴弦如丝,指尖一滑弹出几个雨落深潭的弦音,这琵琶是她十岁生辰时那个从不正眼看她、看她也是一脸冷冰冰透着厌恶的父亲送的,倒是一把上好的琵琶,音色清越如大珠小珠玎玲落入玉盘。沈雪闭上眼睛,手指疾速掠过琴弦,一串清空悠长的音符之后,乐声突变,竟似金戈风雷,而又迅即归于宁静!沈雪低低叹了一声:“好久不弹,倒是手生。”心中微喜,隔了世,手生是难免的,多弹几次便可。 冬果发呆,这,这是五小姐弹出来的乐声?她忍不住掏掏耳朵,听岔了? 冬草睁大了眼看着沈雪,小姐唇角那一抹浅笑,带着冰冰的寒意,生生将人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长安城里高门都羡慕镇北侯沈家的小姐个个才貌双全,她却懂得这些才貌双全的小姐当中是没有五小姐的,侯府里谁不说五小姐容色平庸,才艺普通,性子纤弱?看着五小姐嘴角那越来越淡的笑意,冬草不由得心疼不已,本已泛红的眼圈更是溢上了泪,虽极力克制,却止不住双肩颤抖。 “冬果,我这就起身,取那套水绿色绣白兰花的裙子,血燕么,怎么着也要去给老太君请个安的。”沈雪转转脖子,揉揉肩,掀开锦被,瞥一眼冬草,道,“什么闲言碎语的,说来听听。” 冬果伺候着沈雪洗漱更衣。 冬草咬着嘴唇,嘟了一句:“小姐也说了是些个闲言碎语,不听也罢。” 沈雪直视冬草,凉凉道:“冬草,我昏睡了一整天,侯府里的事都不知道,你是想着我一走出听雨院就犯错?” 冬草大惊失色,腿一软立时跪下:“冬草不敢!冬草是听雨院的奴,听小姐的吩咐那是本分,只不过那些话太难听,冬草怕小姐伤心。” 三年前,听雨院的一个大丫环爬了三老爷沈凯川的床,连着半个月沈凯川都招了她去他的紫竹园,一时风头盛极。老太君念沈凯川膝下子嗣单薄,做主抬了姨娘。如今蒋姨娘早已势头不复,见着旧时的主子沈雪,却好似刚下蛋的小母鸡,每每昂头而过。彼时,三夫人为严谨家风,发卖了听雨院所有的丫环婆子,奶娘项嬷嬷经沈雪苦苦哀才求得以留下,沈雪因此禁足两个月。冬草和冬花便是那时候进的听雨院,今年十七岁,冬草年长冬花半岁。 沈雪沉思。还真没听冬草自称过“奴婢”,卖身为奴有几分不甘心吧,在冷清清的听雨院为奴,更添两分不甘心吧,不过,平日行止倒是十分维护她这个主子的。沈雪眸光沉静:“那些太难听的,你不说与我听,我却从别处听来,岂不是要更伤心?” 冬草抽泣着:“那……冬草便说了,小姐千万莫往心里去,气坏了身子,岂不正遂了某些人的愿。” 沈雪淡然道:“你说。” 冬草拭了泪:“冬草去大厨房照看小姐的燕窝粥,大厨房管采买的尤婆子,她家是老侯爷松涛园的管事,管事向她学舌说笃学院教习的颜夫子在老侯爷那儿数落五小姐,学画把大雁画成麻雀,学绣把鸳鸯绣成水鸭子,颜夫子还建议,……” ——————。 支持兔子的旧文《昨夜欢情》,欢迎戳一戳! ------------ 005 蜚语 “笃学院教习的颜夫子在老侯爷那儿数落五小姐,学画把大雁画成麻雀,学绣把鸳鸯绣成水鸭子,颜夫子还建议,为了沈家小姐们的名声,五小姐顽劣愚钝,就别再去笃学院了,没得自己学不好还影响了其他小姐。小姐,颜夫子这是要毁了小姐啊,这传出去,小姐可寻不着好亲事了!那颜夫子,就不怕三老爷发怒吗?” 颜夫子,三十岁,容貌清秀,气度优雅,是长安城里闻名的女夫子,在镇北侯府执教,是镇北侯的体面,也是她颜氏的体面。被颜夫子贴上“顽劣愚钝”的标签,沈雪在长安城贵女们中间也就没了立足之地,冬草并非危言耸听,颜夫子如是说,真的可以毁了她的一辈子。沈雪微微拧起了眉,之前的她,因为自知是沈家的矮穷挫,在笃学院学习相当努力,既得不到沈家各路家长的一个关注,只有期待将来凭不太差的才情嫁一个不太差的人家。呵呵,无母的庶小姐,当真是谁都可以踩一脚呢!谁这样咄咄逼人不肯放过她? 冬草呆呆望着沉默的沈雪,五小姐这是气魇着了?低声唤道:“小姐?小姐?小姐?” 沈雪回过神来,眼底漫上一丝讽意:“不用担心,沈家五小姐是不是顽劣愚钝,无才无德,颜夫子一个人说了不算。不过,看你的样子,不止听了这些话吧?” 冬草眼圈又红了:“是,还有,不知道谁昧了心编排浑话,说小姐命硬,出生就克死了生母明氏,说三老爷心疼明氏,迁怒小姐,竟把小姐扔出屋子扔到了房顶上,还说明氏是个不知耻的,趁三老爷醉酒爬了床,还说小姐也是个没脸皮的,缠上信王府世子,呜呜,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沈雪的脸上闪出了厉色。明氏!十多年来,沈雪对生母除了“明”姓一无所知,在镇北侯府,“明氏”似乎是个禁忌,从来没有人提及半个字,也找不到明氏存在过的一点痕迹。现在,终于有人提了,却是这样的诋毁,欺负死人不能辩白么!沈雪深深吸一口冷气,她这是挡了谁的路吧,连着向她砸大石头,不在乎把她砸得血肉模糊,不在乎拿她的命?路,有多大的诱惑令某个人不惜打破镇北侯府的禁忌也要诟病她出身卑微,——信王府世子?落水,被救,很好,命运画出了相同的轨迹,她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得回的前生记忆,习老大说,兔子急了也踹鹰! 冬草和冬果呆住了,此时五小姐流露出来的神色,是她们从没见过的冷厉,是那种“触龙逆鳞者必死,犯凤虚颈者必亡”的凛冽,两个人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小小雀跃,五小姐挺直腰,咯,是那个人一直期待的哦! 沈雪再次深吸一口冷气,厉色不再,平静如水,浅声道:“走吧,到毓秀园给老太君请安去。” “小姐,药来了!”冬花人刚进院门,声音已飘到楼上。 “哟,冬花,这是小姐的药吧,交给我吧,你在大厨房忙得也累了,下去歇会儿吧。”换了一身浅棕色软绸袄裙的项嬷嬷笑容满面,从冬花手里接过食盒,稳当当踏上楼梯进了屋。 冬花跟在项嬷嬷身后,笑道:“我不累,小姐醒过来,我这心呀就从嗓子眼落回肚子了,呀,小姐起来了啊,奴婢打水去。” 沈雪浅笑道:“冬花歇会儿吧,你们三个,快去用早膳,一会儿到毓秀园。” 三个丫环福一礼出屋下楼。 项嬷嬷打开食盒,一边提着紫砂药罐把药汁过滤注入青花瓷碗,一边问:“毓秀园离着可远,小姐的身子骨儿受得了不?本是孝心去见老太君,倒是怕有人多嘴说会过了病气给旁人,不如多歇两天,好利索了再出门。” 沈雪不语。这是担心过病气,还是拖延时间不想让她知道某些事?沉吟片刻,道:“老太君赏下了血燕,我要是不去谢一下,落在有心人眼里,那就是不给长辈请安,不给长辈请安是失礼的、不孝的,老太君或是三夫人责怪下来,我可担不住,连累项嬷嬷挨板子,我会难过的,在这侯府里,也就是项嬷嬷对我好。” 项嬷嬷笑道:“小姐说的也对,小姐是个没人疼没人帮的,说话做事让人揪着错处,小错也成了大错。嬷嬷的乖小姐,越发懂事了,来,喝了药,嬷嬷陪小姐一起去毓秀园。”说着话,把药碗递给沈雪。 沈雪接过药碗,轻轻吹了吹热气,并不迟疑饮下一口,心头随即滚过冷笑,这是不死心呢,非让她躺在床上做活死人,那幕后的黑手,今日在侯府我容你再一再二,他日现了原形休怪我手辣!小脸皱到了一起,勉强挤出一句“好苦”,呕呕止不住呕吐,一大口药汁连着刚吃下的燕窝粥桂花糕,粘了糊漉酸了吧唧的全都吐到了地板上,呕吐中一个掌不住,药碗滚落地上,药汁洒了一地。这动静唬得楼下正吃早饭的三个丫环忙不迭跑上来,倒水的倒水,打扫的打扫,拾掇的拾掇,一通忙活。 沈雪漱了口,脸色更苍白,望着项嬷嬷,可怜兮兮道:“嬷嬷,这药太苦,咽不下去,嬷嬷,不喝了好不好?” 项嬷嬷呆了呆,忙道:“小姐,不喝药,这身子怎么得好,嬷嬷给小姐拿蜜饯吧,小姐想吃梅果还是桃脯?” 沈雪咳嗽两声,有气无力:“项嬷嬷,你帮我去毓秀园告个罪吧,和老太君说,我缓过神来一定去给她请安,冬果,准备热水,我要更衣,冬花,你把花瓶里的枯花丢了,摘几把藿香叶子插上,再泡一杯藿香茶来,冬草,换上晒过的被子,睡着舒服些。”四个人各有安排,与平常无异,应该可以起到一定的障眼作用,免得那幕后的人过快生疑。沈雪又咳一声,她需要时间筹谋,冲动是魔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划不来。 ——————。 求评啊,求推荐啊,来者保证不拒! 欢迎戳一戳兔子的旧文《昨夜欢情》哦!传奇小说! ------------ 006 摔跤 项嬷嬷细细看着嘴唇发青无血色的沈雪,忧虑不已:“小姐,嬷嬷听你的话,嬷嬷这就去见老太君,小姐你要乖,好好歇着,小姐什么时候想吃东西了,嬷嬷给你取去,身子是最重要的。” 沈雪勉力一笑:“知道了,嬷嬷你快去吧,晚了要受老太君责备的。——哦,嬷嬷,把药收走吧,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有老太君赏下来的血燕,我会好起来的,是药三分毒,实在不好了再吃吧。” 听得“毒”字,项嬷嬷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喏”一声笑了:“小姐身子总弱,这是吃药吃怕了,也对,是药三分毒,不吃也罢,好好调养比什么都重要。”转过身提起食盒往外走。 冬花抓着枯花也往外走,看见项嬷嬷提了食盒,连忙道:“项嬷嬷,这是奴婢的活儿,还是奴婢来吧。”不由分说几乎是抢过那个装药罐的食盒,嘴里嘻嘻笑道,“项嬷嬷是长辈,动动嘴就好了,奴婢年轻,手脚快——”话还没落,脚下绊着门坎,身体一下子摔出门去,重重地摔向前廊的雕花扶栏,若不是项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裙带,冬花很有可能撞断扶拦,摔下楼摔到院子里去,真是太悬了! 冬草惊叫,顾不得看一眼沈雪,急忙扑上前扶起冬花:“可摔着哪儿?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不叫人省心!小姐仁厚不计较,你自个儿更该小心做事,搁别个院子,不知吃多少板子!” 冬果很不厚道地嘻嘻笑道:“冬花姐姐人长得好看,摔跟头也摔得比别人好看,光把手上东西摔了,一点点没摔着脸,冬花姐姐的荷包要清减了。” 冬花瞪一眼冬果,骂道:“想我摔烂了脸见不得人?你那个荷包要是鼓鼓的就奇怪了,没我也轮不到你个小懦货在主子面前得力,美得你!”回头看看楼下摔烂的食盒、摔碎的紫砂药罐,瞟了瞟项嬷嬷,揉揉胳膊肘儿,揉揉膝盖,揉揉手掌,又拍了拍心口:“菩萨保佑!” 冬果正准备下楼,一扭头一吐舌头,嘿嘿道:“菩萨有眼,只保佑好人的。” 冬草扶住因膝盖疼痛而有些站不太稳的冬花:“菩萨慈悲保佑你,保佑你被项嬷嬷扯住,保佑你没把胳膊腿摔断咧!”看项嬷嬷,“抻着项嬷嬷没?得亏项嬷嬷,不然说轻的也得个把月下不了床。谢项嬷嬷啊。”再回头责备地瞪冬花,“杵着发呆,摔傻了怎的,损了大厨房的东西要赔的,赶紧求小姐饶恕吧。” “你们两个丫头倒是要好,”项嬷嬷怜爱地抚平冬花衣裳上的褶皱,“都是小姐跟前的,谢不谢的听着不亲,冬草为了你好,冬花你还真得改改毛躁的性子,总这个急火火不稳重的样子,连累小姐被人笑话教仆无方,惯着你们不成体统,小姐的名声一点点的都在小事儿上,名声不好,选夫家可得费死劲,你们呀,往后说话做事多长几个心眼儿!现在小姐身子骨不好,多说些软乎话,别磕一个头就算完事,自求多福,嬷嬷走了。”下了楼梯,叫过一个婆子把院子收拾干净,径直往院门走去,插在发髻的紫金钗上的红宝石在晨光中闪过一点瑰色。 沈雪看着这一派唱念做打,微微冷笑,这一跤摔得可真有趣,大大咧咧碎嘴碎舌的冬花原来也是个有趣的,这三个丫环,怕是都不干净。侯府里没有一个主子把听雨院放在眼里,自然怪不得仆妇踩低,月例银子虽无短缺,终究是有限,比不得其他院子见惯的各种赏赐,有谁不是可以被收买的,或者在她们进听雨院之前就已认了主子,五小姐从来不是她们的主子。 沈雪忽然意兴阑珊,在这个忠孝治家国的帝王社会,子女的一切都在爹娘手里拿捏,几乎不可能自主未来,男尊女卑,寻常女子更是无法脱离家族而独自生存。在这个三代功勋的侯府内宅,娘不是亲娘,不怪她冷眼,爹可是亲爹,却是多一眼都不给她,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姐妹欺负是常菜,她的婚事一定用来为侯府换取利益。坐以待毙?那是落水之前的沈雪,往后的沈雪,以无母庶女之弱胜功勋侯府之强,必须的。 沈雪看着跪在脚下求饶的冬花,淡淡道:“那药,你一直照看着,没离开过?”侯府上下数百人,药库的药材进进出出,保不齐有人会动歪脑子,管事按方给冬花拿药,不好说有没有无意或故意拿错;大厨房事多物杂,来来往往哪个院子的都有,最是个容易出乱子的地方。煎药的是冬花,端药的是项嬷嬷,她也不能冤了冬花或项嬷嬷不是? 冬花抬头看沈雪,看到她苍白的脸上若隐若现一个凉飕飕的笑意,习惯的碎碎念不由得全都吞回肚子里,闷声道:“是。” 沈雪笑意略深,一眨不眨盯着冬花,然后幽幽吐出两个字:“真苦。” 冬花双肩一垮,难不成药不苦蜜苦?一转念,亏得药苦才没出乱子,菩萨保佑!咯,这可是件大事,必须得让那个人知道!圆圆的莲子脸一皱一抽,快哭了:“小姐,良药苦口唉。” 沈雪唇角弯弯:“你摔坏的东西,你自己去公中报赔,我就不管了,冬草说你得改改这毛躁的性子,项嬷嬷说你没个侯府丫环的稳劲儿,赔几个钱长长记性也好,冬果也说你的荷包可以清减清减。”沈雪轻松将祸水引给项嬷嬷和冬草冬果,那意思,冬花,你得明白,不是小姐我不想给你报赔,项嬷嬷和冬草冬果她们三个都说让你赔钱是为了你好。 冬花真哭了,就指着这几个钱攒嫁妆压箱底呢,一抹泪,恨恨地瞪向冬草。 冬草脸一变,只觉得满嘴发苦,吃了一大把黄连的苦,小姐,小姐怎么能——“挑拨”呢!会“挑拨”的五小姐,还是五小姐吗? ——————。 欢迎戳一戳兔子的旧文《昨夜欢情》,准废太子携手将门遗孤统一山河的传奇! ------------ 007 两生花 沈雪瞄瞄冬花,挥手让冬草扶她站起来,缓缓吐出三个字:“我饿了。”毛老人家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冬花哭泣流泪的脸立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小姐等着,奴婢去大厨房取燕窝粥。”转过身,抬脚就跑,险险和上楼刚到楼梯口的冬果撞个满怀,冬果闪得快又抓住栏杆才不至于滚下楼梯。 沈雪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冬果脸也吓白了,看到沈雪那清洌无波的神色更是心怯,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貌似要把自己缩成透明人,而又不得不禀告:“小姐,热水准备好了,衣裳也放好了,奴婢扶小姐去沐浴?” 沈雪:“冬花去大厨房了,你去摘些藿香叶子插花瓶里吧,再备好藿香茶。” 冬草伸手准备扶沈雪:“小姐,你身子还弱,由冬草伺候着吧。” 沈雪摇摇头。之前的沈雪,近身很多事都是自己做,现在更不习惯让人伺候洗浴。缓步下了楼梯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浴室墙壁地面一色儿用光滑的青石板砌铺,上嵌一面硕大铜镜,室内中间一个注满水的大木桶,两侧各有一个方形石瓮,一瓮热水,一瓮凉水,瓮中漂着一只长柄木瓢。 沈雪除去衣服,跨进浴桶坐了下来,头仰靠在宽大的浴桶边缘,周身浸入温热的水里,缓缓地闭上眼,大脑开始飞快运转。 上一世跃马持抢驰骋过沙场,千军万马中可取敌上将首级,又一世是军械学院的高材生,莫说各种枪械,火炮导弹也是玩过的,学生时代的每个假期,爸爸抓她去跳伞,妈妈抓她去特训。那一对模范军人夫妻,他们知道深爱的独生女儿是死于谋杀而非车祸吗?往后的岁月再无人承欢膝下,他们一定非常痛苦吧。沈雪忽然觉得鼻尖一酸,爸爸,妈妈,多么遥远的称呼,又多么温暖! 这一世,她有生身的爹娘,却无爹娘的疼惜!两行清泪悄悄滑落,沈雪掬起一捧水从额前流下,过去的让它过去吧,就现在这个小身板,能干什么呢,好的身手不是想象出来的,必须经过锻炼,对自己狠,将来才有机会对对手狠,无论何时何地,只有强者才有说话的资格。侯门深如海,暗影憧憧,想锻炼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定得想个办法!找回一身武功,也就找到了侯府之外的立足之地。 想到了出路,沈雪心头的郁气散了不少。悠然洗完澡,用棉巾擦干身子绞干头发,穿上丝质中衣,披上锦缎披风,沈雪返回楼上的房间。 此时的沈雪并不知道,上一世的她车祸身亡不久,沈爸在抢险救灾中为抢救国家军工战略物资牺牲,同一天沈妈在执行缉毒任务中为保护战友牺牲。 ****** 侯府的荷塘原来种着半塘的荷花,此时已是八月下旬,晚荷也已开败,只有满月一般的荷叶在水中茂密地生长着,红白锦鲤在荷叶下悠闲地游弋。荷塘边盛开着一大片妖艳的红色花朵,一眼望去竟仿佛是燃烧的血火,红得夺目而惊心。凉爽的秋风夹着桂花的花香从荷塘那一边飘过来,香里透着蜜一般的清甜,荷塘边的红衣少女想要抓住那鼻尖之间的清甜,似乎又一瞬间被另一种令人更加沉醉的蜜香吸引。 “这一年,你我的日子都过得太平淡了,既然你失了光华,那么,我会让你看着我,看着我沿你走过的路,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与他一起望最美的风景!你,我会在你的身边堆满这些美丽的红花,传说,花香是有魔力的,能唤起前生的记忆,哦,你想起前生又如何,亦只能看着我,眼睁睁看着我捧走你的幸福,比你还幸福!” 鹅卵石的小路那边,匆匆走来一人,见到红衣少女,好似被惊着了,止步福礼。 红衣少女的目光似不经意地从红花转向荷叶,眼角却扫视周边,低低道:“成了?” 那人诚惶诚恐:“老奴无能,那事儿,没成。”若是有人看见,不过是觉得这人深惧红衣少女罢了,在这侯府里,有几个不惧红衣少女的? 红衣少女秀丽的眼眸飞快闪过一丝怒色,脸上却是泰然自若,压低的声音则是狐疑不信的:“怎么可能不成?那是十两金子一钱的宝贝,若是有什么不妥,据说只是极淡极淡的酸味,被那贱种发现了?” 那人退后一步,垂着头:“应该不是,那样子作不得假,也从不是个会作假的人。况且第二次是下在药里的,药的味道本就重得很,那点儿淡酸根本不显,许是凑巧。”这一退,令人觉得这人大概是被红衣少女喝斥了。 少女目光如冰,盯着那人,忽地一笑:“你跟了我也不少时日了,想要的我都给了你,我要的回报就是看你这一桩做得成做不成,机会由你自己把握,我只看结果,别让我失望,我,是不会让你失望的。”这一笑,秋天湛蓝如洗的天空竟似暗了三分,惊心动魄的红花也失了颜色。 那人立即福一礼:“奴婢省得,奴婢豁出性命不要,也会做成这一桩。” 红衣少女笑得更深:“保全自己也很重要,再多的银子也得有命花不是?”远远看来,人们可见红衣少女的笑容,令人觉得她必是被眼前的人取悦了。其实,笑,有时候就是个表情,与心情无关。 那人再福一礼:“谢主子关怀,奴婢一定不让主子失望,奴婢告退。”身影很快消失在鹅卵石小路的另一头。 风吹过,绝美的红花随风起伏,风送花香。 红衣少女轻轻一抖帕子,有细尘飘落,淡淡地笑着,笑意并不达眼底,她叹息一声,喃喃低语:“如果你不肯老老实实走我给你铺下的路,那么,就走一走我曾经走过的路吧,也许会有不同,祝你好运哦!”细尘飘落到的荷叶,忽然现出浅浅的焦黑,好似一瞬间枯败。 ——————。 猜一猜这红衣少女吧! 戳一戳兔子的《昨夜欢情》吧! ------------ 008 阎王殿 冬花已从大厨房取了食盒回来,正和冬草、冬果说着话,一眼看到五小姐进屋,三个人都呆了呆。 一身简单的雪白柔软的中衣,衬出南方少女发育良好的玲珑身姿,披垂的湿润头发黑如墨玉,露出莹如白玉的前额,有一种沐浴后的自然清新,无眼波流转的娇弱美态,亦无妩媚动人的艳冶风情,只静静地站立着,那一点点苍白的面容,眼角斜飞的凤眸,长入鬓角的剑眉,线条分明的圆润的樱唇,却有着画笔难以描绘的妙到极处的和谐,那清冷凛冽的气度,宛若冰山上的雪莲开放在三千红尘! 人人常常夸赞长安城里的贵女们个个美如天仙。三个丫环齐齐想着,天仙太远,五小姐太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五小姐,给她们的感觉有些不太一样,以前只觉得五小姐总是垂着头,不喜被人瞩目,安静得近乎无声无息,从无今天这样,如璞玉去岩,似明珠除尘,散发着冷若冰霜却又妍雅明丽的光华。这种感觉是陌生的,却又让她们觉得无比欢喜。 冬果喏喏道:“小姐,也不比她们差的。” 沈雪似笑非笑瞥一眼冬果,五小姐我素面朝天不比她们浓妆淡抹差的好不好,转目看着冬花:“布膳吧。” 冬花正发呆,闻声忽地跳起来,“哦”了一声打开食盒,端出一个又一个彩绘花边的碗碟,开始碎碎念:“小姐瞧着,莲蓉水晶糕,薄荷水蜜糕,藕粉桂花糖糕,茯苓软香饼,翡翠香芹虾饺,豆蔻饮,红枣莲子羹,野山参乌鸡汤,哼哼,七小姐自以为得三老爷宠哩,老太君赏给小姐的血燕也敢抢,说什么给八少爷吃,八少爷落了水是小姐第一个救上岸的,回到府活蹦乱跳的就差上房揭瓦了,便是这样那老太君也没少赏,百年参论斤的舀,八少爷能短了血燕?哼哼,都是三房的庶小姐,谁比谁高贵不成,七小姐敢在大厨房抢五小姐的燕窝粥,五小姐的冬花就敢把大厨房的糕糕点点汤汤水水搜罗个遍!哪个瞪一眼,冬花踹一脚!” 七小姐沈露露,生母小孙姨娘有个良妾的身份,沈凯川捧在手心里怕摔着的宝贝,沈雪微微一笑,有着嫡女的双名也大恨着不是从艾氏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吧。静静注视着冬花,沈雪说道:“你这般放肆,不怕被拖了去打板子?” 冬花大无畏地抬头挺胸:“不怕,主辱仆死,要挨板子,奴婢也得拖着那些欺负了小姐的一起去,七小姐在三老爷跟前再得脸,五小姐也不是她可以欺负的,更不是一帮子没脸皮的下人可以欺负的!” 沈雪坐到桌边,慢条斯理地吃着糕,喝着汤:“七小姐从听雨院要走的东西还少么?你家小姐从来就是谁都可以踩两脚的,你能一一踹回去?也不怕闪了你那小蛮腰?” 冬花嘿嘿笑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小姐挺直了腰,奴婢就不会趴下!” 沈雪抬手捂嘴,捂住差点喷出的红枣莲子羹,缓了缓神,漱一漱口,又净了手,站起身,直视冬花,眸中闪起明锐的亮光:“冬花,你这是得谁做了靠山,敢放这样的疯话?” 冬果抖一抖,暗道,我也想伸伸胳膊踢踢腿,弄俩荷包玩玩。 冬草脸色变了变,却没象平常一样去捂冬花的嘴或是扯她的衣袖,皱起了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冬花。 冬花嘻嘻笑道:“奴婢自然是听……听,听小姐的吩咐啊,小姐救了三个哥儿的命,是侯府的功臣,谁再欺负小姐,那就是侯府的罪人!小姐昏了一整天,在阎王殿那儿打了转儿,牛头马面都不敢勾了小姐去,这侯府的下人还能比那牛头马面更厉害?小姐就是奴婢的靠山,奴婢的靠山就是小姐,小姐好了,奴婢才好,小姐不好,奴婢也不会好。” 沈雪眯起眼斜瞅着冬花,凉凉地说道:“冬花,还真让你说着了,小姐我真到了阎王殿,不过,没见着阎王爷,见着阎王奶奶了,阎王奶奶拉着我逛阎王殿,见着崔判官、钟魁、黑白无常,还要我做她老人家的学生哩。临走的时候让我带句话给你,话太多了要下拔舌地狱的。” 冬果“嘤”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满眼是惊恐的泪:“小姐,别吓奴婢啊,奴婢胆小,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冬花用力捂住了嘴,两眼瞪得浑圆,愣愣地,忽然道:“那小姐有没有告诉阎王奶奶,冬花虽是个话多的,也说过些瞎话混话,可从来不做昧良心的坏事,不做损阴德的龌龊事?” 冬草侧侧耳,似乎听到什么,挑了挑眉头,笑道:“冬花,你个笨丫头,你算个什么,劳阎王奶奶记得住你,小姐吓唬你的。唉,就你这么个笨笨的,我倒是想问问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冬花莫名其妙:“猪是怎么死的跟我有关系吗?” 冬草撇撇嘴:“因为你太笨,猪被你气死的。” 冬果“扑哧”笑,看着冬草冬花同时扔过来的眼刀,缩缩脖子转过身,就见两个瘦小的肩膀在耸动。 冬花一拍脑门:“不对啊,我一直都是个笨的,冬草你咋还活着呢?” 冬果忍不住又“扑哧”一声,肩膀耸动得更厉害了,猪都不如啊冬草姐姐! 沈雪拈一块莲蓉水晶糕细细嚼着,眸光微转,好整以暇地从三个丫环的脸上看过去,此刻,她的这三个丫环貌似和谐得很唉,这可不行,她们不生事,她就该有事了,必须得让她们掐起来。眯了眼,心里的小人儿优雅一笑,我是小人哦,小人会用离间计哦。 这一眼,看得三个丫环心肝直颤,小姐,那个无争、无求、无事退三尺的五小姐,也会憋着坏? “呵呵,院子门口都听得到你们在笑,说什么好笑的再说一回,让嬷嬷也笑一笑啊。”项嬷嬷迈步走进屋来,对着沈雪福一礼,笑道,“小姐精神大好了呢,果然是不需要吃药的,嬷嬷这回安心了。” 沈雪抬起头微微一笑:“嬷嬷回来了,老太君那里怎么说的?” ——————。 不一样的嫡庶相争!求评,求收藏! 哪位大大给兔子留第一个评呢?哪位?哪位? ------------ 009 打扮 项嬷嬷微露惧意:“小姐啊,老侯爷和老太君都在毓秀园等着小姐,嬷嬷听得老太君身边的丫环们报信儿,上上下下的主子都在往毓秀园赶,嬷嬷说句犯上的话,老太君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小姐,赶紧过去吧,老太君一个不高兴,这听雨院能翻过来!” 冬花吓得跳起来:“项嬷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上上下下的主子,好大动静啊,项嬷嬷没打听出什么来?” 冬草苦笑:“冬花吓呆了吧,项嬷嬷拿什么东西去打听消息?听雨院拿什么去和别的院子争?” 冬花嘀咕道:“谁吓呆了啊,这不是问问嘛,项嬷嬷去毓秀园告罪说小姐醒是醒了,可还虚弱得很,稍后再去请安,老太君却不管这个,定要小姐现在就去,还传了全府的主子,小姐什么时候成让全府等候的贵人了,这是要三堂会审,不,侯府公审?老太君在府里那是一人之下,可也不能这么不待见小姐吧,比起长房二房隔了房头的,小姐可是她的亲孙女唉!” 沈雪示意冬果端过豆蔻饮来,不紧不慢优雅地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在她的记忆里,老太君对她从不假以辞色,不近,不喜,这种情绪,应该来自于对她生母的厌恨。明氏,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项嬷嬷急得额上出汗:“嬷嬷的好小姐啊,听雨院离着毓秀园最远,小姐这还坐得住,可是给那些个直想寻小姐错的人生生送了把柄,急死嬷嬷了,快点吧,冬果,快把小姐新做的那套绣缠枝花纹的衣裳取过来,冬花,快把小姐的妆盒摆上来,冬草,快把小姐的首饰匣子拿出来,快,快!” 三个丫环脚不沾地听了项嬷嬷的安排。沈雪抿了抿唇,唇边掠过一抹冷笑,并不说话,端坐不动,如木偶般由着项嬷嬷自作主张。 项嬷嬷挽起沈雪半干的头发,快速地梳了个垂髻,一边上妆,一边喋喋不休:“瞧瞧啊,瞧瞧小姐这脸色,煞白煞白的没一点血色,别惊着老侯爷老太君,那些个主子,没一个好相与的,喔唷,想想腿肚子就转筋,来,嬷嬷的乖小姐,染点胭脂,扑点香粉,抹点唇脂,亮亮丽丽地去毓秀园,还能讨点喜不是?” 沈雪眯了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额发过眉,半遮了眼眸,香粉胭脂掩饰了原本光洁细腻的肌肤,那套绣缠枝花纹的衣裳的确是新的,却是小孙姨娘不要的黄褐色料子做的,领口、腰身以及袖口处又巧妙地做了手脚,穿在身上看起来颇有些臃肿。上个月七夕女儿节,老太君给孙女们赏下衣料,她那块宝蓝色湖丝尽管是大家挑剩下的,她还是忍不住雀跃,湖丝啊,是她得到的最好的衣料了,不曾想还没捂得热,就被七小姐“换”走了。沈露露,如此浅眼皮子的你,我若与你相争岂不是拉低了我和你一个水准?不过让你吃一回瘪,应该挺爽的吧。 沈雪笑微微站起身:“嬷嬷的手艺真好!粉嘟嘟的看着就想咬一口。” 三个丫环一起垂下眼睑,不约而同想,小姐这是啥眼神儿?咬一口,不怕咬一口粉呛着? 沈雪低头理了理衣裳,扶了项嬷嬷的手便走,刚到门口,忽然“噫”了一声:“冬草,快点儿,把我那块刻着字的翠玉牌找出来,齐齐地都到了毓秀园,可别让人认错了去。” 冬草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想说了,从鼻子里“嗯”一下便翻找开了,一边找一边嘟嘟囔囔:“明明瞅见的,咋就不见了呢,会在哪儿呢?”默默地呐喊,小姐,那翠玉牌是我亲手系在你腰带上的好不好,你自己藏起来捉弄人,不带这样玩的! “都说你是个稳重的,我看还不如冬果,收东西也没个条理,”沈雪看一眼项嬷嬷,貌似很可怜地开口道,“要不嬷嬷先走一步,告知老太君,我找到翠玉牌就来,老太君面前嬷嬷千万要说些软话,免得老太君恼了我,到时挨罚的又是你们。”心里的小人摇头晃脑,冬草,算你聪明,委屈你了,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人呢,你们一个个地都会装,我这个主子就是现学也得学会了不是? 项嬷嬷想了想,无可奈何道:“小姐可要快些,嬷嬷先去了。” 待项嬷嬷的身影在院门口消失,在三个丫环目瞪口呆之中,沈雪疾速冲到楼下的浴室,洗去满脸脂粉,照着镜子拿起剪刀对准刘海儿一顿狂剪,然后拆了垂髻,用梳子梳得顺溜了,她的头发又多又密又黑又亮,倾泻而下,真的好似一帘黑瀑,又似一匹黑缎,松松地歪编一根大麻花辫儿垂在胸前,用一根水蓝色丝带系成蝴蝶结绾就,回到楼上,打开衣柜换穿了一身看着比较顺眼的水蓝色描绣雁飞湖苇的长裙,将翠玉牌系在腰间。 沈雪心情良好地看着镜子里的人,长眉入鬓,凤眸晶亮,睫毛密长如黑蝴蝶的翅,不颦不笑,眼底自有羊脂白玉一般的沉洌。 斜倚着门框,微抬下巴,沈雪隐去笑意,冰冰凉地看着三个还没回神的丫环,冰冰凉说道:“小姐我也不知道此去毓秀园是凶是吉,你们,谁跟我去?” 冬花使劲晃了晃脑袋,一拍胸口道:“哪怕是杀是剐,奴婢也随了小姐去!” 沈雪轻轻一摇头:“你不行,你只是个二等丫环,没资格。” 冬花立时哭丧了脸:“小姐,你这不是逗奴婢玩呢,不带这样欺负奴婢的。” 冬草不再说话,上前扶了沈雪的胳膊便往楼下走。 听雨院的院墙上爬满了蔷薇的藤蔓,倚墙种着一棵碧枝绿叶的桂花树,花开得正茂,飘香怡人,横生的粗枝干上蜷睡一只毛色油光水滑的胖花猫,树下的花池有不少花盛开着,白色的玉簪,紫红的野菊,橙黄的兰蕉,也有已过花期的凤仙、栀子、茉莉,还有两株用来泡茶的藿香、佩兰,都属于比较好养活没啥品种的,是其他院子不要的廉价花草。 ——————。 《庶不奉陪》的合约,上海方面表示已经收到,在不知不觉中驻站改成了a签。编编说,要稳定更新两个星期才给推荐,兔子默泪,以首叩案,进小黑屋码字去! 有了第一个收藏,很开心,零的突破!可仍然没有人留言,很郁闷!求安慰! ------------ 010 齐聚 沈雪倒是觉得,薰香再好不如花香清新自然,每一株花草都是天地间的精灵,无贵贱之分。沉吟片刻之后,她折了一枝半开未开的玉簪簪在头发上,悠悠然往毓秀园方向走去。 鹅卵石的花径经过数个风格各异、大小不一的院子,路过一片檐牙高喙的水榭亭台,拐一个弯后上几步台阶即是飞檐翘角的游廊,打磨得光滑的青条石铺成甬路绵延至另一条花径。穿过游廊便出了三房的地界,一大片荷塘赫然出现。 荷塘里,风吹荷叶田田,荷塘岸边,绽放着妖异浓艳的赤红色花朵,间有几株美如白云的白花,远远望去是触目惊心的一大片,如火,如血,如荼! 沈雪忽然怔住。这些让全府上下敬而远之的红花,是长房的四小姐沈霜霜种植,据说是长安城西鹿山落雁崮一位高鼻深目的游方僧人所赠,长安城里无人识得此花。 冬草眼里也是茫然,问道:“小姐看着这些花发呆,莫不是认得这花?除了四小姐,还没人说得出一二三呢。” 沈雪缓缓往前走着,缓缓答道:“这种花叫石蒜,有红色、黄色、白色、变色几种,红色的就叫红花石蒜,是极上好的药材,入药能祛痰、催吐、消肿止痛,可治疔疮疖肿、风湿关节痛、蛇咬伤、水肿,但它又是个根茎有毒的,会致命,那几朵白花,——毒性还强些,全株有毒,直接碰不得。” 冬草脸色微变:“那冬草就不懂了,既是个有毒的碰不得,为何不掘个干净,留着岂不是个太便利的祸害?” 沈雪笑了笑:“它是个有毒的,可也真的是极上好的药材,有健康守护神的赞誉呢,是药三分毒么,呵呵,在民间它还有个有趣的名字,叫蟑螂花,佛经里它的名字非常好听,红色的叫曼珠沙华,白色的叫曼陀罗华,曼珠沙华,叶落花开,花落叶开,花叶永不相见,所以又叫两生花。” 冬草选择性地听了几个词,噘起嘴道:“有趣,蟑螂,噫!那玩意儿恶心巴拉的,到处爬,咬衣服,咬书画,打还难死,蟑螂花,这么美的花怎么能叫蟑螂花,哪儿像蟑螂了?小姐说什么来着,曼什么华,这个名儿好听。” 一路走,镇北侯府内随处可见奢华美景,红栏绿板,假山石雕,曲径回廊,虽时已仲秋,依然有各色鲜花争妍。抬头处是一座人工小山,山坡上栽种一些颇具君子格调的花木,每月有花开,每月花不同,山顶建两个钩心斗角的小亭子,坐在亭子里,侯府风光尽收眼底。绕过小山,见两排冠盖华伞的香樟树,中间是汉白玉的台阶栏杆围拱的青砖空地,老侯爷常常在这儿督检少爷们的武课,老太君间或当作聚宴的露天广场,又一片怪石异木过后,侯府最卓然的毓秀园出现在眼前。 沈雪默默地哂笑,老太君就是老太君,有钱有势,喜欢上什么东西,就会像收藏珠宝一般将之收入毓秀园,如此才心满意足,因此毓秀园便如一个美仑美奂的……暴发户。 冬草忽然露齿一笑:“小姐,要不要走快些,老太君的传唤,不敢不听的。” 沈雪侧目注视冬草,这个丫环,面带微笑,神色宁和,无一丝局促,更无畏缩,浑不似置身在整个侯府最权威的地方。冬果是有趣的,冬花是有趣的,冬草,怎么会无趣呢?沈雪也不答话,脚下却在加快。 金碧辉煌的毓秀园正厅,窗牖大张,光线十分充沛,侯府上下的主子半主子,静静的,谁也没说话,——老侯爷最恶饶舌,谁也不想往枪口上撞。厅角的青花瓷仙鹤飞升香鼎燃着檀香,一缕轻烟袅袅弥散,空气中浸润着令人凝神静气的清香。 须发皆白的老侯爷在紫檀木的屏背扶手椅上正襟危坐。 老太君垂眸在看茶杯中的茶,似乎要看出一朵花来,那低垂的眼眸也难掩眉头唇角一抹竭力压抑的戾气。她手中的杯子,是个幻彩镶金的琉璃茶杯,晶莹剔透的琉璃在本朝是个稀罕物,这件琉璃杯雕工极为精细,华丽的花开富贵饰纹在光线的折射下幻化出七色晶光,光彩夺目。稀罕物里的稀罕物,百两银子亦难买得。 在老侯爷和老太君的下首,或坐,或站,依次是各房的主子、半主子。丫环童儿各自随侍在身后。 长房,大夫人赵氏,大少爷沈世硕,大少奶奶冯氏,四小姐沈霜霜,六少爷沈世研。算半个主子的有刘姨娘和吕姨娘。 二房,二老爷沈凯原,二夫人杨氏,二少爷沈世榆,六小姐沈?,七少爷沈世檀。算半个主子的有李姨娘和孙姨娘。 三房,三老爷沈凯川,三夫人艾氏,四少爷沈世湾,五少爷沈世波,七小姐沈露露,八少爷沈世涛。算半个主子的有朱姨娘、小孙姨娘和蒋姨娘。 一道浅浅淡淡的纤细身影从园门口走来。那身影走得比较急,却偏偏给人一种安步徐行的感觉。园子里繁茂的奇葩异树,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的光幕,一刹那间仿佛成了她的背景,她好像披着阳光的光晕,独自行走在柔润明亮的水粉画里。 渐渐地,她走上台阶,走进正厅,眉目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渐渐明朗,虽有病后的青白,却掩不住从容温润的风华:一枝洁白的玉簪花斜插鬓发,浓密的乌发绾作一条大花辫垂在胸前,是个奇怪而又简单的发式,刘海儿也是奇怪而又简单的,稀疏,参差不齐,却令人颇觉秀逸,也清晰见得浓黑的剑眉在她细若白瓷的皮肤上勾画出两条英挺的黑线,一双眸子亮若星月,黑如墨玉,而眸光沉静,斜飞悠长的眼角使这张略显冷冽的脸孔多了三分妩媚华韵。 “砰”,琉璃杯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百两银子瞬间蒸发。老太君脸上那竭力压抑的戾气也在瞬间僵硬。 ——————。 本文中的“琉璃”,是指玻璃。中国西周时已开始制造玻璃。西周古墓中曾发现玻璃管、玻璃珠等物品。南北朝以前,中国人把以火烧成的玻璃质珠子以及其它一些透明物质称作“琉璃”、“琉琳”、“流离”。宋朝时则开始称之为玻璃。到明清时,习惯以“琉璃”称呼低温烧成的不透明的陶瓷,概念上发生变化,与古代琉璃和现代玻璃均是不同的。 支持一下兔子的旧文《昨夜欢情》吧,一个草原之王的传奇! ------------ 011 磕头 老侯爷面上不露,心里却是猛地一震,几乎失神。 沈凯川容色冷漠,而双瞳微缩,看着越走越近的沈雪,容色更冷漠,而目光微微闪烁,隐有深意。 沈凯原、赵氏、杨氏看到沈雪的模样,皆是一阵恍惚,只是,所有人都被老太君失手掉落的琉璃杯引去了注意力,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异样。有老太君身边的丫环悄无声息上前一眨眼间将碎片收拾干净。 沈雪接收了射过来的所有目光,沈霜霜的高深莫测,沈?的怀疑和郁闷,沈露露不加掩饰的嫉妒敌对,冯氏的吃惊,少爷们的不可思议,姨娘们的怅怅然,她谁也没看,只是依足规矩给那一圈大神小神行礼问安。呵呵,这只是开始,洗去厚重脂粉的容颜,如同长埋地下的明珠揭开了层层污泥,光华得以再现。 老侯爷虽有失神,长久以来的冷静强硬地唤回了理智。极快地扫了沈凯川一眼,老侯爷略一抬手,脸上露出淡淡笑意:“五丫头起来吧。” 沈雪应声直起腰身,垂首恭立。 三夫人艾氏咳了一嗓子,又道:“五丫头,你这是……” 沈雪恭声答道:“母亲容禀,祖父祖母召唤,阿雪来不及细细梳妆,有失礼仪,还请祖父祖母原谅。”心里默默有语,原谅,而非责罚,我若送了当罚的梯子,没准你们就顺梯子下,随便找个藉口说罚便罚了,就我那小匣子里的银锭,伸一只手都能数清,不够你们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不过,回话的态度很重要,侯府的老大,不能得罪。 沈霜霜掩口笑道:“祖母,您瞅瞅,五妹妹这来不及细细梳妆,倒是比那细细梳妆,看着清丽得多,往后谁再敢说五妹妹容色平庸,霜儿第一个不依他!五妹妹,之前是谁给你上妆啊,这么没眼色,当罚,重罚才是,埋汰五妹妹么。” 老太君换了一个茶盅,呷一口茶,把茶盅递给身后的丫环,没有理会沈霜霜的娇憨。她的脸色如常,眉心却隐隐发青,衣袖垂下掩住的双手在不经意间早已握成了拳,深深吸一口气,想说话,却吐不出一个音。这张脸,让那几乎忘记的事情一下子涌上心头,堵在心口,令她感到一阵阵窒息的疼。 沈雪佯作天真:“四姐姐是在夸赞阿雪吗,阿雪一直见四姐姐最是亮丽,常常觉得看花不如看四姐姐,可叫人挪不开眼去呢,阿雪心下以为多上些香粉胭脂,能有四姐姐的一分模样便心满意足了,”不好意思地低头笑,“颜夫子说过犹不及,是阿雪愚钝了。”切,项嬷嬷,我还没搞清楚呢,不能让你们先给发落了。 沈霜霜戳一戳沈雪的前额,笑道:“你也来取笑我,最属五妹妹你是个老实的,竟也学着嘴巴抹了蜜,倒把二哥那套哄人开心的甜话学个十足,一点儿也不好玩。”大少爷沈世硕右腿残疾,不宜承爵,二少爷沈世榆虽是二房庶出,却颇有名气,文采斐然,武功超群,风神俊逸,十二岁的四少爷沈世湾,极得老太君宠爱,聪慧,却骄纵自负,端阳节纵马伤人拒不道歉的事情至今为人所乐道,其他少爷年岁尚幼,因此长安城有不少人认为,沈世榆虽是庶出,承爵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这,却是长房最不能容忍的。 沈世榆笑眯眯道:“能哄得四妹妹开心,二哥我也心满意足了,四妹妹是京城第一才女,秀外慧中,五妹妹是京城第一侠女,后起之秀,我们镇北侯府一门双姝,可是旁人怎么羡慕也羡慕不来的。”沈霜霜在长安城久享第一才女的美名,突然出来一个第一侠女,还是自家平日里最瞧不起的又懦又笨的庶妹,这心里能容忍吗?沈世榆喝一口茶,把球又踢了出来。 “什么京城第一侠女,她一个粗陋不堪的贱——,学什么都不会,凭什么做侠女,还第一?凭什么?”沈露露对沈雪突然变得清丽的容貌本就嫉恨得心头滴血,这一声“侠女”彻底激得她再也忍不住发作了,伸出手直指着沈雪,尖长的指甲几乎划上沈雪的脸孔。 垂头站在沈雪身后的冬草迅速一个挪动,将沈雪拉开退出数步,避开了沈露露的指甲。沈雪睃一眼冬草,这一行云流水的快速挪动,不止落入自己的眼吧,厅上多的是个中高人。压下惊疑,眯了眼看向沈露露那扭曲的脸,看来颜夫子是沈露露收买的了。收买夫子来毁坏名声,同为庶女,她们之间有那么大的仇吗? 小孙姨娘吓得呆了呆,慌忙跑出来拖住沈露露:“七小姐,五小姐正病弱,你怎么能惹她!” 二夫人杨氏呵呵冷笑一声:“喔唷,老侯爷老太君都在呢,轮得到你一个小妾说话,听听这话说的,五小姐不病不弱,就是可以惹的了。三弟可真是好家风啊!” 小孙姨娘吓得立即跪下,连连磕头:“老侯爷明鉴,老太君明鉴,是贱妾鲁莽,坏了规矩,不关七小姐的事,不关老爷的事,贱妾绝无不尊五小姐的念头!冒犯了五小姐,贱妾甘心领罚。”不一会儿,额头便磕出了血。 沈雪注视转了身冲着自己的小孙姨娘,虚扶一把,幽幽道:“小孙姨娘歇了吧,怎么说你也算是阿雪的长辈,磕头磕成这血溅带雨梨花的,阿雪可承担不起父亲的埋怨,见着父亲更得往远了绕走,小孙姨娘没来由地这么对我,难不成想父亲隔远了阿雪?还是想让阿雪落个不敬长辈的言诠?” 心里的小人弹一弹手指,小孙姨娘,你自向着老侯爷老太君磕头就好好磕呗,偏生琢磨着把这不得不磕的头算到我这儿来,好让沈凯川更恼了我,我就是个?{子,从今往后也不再是软?{子,你想来暗的,我偏把你扔到明面上!心无所惧,一切坦然,沈家能捏我的不过婚姻一事,盲娶哑嫁,纵然嫁时是妻,也管不得他日后纳妾,一丈之内方为夫,与人分享,我嫌脏,不合我意,或休或离,随意,只求换得自由身,山高水远,有一身好功夫,有几个小钱钱,何处不自在! 小孙姨娘发愣,五小姐,没有跪到沈凯川脚下磕头认错?瞧花眼了?小孙姨娘抬头,只看到一袭水蓝色裙子,再抬头,方看到沈雪那张平淡如水而眼含讥笑的素颜,不由得一阵慌乱。怎么回事? ——————。 求评,求收藏啊,喜欢就不要客气哦! 还有兔子的旧文《昨夜欢情》,厚重历史,精彩传奇! ------------ 012 都不是人 小孙姨娘嫁给沈凯川为妾已有十三年,五小姐沈雪的一切都由着她捏扁搓圆,同是三房庶女,不踩得沈雪平庸笨弱,哪显出沈露露的明艳聪慧?沈雪突然出现她预料不到的反应,不由得小孙姨娘不心慌。 沈世榆优雅一笑:“七妹妹,你在问人们为什么称五妹妹是侠女,是吗?七妹妹真是好忘性,就在前天,六弟、七弟、八弟落水,是五妹妹把他们救上来的,当时七妹妹也在吧,八弟和七妹妹最亲吧,七妹妹若是下了水把八弟救上来,人们也会称你是侠女的。女孩子家学得会什么学不会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没有一颗感恩领情的心,连个人都不算呢。” 正厅里的人齐齐变了脸色。这一整天,谁去过五小姐的听雨院?谁感了五小姐的恩,领了五小姐的情?合着都不是人了! 沈雪垂下眼睑,这二哥,这么说话,他自己得罪一大圈不讨好,貌似为她鸣不平,却也发作得她讨不了好,有点看不透,应该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吧。 沈霜霜走上前亲亲热热拉住沈雪的手:“可不,母亲和六弟一直念叨着要去谢谢五妹妹,可又听说五妹妹一直晕迷不醒,便留了韩老大夫在客院里候着,随时给五妹妹问诊,今儿听说五妹妹醒了,母亲就说一定要去看五妹妹的,五妹妹身子还弱,可不能亏了调养,母亲已经吩咐了,给五妹妹那儿开小厨房,祖母赏下了好东西,五妹妹也方便随时取用了调养身子,不至于被人误端了走。” 沈露露和小孙姨娘又一齐变了脸色。沈露露愤愤然,不就一碗血燕嘛,竟告到老侯爷老太君面前,不就仗着自己是个嫡出的,这么欺负人,哼,我爹看着呢,有得叫你好看的! 有些人,只看到别人欺负自己,从来看不到自己欺负别人,而当有好东西出现的时候,就认为那一定是自己该得的,若得不到,那就是别人抢了自己的,或当自己吃了亏、倒了霉,便怨天尤地把身边的人全记恨上,从始至终都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固执地认定那是别人的运气好,得了老天爷的垂怜照顾,于是,一切不属于她的好,都可以变成她理所当然对别人使坏的理由。 沈露露,就是其中之一罢了。 沈雪给大夫人赵氏行了个礼:“阿雪谢大伯母牵挂。”看着沈霜霜,微红了眼圈,“阿雪也谢四姐姐关怀,其实那天阿雪也是吓懵了,都是自己弟弟,想不了那么多,幸好弟弟们都没事,阿雪只图自己问心无愧,不图哪个感恩和回报。” 大少爷沈世硕清清嗓子,微微一笑,道:“五妹妹心思单纯,重情重义,当得侠女两个字,我们沈家有四妹妹和五妹妹这样的女儿,是沈家的福?。”沈世硕的五官长得极好,这一笑起来,似一下子将四方美景精华都聚拢过来,令人心旌摇摇。 大少奶奶冯氏顺着话道:“可不,有四妹妹和五妹妹这样的,我这个做嫂嫂的,脸上也有光彩。” 八少爷沈世涛朝沈雪翻了个白眼,谁是你个贱人的弟弟,做本少爷的姐姐,凭你也配! 杨氏掩了口笑道:“四丫头不止是才女,还是美女呢,这身天水碧云锦做成的衣裳也就是四丫头穿着能穿出天水碧的风轻云淡,画上的仙女怕是也不及四丫头灵动呢。” 沈霜霜赧然一笑:“二婶又打趣霜儿了,这天水碧的云锦正是女儿节时候祖母赏下来的,母亲请了瑞盛和的裁剪师傅过府量制的,今儿一早祖母传唤,霜儿便穿来了好向祖母显摆显摆。祖母,霜儿好看不?” 老太君压下心中的惊怒,暗想那件正事终是大大利于三房的,舍弃不得,连着十几次的深呼吸,转成一张笑脸,慈爱地虚点沈霜霜:“好看,好看,霜儿一直好看,真是比仙女还灵动呢。” 杨氏看了看沈雪,忽然想起端阳节前各房的赏赐,心下稍加计较,佯皱起眉,有些不悦:“五丫头,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女儿节时候老太君赏下的衣料都是上好的,你们每个丫头都有,四丫头还知道穿了新衣裳来见老侯爷,哄个老太君开心,你这身衣裳,有些日子了吧,幸好今日没有外人!怎么,要让人笑话侯府缺了你的吃穿,苛待你是个庶出的?” 赵氏目光闪动,有一丝怒意飞闪不见,杨氏这是在指责她掌家不力,当着老侯爷老太君的面,给她上眼药? 沈雪诚惶诚恐福礼:“阿雪不敢,祖母、大伯母、母亲从不缺了听雨院的用度,阿雪万不敢有此不孝之念!” 杨氏皮笑肉不笑:“咱们沈家的小姐个个都是捧在手心里养着的,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挑最好的,偏你到毓秀园来穿着件几个月前的旧衣裳,五丫头你安的什么心思?” 沈雪脸色惨白,喏喏道:“阿雪,阿雪,阿雪……”十分配合杨氏的指挑,借坡下驴的事情做起来还是蛮有意思的。 沈露露和小孙姨娘脸色更难看了,不由得把目光转向沈凯川,那意思,杨氏揪着五小姐的错,也就是揪三房的错,她这是让三房在老侯爷老太君面前没脸。 沈凯川闭着眼,目无表情,仿如老僧入定。 赵氏忽地了然,接过丫环递上的茶杯,端庄地微笑着,好整以暇地坐着看戏。 艾氏有些得意,又有些愤恨,那对贱母女,公然向沈凯川抛眼球,当她这个正室夫人是死的,当堂上的两个老家伙是死的,人不找死就难得死,这小孙姨娘妖妖凋凋甚是狐媚,平日最得沈凯川的宠,偏又有一双儿女傍身,竟生生将她这个正室夫人挤得空了,若不是她生下了沈世湾,若不是她的父亲是前任首辅,这正室的位子恐怕早就不保了,沈露露那个小贱种仗着沈凯川的宠爱,竟然靠上嫡女的双名,想到这个就气得肝儿疼。杨氏揪着五丫头的衣裳说事儿,她不介意五丫头倒霉,捎上七丫头那对贱母女吃瘪,那才叫一个心花怒放啊。 杨氏似笑非笑:“五丫头,怎么,没得话可讲?你可以讲你没想那么多,你就是匆匆忙忙赶着来见老太君的。” ——————。 兔子举举兔爪,求点击,求收藏,求各种票票,多谢! 话唠,戳一戳兔子的《昨夜欢情》,大餐,静静享用! ------------ 013 惩戒 冬草“扑通”跪下,流泪道:“二夫人莫问了,五小姐,五小姐,五小姐……” 杨氏笑了:“喔唷,这可真是一对主仆啊,说话都一个样儿,车轱辘的来回转。” 冬草连磕了三个头:“二夫人,二夫人可真冤了五小姐,女儿节那天,五小姐得了老太君的赏,一块宝蓝色湖丝的衣料,五小姐欢喜得不得了,一直比着说做出了衣裳一定要来给老太君请安,可是,七小姐进到听雨院,拿了小孙姨娘的一块黄褐色软绸换走了那块湖丝,五小姐说,七小姐是妹妹,让着她无妨,便让项嬷嬷拿着那块软绸找府里的绣娘做了一件绣缠枝花纹的对襟上襦、一条齐腰的百褶裙。五小姐说,那样颜色的衣服,在自个儿院子里穿倒是无妨的。今儿来见老太君,穿着就不太合宜了。” 冬草含着泪:“府里的小姐都是正好的如花年岁,没得让人误会了老太君苛待孙女,或是说三夫人苛待庶女,人多嘴杂的人言可畏,五小姐若是背了这不孝的名声,可就再也走不出府了,五小姐不得已才穿了这件端阳节前新做的衣裳,这衣料是三夫人赏了过节的,做好以后五小姐没舍得穿两三次,还新着呢。”冬草又磕一个头,“二夫人疼着五小姐,竟记得五小姐的衣裳是什么时候做的,”再磕了两个头,“五小姐穿了件过季的衣裳来见老太君,失了礼仪惊着老太君,真是冬草的罪过,求老太君宽恕!” 沈雪暗自赞了一声,这一番话,由她说和由冬草添油加醋说,那是不同的味道,这样看来,冬草倒是个护主的,还能在该滔滔的时候不绝,或许真可以留下她。而这一声“宽恕”,与她刚说的“原谅”有异曲同工之妙,即算有错,也不送上门去让人罚。 “哦——!”杨氏发出一声拐了七八个弯的叹息,“五丫头还真是护着弟妹,真是个有心善的,”若有所思地看看赵氏,又看看艾氏,叹了口气,“侯府的事杂七杂八,大嫂殚精竭虑,也难免百密一疏啊,”转过身对着老太君福礼,“老太君,您是这府里的主心骨儿,您看,是不是该给姨娘们提一提用度?姨娘们年轻漂亮一些,老爷走出去也体面一些。” 赵氏差点喷了口中的茶,这语气,哪是要给姨娘们提用度,分明是指姨娘们恃宠生娇越来越拎不清了,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奴,这要是一路纵下去,主不主,奴不奴,让那些闻风奏事的御史们煮起茶来,可够镇北侯府喝一壶的。话说,天下的正妻都是一样的心思,谁能看勾搭了自家丈夫的妖冶女子顺眼呢,姐妹相称,妻妾和睦,那是做给男人看的。 小孙姨娘跪伏地上,不敢抬头,心里咬牙恨,杨氏,你是二房的主母,我是三房的妾,井水犯不着河水,我没得罪你吧,你却给个贱种撑腰,就因着那贱种救了你儿子,好,好得很,咱们有帐后算!她却忘了,她一直踩着的贱种在她的儿子命悬一线的时候,不计前嫌出手相救! 老太君的脸色十分难看:“老三,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凯川睁开了眼,目光从沈雪身上掠过,冷漠里还带着几分厌恶,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孙姨娘,看了看一脸倔强不甘的沈露露,皱了皱眉:“你们,回自己院子反省去吧。” 艾氏吃惊地看向沈凯川,他还真是宠着那对贱母女啊,不怕宠过头了捧杀吗! 沈露露叫道:“爹,我不回!那是湖丝,我喜欢!那贱——不配,可是要糟蹋了那么好的料子!娘说——” 沈雪冷冷地直视沈露露。这话透出来的意思还真不少,再若轻飘飘无痕揭过,她不介意算一算沈露露的帐,打一打沈凯川的脸,捅一捅毓秀园的天! 老侯爷白眉毛一挑,喝道:“放肆!” 老太君心知老侯爷真怒了,赶紧出声斥道:“七丫头,你眼里可还有尊长,不敬嫡母,辱骂庶姐,恣意妄为,老三家的,你就是这样管教庶女的?岂不是要堕了侯府的名头,坏了沈家的规矩!”不眨眼拉了艾氏做挡箭牌。 艾氏只想喊冤枉,沈露露、沈世涛姐弟骄横由来已久,谁在坏沈家的规矩,老太君纵着沈凯川,当年便是长安城有名的花花大少,一代纵一代,沈家三房哪里还有规矩两个字!这声冤枉却不敢喊出来,老太君岂是她能顶撞的,沈凯川也不是她能指正的! 艾氏忍气吞声上前福礼:“老侯爷息怒!老太君息怒!七丫头出言无状,都是媳妇的错,是媳妇教导无方,往后媳妇一定从严了管。”转过身来,冷沉了声音道,“小孙姨娘,扶七小姐回去,各自抄《女诫》十遍。” 依着艾氏,真想抽她们二十个耳光,打二十下板子,可又知道这是沈凯川绝对不允许的,抄《女诫》怕是也归了丫环们抄去,当初给沈露露挑选丫环的时候,沈凯川特意叮嘱要挑识字的,后来为堵那些管不住舌头的嘴,便宜了沈雪,冬草和冬花也都认识几个字。 沈露露想反驳,却被沈凯川阴沉的脸吓住,小孙姨娘拽着她福礼,匆匆告退,毓秀园里留下几个不服不愤的声音,“就这么走,我多没面子,”“我就不抄,能把我怎么的,”“爹对我最好,才不会让我吃这个亏,”…… 老侯爷看向沈凯川,看着他眉锋微锁,一脸不知到了哪里神游的模样,不由得把一双白眉毛挤成大疙瘩,想说的话变成一声微叹。 赵氏示意丫环把茶杯拿走,脸上是不变的端庄温笃。 杨氏垂眸,低不可闻地叹了叹气。 沈雪没有忽略沈凯川那个冷漠里带着几分厌恶的眼光,呵呵,宠妾被罚,她是源头哦,尽管无数次失望,依然有刺痛从心底划过,这就是她这一世的父亲!小孙姨娘和沈露露斥回院子反省,也就是禁足,没说期限的禁足,可以十天八天,可以一两个月,也可能更长,或更短。 ——————。 ------------ 014 纳侧妃 杨氏,是想帮她的吧,这些人中间,只有杨氏心存一点真感激吧。 长房是一方统帅,手握重兵,这一次又战平了咄咄逼人的北晋二皇子,在朝堂上深得皇帝青睐,在侯府里深得老侯爷器重,三房是老太君的亲生子,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此,二房的地位便显得不尴不尬。 于二夫人杨氏而言,自己的长子沈世楠夭折,独女沈雯雯出嫁,傍身的只有八岁的儿子沈世檀,却又被出众的庶子压得死死的,心里的郁闷膝盖骨也会想。 此番沈世檀若不是得了沈雪不计平日里的踩压舍命相救,便是就此随他亲哥哥去了,杨氏想一想就觉得后背冒冷风,一惊一身冷汗,所以,她对沈雪是真心的感激,由感激而真心怜惜,这才寻机踩踩最是欺负沈雪的沈露露母女。 沈雪半垂着眸,神色愈发恭谨,心头寒意渐浓,这样的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到处是陷阱,也许有人乐在其中,富贵逼人嘛,女人喜欢,男人更喜欢,谁会觉得俯视的感觉不爽呢,沈露露若觉得不爽,也不会对踩压她乐此不疲了。话说,除了踩她,沈露露也无人可踩。沈雪眉尖略蹙,更坚定了离府自立的决心,尽管这将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却也是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老太君缓过了面色,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温声道:“五丫头可好利索了?” 沈雪再微微一福,答:“谢祖母关心,阿雪还坚持得住。”心中凉凉地笑,老太君,你关心过我么,你们若是真的关心我,可能让我在刚刚苏醒的时候到毓秀园来给你们请安吗,可能让我一直站着么,有事赶紧说事,虚头巴脑的没劲,与其让我在这儿看你们上慈下孝,不如放我回听雨院睡觉,这豆芽菜的小身板,不经折腾的。 老太君嘴角一耷,眼中的恨意更深一分,声音却是温和的:“嗯,侯爷把你们唤过来是有些重要的话要说。咱们沈家在长安城,虽不是顶尖的人家,却也非是平平,得上天护佑,托祖宗余荫,沈家子嗣昌隆,你们这些孩子个个乖巧、懂事、上进,没有辱没了侯府的名声,我这个做祖母的从心底里疼爱着你们!都说男子娶妻娶德,女子怕嫁错郎,婚姻大事虽说父母做主,求个门当户对,毕竟事关大半辈子幸福,更得求甘苦与共,我们做长辈的还不至糊涂,不管对哪个,都会慎重又慎重。” 沈雪抿抿嘴,自己身子还虚,又走了最远的路,站这么久连个座都不给,这样的疼爱她可消受不起。余光一瞥,发现沈霜霜脸色微微发白,丹唇见青,有一种隐忍的——幽冷?紧张?婚事,正在议亲的只有沈霜霜,大概是定下谁家了,这才把全府拢到一起宣布这个好消息,可,沈霜霜的神情,并无羞涩之态,好似不太满意? 老太君接过丫环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缓声道:“今儿一早天刚放亮,侯爷,二老爷,三老爷,正要上朝,姑老爷就堵门口了,他是来保媒的,”慢条斯理再喝一口茶,一字字道,“为信王府世子纳五丫头为侧妃保媒!” 这样突来的消息—— 赵氏和杨氏,还有冯氏,呆了呆,吃惊,嗯,算是个不错的结果,目光闪烁地看向沈雪。 一众嫡庶子呆了呆,沈世硕和沈世榆有所预估,入信王府倒是意料之中,侧妃位却又在意料之外;未成年的几个伸长脖子看外面,天下掉馅饼,掉了一个大馅饼砸着笨笨的五姐姐了。 沈霜霜呆了呆,笼在宽袖中的双手握紧了拳,眼波流转,轻笑道:“那可真是极好的,贺喜五妹妹了。” 沈?呆了呆,看向沈雪的眼光,惊异,更多羡慕,还有一丝茫然和自怜。 一众姨娘呆了呆,禁不住唏嘘出声,泼天的富贵,贪婪,痛恨沈雪没在自己肚子里住十个月。 沈雪身体晃了几晃,原有三四分青白的脸色霎忽惨白如纸,几乎撑不住自己虚弱的身子,只把惊异的目光看向高坐中央的老侯爷。老侯爷双目炯炯有神,似乎正在想着把她看穿。再转向一边的沈凯川,沈凯川眸光明晦不定,满满的都是计较。沈雪心头一片寒凉,庶出的女儿成了信王府世子侧妃,他们父子,正满意着吧? 杨氏突然觉得自己向沈雪示好是一件太正确的事,掩口微笑:“五丫头欢喜得傻了呢,还不给五丫头看座?” 有丫环立即送来锦凳,冬草扶着沈雪坐下,目光一闪,五小姐的身子僵硬得很,真是欢喜得傻了? 艾氏揣测过这件事,信王府世子将落水的沈雪救出抱上岸,虽事从权宜,却碍男女大防,通常情况下,沈雪只能入信王府,又因庶出的身份,入府只能是个侍妾,即便如此,艾氏也不想沈雪入信王府。信王和当今皇帝同是太后的亲儿子,信王府是血统纯正的皇亲国戚! 艾氏阴恻恻盯着沈雪,这就是那个她从没见过的贱货生出来的贱种,在她还没进沈家门的时候就已存在,越是无人提一句明氏,沈雪越是刺在她肉里的尖刺。只不过后来见沈雪毫无存在感,也就听之任之由她自生自灭了。 一定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艾氏碰上了两个没想到,一没想到,她眼里那个任人捏扁搓圆的又笨又丑的五丫头,洗去铅华,居然如此清雅秀逸!二没想到,信王府世子居然要纳沈雪为侧妃,上皇家玉牒的侧妃! 明氏,也是这样的清雅秀逸吧,沈家禁忌是怕触怒了沈凯川吧,沈凯川,人前温文尔雅,礼仪周全,却实实是个没有半点热度的男人,他的热度,都给了明氏吗,一时间,艾氏面色狰狞,只恨不得将沈雪千刀万剐! 老太君看着投下的巨石泛起的波浪渐渐平静,斜掠过长房和二房,又有些痛快,羡慕吧,嫉妒吧,这是三房的光耀,尽管是我最不待见的,有了信王府撑腰,该我儿子的,该我孙子的,你们休想抢走! ——————。 一滴冷水落进滚油里,且看沈雪四两拨千斤! 再荐浓墨重彩的《昨夜欢情》,一代草原之王,江山美人都在望! ------------ 015 好大体面 老太君又喝一口热茶,继续缓声道:“这朝野上下,谁个不知信王府世子是当今太后最疼爱的孙子,咱们沈家立府以来不曾高攀过王府,五丫头还是个庶出的,即使是个侧妃,那也是王府给了咱们侯府恩典,按说纳个侧室,一顶轿子抬过侧门也就是了,可信王府的意思,不想委屈了五丫头,约一个吉日走了三书六礼,热热闹闹抬五丫头过门,这可是另一重恩典了! “我和侯爷刚刚商量过了,实在没有理由不允这门亲,五丫头再下个月就及笄了,这会儿把大家都叫过来,也就是和你们商量一下,选个吉日,定好章程。信王府世子是个极出挑的,五丫头偏是庶出,沈家更需要做得周全,别让王府轻瞧了沈家去,更不能让京里一列勋贵们指摘沈家高攀,惹出笑话。” 正厅里的人们,随着老太君的缓声,那脸上的神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变化直叫一个精彩,那心里的感受,麻辣苦涩酸甜咸,搅和直叫一个欢腾! 沈雪望天翻了翻眼睛,极出挑的,全忘了那是个走一路步喘三气的病怏子哩。那信王府世子简少华,除了一个高贵的出身,他还有什么呀,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文不能写安邦定国的锦绣文章,武不能上马挺枪保卫他的简家江山,只知道出入桃红柳绿的欢场,摇一把拿腔作态的折扇,呷几句你侬我侬的酸句子,不过是个已经插了别家花的花瓶,话说,再漂亮的花瓶瞧得久了也会视觉疲劳。稀罕! 沈霜霜拉着沈雪的手,笑道:“五妹妹大喜!五妹妹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能得信王府世子青眼,富贵勿相忘,五妹妹日后可得提携着姐妹,我们沈家的姐妹心向一处,沈家才会更好,沈家好,我们姐妹才不会被人?m了去。” 老太君很满意地点头:“霜儿是个懂事的,五丫头可听着?” 杨氏打趣道:“咱们家的霜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真不知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配得上咱们霜儿。”这话又有意思了,庶出的五丫头成了王府侧妃,这嫡出的四丫头总不能低了去,往上高一点,貌似只有——皇子妃?今上四位皇子,只有四皇子尚未成亲,但是,四皇子生得倜傥,人也风流多情,府中二十来个姬妾貌美如花,歌舞琴棋书画茶,各有所长,这样的人,有说算不得良配的,更多趋之若骛的。 沈雪望着沈霜霜扬起的嘴角,能瞧见她自眼眸中露出几分笑意,只是那样的笑并无温暖之意,而是带着几分淡淡的惆怅,及谋定待动的凌厉。这样的情绪一闪而逝,快得沈雪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不过此时沈雪顾不得研究沈霜霜在想什么,她需要凝神应对信王府世子的“青眼”。 离了凳子,往上一福,沈雪将声音压制得不急不躁:“阿雪想问一下祖父祖母,祖母适才说,您和祖父刚刚商量,觉得实在没有理由不允这门亲,阿雪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祖父和祖母还没向姑父表示应下他的媒?” 老太君有些不明白:“你姑父正在前院喝茶,这里说妥了日子,便让他去信王府回话,你姑父可是从三品的官身,由他保媒,五丫头你好大的体面!” 沈雪忙道:“祖母且慢告之姑父,阿雪有几句话,不能不说。” 老太君微怒:“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笑话!” 沈雪跪倒行了一个大礼:“请祖父祖母让弟弟们、姨娘们先回自个儿院子,摒退所有下人。” 老太君大怒:“你现在还是沈家的庶丫头,侯府由不得你嚣张!” 沈雪神情淡淡的并不退让:“祖母,弟弟妹妹们还小,小孩子总是实话实说,一会儿阿雪说出来的话,若是被有心人问着了,怕是不太好。至于这厅里候着的下人,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阿雪并不了解他们,不知道谁能守住自己的嘴,但是,阿雪不能为了那些守不住嘴的人,把沈家折进去。请祖母下令吧。” 老太君怒极:“好,好,好个牙尖的,真把自己当王府的人,以为老身奈何不得你了,好,好,来——” 南楚庶子女的地位一般很低,官家庶女不是送入高门大宅为贵妾,就是嫁作不入流的小官小吏为正妻,像沈雪这样,能被当今皇帝的亲侄三书六礼聘为侧妃,在南楚易王旗为帝旗的四十年里,绝无仅有。 老太君的怒,本就怒在沈雪几乎是她深恶痛绝的,却入了信王府世子的眼,往后见着还得行参拜礼,而沈雪这一番话在她听来便是得势的张狂,她更加怒火中烧。 老侯爷很大声也很及时地咳嗽起来。 老太君立即回过身,嚅嚅道:“侯爷?”马上让丫环奉了茶。 老侯爷喝了几口茶,清咳一嗓子,注视沈雪:“五丫头,你,不想嫁?” 沈雪心中冷笑,庶女成王府侧妃,这样好的亲事,老侯爷老太君怎能不心动!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跪直了腰身:“回祖父的话,阿雪不能嫁。” 老侯爷两眼精光暴射,一字字道:“不能嫁?” 沈雪容色坚定,语气更坚定:“不能嫁。” 老侯爷神色微变,只是眼眸中透露出几分凝重,却在看向沈雪时闪出些许冷锐亮光,然后摆了摆手:“听五丫头的,该回的都回了,利索些。” 侯府的第一号发话了,谁也不敢多语,一个个恨恨地向沈雪扔过眼刀,快速而安静地退出了正厅,离开毓秀园。除了老侯爷老太君和沈雪,只留下沈凯原、沈凯川、赵氏、杨氏、艾氏、沈世硕、沈世榆、冯氏、沈霜霜、沈?,厅里一下子空荡荡了。 老侯爷伸手示意:“五丫头起来说话,累了就坐下。” “谢祖父。”沈雪站起身,又福一礼,“阿雪还是站着回话。” 六十六岁的老侯爷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养成了他不怒自威的风貌,此刻红润的脸庞上无一丝笑意,平静地说:“现在可以说了。” ——————。 唉,兔子郁闷,到今天都没等到一个留评,是兔子在奢望么? ------------ 016 拒婚 “喏。”沈雪唇角微扬,扬起一丝极浅的冷笑。 前生,落水相救的恩情都变作了追命的利刃,三世赔了自己,两世赔了全家人。 (那对军人夫妻在她死后于同一天牺牲,实是三世皆赔了全家人)。 这一世,再不能重蹈覆辙,她姓沈,与沈家安危共存,福祸相依,尽管亲爹不疼,生母已逝,弟妹多有踩压,终究,这一大家子都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何况,她已存了离开侯府独立自主的心思,怎能将自己送进比侯府水更深的王府。 沈雪在心里疾速整理思路,漫声道:“阿雪是个庶出的,在兄弟姐妹当中,要才没才,要貌没貌,最是平平,有何德何能得信王府世子看重,过三书六礼,风光大嫁,想来只应当是身后的沈家有信王府认为应该这么做的价值。阿雪妄自揣度,也许信王府早就有和沈家联姻的意向,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一直没说话的沈凯原绷着脸:“五丫头此话怎讲?”他是个严肃、严谨、寡言少语甚至是刻板的人,二十年来杨氏见他说笑的次数,晃一晃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沈雪向沈凯原福了一礼,续道:“二伯父容阿雪慢讲。信王府世子妃乔氏曼玉,现首辅乔阁老之嫡长女。今上惟一的女儿凤仪公主,其生母乔昭仪是乔阁老的妹妹,乔家的内亲外戚遍布朝野各个枢密所在,乔阁老之嫡子,正五品刑部郎中,乔阁老之大弟,正二品吏部尚书,如果把乔家比作一棵树,那么,乔家子侄就是这棵树的主要树干,他们几乎都是五品以上的在京要员和州府大吏,这棵树现在树大根深,枝繁叶茂。 “一个世子妃的位子就使乔家成为信王府的附庸,为信王府提供极有力的支持,如此便宜算计,信王府自然不会让侧妃的位子虚付。信王府有了文臣之首的乔家,也就有了短板——兵权。” 老侯爷虽未动容,眼里却闪起灼灼亮光,身子不知不觉向前倾。 沈雪注意到老侯爷的细小变化,心下稍稍安定:“这时候,镇北侯沈家正好有三位小姐适嫁,四姐姐是长房嫡出,当得起王府正妃,接下来便是马上及笄的阿雪和六妹妹,阿雪和六妹妹是庶出,做了王府的侧妃自然是王府给侯府的极大体面,只要沈家一感恩,这便上了信王府这条船。” 从容的语音里微微透出嘲讽,“沈家并不比乔家差,祖父是世袭罔替的镇北侯,大伯父是北部边防五军都督府正一品都督,三十万大军在手,二伯父是户部尚书,掌管全国的钱粮,和沈家结亲,等于结上了南楚的军和钱,一个侧妃的位子,信王府端的好算计!” 沈雪狠狠地想,不介意再给信王府整点儿事:“说不定那灵雀桥桥塌正是信王府暗里布的局,哪能那么巧沈家的车马通过的时候桥就坍塌了呢,哪能那么巧信王府世子就在那个时刻从那儿路过呢。阿雪得上天的力救了三位弟弟,怕是坏了信王府的好谋算呢,不能让沈家承信王府的大恩大德了!若是阿雪知道,救阿雪命的人是信王府世子,必再投河,免得信王府藉此和沈家扯上关系,使沈家平白得了今上的忌讳!” 沈凯原一惊,动容道:“今上的忌讳?” 沈雪有些气喘,暗恨这个弱不禁风的身子,平了平气息,保持平稳的语调:“对沈家来说,阿雪无足轻重,就怕有心人不这样认为,亲王世子的侧妃是要报入皇家玉牒的,在有心人眼里便是镇北侯府和信王府拴连到了一起。今上的四位皇子都已成年,未立太子,亦未封王就藩,而信王妃和四皇子的生母淑妃是嫡亲的姐妹,上了信王府的船,便是上了四皇子的船,沈家再想做今上的纯臣、不站皇子们的队都不成了。” 老侯爷淡淡道:“都是沈家的子孙,没有谁是无足轻重的。” 沈雪抿了一个浅笑:“信王府显赫朝野,任谁做世子的保媒人都是一重恩典,偏生由姑父做了这个保媒人,信王府看似又释放了一个大大的恩典。细细忖度下来,姑父是京卫指挥使司同知,父亲是京卫指挥使司总教头,信王府暗里稍加谋划,指挥使不是易位也得被架空,十万御林军便落了信王府囊中。掌控三十万边军,掌控全国钱粮,掌控京城十万御林军,信王府便是不上四皇子的船,也够自开一条船了!” 沈凯川难得开了金口:“这可是诛心的话,不止关联沈家的荣辱,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阿雪只在今天说一次。”沈雪暗道,诛心就对了,只有你们萌生怯意,才会给我退路。深深吸气,“往前数四十年,南楚高祖皇帝由诸侯王称皇帝,皇子十一人,八子夺谪,烛影斧声,至今上登基,七八年间称帝者有五,如今封在王位的三位王爷,智王,原大皇子,曾有太子封号,宫变中守护高祖而身受重伤,留下痴呆的疾症,信王,原三皇子,有拥立之军功,勇王,原五皇子,有夺玺献玺之功,今上,原八皇子。当年尚未弱冠的十皇子、十一皇子都死在今上登基之前。 “而三位王爷本是今上的兄长,王府长子本当比皇子年长,事实却是四位皇子中,三位皇子年长于王府诸子,而智王府世子半年前才行的加冠礼,物极反常必有妖。” 定定神,沈雪压沉了声音继续道,“信王乃今上的同胞兄长,信王府世子表面上协助四皇子开船,暗地里存着自开一条船的心思,也不是不可能的。人们都知道信王府世子有咳喘的痼疾,阿雪落水尚且昏迷一整天,信王府世子如何安然无恙,还火急火燎地派了姑父堵门保媒?一年复一年没病装病,物极反常必有妖。”心急口拙,似乎只想得起这一个词能戳到痛点上。 老侯爷心潮开始起伏:“朝堂上的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 017 同名 沈雪向沈凯川瞄了一眼,声音低了两分:“阿雪有时会到父亲的书房里看书,有时看得久了错过时辰,可能父亲都不知道阿雪还在,因此阿雪听过一些关于朝堂上的事,原不是阿雪该说的,只是事关沈家存亡,阿雪不敢隐瞒。”心中的小人摇头晃脑,我不介意危言耸听,你们不信没关系,心里存疑就够了。 沈霜霜暗暗握拳,杏眼眯起,有些疑惑,更多吃惊不能相信。沈雪,你果然机敏,风华重现,再一次猜定信王府世子装病,再一次猜定信王府一路通天,既知如此,却是为何不肯入信王府,信王府的锦绣芳华,你不要了吗?你——在玩欲擒故纵?嗬,机会稍纵即逝,把握机会的总是有准备的人,沈雪,别后悔哦! 老侯爷瞟瞟沈凯川。书房是读书修身的场所,也是议事理事的重地,哪一房都不允许女子出入,沈凯川将庶出的沈露露宠得没边,特别许她自由出入,之后默许同是庶女的沈雪前去寻书,老三……罢了。老侯爷神色微黯,道:“你倒是个有心的,听一阵风能下三天大雨。” 沈雪抬眸瞄一眼老侯爷,想了想还是说出来:“祖父,阿雪在父亲的书房也看过一些书来,偶见有功高震主一说。沈家自投高祖皇帝以来,三代从军,军功赫赫,或已令狭隘胸襟的今上心生块垒。沈家家学深厚,家风清正,沈家的男子个个是文武之材,今上便给了沈家更大宠信,大伯父掌边军,二伯父掌钱粮,父亲有辖御林军之能。然而高处不胜寒,薄冰之上的舞蹈,心戚戚焉,荣辱兴败存亡,一转念间。” 老太君冷笑道:“荣辱兴败存亡,好大的口气,什么时候要由你一个庶出的丫头来担沈家的荣辱兴败存亡了?” “母亲,沈家的荣辱兴败存亡系于沈家每一个人,沈家积威至今,靠的便是祖宗训诫,嫡庶有别,教导无差,同心同德,不离不弃。兄弟同心,前程似锦,姐妹同德,家宅无垢。五丫头是个通透有心思的,”沈凯原注视老侯爷,目光冷静,“爹,自大丫头?儿起,沈家嫁娶一直避免与皇家走得太近,不朋不党才得了今上委以重任。五丫头落水被救,嫁给恩人本是常理,怕只怕今上不这么想,在今上安康的时候站皇子甚至信王府的队,必定大触今上的底线,破冰之势一旦生成便是再难挽回!” 老侯爷看一眼老太君,淡淡道:“这事儿,是我大意了。” 沈雪悄悄松了口气,可算躲过“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俗套,又想,沈家嫁娶一直避免与皇家走得太近,于她,不是大意,是不在意吧,因沈凯川的漠视,她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沈家不可能因为她而踏上信王府的船。沈雪眸中更冷,离府,无疑是正确的,走自己的路,哪怕荆棘刺破脚! 沈凯川懒懒地伸了伸腰,慢吞吞道:“智王府,勇王府,也都不成。爹,你的身体不太妥当,还是在家陪陪母亲的好。我嘛,——北晋的议和使团前天刚到长安城,慕容家那个二小子昨儿就逛到了京卫指挥使司,带着个白银面具装神弄鬼的有点嚣张,我还是去大哥那儿帮帮忙好了。” 老侯爷翻了翻眼睛,臭小子,你老爹我怎么就身体不太妥当了,咱俩比划比划,照样大战八十回合!呃,心虚地擦一把汗,貌似十五年前与臭小子过招就上不了八十个回合了。 老太君急了:“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凯川挑了挑眉,语气凉凉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到大哥那儿帮忙,怎么说都会有个打洗脚水的小兵辣子跟在我屁股后面,唯我命是从,这十万御林军总教头听着威风,其实就是一根光杆儿,手底下没一个兵。” “慕容迟?”沈凯原愣怔,“老三,那北晋的议和使团难不成是慕容迟亲自带的队?慕容迟他怎么得罪了你,竟让你这个没脾气十多年的御林军总教头重长了脾气?怪哉怪哉,传言都道北晋二皇子慕容迟冷若冰山,离之三尺都冷飕飕的能冻成冰坨,不意却有一把将温吞水烧成沸水的好火?” 沈凯川闭了眼又作老僧入定状。 慕容迟? 六年前的初春,北晋昌平皇帝册立十七岁的皇长子为太子,桃花盛开的季节,十五岁的二皇子慕容迟领轻兵十万灭西羌,五年前夏季灭北蓟,四年前秋季灭北辽,三年前春季灭东燕,两年前夏季灭东齐。三个月前,慕容迟领十八万精兵叩南楚北部军事重地燕岭关,南楚将士在大都督沈凯山的指挥下浴血抵抗,激战月余,晋军伤亡近三万,楚军伤亡三万余,正三品前军都督叶成焕追击北晋败兵,落陷阱阵亡,双方罢兵议和。慕容迟派使团前来南楚帝都长安。 慕容迟,五年夷平五国,生擒五帝,一个让魔鬼见着都只恨撒丫子撒得慢了的可怕存在,他亲自到长安来了?他不怕有命进城没命出城? 沈世硕和沈世榆一齐抬了头去看外面的天,今天明明秋高气爽,风轻云淡,怎么就有点儿天时不正的感觉呢,一个惊雷接着一个惊雷,信王府世子纳侧妃,五小姐拒婚,老侯爷要致仕,三老爷要上战场,慕容迟亲至长安! 沈霜霜低垂的眼眸浮起一丝阴鸷,慕容驰,你果然来了!算一算时日,不早一天也不晚一天,白银面具,哼哼,你不带面具就无法见人!慕容驰,你冷若冰山不过是为了掩饰你丑比钟馗!我不会再给你见到我的机会! 慕容迟,这名字听着有点儿耳熟。沈雪心念一转,蹙起了眉,慕容迟,穆容驰,同音不同字的两个名字。 上一世的穆容驰,a集团军副司令员之子,军械工程学院博士生,两次获国家科技进步奖,是军内最年轻的军工专家。穆容驰还参加过a集团军特种兵的大比武,获得射击冠军、全能第三名,属a集团军的传奇人物,提到穆容驰,a集团军几乎所有年轻女性的眼睛都会绽放出一串串红心的花。 作为同院校的学长,穆容驰比沈雪高五届,在她入学那一年,穆容驰应学院院长之邀请到本科部讲座,沈雪以优秀新学员代表的身份上台给他献花,一向粗线条的她在那一刻也不禁心跳加速到每秒一百二。沈雪固执地认为,是真男人,要么穿军装保卫家国,要么穿西装驰骋商场,她自幼在军营长大,见惯了高矮胖瘦俊丑的军人,却从没见过谁能比穆容驰更有军人的气度—— ——————。 兔子悄悄说一下,沈霜霜所说的“慕容驰”没有写错哈,她的上一世北晋二皇子就叫慕容驰,只是这一世的她还不知道,慕容迟自己将“慕容驰”改成了“慕容迟”。 别忘了兔子的旧文《昨夜欢情》,厚重历史,传奇人物,草原之王的江山美人路! ------------ 018 避居家庙 那一身军绿仿佛为穆容驰定制,那专属军人的男性的美,令人心悦诚服,是英姿勃发的挺劲,是明皓的阳刚,是硬朗的从容,是蓬勃的朝阳从遥远的海面冉冉升起,是一尘不染的白云在湛蓝的天空悠然飘行,是嘹亮的军号在清新的晨曦里激昂吹响…… 如果说沈雪有过暗恋的人,那就是穆容驰。 沈雪低了头。这一世的慕容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现年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有着无人望其项背的赫赫军功,挟五年灭五国的狂飚暴烈向南楚发起进攻,能够在仅仅激战一个月、损失三万兵马的情况下,主动向南楚提出议和吗?还亲率议和使团进入南楚帝都长安城? 沈雪忽然打个冷颤,物极反常必有妖!呃,擦一把不存在的汗,怎么又是这个词呢?议和若是缓兵之计,慕容迟大可不必亲至长安城,慕容迟,他的目的何在?侦察,谋定而后动?南楚,他志在必得?从沈凯川那里听来的关于慕容迟的信息尽管微乎其微,沈雪还是感到了慕容迟的野心和可怕。 沈家掌握边军,高居朝堂,有守卫南楚之责,覆巢之下,没有完卵,南楚玉碎,沈家亦不能瓦全。 沈雪不由自主握拳,慕容迟,我沈雪,也曾纵马挺枪于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也曾是亚欧大陆二十一世纪共和国的准军官,为了沈家,我不介意与你为敌哦!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找一处可以锻炼身手的地方。沈雪环视厅里的众人,各自若有所思,神情各异。 老侯爷紧皱起两条长长的白眉毛,致仕?虽然可以说这六十六岁的身体里跳动着四十四岁的心脏,可谁管这个,真是老了么?老三到底还是存了小狐狸的心思,瞒过别人,还想瞒过老狐狸的爹,去! 老太君以无比恨铁不成钢的幽怨看着沈凯川,她在想,老侯爷致仕,谁来承爵?当然是自己的儿子自己亲,十五年前丢了的现在捧起来也还不晚。 沈凯原在看沈凯川,沈凯川浸在富贵温柔乡十多年,未曾改他半点翩翩风度,长安第一少的名头迄今不变,他是真的骨头痒痒想上战场松快松快? 赵氏在想,五丫头拒了信王府的婚事,四丫头是自己亲生的,撇开皇室,长安城里哪家勋贵高门能配得上霜儿的美好?家世显赫,才貌俱佳,人丁简单,水浅是非少,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谁家? 沈雪咳嗽两声清了嗓子,润声道:“祖父,祖母,信王府世子的事情,阿雪敢问祖父祖母如何回话?” 老侯爷音色冷沉:“五丫头,你说如何回话才是最好?” 沈雪微微哂笑:“长安城里谁都知道,镇北侯沈家五小姐要才没才,要貌没貌,最是平平,而信王府世子丰神秀逸,少年俊杰,蒲柳之姿之与龙凤之姿,沈家五小姐自是不堪匹配。” 沈世榆扑哧笑了:“不堪匹配!五妹妹是自己嫌弃给人家做侍妾吧,五妹妹好风骨!怕只怕有一日信王府世子见了五妹妹真容,不知会是可惜还是可恼,五妹妹多谢了世子的厚爱,日后少不得要吃些委屈呢。” 沈霜霜微露羡慕的娴静笑容:“五妹妹今天风华绽放,口吐莲花,与往时的闷葫芦样子大不相同呢,原来昏迷一场醒过来会发生这样好的变化,霜儿心悦得紧。” 这声音轻柔,这语气温婉,这五十多个字却经不得一想。在尊崇道法佛经的社会,帝王以道佛协理君权,教化民众,民众或信道,或信佛,道教有妖说,佛教有鬼说,一个人因昏迷而性情大变,要么是被人乔装假冒,要么是被妖鬼附体,不管哪种情况,沈雪都有可能被拖出去,乔装假冒,杖刑,打成一滩捧不起来的饺子馅,妖鬼附体,火刑,烧成一个外焦里嫩的大烤鸭。 沈世榆不紧不慢笑道:“五妹妹不常说话,并不表示五妹妹不擅说话,说到葫芦,葫芦长得圆圆的甚是可爱,家常用处也不算少,酒葫芦里的酒是佳酿还是酸醪,喝了才知道,而神仙的葫芦里一般都藏着上好的丹药。” 沈雪向沈世榆送过去莞尔暖笑,眯起眼直瞅着沈霜霜,没有忽略沈霜霜眼里一闪而过的敌意,冷森森呲一呲牙,沈霜霜,我不是怕了你,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懒得奉陪。沈雪很无辜地一笑:“阿雪一向笨拙得紧,比不得四姐姐有七窍玲珑心,只是阿雪在阎王殿转了一圈又被阎王爷踢回阳世,得阎王爷踢一脚踢开个把心窍也是可能的,四姐姐,哦?” 沈世榆心里很想仰天大笑三声,一个没忍住真的笑出了声,立即招来沈凯原凌厉的眼刀,笑声吞了回去,憋成一个响亮的喷嚏。 于是,看向沈雪的怀疑目光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好似不认识自家的五丫头,话说,好似真的不认识这样素颜朝天又滔滔不绝的沈雪唉。 沈雪觉得很疲累,不想再与这些人耗费脑细胞,向前一步福了礼:“祖父祖母在上,阿雪自知不能高攀信王府世子,不得已违拗信王府的好意,如此虽免了大麻烦,却是有给沈家带来小麻烦的可能,祖父祖母不罚阿雪,那是祖父祖母对阿雪的慈爱,阿雪不能不知奉孝,更应该向祖父祖母请罚,阿雪自请往家庙避居,晨钟暮鼓,青灯黄卷,缁衣素食,为家人祈福。” 沈家的家庙在长安城西鹿山余脉的山脚下,虽是个山清水秀的所在,却偏僻荒凉得很。 厅里的人们听了这话,不是吃惊,而是震惊,非常震惊,比听到沈雪拒入信王府为世子侧妃更震惊,几乎是不能相信的,不由得面面相觑。 一般家族若有子女避居家庙,要么是身染恶疾,求祖宗怜惜,要么是犯下大错,求祖宗惩戒,因此,生活条件相当清贫艰苦,起居诸事都必须亲力亲为,而一旦避去了家庙,则名声大损,嫁娶无望,再求返回家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也就意味着,从踏入家庙的那一刻起,将一生孤苦。 ——————。 求关注,求各种票票,不要吝啬啊! ------------ 019 桃花山庄 沈雪之所以提出来避居家庙,便是要远离侯府是非,不受府中人拿捏,得一个自在的空间,当过兵练过武的人不在乎生活上的艰苦,到侯府的人们再也想不起她这个本被忽略的庶小姐,也就是她彻底脱离沈家、自由行走于名山大川的时候。 至于寻常女子心心念念的婚事,如今的沈雪觉得真不值一哂。 即使在号称女权解放的二十一世纪,女人依然是弱势群体,在一夫一妻的法律制度面前,数不清的男人踩着糟糠之妻这块垫脚石撷取成功,却在成功之后背离妻子拈花惹草,美其名曰“逢场作戏”,当爱情和权力、地位、财富发生冲突的时候,再好的男人也会放弃爱情,并为自己找各种借口开脱,正所谓不是他太坚定,只是诱惑还不够。 而在三纲五常的帝制之下,对习惯了男权至上、妻德妾色的男人来说,爱情更不等于专一忠诚,从一而终的坚贞纯洁,那是对女人的要求,与男人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个笑话。 毓秀园的正厅一时陷入沉静,静得可以听见园子里秋风吹过花叶飘落的声音。 沈霜霜简直惊愕极了。沈雪安静平凡得好似黄昏时分开放在墙角最不起眼的夕颜花,已经让她猜疑了一年,今天的沈雪,每句话都似在她的脑袋顶上放着大炮仗,惊她的心,动她的魄,这一世的沈雪与上一世的沈雪竟有太多的不同!怎么会这样呢?沈霜霜想不明白了,心里的笃定不觉开始动摇,难道这一世将要发生的事情,也会与上一世有太多的不同?如果是这样,她获得重生所掌握的先机岂不是也会有着不确定的变化因素!可是,无论怎样星转斗移,简少华,那个她两世爱到骨头里的男人,她一定要与他比肩! 沈凯川慢吞吞开口道:“知道给沈家带来麻烦就好,避居家庙倒是不必,鹿山有个桃花山庄,去那儿避一避还是可以的。”他的容色平淡,语音平淡,浑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是一颗炸雷。 鹿山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南楚最大的寺庙天元寺建于主峰落雁崮顶。落雁崮外有一桃林?j,山环水抱,半边土坡半边石壁,土坡坡势平缓,坡上长满野桃,前前任首辅许阁老建桃花山庄于此。 桃花山庄占地面积并不大,胜在奇巧,山庄内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幽房曲室,玉栏朱?j,回环四合,金碧相辉。三十多年前许阁老权倾朝野之际,桃花山庄斗文比武,夜夜笙歌,数以百计的良家士子从这里走上仕途,许阁老门生遍布南楚各地。 许阁老八面威风的背后,也有一把辛酸泪。盖因许阁老正妻张氏孕重时遇刺受惊而致早产,嫡子许安体弱多病,撑不起许家门楣,张氏强行怀孕,导致在生嫡女许多多的时候伤了根本,许阁老便扶了生下庶长子许平的曹姨娘为平妻,张氏郁郁而终,许安不久夭折。许多多十五岁及笄,致仕的许阁老把许多多外嫁给自己的一个门生,正六品北部边防前军主事叶成焕,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桃花山庄成了许多多的陪嫁庄子。许阁老去世的那一年,叶成焕和许多多带着八岁的儿子奔丧,之后再也没有回过长安。据传许多多在一年后病故了。 按说,桃花山庄算是叶家的产业,叶成焕虽在不久前阵亡,叶家子孙还在呢,怎么沈凯川说起桃花山庄,那轻描淡写貌似他是桃花山庄的主人呢?他和叶成焕夫妻很熟吗?熟到许多多把自己的陪嫁庄子转给他?噶,这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了! 沈凯原小心翼翼问道:“老三,你这个桃花山庄,是那个桃花山庄吗?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沈凯川忍住洋洋得意,故作轻描淡写状:“十来年前,我从叶成焕的手里赢来的。” 呃!呃!!呃!!! 桃花山庄,小辈的不甚了了,上一辈的人还是相当清楚的,在他们的记忆里,桃花山庄是个梦幻般的所在,漫天飘舞的桃花,香醇的茶酒,美味的菜肴,天籁的歌舞,娇艳的优伶,水榭亭台,玉树银花,才子与佳人,……,这个梦幻般的桃花山庄,竟被叶成焕当作彩头输给了沈凯川!而沈凯川十年来竟然毫无作为地让它一直沉寂,让它成为人们渐渐遥远的记忆!这个结论让他们发呆,转不过弯来。 老侯爷斜眼瞅着沈凯川一脸笑成偷鸡狐狸的欠扁样子,一口老血顶上心口,恨不得一把抓过沈凯川来狠狠踢他的屁股,暴殄天物啊,败家啊!老侯爷暗暗磨牙,小狐狸,大尾巴藏不住了吧! 艾氏瞪大了眼看沈凯川,这就是她爱到不能再爱的丈夫啊,桃花山庄真是从叶成焕的手里赢来的?没有许多多的猫腻?沈凯川,你赢得桃花山庄十来年,居然不吭一声攒着私房,却在今天放个大炮仗,让从不待见的五小姐住进去,桃花山庄啊,怎么可以! 艾氏嚅嚅道:“五丫头得罪信王府,亲王一怒,也有雷霆万钧,避到家庙怕是才可以……” 沈凯川面色一沉,冷冷道:“家里有一个避居家庙的女儿,你做主母的很荣耀吗,沈家的脸面很有光彩吗?你不必妄自菲薄,沈家不是皇亲国戚,可论起在朝中的份量,也不比信王一个闲散王爷差。” 沈雪没有听说过桃花山庄,从众人的神色中却也看出,桃花山庄曾经是个有故事的令人向往的地方,一向漠视她的父亲做出这样的安排,颇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又一想,沈凯川从叶成焕的手里赢得桃花山庄十来年都保持沉默,桃花山庄恐怕早已破败得住不了人,说到底沈凯川还是怕她避居家庙伤了沈家的面子,更怕影响了他疼在心头的宝贝沈露露寻一门好亲事吧。 沈雪止住心底的冷笑,向沈凯川福一礼:“阿雪听父亲的。” 沈凯川沉吟片刻,语气冷淡:“既然要走,晚走不如早走,现在就回去收拾收拾,我让阿刀套好车在府门口等着,——别人不大认识路。” 阿刀!众人又是一惊。 ------------ 020 自由出入 沈一刀是沈凯川的贴身长随,自小陪着沈凯川读书习武,深得沈凯川的信任,他的一言一行往往就是沈凯川意思的表达,在镇北侯府,除了老侯爷,谁也不敢对沈一刀假以辞色,便是老太君也不得不强装笑脸相迎。想当年,曾经有一个勋贵子弟因为抢道先行射伤了沈一刀,风采翩翩的长安第一美少年跨马追打了大半个皇城,卸了那勋贵子弟一条胳膊!长安城因此流传一句话,宁做沈三的奴,不做寒门的主。沈家的下人们亦时刻提醒自己,与其得罪沈一刀,不如直接得罪三老爷。 现在,沈凯川让他最器重的沈一刀给最不待见的沈雪当驾车的车?福?p>  沈雪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抬头望向窗外,风高气爽,没下红雨哦。 沈世榆手从鼻子下划过,摸住自己的下巴,双目炯炯有神,三叔,很有意思哦。 沈霜霜依靠着赵氏,心下稍稍安定,桃花山庄,没有变,沈凯川对两个庶出女儿的态度,也没有变。 老侯爷磨了磨牙,无视众人的瞠目结舌,望定沈雪,沉沉说道:“咱们沈家自投南楚以军功开府以来,沈家男儿凭真本领为官,沈家女儿从不为他人姬妾,沈家不朋党不比奸,清白立世。信王府世子的事是老夫的疏忽。五丫头,老夫知道你平日里受了不少委屈,因着你爹不亲近你,弟妹便多有挤兑,今天你以一个无母的庶小姐,三书六礼风光嫁入亲王府成为可登录皇家玉牒的侧妃,本是天大的体面和诱惑,你居然不要,干脆,毫不犹豫,好,很好,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有你爹当年的风骨!好孩子,祖父许你自由出入松涛园,待你及笄之后,祖父保你一门让你满意的婚事!” 镇北侯府的上空再次滚过惊雷。 松涛园,那是老侯爷起居的园子,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即使是沈凯山、沈凯原、沈凯川兄弟三人、沈世硕和沈世榆兄弟二人,出入也需禀告候让,老侯爷这一句话,意味着,从此时起,便是侯府后宅的主心骨老太君,执掌中馈的大夫人赵氏,三房主母艾氏,也不得随意拿捏五小姐。 沈雪有些惊,有些喜,又有些担忧,惊于老侯爷突来的看重,喜于不必再伏低做小,担忧离府独居的可能性渐趋渺茫。心头百感,脸上浮出盈盈欢颜:“阿雪谢过祖父夸赞,那阿雪出府避居……”眼下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恢复身手,桃花山庄,也不错。 老侯爷瞥过沈凯川,道:“应下信王府,可能会有大麻烦,不应信王府,小麻烦是一定的,镇北侯府倒是不惧些许小虾米,既然你爹让你去桃花山庄暂住,那你就听从你爹的安排吧。” “喏。”沈雪答应一声,“那阿雪现在就回听雨院收拾。”福过礼,一一向众人辞别后,转过身走出正厅。 赵氏静静地注视沈雪修长轻盈的身姿,衣袂随着她的迈步飘飘曳曳,水蓝色的缎子,银丝线绣成的双雁飞湖苇,愈见秀雅清逸之气韵。赵氏掠过沈霜霜那夺人的明艳,很慢地说:“五丫头,与从前,不一样呢。” 杨氏接口道:“可不,是鲜花总有怒放的时候,是鸿鹄总有高飞的时候,五丫头,到底是三弟的女儿。” 沈凯原望着沈雪款款离去的纤弱背影,微露笑容:“荣辱不惊,动静相宜,五丫头是个通透的,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惜乎非是男儿。爹,你想保她一个好女婿,只怕到时央媒求聘的缙绅人家子弟,在你眼里也多是膏粱纨绔之流,不肯轻易应承的。” 老侯爷手捋银须,笑得像偷了八只鸡的老狐狸。怎么能不得意呢,区区一件婚事,撕掉了两张伪装的脸皮,斗武力,老狐狸不行,玩心眼,小狐狸还嫩着哩! 老太君一张老脸阴得滴流滴流的直能滴出水来,她忧心忡忡地看向沈凯川,心下萌生了一份猜疑,老三真的憎恶五丫头?当年老三为了明氏那个贱女人,不惜扔掉了到手的爵位,遣散了手下的八大金刚,十多年来他从不与五丫头亲近,可也不曾与她这个母亲有一丝真亲近,就算他站在自己面前恭谨的笑容灿若深春的阳光,那眼底亦是暗淡的,空洞的,冰冷的! 老太君有片刻的窒息,素颜的沈雪分明是明氏的重生,往后那张脸将时刻提醒她明氏的存在,那个贱女人毁了她儿子的锦绣前程,毁了她半生的尊荣期盼,她只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若知沈雪如此肖似明氏,她早就成全明氏母女地府团聚了! 桃花山庄,沈一刀,老三是在向她暗示?自由出入松涛园,老侯爷是在警告她?老太君眼前一黑,窒息的感觉更深,身子往后仰倒,昏了过去。 赵氏急忙唤了丫环婆子进来,把老太君送到后院卧房,同时安排丫环赶紧去请韩老大夫,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沈霜霜悄悄离去。 在赵氏平静安详的声音里,毓秀园虽惊不乱。 老侯爷面沉似水望向老太君的卧房,心里有个咬着牙的声音,老太婆,老三已被你折了翼,希望你别再让他死了心!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摇摇头,回松涛园去了。 其他的一众人眼见帮不上忙还添乱,又怕再惊扰了老太君,还不敢如老侯爷一般心安理得地离去,于是都在后院外垂手等候,直到韩老大夫赶来,把脉开方,口说“老太君一时热痰攻心而至昏厥,现已痰清人醒,按时服药静养即可”,众人这才放下心来,遥遥向老太君问安,三两离开毓秀园。 艾氏小碎步紧跟着沈凯川,想起那传说中的桃花山庄,心里止不住一阵委屈:“老爷得了那桃花山庄,为何不带湾儿小住,妾听闻鹿山八大景之一便是桃林?j的桃花天雨,春天桃花满山,如仙境一般的美,山庄修建更是巧夺天工,湾儿若能在那里宴请名士,将来做什么都会容易许多。” “那庄子并不在我的名下。”沈凯川不动声色。 ——————。 话说,首页强推真是给力啊,可以各种羡慕嫉妒恨么? ------------ 021 一样容颜 “五丫头讨了老侯爷的欢喜,你这三房主母本该顺势把她个无母的庶女记在自己名下,也便了将来能得她的一份助力,可你却是个懵懂的,就看眼前的方寸,一心计较自己的儿子得不得宠,整日里狠狠争着不该自己的闲富贵,我看你倒不如静下心来,把世湾教好了再说。”抬头见前方岔路,沈凯川微有一分厌倦,“我还有事,你自回去吧。”径往紫竹园方向而去。 沈雪离开毓秀园正厅,身后跟着项嬷嬷和冬草。 冬草瞟项嬷嬷一眼,笑道:“项嬷嬷,你知道吗,刚才老太君一见小姐,惊得打坏了手里的琉璃杯呢,几位夫人是稳重的,可那些个姨娘眼皮子浅,瞧得媚眼瞪成了牛眼,项嬷嬷,你说好笑不好笑?” 项嬷嬷自看见沈雪洗尽铅华的素颜,就咯噔一下,站在园子里虽与其他院子的丫环婆子间或逗逗嘴,心里却是一直忐忑不安的,脸色也微微发青,这会儿冬草状似玩笑,实则直指她用心险恶,故意扮丑了五小姐。项嬷嬷低了头,讪讪道:“许是嬷嬷老了,眼光不好,——”一闪念想起,这么做,她本是受人之托,那旧事却是万千说不得的,五小姐心软,诚心讨饶几句也就揭过去了,“嬷……” “嬷嬷不必放在心上,我若是不肯,嬷嬷也奈何我不得,我自有我的想法,以前总想着一个无母的庶小姐无人撑腰的,平平凡凡才能逃过高门姬妾的命运,嫡庶有别,我沈雪不能让将来的孩子在同一条河里淹死!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沈雪轻轻放过项嬷嬷,“可从今天起,我不再这么想了,如果连自己都埋汰自己,又怎么能怨别人的踩压呢。” 冬草一呆:“不这么想,小姐要怎么想?”心头发颤,原来不想做高门妾,难道现在想了?可是小姐连信王府世子侧妃都不肯做呢,小姐,在想什么? “行装收拾得快一点,刀叔可不是咱们惹得起的。”沈雪想到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庭院深深不知深几许的侯府,嘴角不由自主向上翘起。 回到听雨院,咋咋呼呼的冬花把个听雨院折腾得上窜下跳,冬草满嘴发苦,小姐这哪是去那桃花山庄暂住,连棉服都放进了箱笼!这一收拾才知听雨院之寒碜,五小姐的衣服饰物常用品只装了三个小箱笼。按项嬷嬷的安排,她和冬草、冬花、冬果三个丫环并两个粗使婆子跟随五小姐出府,留下俩小丫环守听雨院。 当沈雪跨过镇北侯府大门高高的门坎,望向前方东大街宽阔平整的青砖街道、排列两侧的参天银杏古树的时候,她的心里猛一阵欢跳,啊,通向独立自主的道路迈出了第一步!这一步,好似并不太难,沈雪微笑,信王府世子简少华,我该谢谢你呢,正是想吃酸,有人送杏,想吃甜,有人送蜜糖。 一阵马蹄声响起。 沈雪微微一怔,长安东西大街,东贵西富,常有好马驰过,而这匹驰来的马,听那蹄声便可知神骏之极!抬眼望去,岔道上拐过来一骑白马,通体银白,长长的鬃毛在速度中飘飞,颇有矫若游龙之势。沈雪抿嘴浅笑,原来是位骑白马的,不知是英俊王子还是唐长老。 转眼间,有两骑快马在镇北侯府门口停住,从白马背上跳下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郎,一身雨过天青的银丝绣袍,领口与袖口用金线绣着祥云,黑如墨染的浓发以白玉簪高高地束在头顶,眉眼清朗如高山顶上的云蒸霞蔚,淡淡的笑容温秀如雨后初霁碧蓝的天空上弯出的第一抹彩虹。 一瞬间,东大街高门大户那恢弘的红墙绿瓦,载着贵女悠然行进的宝马雕车,花团锦簇的豪门子弟,路旁那大片大片金色的银杏叶,和明媚的秋日上午那澄净的阳光,皆成了朦胧的浅灰色,只见得那青衣白马! 镇北侯府门前的人,冷静如沈一刀,亦痴痴地望着那少年郎转不开眼去。 沈雪双目一凝,这个明明陌生的少年郎竟长着一张与前世学长穆容驰一模一样的脸孔!他是谁?沈雪的心脏怦怦急跳,心里的小人捂脸道,你也算见过不少容丰仪美的人物,却总是对学长那张脸念念不忘,花痴啊! 那少年郎以一种豹子般优雅的步态一步步迈上台阶,向门房递奉名帖,道:“在下叶超生,奉家父叶成焕遗命,特来拜望沈家三老爷。”声音浑圆温润。 两眼闪星星的小厮呆呆地接过名帖,一步一回头往府里走,不提防左脚绊右脚狠狠滚了一跟头,狼狈爬起,抬袖子掩了涨紫的面皮往紫竹园飞奔。 沈雪听得“叶超生”三个字,“扑哧”忍俊不禁,超生!是赵大叔的超生游击队,还是额咪豆腐超渡众生呢!这名字也太那什么了吧! 少年郎听得这没怀好意的轻笑,转过头朝沈雪望来,然后,双眸熠熠闪亮,眉目舒展,唇角弯弯,露出一个笑容。那样的笑容,仿若东边的天空升起的第一道晨光,破开夜的重重黑暗,引来人们的凝望,却又令人不得不半眯起眼,以防被那灼目的容光刺到双眸,如此的风华,如此的绝色,只一眼便夺了人魂魄! 沈雪瞧见那笑容,几乎立即伸手去捂心口,唔,这家伙的笑也和学长一模一样呢!忽听得“咕咚”一声,沈雪回头,立即伸手捂住了脸——冬果摔了个四脚朝天,冬花正揩长流的鼻血,冬草一张脸红成了苹果,沈雪无语,心里的小人顿足仰天长叹,这就是你的丫环,一个比一个花痴,丢人丢太大了!话说,上一世,穆容驰就是一个耀眼的发光体,吸引了无数扑向光明的飞蛾! 陆虎,叶超生的随从,望着叶超生明灿灿的笑脸,脚下一个趔趄,主子,笑什么啊,美人计不能使过头啊,会颠倒众生的,颠倒众生,颠倒…… ——————。 在论坛看到一篇关于新人的鸿论,兔子默,淡定码字,做起来不容易唉,想一想也只有心态放平了,才能平心静气地继续码。那篇鸿论,还是受益颇多的。 人家的收藏成百上千地涨,兔子家有一个都能让兔子激动不已,多谢收了兔子书的书友,兔子码得不快,但会尽全力码好! ------------ 022 疑云 叶超生将呼到唇边的两个字吞下,这里是镇北侯府大门口,这里是人来人往的东大街,随便搭讪会坏了沈雪的清誉。千万种思绪,凝成了深切的注目,小雪,我来了,你身之所在,即我心之所系,你若安然,亦是在我身边的安然,我便静好,只有在你身边才可静好,找到了你,我不会再相让,任谁也不能再叫我放弃!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隐藏得再好的情感,也会在眼神里露出蛛丝马迹。沈雪在叶超生的注目下,心中疑惑翻腾,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克制的欢喜、柔和的宠爱,还有一种说不分明的情绪,忧伤?激动?可,认得这张脸是上一世的穆容驰,这一世真不认得这个叫叶超生的人耶。 压下翻腾的疑惑,沈雪转身看向沈一刀,微福一福:“刀叔,这一路辛苦刀叔。”这样的称呼,表示自己没有把沈一刀看作家奴。开玩笑,本来就不得老爹的喜欢,老爹身边的红人更不能得罪。 沈一刀三十多岁,身材伟岸,太阳穴微鼓,相貌很端正,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有一个中间凹进一痕西部硬汉式的下巴。他面无表情,精光内敛的一双眼睛却是若有所思的,正望着自称“叶超生”的那个少年郎出神。听得沈雪呼唤,沈一刀也不多言,从兜里摸出个瓷瓶子,拧了瓶盖在三个丫环的鼻子下晃两晃,就听三个丫环“阿嚏”“阿嚏”开始了一连串的喷嚏,眼泪鼻涕止不住一齐流。 沈雪默默望天。刀叔,对付犯花痴的小丫环需要辣椒粉么,你一个内家高手,一个大老爷们儿,随身带着辣椒粉,防女狼么,你不嫌有掉身份么。 沈雪闷笑,项嬷嬷和两个粗使婆子低头无语,三个丫环委屈,各自上车。 沈一刀打了个呼哨,车队缓缓起程。 叶超生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所有的光彩在他的眼里都突然失了颜色,一切只剩下那最耀眼的存在!唇边的笑意愈深,小雪,等着我。 陆虎再次趔趄,主子,收了你的笑吧,人家瞧不见了,你在浪费表情,心里呐喊,海鲨大哥,这傻笑成菊花脸的货不是我的主子! 马车辚辚,沿着东大街向西行驶,渐渐的行人愈多,行进速度随之慢了下来。马车的颠簸使沈雪昏昏欲睡,沈雪干脆闭上眼靠着镶有厚厚锦棉的车厢打起盹来。话说,刚才在毓秀园一番舌剑唇枪真心累啊。 “哐当!”马车停了下来。 沈一刀离了车?讣葑??14还?恚骸拔逍恪!?p>  沈雪稳稳神,撩开车帘看了看:“刀叔,可是前方出了事?” 沈一刀右手按着佩刀,腰身挺得笔直:“回五小姐,御林军道路管制封锁了前面的路,听说是智王府世子和世子妃新婚三日回门,绕道的话可能绕得太远,这儿离十字大街不远,小姐不妨下车到南大街逛一逛消磨时间,卑职在这儿等候。” 沈雪听着沈一刀的自称,心下一动,原来沈凯川视沈一刀为下属而非家奴,这可有些奇怪,据她所知,沈一刀自幼就卖身在沈家,小时候是沈凯川的童儿,现在是沈凯川的长随,这“职”之一字如何说?可是沈一刀的身份由不得她置喙,戴上浅蓝色的白纱帷帽,提裙裾下了马车,苦笑道:“我倒是忘记了,正是去世子妃家贺喜吃席的路上碰着桥塌而落了水的,那世子妃褚嫣然的父亲褚诚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与父亲颇有些交情的。” 沈一刀微露忧色:“那褚家小姐有着京城第一美女的光环,怀璧其罪。”下巴上的凹痕深了一分。 沈雪笑了:“刀叔多虑了,那智王府世子简少恒是个能文能武的少年俊杰,哪能护不住他的妻子,褚大人官居正四品,褚家小姐那样的容貌也只有在王府的尊荣下才保得怀璧无罪。”看来沈凯川和褚诚的关系很不错哦,沈一刀都为褚嫣然忧心。 “可不,我这算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沈一刀少有表情的脸上浮出淡淡笑容,抬左手向前方一指,“五小姐,往南大街去走不多远,可以看见瑞盛和裁衣店的招牌,老爷在那店里存了几匹料子,五小姐可去量裁了添置些衣裳。再过一会儿便到午膳时候,聚春和饭庄有老爷的雅间,五小姐可以去坐一坐。” 沈雪愕然!瑞盛和!聚春和!她爹沈凯川想干什么?沈雪转了转黑眸,浅笑道:“刀叔,那我是不是还可以去尚珍和珠宝阁买些头面?” 沈一刀微愣,想了一想后肯定地点点头。 跟着下了马车的冬草、冬花和冬果立马两眼冒星星! 请瑞盛和的师傅裁制衣服是要预约的,在聚春和吃饭是要拿号排队才等得上座位的,尚珍和卖出的珠宝每一件都是精雕细琢,样式独一无二,很多时候有钱也买不到。在长安,没穿过瑞盛和的衣服,没吃过聚春和的酒菜,没戴过尚珍和的首饰,都不敢说自己是名门豪族! 三个丫环拼命朝沈雪眨眼睛,闪出的星星能把她们自个儿埋了! 沈雪心中大疑,沈一刀明显是奉了沈凯川的令,可沈凯川是个什么意思呢,是出于她救了他疼成眼珠子的沈世涛,还是觉得该补偿这十多年来不闻不问的亏欠,或是因为她得了老侯爷的看重?沈雪心中冷笑,有便宜可占,不占白不占,她眯起眼,弯起眉,向沈一刀伸出手,盈盈笑道:“刀叔,我没银子去逛街。” 沈一刀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倒,五小姐,不能这样顺竿子爬!五小姐,你那块翠玉牌,它就不是个牌,是你自己不用,呃,你还不知道它的用处……沈一刀叹叹气,五官皱作一堆,五小姐,这是我的私房钱,私房钱哦……磨磨叽叽从靴筒里摸出一叠银票,捻出三四张—— 沈雪不客气一把夺过:“刀叔就是刀叔,视白银如泥土,咦真臭!”嫌弃地晃晃,揶揄笑道,“刀叔,你上辈子一定是穷怕了,这辈子才会把银子踩在脚底下出气玩,呵呵,银子总是多多益善的,谢谢刀叔慷慨解——靴!” ——————。 《昨夜欢情》,等着亲! ------------ 023 吃饭 沈一刀摇摇头,眼里有一抹沈雪忽略了的宠溺,转向三个丫环,脸色一沉,目光一寒:“冬草,冬果,你们两个陪着五小姐,小心守护,不得大意!” 冬草和冬果雀跃欢呼:“刀叔,冬草(奴婢)一定小心!”那么多银票唉,一定揩揩五小姐的油哦! 冬花以一种被背叛的小眼神盯着冬草,盯得冬草一缩脖子,随即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挺起胸,比一比手刀,那意思十分直白,你敢拉我垫背,我敢剁了你。 冬花悲愤地转过脸看向沈一刀,把嘴噘得高高:“刀叔你偏心,冬草姐姐去得也就罢了,如何冬果去得我去不得,你们都欺负我!”两手捧腮,眼冒红心,聚春和,三年前吃过一次回味到现在唉,换了无比萧索的眸光看向沈雪,挤出两汪泪,哀求道,“好小姐,奴婢会做菜哦,小厨房归奴婢了哦,小姐不让奴婢去,以后奴婢做菜只放糖不放盐!” 沈雪冷了脸:“你威胁我?” 冬花擦眼睛:“奴婢不敢,那奴婢做菜的时候不放糖只放盐。” 沈雪右唇角轻轻向上一撇,撇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冬花你可真是属鸭子的,煮熟了嘴还是硬的。带你去可以,做不出聚春和的酒菜的那种味道,五小姐我罚你三个月例银。” 冬花立即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热烈地说:“一个月例银。” 沈雪以估值的目光审视冬花。 冬花昂昂头,甩甩细辫子,更加坚贞不屈地亮出“非糖即盐,绝不多出一文钱”的表情。 沈雪忍笑点头。话说,冬草和冬花跟了她三年,日子过得不死不活的,今天宰了沈一刀一个快刀,让她们放肆一把也无不可,或许放肆就这一回,三两天内该谁的人谁领走,她不需要窥探的目光。 冬花顿时欢呼一声,欢快地奔向南大街:“小姐,我们走吧,晚了就赶不上聚春和的招牌菜了!” 沈一刀忍不住嘘了一声,年轻,真好。 沈雪回首沉吟片刻,看向仍坐在马车里的项嬷嬷,想起她平日无微不至的照顾,奶娘若是信不得,这侯府里还有谁信得?走到项嬷嬷乘坐的马车,唤道:“嬷嬷,前面的路封了,我去逛逛街,可能会去得久些,你照看好花花,在这儿歇着等我回来,有事找刀叔。” 项嬷嬷没下车的原因主要是忤沈一刀,沈一刀的心狠手辣从不讲情面在侯府乃至长安都是有名的,其次是怕五小姐忽然提打扮的事,沈一刀在三老爷面前一句话就能把她打回原形,她赔不起也就赌不起,干脆缩在车里不露头,听沈雪这么安排,抚抚蜷在腿上睡觉的胖猫花花,温声应了。 南大街是长安的主要商业街道,商铺鳞次栉比,因为封路被堵了马车的大家小姐三三两两都下了马车,个个装扮光鲜,有说有笑进出各个铺子,便见得到处人头攒动。 沈雪心里想着事,直奔聚春和饭庄而来。 聚春和饭庄的迎宾门僮是个侏儒,身高四尺左右,肤白如冠玉,五官清秀,四肢匀称,便似八九岁男童,见着谁都是一脸憨态可掬的眯眯笑,有聚春和招财童子的美誉。 冬花见门僮正殷勤招呼着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吃货,走上前笑嘻嘻道:“小哥!” 门僮眼前一亮! 冬花穿着藕荷色素绫百柳秋衫,同色的挑线罗裙,一头乌黑的长发绾成侍女常见的椭圆髻,插一支镶珍珠的亮银簪,前垂两条细碎的花辫,一张笑盈盈的莲子脸红润细白,更见明眸皓齿! 门僮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娘子可有预约?没有预约,可去偏厢等候。” 转过脸,看到另有两名侍女拥着一个戴着浅蓝色纱帽的少女走过来,那少女穿一身水蓝色银丝绣衣裙,蓝色丝绦随着她的步履轻盈飘动,离四五步远静静站定,清爽,简逸,自有书香世家宁静致远的卓然气度。 门僮看不清白纱下的容貌,稍稍一滞立即露出招牌笑脸:“这位小姐是……” 冬花笑得得意而清脆:“我家小姐是镇北侯府沈家的五小姐,刀叔让我家小姐来坐一坐,小哥,还要预约吗?” 门僮往后退了一步,瞬间恢复招牌笑脸:“不要的,不要的,小人头前给沈五小姐带路,沈五小姐仔细脚下!”声音并无一丝变化,领着沈雪主仆四人往楼梯走去,捏住白棉巾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万物春生秋收,许多食材在金色秋天热热闹闹摆上餐桌,吃货们闻风而至在热闹中体验聚春和奇异的美味。此时虽不到正午,大堂里业已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吃货,冷盘,热炒,新茶,陈酒,伙计们高举托盘吆喝着穿梭往来。中央有一平台,说书人正卖力地眉飞色舞。 上了顶楼,门僮将沈雪延至最东首的雅间,笑道:“小姐初次到这儿来,想吃些什么尽管吩咐,小人去准备。” 沈雪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这门僮有点古怪,不知是紧张、激动、兴奋还是别的,他额角沁着细细的汗,白皙的面皮有两团淡淡的红晕。古怪,她又不是绝世的美女,也没有皇家不可攀的身份,这门僮至于吗?这声“小姐”叫得更是古怪,那是奴仆在不对外的时候称呼自家主子。沈雪心头一跳,隐约有什么划过却又抓不住。略一沉思,摸摸兜里的银票,默默念一声刀叔对不起,笑意浅浅:“如果我说,把聚春和拿手的饭菜都送过来,有问题吗?” 门僮好似松了口气,连忙道:“没问题,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小姐在这儿稍等,小人片刻便来!”瘦小的身形一闪,转眼不见。 沈雪摘了纱帽,眸光闪动环视这个雅间。 雅间看起来很宽敞,分内外两间,外间用膳,楠木的桌椅线条流畅,雕琢简单,内间似是书房,楠木的书柜色泽柔和,纹理明快,长案上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楠木的宝座屏风隔出了一个临时休憩的小空间,放眼处尽是男性的雍容大气。 ------------ 024 七文钱 沈雪抿抿唇,沈凯川,她的爹,今天怎么看不透了呢?看不透就看不透,不必理会他带给她的震惊和疑惑,红尘滚滚,诱惑太多,变数太大,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为了自保,她还有很多事情急等着做。 冬草和冬花相视,咽了咽口水,大堂里的吃货比三年前更多,这个雅间和三年前没有变化。 酒菜的香气令沈雪食指大动的同时忍不住苦笑,美味佳肴还真是上一世的东西唉!一撩眼见三个丫环伸着舌头舔着嘴唇吞着口水,眼巴巴地望着门僮把彩绘花开富贵的碗碟盘摆上圆桌,热气腾腾,香味萦萦,菜色艳艳,挡不住的诱惑啊! 沈雪唇角一歪,耶稣还给犹大准备了最后的晚餐,这一顿大餐,就算她沈雪为这三个不知后台的丫环践行。抚过鬓角的发丝,沈雪淡淡一笑:“既然是在外面用膳,就不必讲那么多规矩,冬草,冬花,冬果,你们一起过来吃吧,这儿的椅子还管够。冬花,你可别忘了一个月的例银。” 冬草笑嘻嘻:“小姐就瞧好吧,冬花的鼻子灵得很,和狗有得一比。” 冬花专心致志对付面前的美食,朝沈雪眨眨眼睛,满是谄媚的笑意。 门僮的目光掠过沈雪薄施脂粉的脸孔,有片刻的恍惚,眼底闪出薄薄的水光,聚春和的招牌笑容有了明显的松动,带着满满的讨好:“小姐,还合口味么?不好吃就换,不够还有。” 沈雪撇撇嘴,聚春和很给沈凯川面子嘛,瞄着门僮那小小的身躯,问:“你不是大门口迎宾的吗,怎么在这儿候着?不怕你家掌柜的揪耳朵把你提起来罚银子?” 门僮委屈了:“小姐可是嫌了小人个子矮小,上不得菜?小姐,小人虽然个子矮小,做事还是很利索的!” 沈雪默,问东答西,猫和狗讲,又见门僮那样子完全一个受了委屈等待安慰的孩童,不由得抖两抖,大叔,你个子小,可年纪不小,这么卖萌,吃不消的!换过话题:“认识刀叔吧,沈一刀,能给刀叔送些酒菜过去不,他正在十字大街东边守着马车,多送一些更好,还有几个人。” 门僮答应一声出去,一会儿又进来:“小姐,一……已经给刀……叔送过去了,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小人做的?” 沈雪诧异,这一转身的功夫就办妥了?嗯嗯,聚春和真不是一般地给沈凯川面子,这小个子门僮的能量也不是一般的大!也许……沈雪诡异一笑,优雅吃一口菜,喝一口汤,给门僮一个很浅的笑:“你家酒菜味道还行。” 门僮擦一把额角的汗,还行?小姐不知道长安城里有多少人为了吃一次聚春和,人脑子打成猪脑子? 沈雪接着说:“聚春和是有名的饭庄,尚珍和是有名的珠宝阁,门僮小哥可知道这长安城里哪家卖衣料的最有名,哪家卖针线的最有名,哪家药店最有名,哪家铁器铺最有名?” 门僮再擦一把脖子上的汗:“小姐问铁器铺子?” 沈雪淡淡问:“你知道不?” “这个,知道的。”门僮歪着头想了想,答道,“瑞盛和裁衣铺不止制衣,上好的衣料丝线种类也不是别个铺子能比的,最大的药店是同仁堂,安泰和药铺以奇药异药出名,铁器铺子,南城门外王家铁器是老百姓常去的,官家子弟爱去利生和铁器铺子铸刀铸剑。小姐可是要去看看?”门僮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竟透着隐隐的期盼。 沈雪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依旧淡淡的:“门僮小哥可识得字?把你说的这些铺子,写个地址画成图给我。” “喏!”门僮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到里间取纸笔快速写妥,双手捧给沈雪,献宝似的,“小姐,给!” 沈雪接过来看:“想不到门僮小哥写得一手珠圆玉润的正隶,做个迎宾的门僮,你家掌柜的眼神不好。”收入袖中,站起身,“谢谢小哥,有事我再请你。冬草,别来打扰我。”走入里间,关上了门。 整整一个时辰,沈雪都在不停地画,画的都是些比较隐秘的东西,一直没让三个丫环进来伺候。 冬草第三次站在门口不无担心地问:“小姐,你得仔细身子,喝些热茶吧,门僮小哥送来的雪山云雾。” “知道了。”沈雪放下毛笔,甩甩胳膊,揉揉肩颈,看着眼前的一摞画纸,“希望你们能变成实物。” 有一点意料之中,没花一文钱,沈雪和三个丫环吃饱喝足从聚春和出来,门僮殷殷的眼神分明在说,小姐,欢迎下次再来,欢迎常来,不要钱,不吃白不吃哦! 沈雪再次抖两抖,大叔,求你了,别卖萌,虽然你长得像招财童子,五小姐我还是待见瓷娃娃的招财童子。 南大街巷道四通八达,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沈雪仔细寻看着路标,没注意冬草和冬果都是一脸惕然。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刺破人们的耳膜:“一碗豆花儿两文钱,一个烧饼一文钱,两碗豆花儿加三个烧饼一共七文钱。”稍后,沙哑的女声又起,透着为难,“你们两个人就一个银元宝?” “我还有一个银元宝。”声音里透着诚惶诚恐。 “哈哈哈——”周围的人轰然大笑。 沈雪顺声音望过去,看到一道青色身影,虽隔着纱幔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模样,沈雪还是认出来,正是那个在镇北侯府门口见过的,名字很矬、人却亮若星辰的叶超生。 冬花兴奋了:“小姐,是,是……”在冬草狠狠砍过来的眼刀下,冬花慌忙闭了嘴,却把眼睛睁得更大。 豆花娘子不依不让:“这位公子,瞧你打扮也是奔着聚春和来的,要吃聚春和的招牌菜,两个银元宝怕也不够,公子是吃不成聚春和才来吃豆花儿的吧,小妇人规规矩矩的小本生意,收不上公子的银元宝,七文钱,承惠七文钱。”这话里话外挤兑着叶超生没钱吃聚春和,偏在小摊贩面前充大。 ——————。 觉得好就收了吧,求包养吖! ------------ 025 恶语 叶超生脸上一红,喏喏道:“这位大嫂,在下,在下没有七文钱,要不在下把银元宝押给你,明天来换可妥?”他的声音清朗,浑圆如珠,温润如玉,听之如饮玉液琼浆,醺醺然欲醉。 一时间,人群中很多少女悄悄围过来,秋波盈盈,芳心可可,这神仙般人物是谁家哥儿? 陆虎垂着头站在墙角,心里默默地喊,我有一贯钱,我不要被围观,我可以付帐,可以付帐么,可以么…… 豆花娘子:“可不敢!民妇这要回了家,没得婆婆以为小妇人不规矩得来的银子,小妇人清白名声着紧得很。” “豆花娘子少来啦,别人不知道你,哥哥我还不知道么,豆花哥被绿帽子埋死,算算啊还没过半年哩,寂寞瞧上这小公子了?人家粉嫩嫩的肯要你不?” “可不是嘛豆花娘子,在这儿遇上这么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是你的缘分,咯咯咯,可别错过了!” “豆花姐姐行情看涨啊,不怪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一把杨柳腰可不能太辛苦哦,人家还嫩着,吃不消的!” “小公子,拿不出七文钱来,你就从了豆花娘子吧,哥哥我也可以照顾你的哦!” 不必看人,只听这话语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不定就是那豆花娘子的姘头之一。 叶超生急红了脸,连连作揖:“家父刚刚亡故,在下三年之内不能娶亲的!大不孝啊!” “哈哈哈——”嘲笑声大起。 人群中传出一片低低的惊呼,十之八九是婉转娇柔的莺声燕语,满是关切怜惜之意,亦杂有失望的叹息。三年孝期,一千多个昼夜唉,二八豆蔻如何等得! 豆花娘子媚笑如丝:“这位公子,小妇人小本生意,七文钱,多一个不要,少一个不行!” “北部边防前军都督叶成焕叶都督的公子也是你们这帮宵小能欺侮的?叶都督在燕岭关为抗击北晋虎狼之师的来犯血洒疆场,碧血尚未冷透,你们这般言行是想边关三十万将士寒心吗!” 这声音不大,却比冰还冷,比铁还硬! 这比冰还冷、比铁还硬的声音听在叶超生的耳朵里,却是温暖如阳、柔软如绵!只凭了镇北侯府门前远远的一句“家父叶成焕”,沈雪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给陌生的他以维护,这种感觉,真好!小雪,你还是这样的嫉恶如仇,还是这样的——笨,不知防范人心。小雪,小雪,叶超生觉得,每一个心跳都是一声呼唤。 叶成焕,正三品都督,这憨憨的美少年是叶家哥儿!正经的官家子弟! 一阵风吹过,凑巧吹起无数面纱,露出那如花似玉的容颜,和心悦君兮要君知的脉脉秋波。 这些脉脉秋波很快锁定了从人群中缓步走出的沈雪。 浅蓝的帷帽,水蓝的罗衣,修长婀娜的身姿,宁静从容的举止,虽瞧不清白纱下的脸孔,却也想得出必是秀丽非凡。——这又是哪家的小姐?以衣帽取人,这少女家的门第应该不是很高,说话却敢这般冷硬,合着是蚂蚁背田螺,假充大头鬼?再,她认识那美少年? 豆花娘子一愣,尖笑一声,厉色道:“叶都督,叶都督怎么了,小妇人不知道什么叶都督,小妇人只知道吃饭要付帐,欠债要还钱,便是叶都督本人,也得把这七文钱给了!这位小姐,不是什么事儿都可以往自己身上揽的!吃得下去吐不出来会噎死人的!” 这话里明显带着威胁了,想那叶成焕叶都督官居三品,却已身亡,人去茶凉,叶家公子失了倚仗,又非长安人士,无依无靠的,不踩他白不踩,那样的俊颜,看一眼都流口水,这火,烧起来容易,灭下去可难。 沈雪恼了,最恨的就是英雄流血又流泪,锐利的目光透过白纱直射豆花娘子:“这位大嫂你竖起耳朵听清楚,叶都督虽然阵亡,沈家三老爷还精神得很!本是你有理的事情,却存了妄念得理不饶人,拎不清自个儿的轻重,有些菜不是你能吃得起的!七文钱,我付!”她从冬草的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数出七个放在豆花娘子摆摊的矮桌子上,“不多给你一个,也不短你一个!往后好好卖你的豆花!” 沈雪并不清楚燕岭关的叶成焕和长安的沈凯川之间的关系,但有两点,叶家的桃花山庄在沈凯川的手里,叶成焕遗命叶超生拜望沈凯川未必没有托孤的意思,可见叶成焕和沈凯川情份匪浅,再有,叶成焕是大老爷沈凯山的手下,沈老侯爷身为老军人,于情于理都会照拂叶成焕的遗孤。 叶超生垂下眼睑,藏去浅浅的笑意,小雪,你这护短的毛病,我喜欢!迈步走近沈雪,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拱手为礼:“多谢沈小姐及时赶到解了在下的围,在下感激不尽,”他一身淡淡的天青色,宛如清晨的天宇,澄澈,清逸,动人心魄,声音更是温润,却又沉稳守礼,无一丝轻浮之态,“在下不日一定登门还钱,再向沈大人、沈老侯爷问安。” 不远处聚春和二楼雅间,临窗的金色身影散发着冰窟的冷气,原本透着三分审视、三分阴寒的面容,此刻冰寒透骨,完美的唇形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幽黑如曜的眼眸晦暗难辨,看似轻飘飘地掠过那道挺拔的青色身影,黑瞳深处却已闪出地狱的炼火,大白天的,居然有人敢和他抢猎物,真是有意思! 宛如玉雕的白皙手指慢慢地把玩手中的红玉折扇,眸色森寒转向那个水蓝色身影,今天的装扮还算有点儿品味,竟是为红杏出墙而来?也敢! “我当是谁,这不是沈家五小姐身边的丫环嘛,原来是那个进过醉仙楼的沈家五小姐,怎么有闲情逛街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清脆似出谷黄莺,却阴毒似蛰伏草丛的毒蛇等待着将行人一击致命,——公然以轻蔑的口吻提沈雪进青楼,毁名声是轻,这是要人性命!长安,南楚,乃至这片四季分明的大陆,每年都有主动或不得不以死证清白、以死保清白的女子,远不止一个两个。 ------------ 026 回击 冬草脸色突青,不觉已握紧了拳。身为沈雪的贴身丫环,在五天前中秋节晚上的花灯会上,被拥挤的人群冲离了沈雪左右,等她找到沈雪的时候,沈雪被一群地痞不怀好意挤到了醉仙楼的门口,醉仙楼是长安最大的青楼,沈雪若真是被逼进了醉仙楼,这辈子就毁了,即便是在门口,名声也已大损! 急红了眼的冬草,把安泰和精制的迷.药球当搓泥丸全都撒出去,黄烟一起放倒那帮地痞,疾速把昏迷的沈雪背回侯府,并立刻向大夫人赵氏、三夫人艾氏请罪,因此挨了二十鞭子,幸好后来敷了安泰和的外伤药。 不过,二十鞭子换那帮地痞再也不能人道,值了! 此刻,对面的几个华衣女子簇拥着一个高抬下巴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绣海棠花的粉荷色对襟上衣,系着粉绿色散海棠叶的齐胸襦裙,金线梅花的蝉翼披纱披在肩臂,一头乌发梳成坠马髻,发髻间斜插一支嵌红宝石的赤金步摇,不带纱帽,以一方精致绣帕遮住口鼻,露一双晶莹透亮的黑眸,此时眼神里正蕴着三分倔强七分嘲笑。 冬草双拳已握紧,主辱仆死,不管你是哪家的贵女,敢侮我家小姐,冬草不介意追打你半个长安城! 冬花抢先上前一步,冷冷道:“你是哪家的小姐?可曾读过《女诫》、明过事理?你家主母可曾教过你与人相处的规矩礼仪,可曾教过你何为举止、何为进退、何为风度?你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可曾受过家中长辈的责罚,可知因何受罚?” 这话里的狠损,与那少女的阴毒对得一局,分明是说那少女有爹娘生没爹娘教,又指那少女的爹娘管生不管教,生是因一时之乐,养却要费半生心血。 人群中发出低低的笑声。 “放肆!我家小姐是乔家四小姐,正经的嫡出小姐,岂是那些个庶出的可比!乔阁老教子有方,乔家子弟个个英杰,长安城里谁家不羡慕!”插话的是那少女身边的绿衣侍婢。 乔阁老教子有方,这话真是不假,真是有“方”。乔阁老妻妾七个,每有怀孕的必被乔阁老送到城外庄子里看护,高门后宅的那点儿阴私捧着银子也找不着门,生下的女孩被带回乔府养育,男孩则被送至乔家祖地由专人教养,成年后才回乔府与嫡母、生母见面。如此,乔家没有长不大的孩子,也没有捧杀踩坏的孩子,的确个个英杰,便如树干,枝枝强健,带来乔家这棵大树生机勃勃。 沈雪听得“醉仙楼”三个字,眉尖也没挑一下,乔四小姐,乔妙玉,信王府世子妃乔曼玉的嫡妹。沈雪微微抬头四下寻望,聚春和二楼雅间那个金色身影便入了眼帘,心头冷笑一声,平静地说:“乔四小姐,你这么肯定地说我进过醉仙楼,可是你亲眼所见?” 乔妙玉顿时一怔,这话可不能接。亲眼瞧见,表示她自己当时就在醉仙楼,若改说是看见沈雪进的醉仙楼,即表示她在醉仙楼附近,可是,良家女子怎么可能在醉仙楼附近出现?回答只有一句: “本小姐听别人说的!这长安城还有谁不知道沈家五小姐在中秋节的晚上去了醉仙楼!” 叶超生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在他来长安之前,沈雪被人欺负竟受这样的羞辱!乔四小姐,你最好与这件事无关,本……公子,呃,本公子不会打架,本公子心地善良,本公子有陆虎! “哦。”沈雪语气更淡,“原来乔四小姐是听说的,我也听说过一件事,说是乔家常有庶妹嫁给姐夫的佳话,嫡出的乔四小姐也想续这佳话,乔四小姐,你说我听来的这话准也不准?” 乔妙玉心仪信王府世子简少华,这在长安贵女们中间是个半公开的秘密,乔妙玉常常去信王府探望长姐,常常在简少华出现的地方出现,谁也不是笨的,只不过不说破罢了,也因着这话不好说,庶妹嫁给姐夫都是戳姐姐心窝子的窝心事,哪算什么佳话,而乔妙玉以嫡出小姐的身份心仪姐夫,不惜嫁给姐夫作妾,这更是自甘堕落,人人见而嘲笑之!乔妙玉心里再想怎么个真,也不能在嘴里承认那传话是真的,而只要她否认传话是假,沈雪连再辩都不需要了。 所以,沈雪带着三个丫环施施然走出人群,把乔妙玉晾在当场。 冬花想着小姐两句话噎得乔妙玉咬牙切齿而哑口无言,心里就畅快,欺负贵女的感觉,很爽! 冬草觉得意犹未尽:“小姐,冬草真想把那些乱嚼舌头根子的胖揍一顿,去去心里这口闷气!” 沈雪知道中秋节晚上那件事,沈家暗里调查过,她没有多问,当时的她受惊不浅,喝了两副药才缓过来。在侯府内,赵氏一向是温柔敦厚的模样,但在侯府外,赵氏对沈家子女的维护几乎朝野尽知,与沈凯川的半城追打有得一拼。沈雪却不相信她就是个干净的好人,她把偌大的镇北侯府打理得有条不紊,小叔弟妹对她敬爱有加,仆妇奴婢对她言听计从,而沈凯山身为镇北侯府嫡长子,虽有两房侍妾,却只有一个庶女,而她两子两女傍身,老侯爷无半分不满,老太君也没挑过不是,这等手段,岂是真正温柔敦厚的女子所能拥有。即便这般手段,赵氏只查出那些地痞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却没查出是谁散的钱财。 冬果悄悄摩挲兜里的荷包,绣的花好像是海棠花,嗯,两锭银子,掂一掂差不多十两,四五个圆圆的小东西可能是珠子,要是南珠就好了,值不少银子,那张纸可能是银票,呀,还有一支镶宝的钗子,哈,收获不小!还好还好,手还没生。至于这个绣海棠花的空荷包,或许还有别的用处哦。 冬花点头点成啄米的小鸡:“冬草姐姐就该出手胖揍一顿,免得堕了小姐的侠女名头!哼,乱嚼舌头根子,下拔舌地狱去吧!” 沈雪探着头寻找路标,漫不经心地说:“陪她们玩,你家五小姐没那闲功夫。” ——————。 兔子又来聒噪,戳一戳《昨夜欢情》,草原风光清新入目! ------------ 027 冤大头 不远处的楼上,离得还不算太远,简少华听着沈雪那浑不以为然的声音,浅色的唇微微一抿,光泽幽然的黑眸紧紧盯住了沈雪身后那道青色的身影,看清那俊美无俦的面容之后,眸光立刻森冷尖厉,继续把玩手中的红玉折扇。 有侍卫无声进来,低低说了几句话。 简少华虽挺立未动,身子已变得僵硬,眼中闪出不信又不能容忍的寒光,看向那青色身影的目光更加不善。 那侍卫打个哆嗦,垂头暗道,沈五小姐,你自求多福! 南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各种各样的车轿,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伴随着仲秋下午微醺的阳光,夹杂着桂花的香气,入眼入耳都是暖洋洋的市井生活。 叶超生听着沈雪话音里那藐视他娘给藐视开门的藐视到家了,忍不住扑哧一笑。 沈雪正寻着路标,被叶超生的笑声吓了一跳,这花蝴蝶没走?虽然说自己也是一朵娇嫩的花,还没香到花蝴蝶流连不去吧,大街上一路同行,落在好事人的眼里,沈家五小姐又要多姿多彩了,猪还怕壮呢,回过身退到路边,做出一个相让的动作:“叶公子,不好意思,没注意挡了你的路,叶公子先请!” 叶超生凝视沈雪清冷中带着冰凌的姿态,唉,小雪,你抗美.色的能力为什么不变得弱一点呢,美人计不太管用,眼珠一转,很尴尬地一笑。 陆虎望着叶超生的笑颜,心里顿足捶胸,这个跟屁虫做得太丢人,海鲨大哥,饶过我,放我回家! 于是沈雪听到“咕噜”一声,抬头见叶超生面红耳赤,抖了抖,问道:“叶公子,还没吃饭?” 陆虎忽然抬头:“那七文钱的两碗豆花、三个烧饼是我一个人吃的。”豁出去了,为了主子,既然要丢脸,那就往大了丢吧。不过,貌似一个大老爷们儿吃两碗豆花三个烧饼,也不算大肚吧,可惜只混个小半饱。 叶超生瞟瞟陆虎,眨一下眼,小虎子,主心甚慰! 陆虎一个趔趄,默默望天,我一定幻觉了,幻觉了,这个一脸花痴一脸白痴的货,我只希望从来不认识他! 沈雪忍不住撇嘴,正七品官辛苦一年得俸银四十五两,这位叶大公子出门就带俩十两一个的银元宝,吃聚春和都绰绰富余,吃路边摊馆可就是自找不自在了,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七文钱,这是赖上她了?一次白食不够,还想吃第二次,合着吃白食也上瘾,好好一花蝴蝶,生生变成给一肉包子吃就摇尾巴接着讨的狗狗,额米豆腐,实在罪过罪过!一抬头正看到“香惠和”的烫金招牌。 香惠和的点心,价钱贵,味道好,花样多,供应少,不预订,不赊欠,开门晚,关门早,要吃就来买,要买先排队,拽成二五八万的偏偏就有人愿意上赶着找虐,于是这香惠和的点心也成了长安豪族的心头好,于是常常可见各色衣饰的丫环童儿在香惠和门前排队。罢了,看在他爹为国捐躯的份上,看上他在长安孤独无依的份上,看在他秀色可餐的份上,五小姐再当一回冤大头,借沈一刀的花献叶大公子这尊佛。 冬花自觉自愿站到了队伍最后,下一刻她的脸就变青了,伙计的吆喝声传出来,“不好意思,今儿个的点心都卖完了,明儿个赶早再来吧。” 排队的各家丫环童儿跺脚,摇头,叹气,散了,还很快。 沈雪耸耸肩,皱眉想了想,让冬草数五十个铜钱交给陆虎,很认真地说:“叶公子,我家冬草的钱攒得也不容易,叶公子要记得还。就此告……” 陆虎看冬草,我会告诉你我有一贯钱吗? “请问前面这位小姐可是镇北侯沈家的五小姐?”一道脆生生的童子声传过来,但见从香惠和半关的木门里走出来一个瘦瘦的黄衫少年,手里捧着大大的食篮,俏生生离着沈雪五步远站定。 奇!书!网!w!w!w!.!q!i!s!u!w!a!n!g!.!c!c 冬草前出半步:“我家小姐正是沈家五小姐,小哥有什么事?” 黄衫少年灿然一笑,把食篮递到冬草的手上:“我家掌柜的让我把这个食篮交给沈家五小姐,掌柜的说,五小姐要是觉得不好吃,掌柜的可以重做。” 沈雪从冬草手上接过食篮,愕然道:“小哥莫非是在告诉我,这是你家掌柜亲手做的?小哥可确认是送沈家五小姐的?”香惠和的掌柜送她点心,岂不是火神庙里求龙王,认错了神? 黄衫少年:“五小姐请慢用,掌柜的说,五小姐若是喜欢,可以随时派人来取。” 沈雪满头黑线。今天的事,件件透着古怪,难道沈凯川与香惠和也很熟?想吃香惠和,沈露露派丫环排队,艾氏派丫环排队,老太君也派丫环排队,她,沈雪,可以随时享用?香惠和掌柜的脑袋被门挤了,还是沈凯川的脑袋被熊掌拍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时间紧迫,沈凯川,留着到桃花山庄再想。 沈雪把食盒放到了路边茶寮的桌子上:“香惠和的掌柜亲手做的点心,可遇不可求,叶公子,这满满一篮子的就承惠一百文钱吧,叶公子慢慢取用,我家马车还在路口等候,告辞!”声音柔婉,留给叶超生一个端庄却又疏离的背影。 可怜三个丫环,一步三回头,神仙般的叶公子,何日再相见? 黄衫少年捂脸。五小姐,掌柜的亲手做的点心啊,你,你,你居然转手卖一百文钱?一片芳心碎成了饺子馅儿!瞧那青衣公子,人五人六,拿着香惠和的点心,坐在路边的小茶寮,就着一碗粗茶囫囵吞,太,太,太惊悚了!黄衫少年掩面逃回铺子。 叶超生慢条斯理吃着点心,看也不看狂吞口水的陆虎,香,酥,鲜,美,滑,齿颊留香,回味无穷,惬意地叹了口气,跟着五小姐,有肉吃!果断跟! 陆虎也很果断,伸手,抓饼,入口,鲸吞的同时,手又伸出,挨打也不松手!海鲨大哥,羡慕吧,羡慕吧,陆虎吃着香惠和的点心了!跟着主子,有肉吃!果断跟! ——————。 刚刚看到有书友退了收藏,兔子脆弱的心脏裂了一道缝,这是兔子第二次看到退收藏了,看来兔子要好好修文,以对得起收藏文文的书友为重任! 为了弥补兔子的过失,晚上七点半加更一章“裸浴”。 ------------ 028 裸浴 接下来的近两个时辰里,沈雪带着三个丫环先走进了瑞盛和裁衣铺,听得“沈家五小姐”,小伙计立即请来铺子的大师傅,三个丫环兴奋挑选衣料之时,沈雪请那大师傅到里间说话,留下五张图画之后告辞离开。随后,沈雪进了利生和铁器铺子,她没有时间久等,便拿了一个大约五两的银锭子让店里的胖子伙计请大掌柜的出来单独相见,摆出三张图画,一番讲述带比划,大掌柜的允了个能交付但不定期。再后,又以十两银子在花团锦簇的尚珍和珠宝阁约见了头牌玉雕师,留下两张图画,最后,沈雪从安泰和药铺提了一个大大的药包出来。 当太阳将要落山,西边的天空印满晚霞的时候,沈雪才回到了沈一刀守候的马车旁,这时候才发现怎一个累字了得,脚脖子都快走断了。沈雪暗自咬牙,这娇滴滴的身子,从明天起,有得好受的! 有点出乎意料,沈一刀并无不耐烦,待几个人上车,挥起马鞭,马车辚辚驶过西大街,驶出西城门,向鹿山桃林?j的桃花山庄进发。 到夜幕低张时,车队赶到了桃林?j山脚下。 桃林?j西是百丈悬崖,东是低缓土坡,从西北部的群山里奔腾而出一条大河,顺着地势环桃林?j缓坡而过,沿岸石堤挡住了河水对桃林?j的冲刷,奇特的地形地貌,使桃林?j形成相对独立的空间。 沈雪开始喜欢这个地方,心里更萌生了隐隐的期待,那个沈凯川闲置了十多年的桃花山庄,不要太破败哦! 马车驶过横卧河面的石拱桥。 当年许阁老为了保持原本的山野风貌,并没有大兴土木修筑园林,只在桃林里面用白色鹅卵石铺出甬道,蜿蜒而上到山腰,借着暮色远远望去,好像一片碧绿繁茂之中舒展着一匹时隐时现的白练。 站在山庄外面,山庄并不显眼,只有高高的灰墙,和一片停车拴马的白色鹅卵石空阔地,大门上方的桃木匾题着“桃花山庄”四个字,这几个字可谓颜筋柳骨,笔力沉着酣畅,风骨卓然,令沈雪暗暗称赞。 从大门进入山庄内,豁然开朗,但见得林木葱茏,翠竹修直,随处可见鲜花芳草,花木深处有曲折清泠的山泉流淌于石隙之间,前厅后院,曲径回连,楼阁台榭,雕栏玉砌,较之长安城里的高门大户,多了几分宽广清静,而正合了沈雪心意。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上前与沈雪见礼:“卑职沈二刀,见过五小姐。”揖手躬身,甚是恭敬。这人中等身材,细眉挺鼻,双眼灵活敏锐而又透着文雅淡定的气质,可能是心情不错,眉眼含笑。 卑职!沈——二刀!从没听过!沈雪呆了呆,她爹沈凯川,有两把刀?她抬眸看向沈二刀,心生一种感觉,好似沈二刀不敢与她对视,有不安、歉疚、愧悔隐藏在那笑容之后。这种感觉奇怪极了。 沈一刀道:“五小姐,二刀是这山庄的总管,五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二刀,不能办的他也会想办法办了。”双手一拱行了个礼,“天色已晚,卑职还得赶回府去,就此向五小姐告辞。”说完,即带车队离开。 沈雪撇撇嘴,沈凯川的安排有些奇怪,这个地方还是不错的! 在沈二刀有条不紊的安置下,沈雪主仆很快在主院住下。主院濒临一泓曲水,一排五间殿阁全是紫檀木雕镂而成,殿外绕以朱栏回廊,殿前花木疏落有致。 沈雪见到山庄里的仆从时,不由得暗暗心惊,这十多个仆从,或伤残,或年老,但行动间干净利落,眉宇间沉着惕厉,有一股从血火里爬出来看穿生死又珍爱生命的慨然。而另十来个妇人明显是他们的妻子。沈雪心里的小人开始碎碎念叨,这些人,怕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桃花山庄是他们养老的地方,是以非仆,却也非主,要想在这儿长住,这不主不仆的分寸可得把握好。 用过晚膳已近亥时,随沈雪来到山庄的几个人,一个个累得不轻,梳洗后各自回房歇息。 夜凉如水。胖猫花花蜷睡在床的一角。 沈雪拥着犹有阳光味道的新被子,真心累,真心想睡觉,可是心里一阵阵没来由的混乱,怎么也睡不着,想来想去归结于有着多年从军的记忆,新到桃花山庄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作一番察看是无法安睡的。 夜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轻响,草丛里虫儿在低吟,沈雪缓缓走在鹅卵石的小径上,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一在脑海浮现,好似有些什么可以抓住,却又无从抓起,隐约觉得自己往后的路不太由得自己。 小径在延伸,阴森森的高大树木闪在身后,绕过一处假山,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小小的月牙形池水,池子似以整块玉石挖雕而成,池上水汽氤氲,竟是一弯温泉! 沈雪的呼吸几乎停顿! 星星在墨蓝的苍穹闪烁,一弯下弦月清光如注,氤氲的水汽中,有一颀高男子的侧影,他正在池中裸浴。 沈雪知道自己应该逃之夭夭,从此以后都当作今天晚上早早睡觉了,可是脚却挪不动半步,这红果果的年轻男子的美丽,令她不能不报以惊叹和欣赏,这是上天精镌细刻的杰作!他那宽肩细腰的男性身躯,在淡淡的星月之下,泛着如玉的微光,宛然是一尊毫无瑕疵的玉雕! 年轻男子亮锐的眼波忽然向沈雪这边一转,沈雪立即知道他已发现了她,脸一下子红了,转身便逃! “看过了想跑?”冷冰冰的男声直刺沈雪的耳朵。 于是,沈雪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一般情况若发现有人窥浴,是个人都会遮掩躲藏,但这年轻男子眼波一转后,竟站了起来,似出水的芙蓉,亭亭然,巍巍然,立在水中央。 沈雪的脸更红了,却又看见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沿着他完美无缺的脖子滚上肌肉鼓耸而又匀和的胸膛,滚入腹下那片漆黑的密丛……沈雪只觉得鼻子一暖,坏了,要流鼻血! 其实这不过是一眨眼之间,年轻男子的身躯幽灵般飞快闪到了假山的另一侧,然后,他走了出来,在沈雪面前站定,缓缓地说:“看够了吗?” ——————。 有木有人给兔子留个评啊!兔子求评! ------------ 029 看光 年轻男子的声音很冷,他整个人也带着千年冰窟的寒冷。 所有的记忆里,没有比此刻更尴尬的时候,她可不愿意被人认作是窥浴的女狼,既然面对面了,那就面对面吧!沈雪硬着头皮看向年轻男子,暗中叹口气,玉雕变成冰雕了! 冰雕男一身宽大的黑色衣袍,身形又高又挺,脸上戴着半张白银面具,遮住了鼻子以上的部位,将他的神情完全遮住。那白银面具打造得十分精致,镂铸龙凤祥云纹,迎着秋夜的浅淡星月,发出莹柔的幽光,而一双熠熠黑眸,宛似高山上的冰雪,冷而不厉,寒而不阴。 “不想逃了?”冰雕男忍着怒气。 沈雪苦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若再当着你的面逃走,岂不是更心虚,更丢人?” 冰雕男眼波闪动:“那么,你是要认罪?” 沈雪叹了口气:“是的,我应该向你认错。”罪?狠点儿吧,错都不在我。 “你罪在哪里?“ 沈雪又叹了口气:“这位公子,你本该将这月牙池用纱幔围起来。” 冰雕男瞪大了眼,有诧异,有愤怒,冷冷道:“你偷看我洗澡,竟然还怪我做事不周全?” 沈雪撇撇嘴:“我是无意中走到这儿的,哪里知道夜深人静的,此间竟有美人出浴?” “美人?!”冰雕男开始散发千年冰窟的冷气,“你不知道就没事了吗,你若是知道呢?” 沈雪淡淡一笑:“想听真话吗?” 冰雕男怒道:“自然是!” “真话啊,好吧,”沈雪歪着头,仔细地想了想,“若是知道这里有温泉,有美人出浴,又知道这里没有纱幔阻隔,我会早早地过来,藏好了不让你发觉,看得更清楚一些。——真的,不撒谎。” 冰雕男完全怔住——这可恶的小妮子,怎么会有这么厚的脸皮,这么大的胆子,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小妮子会说出这样肆无忌惮的话,她还是受过良好教养、学过严谨规矩的大家闺秀吗,她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大家闺秀?“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沈雪不以为然耸耸肩:“真话总是让人不舒服的,所以世人大多宁可看重满口谎话的伪君子,也不肯看重直言不忌的真小人。——你说要听真话的,不可以动武,看得出你很厉害,君子动口不动手哦。” 冰雕男恼不得,想笑,又笑不出,恨恨道:“既然你这样说话,那我也不绕弯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嫁给我?” “嘎啦啦!”晴空里打下一个霹雳! 沈雪吓一跳:“你,你说什么?”星月在天,哪来霹雳,幻听,一定是幻听,额米豆腐,“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玩笑?”冰雕男大怒,“你这没羞没臊的,把我看光.光了竟不肯负责?难不成心里还在想多看几个?” 看光.光?负责?多看几个?沈雪擦一把额头的汗,貌似是看光.光了哦,吞了吞口水,貌似没想过负责哦,噫,这负责两个字不是男人对女人说的吗?多看几个貌似也是有的,不过是在上一世,海滨,游泳馆,那一条轻薄的泳裤欲盖弥彰而已。 抬头瞄一眼冰雕男,暗道,虽然你是个有魔鬼身材的男人,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天神的人品,就算我把你看光.光了,那也是不小心,为一个不小心,搭上一辈子,怎么算都划不来。黑眸一转,再瞄一眼冰雕男,弱弱地说:“不至于吧,我是看了你,可你也没少一块皮肉啊。” 冰雕男哼一声,冷气四射:“你想我少了哪块皮肉?还是想我少了那块皮肉,这辈子娶不成妻?”顿了顿,“我若真少了那块皮肉,你会不幸福的。” 冰冷的语气,违和的字眼,怎么听怎么那么别扭。沈雪脸颊发烫,忍不住暗暗唾弃,联想太丰富,冰雕也猥琐,世风日下!“瞧你该是家世不俗的,岂不知婚姻大事,听媒妁之言,依父母之命,焉能由你一言以戏之?” 冰雕男一愣,道:“有理。那——现在正是大雁南飞的季节,明天我猎得一对活雁便去你家拜见你的父母,向他们提亲。” 沈雪怒了,今天是被讹诈的日子么,上午被简少华讹纳妾,下午被叶超生讹银钱,晚上被冰雕男讹婚事!她是水果摊上的桃子,谁都要捏两下么! 压住怒气:“小女子已经向公子说了小女子不是故意的。多谢公子厚爱,小女子蒲柳之姿,实在不堪匹配,有失礼之处,还请公子大人大量莫再计较,夜色已深,小女子要回了,再见。”掉头便走。 再见,就是再也不见,提亲,见你的大头鬼,爱情诚可贵,婚姻价不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冰雕男伸手拉住沈雪的左衣袖:“你,你看光.光了我,却不肯嫁给我,难道是嫌弃我粗鄙,入不了你的眼?既如此,你只有一死了!”冷气飕飕,直沁骨髓! 沈雪想甩开冰雕男的手,却没甩开,压制的怒火腾地窜上:“你从小到大,看光.光了你的人不止我一个吧,难道你都要娶回家去,娶不了就要杀人?我只不过看了你一眼,又没看见你具体皮肉!看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你这身子,那伺候你的丫环童儿,上上下下摸都摸遍了,你把他们都娶回家了吗?” “你,你,你——”冰雕男愕然,这么骠悍,荤素不忌,是大家闺秀说得出口的?冰雕男心头滚过一阵闷笑,真是个让人惊喜不断的小妮子!顿了一顿,一本正经说道,“我从不要丫环伺候,十岁以后都是自己打理,圣人有云,男女授受不亲,七岁即不同席,我被你看光.光,难道不该娶你吗,你看光了我,难道不该嫁给我吗?” “男女授受不亲!”沈雪忽然觉得自己在走桃花运,桃花朵朵,理由都是“男女授受不亲”,怒火不由得更旺,“你也想仗势欺人?看一眼就要嫁给你,那我问你,那些讨不到妻的男人,光着大膀子,挺着大肚子,到街上溜达一圈,污别人一双眼,岂不是可以带一堆女人回家,塞得屋子里塞都塞不下?” 冰雕男心头又滚过一阵闷笑,唇形微微一弯:“你——是个不可理喻的。” 沈雪冷冷道:“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人,还是真小人,你放手就对了!”可恶的冰疙瘩,还扯着袖子不放。 ——————。 猜出冰雕男是谁了么,谁才是阿雪的男主呢? ------------ 030 强吻 兔子看到冰雕男被嫌弃了,都不知道这一章发出来是不是要兜上更多的嫌弃,呃,已经写成这样,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兔子捂脸飞逃! ——————。 “我不会放手,你必须负责。”冰雕男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说。 沈雪抬头凝视冰雕男的面具脸。美丽的白银面具遮住了他的神色,只露一双莹莹波光的黑眸,和一个线条优美的红唇。这冰疙瘩,有一双冰寒却充满魅惑的眼眸,有一个鲜艳而充满危险的嘴唇!白银面具下的脸孔,是美得惊心动魄,还是——被毁了? “好。”沈雪平静地吐出一个字,唇角弯出一个轻浅的笑,右膝忽然向上抬起,照着冰雕男的某个部位撞去!不放手,撞不死你撞残你! 冰雕男反应很快,身形微动便错开,顺势向前一步,竟将沈雪推靠在假山石,右臂一环,将沈雪环入怀中。鼻子撞上冰雕男的胸肌,如撞石壁,又酸又疼,沈雪的眼泪都流了下来。冰雕男左臂一沉扣住沈雪的腰,低头便捉住了沈雪的唇。 沈雪又惊又怒,本能地紧紧咬住唇,抵御冰雕男火热的攻入,扭动身体竭尽全力想挣脱冰雕男的搂抱。现实总是很骨感,搂抱没有挣得脱,唇还失守了,沈雪没奈何紧紧咬住牙齿,心中怒焰升腾,死冰雕男,等五小姐恢复武功,不将你寸寸斩断剁成排骨段儿,不解五小姐心头气! 冰雕男眼中闪过一抹甚有兴味的光芒,右臂搂得更紧,探左手促狭地捏住了沈雪的鼻子。很快地,沈雪透不过气来了,不得不张开嘴呼吸,冰雕男顺利地突破牙齿攻占了沈雪的口腔。 沈雪只觉得一股火热涌入口内,带着龙卷风的暴烈!她知道那是他的舌,心里恶念顿生,死冰雕男,你敢夺我初吻,就得付出成为哑巴的代价! 冰雕男的舌灵巧地在她口里攻掠,眷恋不舍地卷过每一分每一寸,汲取她的芳香浓烈。 沈雪全身掠过一阵颤栗,咬断他舌头的恶念倏忽被拍飞了,脑海中一片混沌,只剩下一个感觉,那炙热的唇舌在不知节制地攻城略地,辗转地不知疲倦地在她口中恣意狂放地反复征敛。 随着唇舌的抵死缠绵,冰雕男和沈雪几乎全身上下都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可是他犹觉得压迫得不够,更加紧迫地压着她,更加狂热地吻着她,仿佛这一刻,他已等了三生三世。 沈雪宛如置身冰山火海,身后是冰凉坚硬的假山石,身前接触冰雕男的每一块地方都是烈焰般的火热,她喘不过气来,本能地想把他推开一点,可是这软弱的推拒引来他更加强力的搂抱。沈雪晕乎乎,傻乎乎,由着他把自己揉在他的怀里,由着他的气息通过口腔传到四肢百骸,由着他的烈火燃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 在沈雪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的时候,忽听得“喵呜”一声,一个肉乎乎毛乎乎的球窜上沈雪的肩,狂风暴雨戛然而止,可冰雕男并没有放开她,而是环拥着她,毫不介意有一双闪着晶光的圆眼在怒瞪他,唇舌温柔抚慰一般轻缓地、缠绵地舔.弄着狂风暴雨洗劫后的领地,然后才放开她,弹一下胖猫花花的脑门儿:“真是个没眼力的调皮,你主子不用你护,一边待着去。” 胖猫花花“咪呜”一声,委屈地跳到假山上。 沈雪仿佛得到了苟延残喘,大大地吸了口气,可是脑子里一片金光闪耀,似有百花开放,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冰雕男,就在他的双手松开她的腰放在她的肩上的时候,她竟然毫无征兆地、很没出息地双腿一软往地上瘫去,本能地伸双臂抱住他的腰身。呃!等沈雪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是多么热情又多么丢人的时候,简直羞愧难当,死死垂着头。 冰雕男稍稍退了半步,扶起身子绵软的沈雪,环着她的腰,轻吻她的前额让她抬起头,波光潋滟的黑眸凝视着她,低低道:“你刚才说‘好’了。” 飘走的意识慢慢地回到沈雪的脑子,她说“好”,对他的要求负责说“好”?那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给他狠狠一击的好不好,狠狠一击没给出去,自己却丢盔弃甲逃跑无路,这回可真是赔大发了! 沈雪仰着脸,红肿的唇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是因为我看光了你要我对你负责,还是真的想娶我?” 冰雕男嘴角微翘,笑意在他眼眸里散开,星月淡淡的光辉下,那双冰寒的黑眸变得生机勃勃,给人以温润亲柔的感觉,他执起沈雪的手轻轻一吻:“真的想娶你。” 沈雪笑容渐深,却不达眼底:“你想娶我,所以偷偷潜入桃花山庄,不惜设下这美人出浴阵来套我,慕容迟,你怎么会觉得我有嫁给你的可能呢?” 冰雕男,哦,该叫慕容迟了。慕容迟似乎并不意外她认出他来,只是眸光略沉:“为什么没有可能?” 沈雪有点抓狂:“你我没有一丁点儿的可能,这是个毫无疑问含量的事实!你是北晋的二皇子,我是南楚镇北侯府的庶小姐,你是北晋攻打南楚的军中头领,我的大伯父是御边守土的都督,是个人用膝盖骨想也可以想出来的差距,不是你矮一矮身、我蹦一蹦高就可以解决的,慕容迟,你的脑子只是用来打仗的?” 慕容迟不以为然:“你没见过我,却能知道我是慕容迟,我没见过你,却也知道你是沈雪,两个人心意相通,不够吗?扯别的做什么?” 沈雪只觉得没风也凌乱:“慕容迟,我是说你天真,还是说你愚蠢,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娶我,我也不想知道,我知道的是,你我不可能,你走吧,别再跟我说什么负责,不是每一条计谋都能成功,我想你是有承认失败的勇气的,就当今晚什么也没发生,放过我,女子名节有污会被沉塘的。” 慕容迟眼里掠过一丝痛意,缓声道:“刚才我没有对你用计,我只是听说你到桃花山庄,所以就来看看你,我不过是一时念起泡一泡温泉松松筋骨,我预知不了你会在这么晚的时候一个人出来散步,我承认听到了声响,没有及时躲起来是因为我听出那是你的脚步声,临时起了要你负责的念头。” 他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在她颈间流连,微微笑道,“你说的那个没有一丁点儿的可能,交给我处理。——不必担心。”薄茧的手指从她肿胀的嘴唇上轻轻抚掠而过,“这儿,烙了我的印,守住它,小雪,等着我。”黑亮得近乎妖异的眼眸,笑意更加浓郁,线条优美的红唇弯成近乎鬼魅的弧度,浅淡星月下,他的面具脸透出一种奇特的美丽,诡谲如妖。 沈雪被他毫不掩饰的挑.逗弄得清醒的意识又渐渐远离,在慕容迟不再冰寒的沉静凝视下,本想说的“不”字却说不出口,脸红心跳地发现自己竟有再靠他近一点的冲动,连忙低下头,暗暗唾弃不止,这季节,要防火,要防盗,也要防男.色! ——————。 谁是阿雪命里的人呢?是有一张熟悉面孔的叶公子,还是有一个同名的慕容皇子?还是韬光养晦、蓄势待发的简世子? 别错过兔子的《昨夜欢情》,草原之王的红颜江山,尽在浓墨重彩的《昨夜欢情》!求点击,求推荐,求收藏!免费文哦! ------------ 031 鲛珠 镶嵌在密室屋顶的十二颗夜明珠静静地发着幽光,光线柔和却又清冷。 信王府世子简少华和智王府世子简少恒隔案而坐,雕花案几上放着几件新送信王府的礼物,第一件是个碧玉的盒子,盒子里有一颗半透明的白色珠子,在一众珠光宝气中并不太起眼,玉盒对应的送礼人赫然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严实的名字。 简少华斜斜倚在花梨木的雕花圈椅里,宽大的金色绣袍半扣半系,懒洋洋地露出精致的喉结和颈下一小片白如冠玉的肌肤,俊美无俦的面孔上浮现一抹得意而欢畅的笑容,他对着简少恒举起手中夜光杯,问:“阿恒可识得这颗珠子?” 简少恒穿一身月白直裰,浑身上下并无金玉饰品,却自见得一股清瘦俊朗的风华,他脸廓的线条十分宛柔,而略微下垂的嘴角却隐透三分决绝。喝了一口夜光杯中的葡萄酒,简少恒很老实地回答:“阿恒不知,只见得这珠子的光泽花纹比一般珠子好,想来是颗好珠子。” “你可别小瞧这珠子,它是千年鲛人泣出的一颗泪珠,”简少华笑意飞扬,“我也只在古书中看过记载,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其眼泣则能出珠,对这世上真有鱼尾人身之物,我是存疑的,现在看来倒是我孤陋寡闻,这颗鲛珠是东越皇室的秘传之宝,东越史籍记载,五百年前东越有渔夫出海,遇风暴沉船,乡邻皆以其人已死,不料三年后返家,说是深海鲛人相救,离别时鲛人泣泪一颗相赠,渔夫以鲛珠换爵位,得子孙世代荣华。”仰头喝尽了杯中深红的酒液,又道,“鲛人居深海本属罕见,一颗水滴大小的鲛珠已是千金不可求,这样硕大浑圆的一颗鲛珠只能是千年以上的鲛人才得泣出,又有天然的海水花纹,可以说百世难寻!” 简少恒原本平淡的表情僵硬了,愕然道:“世上果真有鱼尾人身的鲛人?” 简少华盛极的容貌因此时的神情愉悦更见风华绝代:“东越史籍还载,这颗鲛珠还是极罕见的香料,少女佩戴在身上,经处子元气浸润滋养之后,鲛珠会散发出淡淡的幽香,香味缥缈如仙,久而久之连带衣衫饰物都会芳菲弥漫,更奇的是,不同的处子佩戴,香味不同,最上好的薰香也万不及鲛珠之气。” 简少恒挑了挑眉:“哥,这鲛珠既是东越皇家的秘传之宝,如何到了严指挥使的手里?” “自然是监守自盗!”简少华大笑,“严实的祖上原是东越大将,曾为东越王朝立下汗马功劳,子孙承荫入仕,有个行走御书房的无意间翻看史籍看到这段记载,后来便出了个守卫内务府库的统领,再后来严家迁居南楚。” 简少恒眉挑得更高,亦露兴奋之色:“这么说来,严指挥使是诚心投靠哥哥的了,阿恒恭喜哥哥喜添强力!” 简少华轻轻摇头:“严实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掌十万御林军,听着威风八面,你可知他就是个虚假繁荣,沈三任总教头十三年有余,御林军大小统领十之八.九是他的弟子,敬他如神?,这指挥使的位子,沈三要是想坐早在十年前就坐上了。”拨一拨玉盒中的鲛珠,笑意沉沉,“阿恒,你说若以这颗鲛珠下聘沈三之女,镇北侯府还能看不到信王府的诚意和实力吗?” 简少恒一呆:“哥哥不把这颗珠子送给嫂嫂?” “曼玉已经在世子正妃的位子上了,谁能越过她去?”简少华给自己斟了酒,“物要尽其用才是好物。” 简少恒有些不明白:“中秋节的花灯会上,哥哥与镇北侯府的四小姐曾有一面之缘,看得出沈四小姐对哥哥甚是心仪,哥哥眼里也是有沈四小姐的,阿恒总也想不懂,哥哥却是为何不提才貌双全的沈四小姐,一意求那个庶出的沈五小姐,那沈五小姐的平庸,长安城里几乎人人知晓,要才没才,要貌没貌,这却是为何?” 简少华淡淡道:“因为沈五小姐的父亲是沈三。” 简少恒不以为然:“沈三?沈三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总教头,纵然再得弟子敬爱,也只是个没有兵权的虚职,长安城里勋贵承爵一般都是嫡长子,类他这样的无爵从三品官身,耙子一耙能耙出一大堆,沈三本人都不出彩,何况一个身份低下的庶女,哥哥的想法可能告之阿恒一二?” “在长安城里的清流勋贵中间,扔个砖头随便一砸,就能砸出一个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贵女,物以稀为贵,人也一样。阿恒,告诉你也无妨,你我兄弟同心,才能报得大仇,拿回本该自己的东西!”简少华慢慢把玩红玉折扇,“仔细衡算一下就可知道,镇北侯父子手上的兵马,是在朝武官中数量最多的,也是战力最强的,父王说,要拿下镇北侯府,必须先拿下沈三,而沈三的软肋就是沈五小姐,我收了沈五小姐,不怕沈三不从,沈三从,则镇北侯府从!” 简少恒讶然道:“以叔父之勇,竟这样推崇沈三?” 简少华淡笑:“十多年的时间,人们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我听父王说,当年沈大、沈三都随镇北侯驻守北部边关。一山一河之隔的西戎发生内乱,大将军不满西戎女王沉湎家事不理国政,发动兵变夺了王位称帝,可惜他福薄命短,上位不到两年就死在女人的胸.脯上,他的儿子杀了十个要求寻找出逃女王的重臣,踏血坐上皇位。 “那是个有手段有智谋又野心勃勃的家伙,十年时间使西戎国力大增,兵强马壮。十六年前的春季,五十万西戎军翻山过河向我们南楚发起突袭,一个月内连克西部四座重城,边关战报八百里加急送至长安,今上正忙着追剿先皇子余孽,不肯派兵驰援,圣喻边军以死相抗,又将战报送交北部边关的镇北侯。 “镇北侯虽有三十万兵马,却要直面北晋新增旧驻共三十五万的军队,一旦燕岭关空虚,晋军必定夺关南下,与西戎军汇合。今上坚持先安内再攘外,不过是惧先皇子余孽夺他皇位,却置整个南楚于险地,父王说,那时候的南楚真的到了危险时候。” 简少恒道:“阿恒只知个大概,请哥哥细说。” ——————。 兔子的玻璃心,又裂开一道缝,唉,加更吧,祝所有来兔子窝的亲,周末愉快! ------------ 032 沈三 简少华再饮一杯酒:“据说沈三有八个手下,个个有万夫不挡之勇,号称‘八大金刚’,接到战报后,沈三率八大金刚领北部边关五万将士,潜踪匿迹急行军,七日后与西戎军迎头相撞,沈三和他的五万人在十倍于己的敌营中,三天三夜杀了个七进七出,直杀得血流漂杵!听说杀到第三天的时候发生过多起奇事,上百的西戎兵向沈三的一个兵投降,三日之后偃旗息鼓,逃回西戎的败军不到十万,二十万战俘在沈三马前,无不人人惶恐,皆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简少恒听得心驰神往又心惊肉跳:“听说后来沈三下了杀俘令,那二十万战俘无一生还回国?” 简少华冷笑不止:“下杀俘令的是今上,执行的是西部边防五军都督,沈三背了黑锅,今上为安抚沈家,由沈大接了北部边防五军都督一职。” 急速转着手中的红玉折扇,“沈家兄弟个个俊才,抱团足令朝野生惧,阋于墙内却绝对是今上的喜闻乐见,今上玩的是一箭三雕,杀俘令使沈三虽胜犹败,诟远大于褒,沈大寸功未立却官居一品,既解了俘虏过多的困扰,又使沈大、沈三生隙。” 默然许久,接着说道,“父王对杀俘令并无异议,只是觉得今上敢作不敢当,沽名钓誉,枉称一国之君,竟以良将为盾挡箭,令人心寒。” 简少恒道:“叔父对杀俘令并无异议?那是二十万条鲜活生命啊。” “妇人之仁。”简少华扇子一点简少恒的前额,“有战争就有杀戮,这是必然。若是放他们回国,那二十万俘虏再拿起武器又是二十万的大军,留下他们,每天需要消耗多少钱粮,无论是充入军中或是迁居各地,人数都是太多了,时间一长,畏惧之心日减,战败之屈辱日增,到时若再与西戎勾连,里应外合,南楚必将大乱。杀俘令是以杀止杀,令西戎元气大伤,令西戎人闻战心怯,百年之内再难兴兵犯境,也免我南楚百姓刀兵之苦,保千万家庭完整。” “保千万家庭完整……我这一世,只求父母妻儿平安。”简少恒低了头,眼底有痛极的阴冷一闪而过,“哥,叔父让哥哥纳沈三的女儿,一是因为沈三之能,二是因为沈三曾受今上之欺?” 简少华淡淡一笑:“阿恒说对了一半,若是沈三有嫡出的女儿,这信王府世子正妃的位子非她莫属,父王说倒是便宜了乔家,乔家嘛,对乔阁老来说,有一个做皇后的女儿比有一个做昭仪的妹妹,还是要好上几分的。” 简少恒又道:“可是,据阿恒所知,沈五小姐并不得沈三待见,沈三宠在心尖上的是沈七小姐。” 简少华轻笑道:“父王说,沈三宠沈七小姐是真,却未必真不待见沈五小姐。据父王调查,沈三和沈五小姐的生母明氏是在北部边关认识的,明氏是个有倾城之姿的村姑,极得沈三珍爱,杀俘令之后,沈三携明氏一起回京,据说回京当晚明氏早产,血崩而死,沈三迁怒沈五小姐催了明氏的命,竟将襁褓扔到房顶上,此后沈三既不过问沈五小姐,也没给明氏一个名份,沈五小姐因此处境尴尬。 “父王却觉得这里面另有隐情,第一,沈三从边关回到长安,手下的八大金刚或是相随,或是留守,事实却是八大金刚从未在长安出现,也再未在边关出现,仿佛‘八大金刚’的名号只是一个传说。第二,沈三既珍爱明氏,对明氏留下的唯一骨血也当珍爱,事实却是所有人都认为沈三不待见沈五小姐。第三,沈三有不世之战功,却未得任何封赏,换谁都该一腔子意难平,事实却是沈三很乐于做没有兵权的总教头,闲暇时还捧红了多个醉仙楼的艳姬。 “沈三究竟是心灰意冷,还是蛰伏待机,不得而知。依父王的意思,沈三若是心灰意冷,我们就让他重燃激.情,若是蛰伏待机,我们就是他的最好机会。所以,沈五小姐,我是必须要纳的,哪怕她笨如猪猡丑如鬼,我也得让世人看到,在我心里,她绝世无双。” 简少恒暗暗叹了口气,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的父亲智王是个痴呆人,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也好,一切扑向智王府的风雨由他这个唯一的儿子遮挡吧。 暗卫统领无声地闪进来,给简少华和简少恒各行一礼。 简少华白如冠玉的脸上已无一丝笑意,静静看向暗卫统领。 暗卫统领递上一辐画轴:“这是七号报来的。七号隐匿近二十年,终于将皇宫所有宫殿的位置、地形、构建、地道等情况悉数摸清画完,宫中守卫常态及紧急状态值守的时间、路线、人数、武器等等情况也都摸清标注,若无绝对意外,保证无一丝差错。”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简少华接过画轴:“告诉七号,我父子深知他的忠诚和能力,二十年隐忍才有今日之功成,我父子没齿难忘,告诉他,不会等太久的。” “七号省得的。”暗卫统领接着道,“十四号报,淑妃看上了镇北侯府嫡出的四小姐,准备提请今上为四皇子赐婚,二十九号查实,北部边防右军都督、中军都督与大皇子交往甚密。” 简少华细长的眉略略一皱:“四皇子位尊身贵,又算是俊秀倜傥,倒也引得不少豪族寻求攀附,于沈家而言,四皇子识雅知趣善解人衣,却非良配,淑妃想分一分沈家的羹,只怕沈家不给,却把念头转到今上那儿,赐婚,真是好打算,” 眉锁得更紧,“镇北侯老谋深算,最是识时务,沈家若与四皇子连上,以沈大夫人赵氏闻名长安内外的护犊子品性,对咱们可是大大不利,三十万边军毕竟掌在沈大的手里!” 缓缓转玩手中的红玉折扇,笑容浮上脸孔,“通知八号,务必阻止今上下旨赐婚,如果淑妃不肯安分,不介意给她弄点事,去冷宫一住!” “喏!”暗卫统领目光微凝,八号,长袖善舞,颇得今上的宠爱,无子无女也没引高位猜忌,但自入宫以后,主子似忘了这个人,从未给过指令,看来淑妃这一请旨赐婚真是触了主子的逆鳞。 ------------ 033 不识抬举 简少恒不知道谁是八号,事实上那些藏在数字下的人,他一个也不知道,只定定看向简少华。简少华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清俊的脸容染上了几分凉薄的意味。简少恒知道,隐在简少华那无俦笑颜下的无情是多少令人心寒,淑妃,那是简少华的亲姨母。 简少恒不由得问道:“那……万一旨意先下了呢?” 简少华手中一滞,抬起眸看向屋顶的夜明珠,淡淡道:“那样的话,沈家人是不能动的,简凤歌,不好说了。” 简少恒呆了呆:“哥哥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简少华看着简少恒的惊惧,微微笑道,“阿恒,你和阿卿才是我的兄弟!” 简少卿,勇王府世子,年长简少恒一岁。说起四皇子简凤歌,他的皇帝父亲是简少华父亲的同胞弟弟,他的淑妃母亲是简少华母亲的同胞妹妹,简凤歌和简少华的兄弟关系,比他和简少卿都要更深一层,而简凤歌的识雅知趣善解人衣,还真得感谢简少华的“不经意”。简少恒心念一动,若是自己存了异念,是不是还不如淑妃和简凤歌?所幸自己所图不大,只要父母妻儿平安。 简少华放下了红玉折扇,站起身踱到兵器架前,取下一柄剑:“孔同知下午回话,镇北侯婉言辞谢了本世子的好意,说是沈五小姐平庸无才,配不上本世子,二十号可探得消息?” 暗卫统领:“二十号传来的消息,孔同知为主子保媒,镇北侯夫人虽然不喜沈五小姐,但考虑到沈家三房的利益,还是一力劝服镇北侯,沈三也无异议。至于沈五小姐说了些什么,目前不得而知,在场的只有沈家人,最后镇北侯夫人昏了过去,沈五小姐当即被遣去桃花山庄,猜测是沈五小姐的顶撞太过激烈。” “桃花山庄?”简少华一怔,“是原来许阁老家的桃花山庄吗?” 暗卫统领:“正是,二十号查明是沈三自己说的,十年前叶成焕当彩头输给了他。” 简少华想起下午在聚春和楼外所见,不觉冷哼一声:“遣出府去,还有心思逛街!桃花山庄,许阁老,许大小姐,叶成焕,叶公子……安排人手查一查沈三和叶家的关系,还有叶家那个小白脸,敢跟我抢人,可真是应了那么句话,人若想死,十头牛都拉不回。” “喏!”暗卫统领又道,“二十七号刚送的消息,沈家大少奶奶今儿回冯府吃的午饭,言下劝告冯按察使不要与咱们走得太近,不要站皇子的队招了今上的眼,因是父女两人私谈,二十七号听不甚清,还听得一句,好像是说不管外面变化,做个纯臣总是无错。沈家大少奶奶走后,冯按察使就把原来准备送给老主子的礼物收了起来。二十七号说对不起主子的重托,自请惩处。” “纯臣!沈家大少奶奶一个后宅妇人,竟懂得什么是纯臣么!”简少华拔出宝剑,剑光森冷,他的脸更森冷,“看来是沈家有人提到这两个字,这才有了沈五小姐不堪匹配之说!” 简少恒怒道:“那沈五小姐本就是长安城里人人都知的无才无貌,名声也不好,进过醉仙楼的,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睛。这样一个小女子,居然一点不念哥哥的救命之恩!除了哥哥,她这辈子还能嫁谁去!沈家也真愚忠!纯臣,以为今上是祖父那样雄才大略的?” 简少华直直盯着森冷的剑光,口气森冷:“既然镇北侯府不识抬举,那本世子不介意给他们一个小小惩戒!” ****** 镇北侯府紫竹园的书房里,卧坐狻猊的铜质鼎炉吐出一缕缕白烟。 沈凯川坐在紫黑色酸枝木圈椅里,沈一刀站在身后。对面六个人在锦凳上正襟危坐,他们中间的书案上放着十张图画,图画上的图形相当古怪。 这六个人,有聚春和饭庄的门僮,香惠和点心铺的黄衫少年,瑞盛和裁衣铺的大师傅,利生和铁器铺的胖子伙计、尚珍和珠宝阁的玉雕师,安泰和药铺的坐堂大夫。 沈凯川一头雾水:“我也看不出这是些什么东西,更看不出有什么用,不过既然是五丫头画好了让你们做的,那就尽快做出来给她送过去。”明亮的眼睛渐渐漫上一层薄雾,“这丫头,落一回水倒不肯再藏拙了。” 门僮的眼里也漫上了一层雾:“小主子终于长大了,雍容大气,与夫人当年一般无二,小人都等不及要与小主子相认哩!将军什么时候揭开这层窗户纸?” 黄衫少年皱着个脸:“小主子雍容大气么,我看她就是个小财迷,我送她一篮子最新出的玫瑰饼、栗子糕、核桃酥,一百文钱她就卖给那姓叶的小子,一百文唉,太看不起我香惠和的招牌了!我的心啊,疼得直哆嗦!” 利生和铁器铺的胖子伙计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财迷吗,小主子出手大方得很,一见面就是五两银子。” 尚珍和珠宝阁的玉雕师捏着自己的手指笑:“我拿着十两银子哩,小主子的钱很好赚嘛。” 沈一刀忽然冷了脸,伸手道:“把你们收五小姐的银子都交出来,五小姐劫我这个穷人的富,济你们这些富人的贫,没天理,快还给我!不还的话……”满满的全是威胁。 胖子伙计和玉雕师顿时垮了脸:“将军,小主子出门,您不给银子的么?” 门僮赶紧举起双手:“我没收银子!” 这个,真忘了!沈凯川心虚地笑,指一指兵器架:“一刀,那柄龙泉剑,归你了。” 沈一刀两眼一亮,迅即又暗了:“那剑卖又卖不得,当也当不得,还是银子实在,不过,既然老爷说归我,那我也不好不要,没准哪天能让人瞧瞧左手剑。” 黄衫少年叹口气道:“得便宜还卖乖,三十多快四十的人,装什么呀。” 沈一刀笑:“最会装的人是你吧,四十多快五十的人,借着一张不长褶子的娃娃脸整天装十七八的少年郎,骗得那些个大丫环小媳妇两眼?_?_冒红心,你可真是得意他娘给得意开门,得意到家了吧。” “姓叶的小子,难不成是叶成焕叶都督家的公子?品貌怎样?”安泰和药铺的坐堂大夫问。 “还好啦。”黄衫少年,呃,黄衫大叔,懒懒地吱应一声,看坐堂大夫道,“小主子从你那儿买的那一大包药,连你也不知作用,这可真奇了,小主子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哪儿弄出来的?” 坐堂大夫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看沈凯川。 “五丫头喜欢看书,偶尔出门也是去北城书局,或许是从哪本古书里看来的,”沈凯川眨了眨眼睛,“也是时候让五丫头知道你们了,这样吧,你们把她要的东西赶紧做出来,我也好顺着势给她讲讲八大金刚。” ------------ 034 金毛猴 琉璃镜里的沈雪,下巴放在梳妆台上,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皱得紧紧的,眼睑下有两团浓重的黑青。可是,那双颊飞红如霞,那眸中波光流转,还有那肿肿的嘴唇,怎么说才是说得通的呢? 双颊飞红如霞,可以说是晒的,昨天逛了半天街。 眸中波光流转,可以说是困的,眼下的黑青证明。 那,这肿肿的嘴唇怎么说?蚊子叮的?嗯,山里的虫子实在是太猛了! 沈雪郁闷地瞪视着琉璃镜里明显心摇的自己,她想了几个时辰也想不通慕容迟的意图。 慕容迟,她在沈凯川的只言片语中听过这三个字,给她的印象就是,五年灭五国,白银面具脸。从前没有前三生的记忆,慕容迟这三个字便如一阵轻风吹起一圈涟漪,散开便什么也没了。 想她沈雪,顶着无才无貌无身份的三无帽子,被简少华盯上,可以说是因为简少华有救命之恩,人家为了她的名声而大义凛然地去堵那悠悠众口,那么,被慕容迟夺了初吻是因为什么?难道说慕容迟是个变态见一个少女就要搂过来狂啃?从没见过的两个人,一见钟情或可理解,一见求娶,有点儿天雷滚滚啊,需知娶之一字是不能乱用的,娶的是妻,妾是用“纳”字的。 沈雪能想到的,北晋的二皇子求娶沈家女,唯一可能是因为沈凯山守在北部边关,沈凯山若降,晋军便少一劲敌,可是新问题出现,慕容迟该当求娶的是沈凯山的嫡女沈霜霜,怎么也轮不到她这个沈凯川的庶女。 沈雪不是一个特别放得开的人,即使上一世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欧亚大陆,为着沈妈出身军旅世家,沈爸是书香门第弃文从武,双军人的父母对她管教极严,各个假期又被拎了去参训,因此无论军营外怎样与国际接轨,军校里与校草交往三年,始终停留在拉拉小手上。但是,沈雪也不是一个想不开的人,不至于因为慕容迟一个暴吻就把自己的一辈子送出去,亦不会有被狗咬了的阿q想法。 以前她藏拙只为平安无争地过日子,可是奈何桥上的孟婆汤失效了,涌出三世的记忆,亲情,爱情,友情,都是被钱权践踏的基石,而今若再看不破情之一字,岂不蠢死!还是行走山川求一个逍遥自在的好。 然而,公认三无的她开始泛起朵朵桃花,简少华这朵桃花,尚有沈家挡住,可慕容迟这朵桃花太大了,怕是整个南楚都挡不住,慕容迟,你可真是个大烦恼唉! 令沈雪不安的最主要原因,慕容迟唤她“小雪”。 小雪,一个遥远而又熟悉的称呼。上一世的她曾在军内刊物发表过一篇关于有必要研制连发狙击枪的报告和初步设想,不久有个网名“迟迟”的人加她好友,一起讨论连发狙击枪的相关问题,对她最终完成设计稿提供了很大帮助,而她有高兴或不高兴的事,都会找迟迟吐一吐槽,在网上,迟迟便呼她“小雪”。 迟迟,慕容迟,两世之人,会有关系吗?沈雪发呆,难道在这片异世大陆,她并不是孤独的? 冬草推门进屋,端着洗漱用具和清水,看到沈雪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吃了一惊:“小姐莫不是一夜没睡?” 沈雪懒洋洋应了一声:“生地方,我认床。” 在冬草的伺候下,沈雪很快洗漱完毕。冬花很掐点地送了早膳进来。 沈雪一边吃着一边打哈欠,还一边听着冬花的碎碎念,忽儿是山好水好空气好风景这边独好,忽儿是那些妇人做的饭食难以下咽白瞎了好材料,忽儿是那些仆人怪怪的与山庄的玲珑奇巧不太协调…… 沈雪皱了眉斥道:“冬花,我们刚到山庄,不知道这里的水是深还是浅,说话做事本当小心为宜,你却这般放肆!须知走出去你可背着五小姐我的名儿,别人是说你没规矩,还是说我没规矩?长安城里凡发到庄子去的,都是在府里待不下去的,我不知道人家的庄子怎样,我觉得桃花山庄不错,你要是觉得山庄里的人不顺你的眼,我可以让人把你送回侯府。” 冬花吓一大跳:“小姐,可别,奴婢是小姐的奴婢啊,奴婢也只是在小姐这儿叽歪两句,出了这个门,奴婢的嘴都是缝着的,”举起右手,握拳,“奴婢向菩萨保证!” “在我这儿也不许乱叽歪,隔墙有耳。”沈雪捂嘴打一个哈欠,“我看你闲得发慌嘴淡碎碎念的,要不这样吧,昨天买回来的那包药草,你去用大号紫砂锅注满山泉水煮了,记得在水里加一勺酒,煮开改小火煮够两个时辰,晾凉以后把买的丝线泡在药汁里,丝线不能有浮出药面的,满十二个时辰再取出来,用清水焯一焯,晾干收好,不要和别的丝线混了。” “哦。”冬花眨眨眼睛,想问做什么用的话又咽回肚子里,噘着嘴转身出门去了。 “冬草,你去和项嬷嬷说一声,山庄的那个总管,应该和沈一刀一样是我爹跟前的红人,我们初来乍到的多些小心总是没错,不过也别憋屈了自己,五小姐我还是很要脸的。”沈雪一推碗箸,很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我要补个觉,吩咐下去,谁也别来打扰我,该叫你的时候自会叫你。” “喏。”冬草答应一声,收拾干净轻悄悄出了门。 沈雪又打个哈欠,走进内室,换了中衣,上.床补觉。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做着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金毛猴子,翻墙,爬树,下河,掏鸟蛋,捉蝴蝶,撵兔子,上窜下跳忙得不亦乐乎!当沈雪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第一个动作就是摸自己的脸,没摸着一把黄毛才顺了口气,软软地呼了声“项嬷嬷”。 听得声音,项嬷嬷和冬草一起进了屋。 看着沈雪额上细汗涔涔,项嬷嬷着了慌:“小姐这是魇着了?小姐,你可别吓嬷嬷啊!三老爷把小姐发到庄子上不会太久的,小姐想开了才是。” ——————。 兔子第一次收到打赏啊,各种激动啊,为了这第一个打赏,兔子晚上六点加更!呼呼,^-^ ------------ 035 坠崖 沈雪睡意惺忪地看了看窗外:“现在什么时辰了?” 项嬷嬷心疼极了:“刚过申时,小姐可是肚腹空得烧心难受?午饭前管家送来一篮子说是香惠和的点心,小姐要不先进些许垫一垫?” 沈雪怔住:“香惠和的点心送到这儿来了?”香惠和的掌柜确认没把火神庙当龙王庙拜?沈凯川,他玩悬疑到底什么意思嘛! 项嬷嬷见沈雪回了神,放下心来,笑道:“可不,都说香惠和的点心从不外送,今儿为小姐破先例了,那股子香味,引得庄子里的人都在咽口水哩。” 沈雪斜眼瞅着项嬷嬷:“嬷嬷也流口水了么?” 项嬷嬷倒也爽利:“小姐莫怪,嬷嬷心里也是想尝尝鲜的。” 沈雪的目光扫过冬草,又扫过刚进屋的冬花和冬果:“你们,都想尝尝鲜?” 冬花抿着嘴使劲点头,只怕自己一张嘴,口水就流出来了。 沈雪面色一沉:“你们这是在责怨五小姐我无能,连累得你们没吃过香惠和的点心?倒也对,五小姐就是个寒酸的,不能像别的院子一样随手给你们赏赐,现在又被发到庄子上来了,前途更是一片黑暗,你们要觉得委屈,我不勉强,明天便送你们回侯府,你们的身契都在三夫人手里,厌了我,她自然会给你们安排好去处。” 项嬷嬷“扑通”跪下:“小姐这是拿刀子戳嬷嬷的心吗,别人怎样,嬷嬷不能说,小姐是嬷嬷奶大的,嬷嬷还能背了小姐另投别人去么。” 三个丫环也都跪下了,连呼“不敢”。 沈雪面容淡淡地,就着桂花茶吃了两个玫瑰饼和一个栗子糕。在没有确认谁对她无害的时候,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出府这第一步算是走成了,第二步便是清算身边这几个人,这样才好进行下一步恢复武功的锻炼。 恹恹地让项嬷嬷把那一篮子点心交托沈二刀,让他分发给山庄里的那些人,不是都想尝尝么,那就如你们的愿,但是就这一次,真当五小姐是软?{子好捏么! 洗过澡,换过衣裳,又吃了一碗冬花送上来的银耳莲子羹,沈雪捧了本书坐在窗下。 项嬷嬷看着兴致缺缺的沈雪,小心翼翼道:“听这儿的婆子说,桃林?j的日落很美,与鹿山八大景之一的落雁夕照也不差多少,要不,嬷嬷陪小姐去看看,散散心?” 沈雪微微一眯眼,看着项嬷嬷,展颜笑道:“还是嬷嬷最疼我,别个谁也比不得,就我们两个人去,好不好?” 项嬷嬷心头一跳:“就我们两个人,这不太妥当吧,哪有小姐出门,身边没有丫环跟着的。” 沈雪不悦道:“嬷嬷,有你在我身边就够了,冬草拘东拘西,年纪轻轻地总摆一副管事嬷嬷的样子,也不怕把自个儿摆老了,冬花是个碎嘴的,有她在,就像有五百只鸭子在叫嘎嘎,冬果最是可恶,声音大一点都能跳起来,委委屈屈的神气好像我欠她一百两银子十年没还。”扯着项嬷嬷的衣袖,“嬷嬷,还是别让她们跟着了。” 项嬷嬷怜爱地抚了抚沈雪的头发:“好,好,嬷嬷听小姐的。” 沈雪展开笑颜:“我就说吧,嬷嬷最好了。” 披上一件浅粉紫绣紫莲花的软缎斗篷,沈雪喝退了想紧随身后的冬草,扶着项嬷嬷的胳膊往山庄外走去。小半个时辰后,两个人顺着鹅卵石铺成的甬道来到了桃林?j西的山崖上。 远远望去,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绿色铺满山峰和山谷,其间或有一片银杏叶的鲜黄,或有一片枫叶的火红,以及岩石的苍灰,对面的绝壁上垂挂一条瀑布,闪耀着滢滢水光,“山抹微云,天连衰草”,莫过于此。 沈雪低头看着山崖下,只见得荆棘丛生,藤萝缠绕,一眼瞧下去绿幽幽的也瞧不见底,不由得退了两步:“嬷嬷,离着崖远些,咱是看夕照,可不是跳崖来的。” 项嬷嬷笑笑:“省得的。” 抬头望向天空,渐渐西沉的太阳又大又圆,红得娇妍绚丽,将西天的白云染成瑰紫,给山间万物镀上金色光晕,冉冉升起的雾霭和着天空的云彩变幻着五颜六色,一群群禽鸟争鸣着在树林上方盘桓,消失在密林深处。 沈雪长长地舒出心头郁气,不自主地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突然,一股大力撞上腰背,喃喃哼歌的沈雪便似一片落叶向崖下飘去! 项嬷嬷看着沈雪在眼前消失,脸上那抹怜爱的笑容也消失了,拍了拍手:“五小姐,对不起,奴婢这么做也是被逼的,冤有头,债有主,阎王爷那儿你要告状,千万别告奴婢。”狠掐一把大腿,便要嚎啕大哭,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 “那我该告谁呢?” 项嬷嬷又惊又怕,浑身三万六千根毫毛根根直立,回过头往崖下看去,沈雪抓着一把藤萝悬在崖壁,山风吹过,她纤细的身子飘来荡去,随时就会坠下崖去。项嬷嬷拍拍胸口,把窜到嗓子眼的心拍回肚子,吓得惨白的脸色缓了过来。 “那我该告谁呢?”沈雪挣扎着又问一句,“项嬷嬷,你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我这么年轻,糊里糊涂地死了,见着阎王爷再被训上几句,投胎都投不到好胎。你我主仆一场,你不至于这么狠心吧。” “五小姐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走在黄泉路上也敢说笑,倒叫奴婢长了大见识。”项嬷嬷笑了,“说出来也不妨事,与五小姐不对付的是四小姐,五小姐还是好好上路吧,记着要你命的是四小姐,奴婢左不过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当不起五小姐阎王殿前一声嚎的。” 一阵风过,沈雪摇摇欲坠,双手竭力攀着藤萝,咬牙道:“真是沈霜霜想要我的命?” 项嬷嬷一怔,笑道:“反正是四小姐与五小姐不对付,要命不要命的,也就是个五十步与一百步,没啥区别。”微笑着拔了头上的簪子,蹲下身来割断那藤萝的根。 ——————。 喜欢就收藏吧!不喜欢的,能不能留个评告诉兔子哪里不好?兔子也能参考修改啊! ------------ 036 假冒 “嗯。”沈雪冷笑道,“项嬷嬷害人性命也能害得理直气壮,这才真叫人长大见识呢。举头三尺有神明,佛家说善恶终须有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一定会报,项嬷嬷你相信吗?” 项嬷嬷笑得更欢,手中簪子更快地割划:“报应吗?五小姐读书读得迂了,却不知规矩是给老实人定的,报应就是用来安慰吃了亏的老实人的。这人世间有哪个见过神佛,若是当真有,红男绿女也虔心许愿,可是人心不足,成一便会求二,得寸便会进尺,满天神佛还能无怨无悔地一一照应周全?早恼了那贪婪之心!奴婢相信求佛不如求人,怪只怪五小姐是个庶出的,什么都没有,四小姐的大……” 一团阴影从头顶呼啦掠过,项嬷嬷口里到了舌尖的“方”字还没吐出来,腰眼一痛,痛得眼前发黑,蹲着的身子晃两晃再也稳不住,也如一片落叶向崖下飘去!项嬷嬷手舞足蹈拼命挣扎,双手还真抓住了崖壁上伸展出来的荆棘,可是双脚悬空,身子不受控制地晃来晃去,棘条的刺深深刺进手掌,疼痛难忍,偷眼一看,深谷绿重重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直吓得魂飞天外,哪顾得疼痛,更紧地抓住棘条,扯开嗓子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别喊了,谁也救不得你,除了我。”头顶传下轻缓温柔的声音。 项嬷嬷抬头,却见沈雪岿然立在崖顶上,夕阳西下,落日的金辉洒在她头发上,染在她衣襟上,但见得凤眸斜飞,丹唇微翘,气势锐利如刀,向晚的山风吹起裙袂翩翩,如仙,如魅! 项嬷嬷唬得魂飞魄散,手上一松,身子登时下落数尺,心中大恐,拼了命握紧长满尖刺的棘条,生生吞下“救命”的叫喊。明明落在崖下的五小姐,怎么到了崖上呢,见鬼了吗? “项嬷嬷,我刚刚与你说,善恶终须有报,时辰一到,一定会报,你却不信,现在信了么?”沈雪优雅一笑,“可是,我不敢得罪头上三尺的神明,项嬷嬷,你是跟着我时间最长的人了,还不知五小姐我是个心软的?” 项嬷嬷心中一动,可不,在镇北侯府,说到最没主意的心软,舍五小姐没别人。忍着手上鲜血淋漓钻心的疼痛,努力抬起头,项嬷嬷呼道:“小姐,我招就是!” 项嬷嬷作为听雨院五小姐的奶嬷嬷,虽然在听雨院独大,可在侯府里并没什么地位,除了月例银子没有其他进项,十多年下来项嬷嬷清汤挂面也认了命,寄希望沈雪将来嫁个高门,却又明白以沈雪的地位一定不可能。一年前沈霜霜的大丫环春燕找上了她,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所图不过是隔三差五向春燕说一说五小姐的动向,项嬷嬷思忖这对五小姐并无大碍,便将银子欣欣然收入袖中。 半个月前,春燕带五十两银子让她找娘家做石匠的哥哥提前破坏灵雀桥桥基,然后在约定时间炸梁毁桥,事成后再付五十两银子。项石匠害怕伤及无辜坚辞不肯,春燕于是保证约定时间是指沈霜霜的马车通过灵雀桥的那一刻,与旁人毫无干系,最后以二百两银子成交。结果桥塌了,翻车落水的却是沈家三个哥儿。事后沈霜霜银子照付,还招了项嬷嬷亲谈,交给她一包白.粉,让她寻机给沈雪服下。结果放了白.粉的茶水和药汤,都被沈雪吐个干净。沈霜霜的意思本是等待时机再次下药,项嬷嬷私心觉得死人比活死人还仁慈一些,不如一死百了。 沈雪浅笑盈盈:“就这么简单?” 项嬷嬷又痛又怕,哭得稀里哗啦:“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不算那二百两,四小姐一共给了奴婢八十两银子,奴婢全部交给小姐就是。” 沈雪问道:“沈霜霜给你的白.粉是从哪里得来的?” 项嬷嬷道:“奴婢不知,只是后来听四小姐一语,那白.粉价值十两金子一钱。”望着沈雪素净的面孔,莞尔的笑容,明明无害模样,却令她从心底里生寒。 沈雪又问:“你娘家哥哥用什么东西炸桥?” “奴婢娘家哥哥年轻时在北晋讨生活,炸桥的黑硝是北晋那边开采山里石头用的。”项嬷嬷哭喊道,“奴婢受不了了,小姐拉奴婢上去吧,奴婢一定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沈雪笑道:“不急,我不会用簪子去割荆棘的根。还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了,在我四五岁的时候,你就开始故意遮掩我的容貌,发型、脂粉、衣饰,无一不用,只为把我扮丑,项嬷嬷,你是我的奶嬷嬷,我信任你,在这冷冰冰的侯府里我视你为唯一依靠,这么多年来我由着你扮丑,什么都没说!你告诉我,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项嬷嬷惨白的脸连最后一丝血色也没了,嘴唇翕张却没吐出一个字。 沈雪笑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是你自己要这么做,还是别人让你这么做,说完了我就拉你上来。” 项嬷嬷咬了咬牙:“小姐说话可得算数,无论奴婢说什么都得把奴婢拉上去!” 沈雪并不经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那奴婢就说了,”项嬷嬷再咬了咬牙,“小姐的奶嬷嬷其实是奴婢的孪生姐姐,小姐五岁的时候,奴婢的丈夫病死了,姐姐得了信儿来看望奴婢,奴婢见她穿金戴银过得好不滋润,一时起了代替她的念头,就在她的饭食里下了耗子药,姐姐临死前说了两句,一句是要奴婢好好服侍小姐,一句是让小姐在别人眼里是个丑的,我若不答应,她做鬼也不放过我,我想着这有什么难的,便点头允了。”项嬷嬷嘶声道,“小姐,奴婢不敢隐瞒,拉奴婢上去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沈雪怔了怔,平静无波的眼眸闪起了狠厉,慢慢地说:“项嬷嬷,你真笨,这种话是在这种时候说的吗?” 项嬷嬷大惊:“小姐,你答应奴婢拉奴婢上去的,奴婢已经实话实说,把小姐扮丑从来不是奴婢自己想的,小姐可不能骗奴婢啊!” 沈雪笑意散去,冷冷道:“骗你?我骗你了吗,我说的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没说过自己是个君子。”掸了掸裙子上的泥土,音色更冷,“话说回来,骗你又如何,对一个想着要我命的人,难道我不能骗一骗逗个乐?” ——————。 兔子又来聒噪了,支持一下兔子的《昨夜欢情》吧! ------------ 037 怀疑 石隙的泥土零星滚落,荆棘的根须一点点断裂。 项嬷嬷惊恐之极,嘶喊道:“五小姐,求你了,抬抬手救救奴婢,奴婢这些年来也算尽心尽力服侍过五小姐,五小姐大人大量,大慈大悲,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沈雪抿抿唇冷笑:“见死不救?呵呵,你毒杀了你的姐姐,代替她进了侯府做了奴仆,也就是认了我是你的主子,那么,见你死不救是我的本分,见你死救是我的情分,而你我的情分已经被那一杯茶水一碗药汤化去了,此时此刻,你我易位,你会伸手救我吗?” 项嬷嬷绝望了,土石松动,悬空的身子又往下落了几尺,急怒恨怕,恶狠狠喊道:“五小姐,今日奴婢丧命于此,必到阎王殿告你无情害命,是你,是你踢我落崖的!” 沈雪唇角漫上一抹讽笑:“你一定要去告,我正好想问问阎王爷,已经落崖的我怎么就能踢崖上的你一脚呢?”眼光一转,看到冬花远远跑来的身影,微眯了眼,又道,“你我总算主仆一场,待你见着阎王爷,替我向阎王奶奶请安,告诉她,我很好。” 项嬷嬷来不及再想,荆棘断裂,山谷里一声惨叫回声不绝。 一阵悠扬的钟声似从半空传来,在群山间传得很远,清心,宁神,让沈雪烦躁的心一下子归于沉静。抬头遥望,远处落雁崮顶天元寺雄峙苍茫暮色之中。沈雪放空大脑,专注地听着那钟声,直到最后一缕余音弥散在空气里。 冬花从树后走出来,扶着沈雪缓缓往山庄走,难得没有碎碎念地一路沉默。 入夜下起雨来。 细密的秋雨从山的那一边飘过来,雨丝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垂天而下,又有一两声嘹呖的雁鸣划过,带着无限的深思和哀凉,山野愈见空旷而宁静。 荧荧的灯光刺破黑沉沉的雨夜,沈雪执着笔坐在书案前。 项嬷嬷坠崖了,留下几个很难解释的问题。 沈霜霜贵为镇北侯府长房嫡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偏和她这个三房庶女过不去呢,竟然早在一年前就收买项嬷嬷打起持久战,若想取她性命多的是杀人无形的机会,用桥塌落水这么费力的事来害她,实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若说桥塌落水针对沈霜霜本人,还真有些匪夷所思,总不能说沈霜霜活得腻味自己想找死,也不能说沈霜霜吃饱了撑着想玩一回死亡游戏,那灵雀桥下的河水足够淹死不会游泳的沈霜霜。难不成说沈霜霜肯定自己不会淹死?这可有点意思。灵雀桥所在地虽不偏僻,时时都有行路人,可未必就有人见义勇为,有见义勇为者也多是男子,沈霜霜怎么敢拿性命、拿清白赌一个未必? 沈雪揉了揉太阳穴,从头捋一遍落水前后发生的相关事情:沈霜霜花二百两银子雇项石匠毁桥,项石匠使用开山采石的黑硝炸断桥梁,梁断桥塌的时间不够精确导致翻车落水的人变成沈家三个哥儿,五小姐沈雪跳河把三个哥儿推上岸,简少华跳河救下力竭呛水昏迷的沈雪,简少华藉此向镇北侯府提亲纳妾。 简少华?沈霜霜的最终目的竟是为了成为简少华的女人,为妾亦在所不惜? 沈雪摇摇头,简少华亲自下水救人这件事,存在着很多不确定的因素。 智王府世子简少恒和长安第一美女褚嫣然成亲,从长安各处赶往智王府凑热闹的人不在少数,沈家的车马和简少华的车马不一定会在半路相遇,半路相遇了也不一定就在灵雀桥上,在灵雀桥上相遇,见到沈家有人落水,高高在上的简少华本着侠义心肠,也不一定需要他本人不顾病体舍己救人,信王府世子一声令下,谁敢不从?简少华救了镇北侯府的小姐,也不一定就会求纳,镇北侯属朝堂上的实力勋贵,侧妃再贵也是妾。 这么多的不一定,尽管中间上天打了个盹翻错了车,但最后还是都成了一定,如果不是知道沈霜霜事先做的功课,谁都会吐槽一句“真悬,好巧”,也就是说,在沈霜霜的计算中,没有不一定,只有一定,她预知结果而巧妙布置。 除去沈霜霜未卜先知这种不靠谱的可能,最大可能就是沈霜霜和简少华联手做下这件事,把让人诟病的嫡女作妾演变成让人热血沸腾的英雄救美、美人不计名分以身相许。至于落幕时简少华求纳沈雪,却说明简少华在意的并非沈霜霜而是沈家女这个名头,也就透出信王府早就有意联姻镇北侯府,简少华可能真有不臣之心。 纵观整个事件发展,可以说天不从沈霜霜愿,洞察的先机歪了歪,被救者变成沈雪,于是沈霜霜送来了活死人白.粉,因为庶女沈雪若进信王府,简少华再也不是嫡女沈霜霜的可求之。有意思的是,上天再次不从沈霜霜愿,天命马车拐了个弯,奈何桥上的孟婆汤失效,沈雪想起短命的前三生,结果白瞎了十两金子一钱的好药。沈霜霜的计算自此华丽丽地谢幕。 沈雪眯起眼,将一双凤眸弯成月牙。窗外夜色沉寂,细雨淅沥。冥冥之中自有众神在吧,沈雪忍不住嘴角抽抽,沈霜霜,你的算计一再歪楼,额米豆腐,要么是你做孽太多,要么是你太贪心,上天都不愿意再看下去。心里的小人优雅地弹一弹小拇指,沈霜霜,简少华,你们两个人,最好别再招惹我,毛老人家有话说,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北晋用来开山采石的黑硝是北晋独有的一种矿石,因其稀有而价格昂贵,又因其具有燃烧会发生爆炸的危险性而被北晋官方列为民间禁品。 沈霜霜找上项石匠,应该是知道项石匠在北晋干过开山采石的粗活,也知道项石匠私藏炸石的黑硝。可是,沈霜霜一个豪门内宅娇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如果沈霜霜没有和简少华联手的话,那就只能说她开了外挂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基于这种不靠谱的可能性,沈霜霜岂不正是传说中的重生人? ------------ 038 摊牌 沈雪抖了抖,想拍飞这个聊斋一样的想法,可一转念沉下心来,上一世的很多书都在写,如今上天已经漏成了筛子,到处可见重生穿越的妖孽。 沈雪一边为自己的想法恶寒,一边天马行空幻想沈霜霜前世里她的人生旅途,忽然又觉得疑惑,她是南楚土生土长的土著,要说不同,便是得到前三生记忆并前三生所学,纵然阎王奶奶慈悲送她金手指,她也还是一个被阎王爷踢到这里投胎长大的土著,与穿越重生无关。如果沈霜霜真是重生,为什么她的三生记忆都与镇北侯府完全不搭呢?难不成说沈霜霜的那一世,彼沈雪并非此沈雪?呃,绕得有点儿晕。 门被轻轻推开,又被轻轻掩上,冬草和冬花端着夜宵走进来。 冬草道:“小姐仔细身子,这一碗百合黄精红枣粥有安神的效用,小姐用些吧。” 沈雪看着那盛粥的鸳鸯翠玉碗,心里默默叹息,桃花山庄往日的繁盛可见一斑,单一日三餐并夜宵所使用的餐具各不相同,均以美玉制成,其他一应用物也都极尽富贵之能事,却又无半点刻意雕琢,与山庄的奇巧幽宁相融,加之桃林?j的独特地貌,使桃花山庄内外真如一处世外桃源。 沈雪小口啜着糯糯的甜粥,看到突然跪在脚下的冬草和冬花,甜意只抵舌尖,不达心底。她很明白,项嬷嬷的坠崖身亡让这两个丫环感到了恐惧。吃完粥,净了口,懒洋洋靠进铺着绣垫的交椅,静静地看着她们俩,眼光无波无澜。她保持沉默并不是要威慑,因为接下来两个丫环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她都没兴趣知道,左不过明天各自回她们真正的主子那儿去。跟着五小姐,有生命危险哦! 冬花垂着眼睑,洗得干干净净的莲子脸无一丝平日常见的跳脱,声音很低,很清晰:“奴婢知道小姐心里起了疑,怀疑奴婢对小姐有异心。奴婢到小姐身边的时间并不长,与项嬷嬷没得可比,可奴婢对小姐一心一意也是项嬷嬷没得可比的,项嬷嬷做得出背主下药的事,自然是死有余辜,奴……” 沈雪眉尖一跳:“你——你瞧见项嬷嬷下药?”话到嘴边,“你怎么知道”变成“你瞧见”,她识得药草可不能随便让别人知晓。 “奴婢没亲眼瞧见。”冬花咬了咬粉嘟嘟的唇,“可奴婢鼻子很灵,辨得出各种气味,尤其是药草。昨天小姐的汤药是奴婢煎的,小姐吐出来的药汁却多了一股奴婢不知道的气味,奴婢想那药罐只过了项嬷嬷一人的手,必是她在药汤里加料,加的料必不是什么好料,项嬷嬷必是得了旁人的银子。之前冬草姐姐说,项嬷嬷自掏半年的月例银子买了一支镶红宝石的垂珠紫金簪,大方得有些奇怪,那时起冬草姐姐就对项嬷嬷留了心,可一直没见项嬷嬷做什么不利听雨院的事,时间一长便松懈了,”磨磨牙恨声道,“到底还是让她慈眉善目的样子骗过。” 沈雪眉尖微挑:“项嬷嬷在药罐里下药,所以你故意摔个跟头砸坏药罐。” 冬花:“奴婢寻思摔了药罐洒了药汤,项嬷嬷再想下药必得缓一缓,她是小姐的奶嬷嬷,大家都很信任她,奴婢不抓她一个现行定然掰不过她。” 沈雪:“项嬷嬷下药,冬草知道吗?” 冬草跪得笔直:“冬草不知。” 冬花:“药汤气味本就浓苦,项嬷嬷加的那料味道淡得直可以忽略,奴婢又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思来想去怕说出来引得冬草姐姐草木皆兵,再惊着项嬷嬷就更难拿铁证了。” 沈雪:“你没告诉冬草,心里却是存了疑的,所以当你听说我和项嬷嬷单独外出,就悄悄跟了上来,那你都看见什么了?” 冬花:“奴婢赶到崖顶的时候,项嬷嬷已经掉在崖下了。奴婢知道小姐对项嬷嬷信赖有加,必是项嬷嬷为了旁人给的银子,起了歹念要推小姐坠崖,却把她自己折了进去。小姐一向仁厚,必得菩萨的保佑。” 沈雪忽然道:“冬果,躲在门口偷听壁角,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只听得门外“咕咚”一声,好一会儿才见冬果揉着屁股慢吞吞走进来,关上门,也跪到了沈雪脚下。 沈雪凉凉道:“今儿晚上你们一个个地都跪在这儿,不止是要和我说项嬷嬷吧。” 冬草抬抬下巴:“冬草想说的是,冬草没有旁的主子,如果小姐一定要给冬草找个主子,那个主子是三老爷,三老爷于冬草和冬花有活命之恩,冬草和冬花是听了三老爷的安排给小姐做的丫环。” “三老爷?我爹?”沈雪的声音染了淡淡的惊讶,面容神情并无多大变化,眼波微凝,注视着冬草。可是在她心里却有一种被滚滚天雷炸得外焦里嫩的感觉。 按冬草和冬花的讲述,事情是这样的。 冬草原名阿草,父亲是西南双桂府一家大镖局的总镖头,四年前一个深夜,双桂府严知府亲自到镖局托镖,第二天总镖头带着镖局二十个精干镖师和若干伙计押着五辆镖车北上,一路有惊无险抵达京畿三十里处客栈,当夜数十悍匪闯入,一夜杀戮,人死车劫!阿草的母亲得消息赶到客栈,报官,入殓,扶柩回乡,正变卖资产赔镖善后时,一场大火将镖局烧成废墟,整个镖局除了在总镖头坟前发呆的阿草,无一幸存。阿草连夜逃亡。 逃亡路上遇到一群发配西南的官奴,阿草捡到一个被押解人员弃之荒郊的小病号,花光了变卖首饰得来的最后一个铜钱,将本名阿花的小病号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两个月后吃尽苦头的阿草和阿花到了长安,阿草敲响了刑部衙门口的大鼓,因无凭无据被衙役杖责十棒扔出大堂。 饥寒交迫伤病交加的阿草蜷缩在城南一处破庙里奄奄待毙,阿花守在一边哭泣。常宿庙里的一群小乞丐见到阿花秀丽可人,竟动了色心上来拉扯阿花! ------------ 039 招认 阿草抄起墙角的破棒,一顿疯狂的胖揍吓得小乞丐们抱头鼠窜,自己却因体力透尽而晕死过去。阿花知道,阿草再得不到救治必死无疑,流着泪把阿草放在一块破床板上,拖着破床板往就近的医馆去。电闪雷鸣,夜雨滂沱,阿花一步三跌,可是身无分文敲不开一家医馆的门。拖着阿草爬到了安泰和药铺的门前,阿花再也没有力气敲门,跪在雨水里抱着阿草绝望地放声痛哭。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居高临下瞪视阿花和阿草,那死灰的眼睛让阿花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从睡梦中惊醒。黑影一个字没问,举起手中刀向着阿花和阿草劈了下来! 等阿花再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一个没有笑意却很温暖的锦袍人。 在安泰和药铺坐堂大夫的照料下,阿草和阿花双双捡回一条命,这才知道是镇北侯府的三老爷救了她们俩。 阿草自幼随父习武,功底扎实,坐堂大夫也不吝指点,日子一久,身手大有长进。而阿花天生嗅觉灵敏,坐堂大夫便教她识别各种药材食材,学做各种药膳菜羹。 三年前,沈凯川带着阿草和阿花在聚春和吃饭,两个人同意做五小姐沈雪的丫环,于是沈凯川故意引诱听雨院当时的蒋大丫环爬床,故意高调宠爱蒋大丫环,激怒艾氏发卖了听雨院所有的丫环婆子,在伢婆的运作下,早先安排到伢行的阿草和阿花顺利进入听雨院,换上了沈雪取的新名字,冬草,冬花。 沈雪眯着一双凤眸看着冬草和冬花。 这两个丫环背后的人居然是她爹沈凯川!如此说来沈凯川对她所有的冷漠、厌恶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他是担心她得了他的宠爱而遭人暗害?即使因为他伪装的冷漠和厌恶,她在沈家完全成为隐形人,他还是不踏实,处心积虑把身怀武功的冬草和善辨气味的冬花塞到听雨院放在她身边,他不仅在担心,更是在害怕!可是以他在沈家的地位,谁能奈他何,他这么做,做给谁看呢? 沈雪抿抿嘴:“既是我爹让你们来的,那就起来吧。” 跪得久了,两条腿发麻,冬草和冬花谢过沈雪,揉了揉膝盖,看向沈雪。 一身浅紫色长裙的少女,站在窗前迎着凉爽湿润的夜风轻舒了一口气,胖猫花花一个纵跳扑入她的怀里,她轻挠着花花的下巴,落一个香吻在花花的脑门上,展颜一笑,那笑容十分清淡,但在幽黄的灯光之下,竟显得温暖之极,明媚之极! 这就是她们的主子,冬草和冬花相视,心下大安。 沈雪轻挠花花的脑门儿,享受花花均匀的呼噜,凝眸注视犹自跪着的冬果:“你也起来吧。”一直以为无视自己的父亲原来疼她疼在心底里,那藏在无视之后的浓浓血脉亲情使沈雪心里一阵阵酸涩。 冬果跪立未起:“奴婢的主子也只有小姐,小姐一定要再找出个主子来,那也是三老爷。” 冬草和冬花双双变了变脸色,瞬间换上深以为然的神气,以沈凯川的护犊子,五小姐跟前的人怎么可能是别人的人,或是别人可以收买的人呢,跟着五小姐,忍一时之白菜粉条,换一生之鸡鸭鱼肉。项嬷嬷在听雨院,可以说九十九道关口都忍过来了,就差最后一哆嗦,是个无福的人哩! 沈雪挠猫的手僵硬了,温宁的表情变得木愣愣的。沈凯川,我已经被你的炸雷炸得外焦内嫩了!心中的小人迎风呆立,老爹,你还有几颗炸雷在等着扔给我? 冬果叩了个头。 冬果本名果子,出生在果实累累的秋天。父亲一介书生,与母亲守几亩薄田,一家四口贫寒而恩爱。果子七岁那年,长兄因病夭折,父母偶助一打猎迷路的县绅,不料县绅觊觎母亲丽质天成,栽赃使父亲屈死在刑杖之下,族人斥责母亲“克夫克子”,母亲不肯受辱,带幼女亡命异乡,以打零活艰难度日。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数个黑影闯进她们租住的小屋,母亲用一根白绫结束了所有的苦难! 从此果子变成了小乞儿,混在乞丐中沿门求乞,衣服褴褛,身上长满虱子,如别的乞儿一样过着野人般的生活,无人照顾,受尽白眼。有一次为了半个馒头与人打得头破血流,和血咽下半个馒头,夜里却发起高烧,同一座破庙里的独眼老乞丐重操旧业,偷来一袋铜钱送果子进了医馆。果子便跟着老乞丐流浪乞食,一残一小相依为命。 偏遇上三年蝗灾,乞食的灾民也如蝗虫一样多,食物越来越难讨,老乞丐不忍果子就此饿死,不得已开始教她偷窃的本事。随着灾民大潮他们来到京畿,老乞丐无声无息死在一个冬天的早晨。果子成了混迹长安街头的小**,能乞则乞,乞不到便偷,时不时还接济比她更小的乞儿,渐渐在乞儿堆里混出了仗义的小名气。 众乞儿寻着几处下手行窃的好地方——青楼,出入青楼的男人脑满肠肥又好面子喜充大头。果子饿肚子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常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捉住果子的正是去醉仙楼听曲的沈凯川。 沈凯川把果子扔进南城浴池泡了一天,泡出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又让果子在他面前表演行窃的手段和技巧,然后把果子扔进伢行,由伢婆教导规矩,果子手巧,学会了梳各种发型。再然后,她在听雨院留用,变成冬果。 沈雪眨了眨眼。这三个丫环都有着一把辛酸泪,她爹把冬草和冬花放在她身边,这很好理解,可为什么要放个偷儿给她呢?听那话里的意思,若是冬果手艺不精,她爹还看不上!此时再看冬果,哪还有一丝怯如耗子的神气?那一双杏核眼,三分难为情,七分灵动狡黠,再有两年长开了,又是个亮瞎别人眼的小美人! 沈雪心里的小人默默流泪,喉头堵着一口老血,怎么咽也咽不下去,她爹塞给她的丫环,一个比一个漂亮,让她这个做主子的情何以堪! 冬果从袖子里取出海棠花荷包:“小姐,这个是乔四小姐的,昨天奴婢瞧乔四小姐不过,顺手就把她的荷包拿回来给小姐玩。” 冬草和冬花已从心里接受了冬果,看到乔妙玉的荷包,心情大好,嘻笑着把冬果拉了起来,直问冬果是怎么顺的,待看到荷包里的东西,跳脚欢呼“发财了”。 沈雪斜眼瞅着那个荷包,舒出一口郁气,道:“我这儿气顺了。”恶趣味突然涌上来,“记着,以后凡是对你家小姐恶言相向的,都给我顺一个荷包玩玩!” ------------ 040 投怀送抱 桃花山庄的留守人员都是些本分的,没有召唤谁也不到主院来,主院有什么事都由沈二刀接了话去安排。 到达桃花山庄的第三天早晨,沈雪开始了她的锻炼之路。让她欣喜的是,貌似是那个金毛猴子的梦,让这具身子得到前生三成的轻功和飞花的功力,上天送她金手指,她不能辜负,这一世一定要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镇北侯府武将世家,小姐们都会骑马射箭,尽管骑得不好,射得不准,漂亮的骑装是必不可少的。 沈雪换上一身橙色骑装,负重在桃林里奔跑。雨后林间的草地看起来十分平整,却是一踩一噗哧,一噗哧一脚泥,沈雪便沿着鹅卵石的甬道跑步。空气湿润而清新,透着泥土的芳香,让人心神俱宁。 给三个丫环的解释是,父亲的重视会给她一个不错的将来,可是庶出身份的卑微会让那不错的将来面临很多变数,若是自己身子骨不好,还没等别人打击就先趴下,太冤。所以将来的事留待将来想,眼前最重要先让身子强健。当然,能让她们瞧着的也就是基本的体能训练,武功的练习她还不愿泄露。尽管三个丫环都是她爹安排的,可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前头让人知道了她有前三生的记忆和能力,后头就可能让等着抓她把柄的人以妖的借口抓了,妖鬼附身都是火刑,她很喜欢吃烤鸭,可不想自己当烤鸭。 三个丫环坐在锦杌上,六只眼睛紧随着沈雪跑动的身影。她们觉得小姐的想法一定是对的,高门大户里的后宅阴私没见过却也听过,多的是身子羸弱、休养不力、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女子。至于小姐锻炼身体的奇怪方法,一定是从书上得来的,小姐不声不响看了很多书。她们不约而同地想着,以小姐的品貌才智,哼哼哼,信王府世子妃也是当得的,白菜粉条的日子不会太多了,山珍海味正在前方招手,呃,吞下一口口水。 大约坚持了一个时辰,沈雪慢慢停下脚步,冬草连忙上前取走装满碎石的背包,冬果帮着除去灌满沙子的绑腿,冬花递过来沏着雪山云雾茶的岫岩碧玉茶盅,冬草打起了扇子,冬果把厚棉垫铺在甬道边修整得光滑如镜的大青石上。 深绿剔透的茶盅里突有白光一闪而没。沈雪心中一沉,那是金属反射的阳光。前一世听沈妈说起,有一次为抓捕一个大毒.枭,特警在丛林里埋伏七天终于等到了贩.毒队伍,却因为战士的帽徽反光导致大毒.枭逃脱。 桃林里有人! 沈雪不动声色喝完茶,盘坐到棉垫上,惬意地做起在三个丫环看来非常扭曲的瑜珈,过了一会儿似不经意地吩咐冬草去找沈二刀寻一本经书《往生咒》。 冬草很快取了半新不旧的经书折回来。 沈雪拉完韧带直起了身,捧着经书翻看一遍,幽幽叹口气道:“项嬷嬷虽然背了我,总算有这么多年周到照顾的情分,我到崖顶给她念念经文,也让她早早托生轮回。这儿是桃林?j,都是我爹信得过的人,你们就不用跟着我了,收拾东西早些回去准备好午膳吧。” 冬草拉过小马车。 樱桃红绵缎的车厢小而精美,胭脂红的马高而匀健,小马车很有几分不太低调的奢华。 待到把东西都收到了小马车上,冬草牵着胭脂马与冬花、冬果说说笑笑往山庄走去,沈雪抱着经书慢吞吞来到崖顶,寻了块岩石坐下。 望着山间密密叠叠的浓绿中开始透出一层层秋天的金黄,沈雪叹了口气喃喃道:“项嬷嬷,有两个项嬷嬷呢,项嬷嬷,我竟不知你早被人替了,你可恨那夺你性命的项嬷嬷?若是你还在,必不会被沈霜霜收买了去吧,项嬷嬷,你们总是孪生的姐妹,恩怨情仇都将被一碗孟婆汤化去,这一段《往生咒》但能了结你们今生与我的情分,希望你们下辈子平安、富足、喜乐。” 叽里咕噜念了半个时辰的《往生咒》,沈雪合上经书,顺了顺被山风吹乱的头发,抬起下巴扬声道:“看得够久了,还不现身?” 慕容迟从树上徐徐跳下,长袖飘飘,仿佛御风而降。眸光沉沉地凝视沈雪,语气平平:“小雪,你这样摒退丫环,让自己长时间落单,遇有不轨,岂不危险?” 沈雪没好气:“只要你轨,我就安好。”顿了顿,藏起三分得意,音色冷淡,“你的面具露了你的底,你潜进桃林?j,藏身树上,难道就是为了远远地看我一眼?” 慕容迟失笑:“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沈雪撇撇嘴:“见人自然说人话,见着鬼若不说鬼话,怕鬼听不懂。” 慕容迟突地伸手弹了弹沈雪的前额:“那你是不是也很想见我一见呢,不要违心说心口不一的话。” 沈雪一挥手拍掉慕容迟伸过来的手,冷冷道:“我只希望你以后时时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做出这样逾矩的事来,你有权有势无所谓,我还惜命。”私见外男,女子行止不贞之一,是有可能被沉塘的。 “逾矩的事么,我没在半夜潜入你的闺房吧,想做呢还是可以试一试的,我不会让你因为我被别人捏了软的。”慕容迟不以她的冷为忤,“我清楚我的身份,我还比你更清楚你的身份,无论怎样,我会处理妥当的,只要你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能扛住,等着我。” 等着我。沈雪心头一窒,这三个字好似在哪儿听过,扬眉望着慕容迟白银面具后的晶亮黑眸,一时竟无语。 慕容迟闷声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免得你到时无措,——听说过叶成焕吗?” “叶成焕?正三品北部边防前军都督,我大伯父手下得力的勇将。”沈雪不厚道地抿嘴笑,“我听说他让你吃了大亏,损兵折将。” 慕容迟不以为然:“我若是不说自己损兵折将伤了元气,又怎能向南楚皇帝提出议和?没有议和使团,我又怎能进入长安拐带自家媳妇?” “哪个是你媳妇!”沈雪脸颊腾地飞红,又羞又恼,挥拳照着他的面具脸打过来! 慕容迟一伸手握住沈雪挥过来的小粉拳,顺势一带便将沈雪揽入怀里,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啄,吃吃笑道:“小雪,殴打亲夫可要不得。” 沈雪?澹?饽氖歉??蝗?。?置魇峭痘乘捅В?p>  ——————。 求不要银子的收藏,求不要银子的推荐票,求不要银子的留言,给点儿吧! 支持一下兔子的《昨夜欢情》吧! ------------ 041 订亲 沈雪扭动身体想挣出慕容迟的拥抱,忽听得他的声音在耳边闷闷地响起: “别动,会起火的,不过,你要是愿意灭火,可以再使点儿劲。” 沈雪更?澹?床桓以俣?敕郑?坏貌挥伤?e牛?睦锏男u巳词且a狼谐荩?饺莩伲?任逍阄一指戳斯aΓ?话涯阃幢庖欢伲?逍阄揖筒恍丈颍⌒u溯氲厮?治媪常?恍丈颍?漳饺荩啃u硕偈绷杪伊耍?p>  慕容迟很满意地在沈雪前额一弹,红唇翘出一个完美的新月弧形:“你打不过我的。” 沈雪暗暗攥拳,也许有一天这话由我来说!小心地缩缩身子,离这个危险的家伙多一分也是好的,吸了吸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你说你今天有事才来的,什么事?” “你听听就可以,不必放在心上。”慕容迟眸光微沉,“叶成焕的妻子闺名许多多,她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看上你,与你生母指腹约定了你给她当儿媳妇,十一年前叶成焕和许多多带着他们的儿子叶超生到长安,一是给许阁老奔丧,二是给你和叶超生订亲,这桃花山庄就是那时候转到你的名下的。” 沈雪立马一脸被劈到的表情,几度张嘴也没吐出一个字,她真是懵了,指腹?订亲?上天,要不要开这么大的玩笑? 慕容迟感觉到了沈雪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心里似有钝钝的刀划过,话在舌尖滚了几滚还是说出来:“那谁,叶超生已经见过你爹,你爹对他还算满意,如果不出意外,三年以后叶超生孝期一满,你们就会成亲。” 三年,成亲,意外……沈雪抬眸望定慕容迟,语气突冷:“如果叶都督不死,那么接下来的一年,我及笄,叶公子行冠礼,我和他就可以成亲了。慕容迟,你是不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设计杀了叶都督,让叶公子背上三年孝期?三年时间,足够发生太多的意外!” 慕容迟怒了,放开沈雪,冷冷一笑,周身上下顿时冷气四射:“别把我想得那么阴损恶毒!我慕容迟从来不做见不得阳光的事!叶超生,我也是进了南楚的地界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叶成焕和你爹两个人把这件亲事瞒得滴水不露,谁能摸得去,若不是叶超生住进……住进客栈……喝醉了酒自己露了底,我再大本事也探听不得!” 沈雪立即退后两步,眯起眼:“慕容迟,我现在真的很想弄清楚,你为什么瞄着我不放。我沈雪虽是南楚镇北侯府的小姐,却是个没地位的庶出,是沈家最不起眼的,湮没于长安豪族成百上千默默无名的庶女之中。你却是北晋的二皇子,皇帝太子之下,千万人之上,赫赫军功天下无人望你项背,我想会有无数的北晋少女愿意匍匐在你脚下。你带着十八万精兵南下叩燕岭关,一战之后却来求和,别说为了我,我不信。你究竟想干什么?” 慕容迟转过身,双手背在背后,眼望山那边的天空,轻轻问道:“你觉得北晋的山河和南楚的山河,地形地貌上有区别吗?” 沈雪不语,看着慕容迟挺直的背影,忽觉得有些熟悉,双目一凝,那是标准的共和国军人跨立站姿!军人在军营里接受的各种军姿训练,练的是举止仪态,更是军人蓬勃向上的阳刚气质,当军姿成为习惯刻到骨子里融入灵魂里,军人那种与寻常百姓不同的风华便展现在一动一静之间,让人觉得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慕容迟这一很随性的站立,便在无意间露出曾经受过的严格训练。 慕容迟的声音更轻和:“你觉得北晋的人和南楚的人,有区别吗?” 沈雪依然不语,心里却在思忖,莫非这家伙是个穿越而来的妖孽?上天果真漏成了筛子?昨天猜沈霜霜是重生女,今天猜慕容迟是穿越男?貌似穿越男都有搅天扰地的大抱负,以重整山河为己任,以收服美女为乐趣! 慕容迟眸光冷冽:“南楚和北晋,东越和西戎,有着一样的高山大川,四季分明,雨热同期,原野上生长着一样的粮棉果蔬花木,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长着相似的面孔,穿着相类的衣服,说着相近的乡音,写着相同的文字,千百年来却被生生分割在多个国家,饱受战乱之苦……” 沈雪朝天翻了个白眼,果然如此!这家伙一定是穿越的!唇角微微翘起,眼里有嘲讽掠过:“你借议和之机,探长安防务虚实是真,你以灭南楚为目的,顺手拐个媳妇。慕容迟,天下一统千好万好,付出的是自家性命就不是个好。你要灭南楚,先得?过沈家人的血,你要收降沈凯山,就得娶沈霜霜为妻,你瞄我,于你并无一利。”穿越的也罢,重生的也好,五小姐我是个标准土著,对妖孽一概敬谢不敏。 慕容迟回过身,凝视沈雪的眼睛,很认真地说:“统一天下于我只是个顺手,把媳妇拐进屋里才是正事,任重而道远。我不认得沈霜霜,沈家人的周全,你说了算。” 拐进屋里!慕容迟,你可以说得再“不纯洁”一点!“为什么是我?”沈雪翻了大白眼,统一天下只是个顺手,慕容迟,你能不能再把话说得大些!你可真是江山美人两不耽误!咬了咬肿胀还没退尽的嘴唇,恶意地想,烙印,烙你个头,五小姐的印早烙在花花猫咪的脑门上了! “天机不可泄露。”慕容迟偏过头迎着沈雪恶狠狠的眼刀,心头一阵闷笑,语气却很平淡,“以后你自然明白。” 沈雪气结,转了转眼珠,忽地笑道:“我爹很满意叶公子么,我也很满意唉,那叶公子可是个大大的美人,谁见着都想咬一口。既然我与他订有指腹的婚约,那么身为纯孝女的我,一定会尊重老爹的意愿,听从老爹的安排,嫁那么一个大美人,福利应该很不错的!”洋洋得意抚过鬓发,笑得更厚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慕容迟,你还是收回你插过来的脚吧,小心踩疼了你。” 慕容迟的红唇扭曲了,这小妮子说咬一口,呃,咬一口……冷冷哼了一声:“大大的美人,还能美得过我去!” “你?”沈雪笑,“要不你摘了你的面具让我瞧瞧,说不定我就可以考虑考虑。” 慕容迟红唇更扭曲:“那……还是算了,惊着你是我的罪过。” ——————。 喜欢就收藏吧,收藏吧,收藏吧。。。 ------------ 042 袭击 远处的树上,一身黑衣的空鹏倒挂在粗树枝上,像一只大蝙蝠。他是慕容迟的护卫。 空鹏仰着脸看天上白云悠悠飘过,默默地说,还是惊一惊吧,主子,自己舀醋自己喝,总有一天酸死你!沈五小姐,嫁人一定要嫁叶公子,空鹏看好你,空鹏万分期待主子破功发飙,那必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一声刺耳的尖啸划空而过,一支红色的烟花升空而起,紧接着传过来隐隐约约金属碰击的声音。 慕容迟眸光微凝:“山脚下打起来了。” 沈雪微微变脸:“一定是你招来的,你赶紧去解决,别弄脏了我的地盘!” 慕容迟呛了一下:“什么叫我招来的?” 沈雪耸耸双肩:“慕容迟,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只会打仗?我是个无名无利、无才无貌、无德无能的小女子,谁会与我过不去,你却是大不同的,杀了你立马名扬天下,还能解了南楚之危,成为南楚人民心目中的大英雄,你说,山下的贼不是你招来的还能是谁?所以,拜托你离我远一点,我真的很爱惜这条命。” 慕容迟再呛了一下:“小雪,你能不能不再埋汰你自己了?”抬手便要弹沈雪的前额。 沈雪一见他伸手早早退后一步让开:“既然桃花山庄冠着我的名,那桃林?j就是我的地盘,到我的地盘上来撒野,我总不能不管。”抬脚便往山下跑。 “等你慢慢吞吞跑到山下,血都流干了。”慕容迟长臂舒展,揽住沈雪的腰,竟将她横抱胸前,脚下一点,穿林绕木,寻着刀兵相击的声音急速前进。 沈雪只觉得身子忽的腾空,听到风从耳边呼呼吹过,看到慕容迟的眼睛亮若夏夜星辰,那起伏的姿态好似猫科动物正在扑向猎物。她的心里愤愤不平,慕容迟,你轻功好,速度快,要带我一起走不是不可以,难道不是应该从背后环住我的腰让我与你并肩么,怎么能这样一个大大的公主抱,害我一点儿也享受不到轻功的腾挪之妙!眼角的余光一掠,便见一道黑影在侧边时隐时现,像一只黑色大鸟。沈雪心下稍安,这家伙有同伴就好,若是真让他死在桃林?j,北晋一怒,南楚不想灭国就一定会把沈家人奉上! 慕容迟远远地看到,上山的石拱桥上,十来个赭衣人正在向挡住他们过桥的一个灰衣人猛烈进攻,那灰衣人的灰色衣袍上血迹斑斑,显然已经受伤,仍旧死守石拱桥不肯退半步。桥的那一头靠边停着一辆大篷马车,拉车的马被拴在树上,正埋头吃草,看起来应该是赭衣人为掩人耳目而选择的交通工具。 慕容迟放下沈雪,双眼眯起盯着赭衣人,哼了一声:“这些杀手是冲着你来的。” 沈雪根本不信,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原来这桥是有人守的,不是谁谁谁都可以上桃林?j的。” 慕容迟道:“我上桃林?j,只有跟着我的空鹏知道,我们是从山崖那边爬上来的,没有惊动山庄的任何人,沈二刀功夫不错,但在我眼里还不值一哂。其二,如果是以杀我为目的,这十来个杀手不够空鹏一个人练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斜过脸看着沈雪,那融去寒冰的双眸里有沉沉的温和,却又透出三分准备袖手旁观的幸灾乐祸,呼呼,我很高兴你有麻烦了。 沈雪气阻,宁静了二十年的桃花山庄,因为她的到来而染上鲜血,貌似她成了扫把星,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她狠狠瞪了慕容迟一眼,贝齿一闪,浅笑道:“你怎么没有一点,嗯,那个关系的样子?” 慕容迟鲜艳的红唇微微弯了弯,俯过身来,缓缓地开口:“小雪,你答应有那个关系了吗?” 沈雪目不转睛面无表情地瞅着慕容迟,然后呲牙一笑,扭过身便向石拱桥跑去。 慕容迟一怔,这个呲牙一笑满满的都是恶意的挑衅,你不是要拐带我当你媳妇吗,好啊,我让你幸灾乐祸,我让你袖手旁观!慕容迟抿住嘴唇,心里哈哈大笑,小妮子,活像一只眯眼猫咪,时而温顺,时而慧黠,不定就炸了毛!错过她,损失太大了!睇视那群赭衣人,与空鹏互换了几个手势。 桥上的灰衣人乍见沈雪从树林里跑出来,嘶声大呼:“小姐,快走!快走!” 那群赭衣人一听,登时来了劲头,手中兵器更猛更密地向灰衣人招呼,只求赶紧突破灰衣人的死守,捉住沈家五小姐,要银子有银子,要女人有女人! 沈雪看到两条黑影从头顶上飞掠过去,抿抿嘴抿出一丝得逞的笑,抬头向慕容迟和空鹏看去,不由得愣住,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停顿,那两个人的黑衣服没变,各自多了一个黑色的头套把脑袋捂得只露一双眼睛,这头套,与特警出警时使用的蒙面套一模一样!沈雪暗暗吐一口血,这货果然是个穿越的妖孽! 两条黑影鬼魅一般切入战斗群,沈雪瞧得清楚,慕容迟将赭衣人分割,空鹏一记手刀劈在灰衣人的后颈,灰衣人哼都没哼就晕了过去,空鹏一个抖手把他背到身上,在慕容迟的掩护下迅速脱离战场,沿甬道几个纵跳,消失在树林深处。慕容迟并不恋战,回过身,轻舒长臂将呆立的沈雪挟在腰间,如一只黑色巨鸟优雅飞翔,向山庄而去。迎面碰上沈二刀,在他后面是冬草,还有那些在沈雪眼里是退役老兵的男仆。 沈二刀左手执剑,右手提锤,看到沈雪被蒙面的黑衣人挟持,想抡锤,怕砸着她,想挥剑,又怕刺着她,一时又急又怒,大喝一声横在路中央力图挡住黑衣人。 沈雪刚呼得一声“小刀叔”,却听得慕容迟清笑一声,一个纵身便从沈二刀头顶掠过,接着她看见冬果和被冬果扯着跑跌跌绊绊不住口喊“小姐”的冬花。 赭衣人眼见到手的肥羊被劫了胡,哪里肯依,大声呼喝着在后面紧追不舍。 于是,黑衣人在前,山庄人居中,赭衣人在后,相继涌进桃花山庄,当最后一个赭衣人冲进山庄时,躲在大门后的空鹏踢出一脚,将大门关闭。 ——————。 喜欢就收藏吧,收藏吧。。。 ------------ 043 关门打狗 院子里的空阔地铺以灰白条石,西侧居高一座四角凉亭,亭子里有石桌石凳,亭基下有溪水泠泠流淌。 沈雪姿态娴雅地坐在中间的石凳上,戴着蒙面头套的慕容迟好整以暇坐在她左侧的石凳上,同样戴着头套的空鹏则翘脚半躺在凉亭顶上。 沈雪望着沈二刀的样子,?澹?笫纸#?沂执福?蚨?恫2挥玫叮g岽钢兀?笥沂制肷希?饪烧媸歉黾际趸疃?∷?难酃饬沽沟卮幽鞘?喔鲷饕氯说牧成弦灰簧u??欢?付?恍Γ?溃骸岸岚汛?醯娴囊巫永矗??ǎ?惚搪荽翰瑁?舷慊莺偷阈模?聪肪偷猛?娣?丝础!焙陧?蛔?聪蛏蚨?叮?靶〉妒澹?愿莱?孔急妇撇耍?偃x松虾玫耐馍艘├矗?换岫?玫蒙系模?猩讲蔚幕案?谩!?p>  冬花和冬果“喏”一声退下。 沈二刀目光疑虑地看一眼慕容迟:“五小姐,这位是……” 沈雪半眼也没丢给慕容迟,语气淡成一碗白水:“他就是个路人甲,小刀叔不用管他,快去吧。” 慕容迟一动没动,却在心里使劲地弹沈雪的前额。 空鹏呛了一口,差点儿从凉亭顶上掉下来,心里默默地欢呼,苍天有眼啊,空鹏和兄弟们多少次被主子嘲笑是路人甲,今儿终于轮到主子成为路人甲了!兄弟们说过,凡是敢把主子看作路人甲的人都是我们心目中的神!五小姐你这个主子,空鹏认了!二殿下主子,空鹏为你掬一把同情的泪! 赭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恍然觉得自己贸然闯进桃花山庄是中了计,倒转兵器想往大门口退,却又不甘心,他们一共十二个人,沈家五小姐就在眼前,这山庄里的人或老或残一看就没什么战斗力,至于那两个黑衣人,尤其是凉亭里的那个,冷森森的放着千年冰窟的冷气,可能有几分能耐,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并不足惧。他们对视几眼,分配各自进攻的目标。 不一会儿,冬果搬来了带锦垫的黄藤椅,冬花端来了碧螺春茶和香惠和点心,沈二刀取来了上好的外伤药和野山参。 沈雪叹息着缩进软软的黄藤椅里,折腾大半天,歇会儿。喝一口茶,吃一块薄荷香糕,瞅一眼慕容迟,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大笑,让你蒙着脸,让你见不得人,瞪眼看着我吃吧,哈哈哈,仰天长笑三声! 慕容迟哼一声扭过脸去,那茶的清香,那点心的鲜香,香气袅袅,唉,真的是一种折磨啊!这小妮子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 为首的赭衣人看着这些在他们眼里已是死人的人竟如此悠闲,翻翻眼打了个哈哈:“沈五小姐,你还是知趣些吧,咱家主子请你那是给你天大的脸面,刀枪无眼,要是伤了你,大家都不好看,只要你乖乖的,咱家保证不伤你半分!请吧!” 沈雪捉弄了慕容迟,心情大好,笑意盈盈:“顶上的路人乙,五小姐我可给了你练手的机会,别辜负?? ?p>  扑通!空鹏从凉亭顶上摔下来,滚到慕容迟脚下,无比哀怨地看向慕容迟,主子,我兴冲冲认她是新主子,还没认得热乎她就叫我路人乙,真是太太太过分了!我空鹏可是野狼营的副营长,手下有一千个兄弟,她她她居然把我当小跟班来吆喝使唤! 慕容迟俯过身,拍了拍空鹏的脑袋,道:“能当小跟班是你的福份,要珍惜。” 空鹏郁闷地翻个跟头窜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们什么都没看清,就听得“咔嚓”一声,再看,一个赭衣人已被拧断脖子死透透了! 众赭衣人大吃一惊,慌忙退开两步,又吃惊又无法相信地怒视空鹏,各挥兵器将空鹏围住。 沈雪双目微滞,空鹏的一招致敌死命,干净,利落,出自特种兵的近身格斗。她悄悄睃一眼慕容迟,这家伙是特种兵出身?喝口茶,笑嘻嘻道:“路人乙,说好了练手的,悠着点儿,手底下千万放慢点儿,让我家冬草看得清楚些才好学你几招,有什么绝活可别藏着。” 空鹏打个趔趄,哀怨地看向慕容迟,主子,你不是找媳妇主子,你是找虐,空鹏再次为你掬一把同情的泪!目光闪闪,以无比敬佩的小眼神向沈雪抛媚眼,沈五小姐,空鹏认你做新主子勖且黄鸢阎髯油?辛伺埃?氲蹦辏?值苊潜恢髯优暗媚歉霾野。?也蝗潭茫?p>  赭衣人气坏了,合着他们都是软?{子,由着捏的? 沈雪又喝了口茶,慢吞吞道:“路人乙,五小姐这里准备好了酒菜,打得累了可以歇一歇,喝喝小酒,吃吃肉菜,攒了力气继续往珠圆玉润了靠,动不了的就送下来,这里有上好的外伤药,还有吊命的野山参,保他们活蹦乱跳的还能再胖上一圈。我家冬草有点儿笨,你得慢慢地教。” 冬花和冬果脚底下一滑,趴着石桌子才保住了脸蛋没和大地母亲亲密接触。冬草很想捂了脸碎碎念,小姐,你强,你真强! 山庄的留守人员一起转着脖子看天,这时候如果有人问,你今天看见五小姐了吗?他们立马会把头摇成拨浪鼓回答说,没有,五小姐下棋练琴,一天都没出主院的门。 沈二刀别过脸去,嘴角抽抽,憋笑可不是一件轻松活唉!心里喊,老爷,有女如此,你威武! 赭衣人又惊又怒,该死的,在这些魔鬼的眼里,他们连软?{子都不是,软?{子好歹是可口的水果,他们是由着踢的沙包,由着抽的陀螺,由着踩的波波球,还是由着他们取乐的小丑!一瞬间脚板底都悔绿了,悔不该接下这个以为抬抬手就能有银子有女人的差事! 沈雪侧过身面对慕容迟,注视他的黑眸,灿然一笑:“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仗势欺人,原来仗势欺人的感觉真的是太美妙了!” 慕容迟双眼眯成了月牙,心中似有钝器重击,一时闷痛不已。他安静地看着沈雪,目光却是飘忽的,似在某种记忆里徘徊,然后,他的黑眸浮上一层薄薄的水光,雾里有一丝浅浅的笑,道:“你高兴就好。” 沈雪愣住,捏着桂花九层糕的手停在了嘴边,她看到了什么?慕容迟,传说中的冰山战神,在他那双清洌璀璨的黑眼睛里,欢喜是真的,柔和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这是一个她跳起来也够不着的男人,沈雪有片刻的怔忪,明丽的双眸一合一睁之间已转了薄凉,唇角灿烂的笑意展开即散去,转过了身子,她的脸上是沉寂的端庄和疏离,因为沉寂,另有一种她自己还没意识到的委顿。 ——————。 支持一下兔子的《昨夜欢情》吧,精彩正在纷呈! ------------ 044 重续前缘 小半个时辰后,冬果着急而为难起来。 缩在交椅里的小姐不知不觉睡着了,花花蜷在她的肚子上也睡着了。 冬果想送小姐回房,一怕碰醒了小姐,二是抱不了小姐,可恶的冬草揍人正揍得欢,总不能让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在众目睽睽下抱着小姐去小姐的卧房吧,呃,虽然,刚才,黑衣人已经抱着小姐逃过那些赭衣人的追杀,那是事急权宜,两天前因为落水的事急权宜已招来了信王府世子求纳侧妃,今天事急权宜不会再给小姐招来麻烦吧,可小姐这么睡着,着凉生病了怎么办? 慕容迟示意冬果走近,低低吩咐她去拿一床锦被来。冬果“喏”一声往主院去,步子不紧不慢地十分镇定,可若是看她脸上的表情就会发现,与其说她镇定,不如说她三魂六魄飞到了天外。 很快,冬果抱着锦被回到凉亭,可在见到慕容迟的那一瞬间,飞回来的三魂六魄又飞走了。 冬果迷惑地看着悠然站在凉亭里的黑衣人步态优雅地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锦被,站到沈雪身旁,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盖在沈雪身上,他的身形魁伟健硕,几乎将沈雪整个儿笼住,然后,他直起身子,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子的靠背上,低下头,目光落在沈雪的脸上。 冬花也很迷惑,这个只露一双眼睛的黑衣人,举手投足自然又亲和,从容不迫中透着逼人的清贵之气,很显然他不止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身份极为尊贵,他会是谁呢,竟神秘得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极少走出镇北侯府的五小姐,又是怎么认识这样的人的呢? 慕容迟低着头静静地注视沈雪,冰寒散尽,清湛专注的目光里流溢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怜惜。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得容易,红尘之中又有几人做到? 冬花和冬果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忽然都有一种感觉,凉亭里,熟睡的沈雪和守在她身边的蒙面黑衣人仿佛是一幅清隽淡逸的画卷,而她们两个,是沾在画卷上的两只苍蝇,于是,她们觉得应该退出凉亭,让出这一方空间,可偏偏不能,不但不能,而且要让黑衣人远离。冬花和冬果同时垂眸,站到黄藤椅两侧,化身两尊护法金刚不语不动,心里不住碎碎念,你是妖是神,是人是鬼,我都不看,眼不看,心不乱。 慕容迟的手放在椅背上也就是四五个呼吸的时间,屁股落回石凳,眼光停留在沈雪的脸上。 沈雪双目轻阖,长睫黑密,一双黑眉无别个女子柳叶眉或远山眉的婉约,形似利剑,直直飞入鬓发,而她的肌肤细若白瓷,在阳光下转动着一抹莹冽剔透的色泽。 慕容迟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底的疼惜又深一分,相由心生,这样的黑白清晰,总是至刚易折,需得小心守护才能完满。 作为桃花山庄的总管、沈凯川手下的八大金刚第二,沈二刀有着保卫沈雪安全、维护沈雪名声的职责,不应该让一个陌生男子一直留在沈雪的身边,可惜沈二刀是个武痴,早已被空鹏的徒手克敌一招毙命惊呆,目不转睛地关注着空鹏和赭衣人的对决,如痴如醉,生怕漏掉一招半式,哪里还记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更忘了他应该驱赶他们离开桃花山庄。 黄昏时候,在空鹏孜孜不倦的教导之下,在冬草观摩之余的兴奋实习之下,十一个赭衣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非常荣幸地由人头变成了胖胖的猪头。 沈家五小姐,太可怕了!这是十一个赭衣人共同的心声。 沈雪被钻出被子伸懒腰的花花踩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冷不丁看见近在咫尺一张戴黑色头套的面孔,呼吸也在咫尺之间,她甚至看得清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那浓密的长睫,沈雪一下子吓得真的清醒了,怎么回事?第一个念头,我被绑架了?转念,慕容迟这个穿越妖孽怎么还在这儿?再转念,沈雪,你居然在慕容迟面前睡着了,你得有多信任他?又一转念,胸腔里的心脏猛跳两下,怒火噌地窜出来,慕容迟,你怎么可以偷看我睡觉!她却没意识到,在陌生男人面前酣然入睡是一件多么失礼又极损闺誉的事情。 慕容迟指了指空地上东倒西歪再也不肯爬起来的赭衣人,徐徐道:“你的丫环学得很认真,空鹏幸不辱命。” 沈雪瞟去一眼,呆了呆,满腔怒火遭遇一盆冰水?甑囊簧??耍?溃?蚶溲鬯?婷磺瞥瞿鞘侨死啵?挥傻泌ㄚㄈ唬骸八懔耍??永镆裁凰鹗В?潘?亲甙伞!?p>  慕容迟丝毫不意外沈雪的话,淡淡问道:“你确认要放了他们?” 沈雪苦笑道:“他们不过是听命于人的傀儡,不放他们,难不成杀了他们,你也不嫌脏了手?” 慕容迟沉沉道:“小雪,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沈雪抬头看他:“真要杀?” “你可以看看他们的样子,非常害怕,他们是杀手,干的是杀人的营生,在他们杀人的时候,他们从不去想被杀者是不是无辜,会不会害怕,”慕容迟的声音幽缓,“今天你放了他们,他们不会感你的恩,他们只会记得是你让他们吃尽了拳头痛到了骨子里,当他们的主子一声令下,他们会比今天更加疯狂地扑向你,撕碎你。” 沈雪的眉尖蹙起,如果不是慕容迟因为叶超生与她婚约的缘故而潜到桃林?j,今天她可能就被这些赭衣人掳走了。敌人已经扑上来,不给以迎头的痛击,敌人就不知道收敛。至于这十来个赭衣人,仇已经结下,就不能指望他们忘记,既然不死不休,那就坚决贯彻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方针。 沈雪撇撇嘴:“由你吧。” 慕容迟对着空鹏做了个手势。 沈雪在心里叹了叹,这是特种部队表示可以动手杀人的手语,慕容迟绝对在共和国的军队里生活过,那么,他与同名的穆容驰有关系吗?与精通枪械的迟迟有关系吗?还有,那个与穆容驰有着一样容貌的叶超生,与穆容驰又有怎样的关系?上天可真漏成了筛子,抑或本来就是个筛子! 沈雪迷茫地望着西方的天空,夕阳如血,彩霞满天,她和叶超生,当真有指腹的婚约?她爹沈凯川,真的很满意叶超生?貌似叶超生没什么让人不满意的吧,父母双亡,有车有房,人还夺魂的漂亮! 十一声不大不小的咔嚓声,连着之前的那声咔嚓,上午活蹦乱跳进攻桃林?j的十二个赭衣人变成了十二具尸体,沈二刀与山庄的留守人员唏嘘不已,将十二具尸体带至山下的石拱桥,摞放到仍然停靠在路边的大篷马车的车厢里,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甩了驾车的马一鞭子。 大篷马车慢慢远了,消失在弯道处。 沈二刀又服了,黑衣人说,老马识途,拉车的马会把这些人送回他们来的地方。他无法想像这些赭衣人的主子在看到马车时的惊悚表情,想来一定十分精彩。他心里疑惑不已,黑衣人是谁,五小姐如何认识的这绝世高手? 慕容迟和空鹏走了。临走之前,慕容迟给沈雪留下两个他亲手做的物件。 一个是三箭连发的弓弩,细细巧巧的可托在手掌上,雪花的刻纹十分精美,附带一个小小的箭筒,约装三十支精铁箭。另一个是做得也很细巧的飞虎爪,由硬度极强、质量极轻的玄铁制成,是缩小版的特种兵攀爬器。 这样的精巧玲珑,显然是给女子用的。可是,一般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根本用不上吧。沈雪??宓叵胱牛??换崾翘匾飧??龅陌桑】墒牵??趺粗?浪??枰?郎淼奈淦髂兀?p>  疑云开始弥漫。 慕容迟当真是穿越的妖孽那也是异国皇子,按常理依她的身份,他连听说她都不可能,凭什么说“我还比你更清楚你的身份”,她的身份不过是镇北侯府三房庶女,难不成她有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份?他好似十分了解她,不惜让她看光光了他来逼她“负责”,他为何如此笃定自己逃不脱?他这样费尽心机地靠近自己,拿捏自己,又有着共和国军人的气质和学识,莫非他在穿越前认识上一世的自己? 上一世,除了沈爸以外,她熟知的男子,现实中的同学兼男友校草,网络中的好友迟迟。 慕容迟,难道是上一世的校草? 他穿越而来,为什么? 良心发现,要重续前缘? 他说“惊着你是我的罪过”,他戴着白银面具,就是怕她认出来直接拿砖拍死他? 沈雪心头一阵恶寒! 那个渣男为了和校花一起占有她的设计稿,苦心炮制一场车祸,狠辣到怕她不死,竟然找一重卡!那种皮囊之下骨肉内脏碎成肉泥的痛,任何语言也无法描述,临死的那一刻她是极恨的,恨校草背叛爱情,恨校花背叛友情,恨自己有眼无珠把豺狼当绵羊,可是,那么滔天的恨意却抵不过最后的遗憾,谁在她耳边说“坚持住”?谁的手掌那样温厚?那一道打飞校草的军绿身影,是谁? 共和国的军人有几百万,如果,慕容迟与上一世的她并不相识,那就是另一种可能,沈家藏着秘密,准确地说她爹藏着秘密,这个秘密利用得当的话,有助于他一统天下。 她沈雪,再一次被人当作了基石! 沈雪打开窗户,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山野的秋夜开始透出几分寒凉。抬头望,墨蓝的夜空下,远处的山影树影隐隐绰绰如一抹剪影,目之所极,有星光闪耀。 沈雪右手紧握成拳,慕容迟,你想将南楚、东越、西戎纳入北晋的版图,我并不介意由南楚人变成北晋人,天下一统总是好的,但是,你想利用我,控制我,绝无可能!你想?着沈家人的血,?着我的命,我也不介意与你放手一搏,两世的情仇,一起了结! ——————。 求各种不要银子的收藏啊、推荐票啊、留言啊,看在兔子每日更新的勤奋上,看在本章节比较肥的份上,给点儿吧,给点儿吧。 求关注兔子的《昨夜欢情》,进入情节展开。 ------------ 045 手令 第二天,也就是沈雪来到桃花山庄的第四天。 用过早膳,沈雪便如昨日一般到桃林里练体能,刚把装满碎石的背包背上身,便听得数声尖厉的破空声,紧接着看到大朵绿色烟花升空而起。 冬花变了变脸:“那些贼人又来了吗,他们还真是不怕来送死啊。” 冬草有些忧心忡忡:“昨天爆的是一支烟花,今天爆成一片,来的人可能很多,小姐从来深居简出,没有得罪过谁,那些杀手的主子竟与小姐有多大仇,一次不成,再来一次,非得置小姐于死地么!” 冬果拍手笑道:“不怕,老爷昨晚已经派来了二十个护卫大哥,这帮龟孙子,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冬草和冬花惊恐地看向冬果,龟孙子! 冬果摸了摸辫子,讪讪地笑:“口快,口快。” 沈雪解下背包:“升空的烟花是绿色的,应该不是来打架的。这么大的烟花,要不咱们瞧瞧去,瞧瞧又是哪路的妖蛾子来扰桃花山庄的清静。” 三个丫环一齐点头:“有热闹看,不看白不看。” 马蹄声声,另一条甬路上,一匹黄鬃马疾驰而过,马上的骑士正是沈二刀。 冬草把摊开的器物又收回车上,沈雪和冬花、冬果挤进窄小的车厢,冬草一挥鞭子驾着小马车,不到一刻钟看到了石拱桥。撩开车帘看过去,沈雪皱紧了眉。 昨日守桥的灰衣人正在山庄里养伤,今天守桥的似是山庄里养花的哑巴花工。此时哑巴花工横拖一杆大铁枪铁塔一般立在桥的中央,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势头。桥的那一头,有三十来匹高头大马,随后是二十多辆豪华马车。站在哑巴花工对面的一男二女,赫然是沈家二少爷沈世榆,沈家大少奶奶冯氏,沈家七小姐沈露露。 离着很远就听得沈露露尖细的嗓音: “好言好语已经跟你说得够多了,你这厮怎生就一声不吭,好狗不挡道!这桃花山庄是我爹的,我爹最疼我,你凭什么拦着!你算个什么东西,等我爹来了,看不打断你的狗腿!” 沈世榆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七妹妹莫生气,这样叫喊一失身份,二会坏了嗓子,你是沈家的七小姐,何必与一个沈家的下人一般见识,山庄里管事的人很快就会来的,还怕不恭恭敬敬地迎你进庄?” 冯氏拉一拉沈露露的衣袖:“七妹妹身子金贵,还是先回马车里去吧。” 沈二刀跳下马,大步走上桥,拍了拍哑巴花工的肩,打了几个手势,哑巴花工收枪站到一旁。 沈世榆朗声道:“在下镇北侯府沈世榆,这位是镇北侯府大少奶奶,敢问你可是桃花山庄的管事?” 沈二刀微微揖手:“见过大少奶奶,见过二少爷,卑职正是桃林?j的总管,”指了指哑巴花工,“他不会说话,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敢问大少奶奶和二少爷,可是到山庄来的吗?” 沈世榆翻了翻眼睛,人都在眼前了,还问是不是进庄,有这么明知故问的吗,真真是奴大欺主! 冯氏娴静地点点头:“是侯爷亲自安排的,都是沈家的世交子弟。”话里那意思,这些都是贵人,沈家的主子见他们都得以礼相待,你是沈家的下人,还能越过主子去?恭迎上山进庄才是正道。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沈二刀毫不动容:“再问大少奶奶和二少爷,进庄可有三老爷的手令?” 冯氏愣住了,手令?难道侯爷的安排抵不过三老爷的手令? 沈世榆摸了摸鼻子:“莫非没有三叔的手令,我等都进不得桃花山庄?” 沈二刀淡淡道:“是过不了这座桥。” 沈世榆忍不住连咳三声。区区一个山庄总管,沈家的奴仆,在主子面前也敢拽成二五八万,三叔,你威武! 沈露露怒了:“桃花山庄是我爹的,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庄?” 沈二刀撩了撩眼皮:“七小姐?” 沈露露不屑地哼一声:“知道就好,还不让开,想让镇北侯府在长安城丢尽脸面吗?” 沈二刀揖了揖:“不敢。没有三老爷的手令,谁也过不得此桥,卑职奉命行事,七小姐不要为难卑职。” 沈露露很生气:“我是我爹的亲生女儿,还比不过我爹的一纸破手令吗!你瞧清楚些,我爹最疼我!那——五……五姐姐已经进了庄子,她就有我爹的手令了?” 沈二刀淡淡道:“五小姐不需要。” 低低的谈论声此起彼伏,刻意压低的声音也不自觉地一声高过一声,夹杂着些许怀疑、嘲笑、好奇、失望,怀疑桃花山庄是否真如传说中的那般梦幻,嘲笑沈家兄妹竟被远远地拦在山庄外,好奇沈家五小姐如何可以自由进出山庄,失望今天可能乘兴而来要扫兴而归。 沈露露一下子暴怒了:“你——那个——” 冯氏赶紧拉开沈露露:“七妹妹!” 沈世榆一贯风轻云淡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这些人的到来,都是祖父祖母下帖相邀,现在被阻在这石拱桥上连桃花山庄的边角都看不到一眼,只待他们回转,镇北侯府的面子在长安城可真是跌进泥土里了!进桃花山庄必须要有三叔的手令,难道三叔不知道祖父祖母的安排?这里面另有玄妙不成?沈世榆脑海中划过一道亮光,朝沈二刀拱了拱手:“除了我三叔的手令,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庄?” 沈二刀抬头望天,眨了眨眼,慢吞吞道:“五小姐同意即可。” 沈世榆呛了一口山风,猛烈地咳嗽起来,三叔,你狠!你给五妹妹长脸,不能踩着沈家一家子的脸吧!怪道前日听了祖父一句自言自语说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原来如此! 沈雪默默泪两行,老爹,不带这样坑人的,你这是把我藏在心里疼吗,你这是把我放到火架上烤!你不知道你闺女我一向禀承的宗旨么,低调做人,闷声发财,猪还怕壮呢。身为镇北侯府的五小姐,她还真不能打沈家的脸,让这些长安的贵子贵女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城。 于是,桥上的,桥那头的,便看到一个纤细身影袅袅娜娜走了过来。 ——————。 求各种不要银子的收藏啊、推荐票啊、留言啊,看在兔子每日更新的勤奋上,给点儿吧,给点儿吧,(>^w^<) ------------ 046 择婿 这少女穿一身黑色骑装,没有刺绣也没有花边,墨玉般的黑发梳成灵蛇髻旋扭于头顶,偶有几缕发丝轻拂额前,通身没有一件金银玉饰,简单到了极点,却衬得她一张脸孔细白如最通透的羊脂玉,一双凤眸明若清泉。 她姿态沉静地站在那儿,身后是秋天里染上金黄的山野,朦朦胧胧的让人觉得,这一带美景因着她而带上了世外桃源那种与世隔绝的清雅悠远。 长安城里的世家子弟在中秋节之前,提到镇北侯府,常听自家姐妹说起四小姐沈霜霜博学多才,沈家众小姐多“才貌双全”,至于五小姐沈雪,不外乎“才貌平平,不受沈教头看重”,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长安第一美女褚嫣然视她为手帕交。中秋节之后,沈雪名声大振,却是个臭了整个长安的名声,被一群地痞堵进醉仙楼。招惹地痞,已是行止不端,再进醉仙楼,更是清白扫地。可笑褚嫣然被黑云蒙了双眼,固执地给沈雪单独下帖,邀她出席智王府的喜宴。而沈家五小姐也不知检点一二,当真随沈家一起赴宴。偏偏中途发生意外,竟成就了她“长安第一侠女”的名头。这两天,镇北侯府婉拒信王府求纳沈雪为世子侧妃的消息,也渐渐在长安散开,理由是“庶女不堪匹配”。 骑在马上的世家子弟,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的贵女,此时此刻都在看向盈盈站于桥头的黑衣少女。难道这就是大家偶尔提到的“才貌平平,不受沈教头看重”的沈家五小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长安第一侠女?难道这就是镇北侯府不堪匹配信王府世子侧妃的庶女? 这样容貌,怕是不逊于褚嫣然,这样风骨,正当得第一侠女,这样气度,足以和简少华比肩! 沈雪看一眼冯氏和沈世榆,略带歉意:“大嫂,二哥,阿雪来迟了。” 冯氏心中吃惊不已,只三天不见,沈雪又是另一种风华,怪道敢拒信王府的好意,合着侯府上下全走了眼!她回头看了看骑在马背上的各世家子弟,想起临行前老侯爷一番嘱咐,噫,莫非是在为五小姐择婿? 沈世榆目光闪闪,祖父暗喻三叔是狐狸,看来五妹妹也是个狡诈如狐的,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这一对威武的父女,为什么要这样呢?又是为什么不再掩饰下去呢? 沈露露双眼冒火,说话的声音却压得没半分火气:“五姐姐。” 沈家有一条家规,绝不可以在外人面前内讧,让外人寻着可趁之机。沈家先祖说,谁来当家谁来承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家每个子孙,不管心中如何作想,在外人眼里都是沈家这棵大树上的枝枝桠桠,沈家荣,大树繁茂,子孙才得荣,子孙皆荣,沈家才更荣,而沈家衰,大树枯败,子孙便有万劫不复的可能。 因此,沈家兄弟姐妹之间,各自的小心思,各自的小算盘,可以在家里打得鸡飞狗跳,一出府门,都是沈家人,绝对兄友弟恭,姐亲妹睦。 沈雪看着沈露露,指了指沈二刀,微微一笑:“七妹妹,这是山庄的总管,小刀叔,沈二刀。” 沈——沈二刀! 镇北侯府的沈一刀,长安城里有几个不知? 镇北侯府竟然还有一个没人知道的沈二刀? 沈一刀得罪不得,沈二刀就是可以得罪的? 石拱桥上一片寂静,世界仿佛都是寂静的。 沈雪心里平衡了,人果然是比出来的,相比沈世榆和沈露露被劈了脸的表情,自己初听沈一刀说沈二刀时的表现实在是太平淡了,而且,看别人被雷到的感觉,爽呆了! 沈二刀默默地想,与五小姐在一起,他原本十分坚强的铁石心脏还得升级,变成烈火淬炼的精钢心脏。 沈雪转眸看向冯氏:“大嫂,山庄里的人算不得沈家下人,阿雪也不知祖父请了这么多人来,怕是不少事情都得劳烦大嫂费心。”她说的是实话,谁家请客也没有临时的,何况来了这几十号人,就桃花山庄那些留守人员,再训练有素也不是仆婢出身,这些娇滴滴的贵子贵女,个个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半点委屈不曾受过,稍有怠慢,丢的还是镇北侯府的脸面。 冯氏不由得蹙起了眉,压低的声音忍不住一丝埋怨和忧虑:“这可如何是好,祖父竟不曾与三叔商量!这么多人又吃又喝又住,一个不满意,就损了桃花山庄的名头,咱们沈家将永远被许家压得死死的,就许家现在那……” 沈二刀语气淡淡:“小姐同意他们进庄,老爷自有安排。” 沈雪磨磨牙瞪向沈二刀,心里的小人舞动大锤狠砸沈二刀,你家老爷已经自有安排,你还来问我同意不同意做什么!我要是不同意,你还真不让他们进庄了? 沈二刀点头,表示“真的不让”。 沈雪的目光扫向被哑巴花工和沈二刀堵在桥那一头的人们,忽然怔了怔—— 宝马雕车,锦男绣女,仿佛都是他的背景。 沈雪有一种感觉,叶超生不管站在哪儿,都似是一颗夜明珠,吸引着别人的目光,哪怕此时他所在的位置并不显眼,她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还是从人群中看到了他,远远的,发如墨染,衣白如云。 沈雪一直觉得男子若穿一身白衣,身材以瘦高为宜,那样才能穿出白衣的秀逸潇洒,否则就是东施效颦。叶超生很高,与瘦却不沾边,高大劲健的完美身形与慕容迟有得一拼。那一身不带任何纹饰的白衣,硬是让他穿出了一股清华优雅的风采。 沈雪又看了他一眼,正看到他稍稍弯起了嘴角,注视着她的黑色眸子中似乎蕴藏着浅浅的笑意。沈雪觉得耳根一热,这个吃白食的家伙,应该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婚约吧,叶成焕上阵之前不可能不告诉他,也就是说他吃白食是故意的,她被这个花蝴蝶骗了!他心里一定在嘲笑她是个大傻瓜!看来,防火防盗防男.色同样适用在这个花蝴蝶的身上! ——————。 没收的亲收一个吧,(>^w^<) ------------ 047 杜红薇 沉寂了二十年的桃花山庄,继昨日关门打狗热闹了一番之后,迎来了真正的喧嚣。轻纱罗裙,锦袍革靴,随处衣香鬓影,笑语欢颜。 沈雪回到主院后就没再跨出院门。十多年的无视生活养成她喜静的性子,极少扎堆凑热闹,平日在侯府里,除了去笃学院听各个夫子授课,几乎不离听雨院,逢节日出府,也多是去北城书局寻书。招待贵宾的事宜便落在冯氏和沈二刀的身上。 这些不速之客,连着他们身边的丫环童儿,竟有百十人之多,还有不请自来的四皇子简凤歌、智王府世子简少恒和他的新婚妻子?嫣然、东安侯三少爷郑叔俊。 桃花山庄的奇丽落在他们的眼里,并不是十分出彩,谁都不是没进过大观园的刘姥姥。但是,桃花山庄的美酒佳肴,香茶冰饮,甜糕酥饼,令他们食指大动,大快朵颐,大叹此乃生平第一美餐。酒足饭饱之余,又有美姬吹笛弹琴,载歌载舞,众又慨叹府中优伶皆成庸脂俗粉,待美姬送来琴棋笔墨纸,一番争诗斗棋比琴赛画之后,众皆大呼“痛哉快也”……所谓人间仙境,莫过于此! 酒菜是聚春和的,点心是香惠和的,那些美姬啊美姬,沈二刀说是醉仙楼专门为桃花山庄备下的!醉仙楼啊醉仙楼,沈二刀说醉仙楼在十年前归了沈凯川所有,九年前成为长安第一青楼!问及聚春和、香惠和,及沈一刀让她去裁衣的瑞盛和,是不是也归沈凯川,沈二刀但笑不语。 沈雪抱着花花,手指僵直地挠花花的下颌,面无表情。不到四天的时间,她面部的神经肌肉已经被沈凯川的炸雷炸成面瘫,失去了展现面部表情的能力。她爹沈凯川,那不是人,是专门扔雷玩的雷神爷爷!有这样一个雷神爷爷的爹,她只能让自己升级变成绝缘体,防水防电防雷劈。 沈雪不出院子的门,却挡不住别人来寻她。 褚嫣然换了妇人装束,梳起高高的流云髻,插着一支光泽幽亮的翠蓝色镂空飞凤玉步摇,身穿一套光彩夺目的蓝色衣裙,衬得她肤如美玉,嫣然一笑间仪态万方,眉梢眼角尽是新嫁娘羞涩的柔情,灼灼动人。 沈雪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好亮眼的衣裙! 那衣裙,上身是件浅蓝对襟上襦,领口袖口镶着冰蓝花边,长裙由浅蓝渐变为深蓝,挑绣大朵冰蓝玫瑰花,花瓣嵌有毫光四溢的碎玉。柔和的浅蓝,亮丽的冰蓝,看似素雅悠远,却满满是低调的耀眼和奢华。 如此衣裙,穿在褚嫣然的身上,只算是锦上添花。 沈雪的目光转向褚嫣然身旁的另一丽人。她二十岁左右,身穿月白色绣水墨竹林的衣裙,面色沉稳,看不出丝毫悲欢,独一双幽黑的眼眸,隐隐透出宁折不弯的青竹风骨。 “我是杜红薇。” 杜红薇?沈雪有些不明所以,杜红薇,很出名吗?不知道杜红薇,很奇怪吗? 褚嫣然看一眼杜红薇,有些不好意思:“阿雪,杜姐姐的夫君是许阁老的长孙,许嘉腾。” 许嘉腾,杜红薇。沈雪??宓模?饬礁雒?只拐嫣?倒??p>  许嘉腾的父亲许平是许阁老的庶子,因嫡子许安体弱,许阁老抬了许平的母亲曹姨娘为平妻,许平变成嫡长子,二十岁娶小曹氏为妻,迎亲途中,坐下马受惊狂奔摔坏了许平,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疤,出仕再无可能。随着许阁老的去世,许家彻底没落。待许嘉腾十九岁时,曹氏求许阁老的门生相帮,央下工部司务一职。曹氏又给许嘉腾定了亲事,不料下聘当日,准新娘突发心病而死。一年后,许嘉腾新婚两个月的妻子小产身亡。再两年,许嘉腾续娶杜红薇,婚礼喜乐还没结束,工部一道命令将许嘉腾调往南方视察蝗灾,迄今又有两年。 杜红薇,杜父是从六品大理寺右寺副,杜母仅杜红薇一女。杜红薇十四岁那年,杜母病故,原订娃娃亲的男方以“等不得三年的孝期”为借口退了婚约,真实原因不过是杜父十年未得升迁。自此杜家成为长安有名的极品之家,姨娘当家,苛待嫡女,丫环侍妾时有暴毙,杜父流连青楼不返,御史屡奏无果。三年过后,杜父将才貌双全的嫡女杜红薇嫁给有“克妻”之嫌的从九品小吏许嘉腾为继妻。杜红薇未入洞房,夫君就离府就职,大小曹氏都不是好相与的,杜红薇在许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沈雪专注地看着杜红薇,良久,两眼冒出一串红心:“若是拿花比人,杜姐姐就是一朵盛开的蔷薇花,可远观不可近亵,我是不信红颜多薄命的,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待许公子回府,杜姐姐就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许公子年纪虽轻,经的事却多,必能与姐姐琴瑟相和。” 杜红薇面上一红。 褚嫣然笑道:“再有十多天,许公子就能回到京里交差述职,杜姐姐这样人品,还怕许公子不疼到骨子里去?” 杜红薇脸颊更红,目光闪烁,羞涩之余,颇有期待之意。 沈雪抿抿唇:“杜姐姐是为了桃花山庄来的吧。” “五小姐莫见怪。”杜红薇倒不尴尬,“我听府里老人偶尔说起许家当年的风光,提过桃花山庄的名字,老太太一直不满老太爷把桃花山庄给了姑奶奶做陪嫁,前些时候听说叶姑爷死在阵前,便起了从叶公子手里要回桃花山庄的心思,叶公子来到长安,老太太说叶公子是许家的外孙,急火火派人接了叶公子进府,还没安顿妥当,长安城里遍传镇北侯在桃花山庄设宴,老太太急了,想问叶公子个究竟,却是遍寻不见叶公子,这不遣我来了。” 沈雪挑了挑眉:“杜姐姐真是爽利人,什么话也不藏着,不掖着。” 褚嫣然拉着杜红薇坐下:“杜姐姐轻易出不得许府,借着这个由头见一见你,我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杜姐姐早想结识你这个古灵精怪。” ------------ 048 踢屁股 “杜姐姐是杜家唯一嫡女,尚且被家人出卖,我一个无母庶女,不想办法自保,当真等着被糟践卖与人作妾,算得什么古灵精怪。”沈雪苦笑道,“提到桃花山庄,杜姐姐怕是要失望的,我只知道十年前叶都督就把庄子输给了我爹,我爹一直闲置,若不是这次惹了信王府,估计我爹都不记得这儿。”慕容迟说,叶成焕和许多多以桃花山庄为聘,定下她和叶超生的婚约,桃花山庄的地契上写着她的名字,这件事是真是假还得沈凯川亲口说了算。 杜红薇笑道:“我才不关心桃花山庄在谁的名下,老太太想要回桃花山庄,做梦吃桃罢了,便宜我借个由头出来透透气,散散心。说句真心话,今儿见了这庄子,才知道老太太念念不忘得有道理。” “庄子再好也是庄子,顶着发到庄子里来的帽子,久住就不舒坦了。”沈雪眨了眨眼,“许老夫人太过心急了,桃花山庄的事,问叶公子再合适不过。”那个扮猪吃老虎的货,和大小曹氏扛起来,一定很精彩。有道是借东借西不借书,借南借北不借钱,看来那一百五十七文钱要打水漂了。 杜红薇蹙了蹙眉:“叶公子说是住进许府,可成日里神龙不见首尾,老太太见得着都少之又少,这几天府里的下人怪话不断,说两个嫡小姐端茶送羹表哥表妹的甚是殷勤,依我看这人就不是个稳重的,大孝在身还惹得鲜花朵朵。” 表哥表妹情意长,好像流水日夜响。沈雪微?澹??俗??樱骸岸沤憬慊姑患??豆?樱磕且豆?樱?衷诰驮谏阶?铮?残硎抢聪蛭业?忠?一ㄉ阶?摹!?p>  “我甚少出我的院子,那些人,惹不起,躲得起,”杜红薇掩去眼中的苦涩,轻笑道,“叶公子要向沈三老爷讨庄子,倒不怕叶都督从地底下跳上来踢他几脚。” 有一种人,相识很久却总有交浅言深的感觉,也有一种人,相见恨晚,一个细微动作就知对方心意。沈雪和杜红薇就属后一种,由桃花山庄聊开,越聊越开心。杜红薇心中郁气散了大半。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要是见了面,就会把我扔到一旁去,看你眉飞色舞的,哪有半点发到庄子受罚的样子,再说谁家庄子都似桃花山庄一般,怕是都要哭着喊着住到庄子去。”褚嫣然看着沈雪笑嘻嘻道,“刚刚一直有人在说,褚嫣然别有慧眼,早结识沈家五小姐。恒哥哥也说,沈家五小姐明明和华世子很配嘛。” 沈雪微微一呆:“恒世子莫不是说,我这样装扮是另辟蹊径,为了多一点点配得上华世子?” “就知道你是个嘴利的,”褚嫣然掩口笑道,“我自然不赞同恒哥哥的说法,阿雪品性高洁,向来不是贪慕富贵之人,侧妃再贵也是妾。” 沈雪眯了眯眼:“今天来的贵客,莫不是多有这样的想法,救命之恩,沈家不是不想回报,奈何沈五是个无才无德的庶出,没得辱没了华世子,沈五本人自是十分渴望以身相许。华世子啊,莫说做他的侧妃,便是跪在地上嗅一嗅他的脚,也有很多人抢着去的。” 杜红薇扑哧笑了:“雪妹妹真是个嘴利的,若被华世子听了这话去,非得多吃两副镇咳的药。” “冬草!冬花!冬果!小蹄子翘哪儿去了,不知道迎迎七小姐?”院门口传来沈露露尖厉的叫喊。 沈雪站起身:“杜姐姐,嫣然姐姐,阿雪不留你们,两位姐姐先去荷塘上的四角亭,阿雪一会儿过去找你们。” 褚嫣然拉起杜红薇:“沈七小姐来了,你们姐妹先说话,我们在四角亭等你,快些来。”两个人手挽着手,与闯进院子的沈露露点了点头,半个笑也没有,领着丫环离开了。 沈雪跨步走出屋,冷冷看着沈露露。 沈露露身着浅粉色撒红鸢尾花的短襦,配一条银红色齐胸襦裙,外披一件狐狸毛滚边的霞红色斗篷,黑亮的头发梳成双丫髻,鬓角点缀几朵粉玉牡丹,粉扑扑的苹果脸带着两分婴儿肥,那一对大酒窝牵出的甜美笑靥,让每一个看见她的人不自觉地温情流溢,心生喜爱之意,回之以灿烂笑容。 倚仗沈凯川不着边际的宠爱,沈雪知道沈露露笑得越灿烂,藏着的心思越狠厉,而在她这个被无视的庶姐面前,沈露露从不掩饰鄙薄、厌弃,便如此时,南方少女灵动的娇憨在她愤恨尖锐的眼神里消失得不留一分。 沈露露甩开自己的两个大丫环红袖和绿袖,径直走到沈雪面前,右手食指一点,气咻咻道:“爹发你到庄子,好意让你躲开你惹下的祸事,你却目无尊长,信口开河,竟敢放口说桃花山庄是你的私产,竟敢鼓惑那起子没眼色的下烂货阻拦我们上山,你想让镇北侯府在长安丢尽脸面,是觉得沈家亏待了你么!” 沈雪面容淡淡,退了一步,避开沈露露尖尖的指甲。 沈露露哼了一声,逼近一步:“还是你觉得把桃花山庄划到你的名下,就可以攀得起信王府世子,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爬床货生的贱……” 沈雪抬起脚照着沈露露的肚子踢过去,沈露露猝不及防,“唉哟”一声化身为仰望天空的忍者龟,绿袖惊呼“小姐”慌忙跑上前去扶沈露露。 红袖横眉怒目:“五小姐,你还真把桃花山庄当成你的地盘,以为沈家没人了,把三老爷当死的,敢伤我家小姐,红袖与你拼了!”说着一低头直冲沈雪撞来。 冬草一闪身将沈雪拉开三尺,右脚轻轻一勾,红袖即如她的主子一般来了个漂亮的肚皮朝上。 沈雪走到爬起来掸衣裳的沈露露面前站定,冷冷道:“你辱及我娘,辱及我爹,我不惩戒你,你便不知收敛!我本该掴你的耳光,可是此时此地掴你耳光如打沈家脸,还是换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沈雪突然出手,抓住沈露露的肩膀轻轻一转,使之转过身去,然后侧退半步,抬腿,连环三脚狠狠踢向沈露露的屁股。 沈露露哪里站得住,尖叫着以最热烈的激.情拥抱了大地妈妈。 沈雪踏着沈露露的屁股:“沈露露,你想博爹爹的欢心,想做沈家的明珠,想扬名长安做贵女,我不拦你,你我同为三房庶女,不说姐妹之情,大可以井水不犯河水,我分不了你的衣裳,也占不了你吃食,更没坏你的亲事、夺你的嫁妆,这么多年来我再一再二让着你,你却得寸进尺,”脚尖用力扭两扭,“今天先还你一个小小的三天起不来床,记着,从此以后别再来招我。” 沈露露被踩着爬不起来,痛极,愤极,拼命仰起脸怒骂:“沈雪,你个贱婢,敢踢我,反了你!爹爹知道了定打断你的腿!” 沈雪幽幽道:“沈露露,自来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吃的穿的用的住的,没有一样比不过长房二房的嫡女,可除此,你那些靠爹爹不着调的宠爱所得来的特权,哪一样是我没有的?” ------------ 049 灭口 前头打发走了脸色灰败、出门强装没事的沈露露主仆,后头沈霜霜带着春燕进了门。 今天的沈霜霜算是盛装而出,罩一件刺绣鹅黄色初开牡丹的玫红斗篷,穿一身同色云锦长裙,腰系鹅黄色镶宝丝带,丝带上挂一方黄玉玉?,三千青丝挽作了雍容中不失雅致的飞云髻,鬓角插一支鸡血玛瑙的簪子,腕上戴一只鸡血玛瑙的玉镯。衣饰皆非繁冗,却是尽显她侯门嫡女的大家风范。 目不转睛看着拿丝绳逗猫跳的沈雪,沈霜霜按下心里隐隐的不安,笑道:“三叔让五妹妹休养,这桃花山庄的好山好水养得五妹妹也如桃花一样惹人喜爱,不知要夺了多少人的心去。” 这话,是真的夸她如桃花一样惹人喜爱,还是损她如桃花一样招蜂惹蝶?沈霜霜,你脑门上第三只眼看见过哪个穿成黑衣巫婆的样子外出招蜂惹蝶的? 沈雪的笑容天真烂漫:“几天不见四姐姐,四姐姐才是越发的明艳照人,阿雪羡慕得紧,阿雪贯来木讷小家子气,哪里比得四姐姐名传长安,惹人喜爱。” 相对于北晋、东越、西戎来说,南楚对女子的要求比较严厉,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深居闺阁,若是容色为世人津津乐道,颇有失礼之嫌。但是,官绅之间为了仕途更顺利,难免大打夫人外交牌,于是便有了各种名头的花会,夫人们都是聪慧的,将花会的效果发挥到极致,不仅联谊,还相亲。因此,各家哥儿姐儿都会在花会上展露才艺,名声传播便如风送花香。 沈霜霜赞沈雪貌若桃花,个中意味不言而喻。沈雪羡慕沈霜霜名传长安,本是实说沈霜霜有长安第一才女的名号,至于是不是真羡慕,全看沈霜霜自己体味。 沈霜霜一时语咽,换了话题道:“五妹妹,怎么不见项嬷嬷?是去哪儿瞧热闹了吗,你也不拘着点儿,纵得没了下人的样子,吃亏的可是五妹妹你。” 沈雪似笑非笑:“嬷嬷身子不爽,正歇着。四姐姐找她有事儿?” 沈霜霜目光微凝,叹了口气道:“这可如何是好,母亲还让我给她带个话,她身子不爽,我竟开不得口了。” 沈雪怔了怔:“大伯母有话?可是之前嬷嬷惊扰过大伯母?阿雪替她赔不是,请大伯母原谅则个。大伯母最是慈和,千万莫为一个奶嬷嬷气着身子。” 沈霜霜:“五妹妹说哪里话,项嬷嬷一向守礼,怎么会惊忧母亲。” 一会儿说没了下人的样子,一会儿说一向守礼,合着黑白都在你的舌头尖。沈雪翻了翻眼睛,甚是关切地问道:“那大伯母有什么话要带给她,四姐姐但说无妨。” 沈霜霜面有不忍:“昨日项嬷嬷娘家邻居来送信,说是头天晚上不小心走了水,她娘家哥哥一家子家毁人亡,京兆尹正在调查,项家没什么亲戚,按说项嬷嬷签了死契就与项家脱了关系,母亲说总是同胞的亲人,一张死契也抹不掉血脉相承,准项嬷嬷回去料理后事,母亲还从她的私房支了二十两银子。” 沈雪呆呆地望着沈霜霜。 项石匠一家子都死了!走水,分明是杀人灭口!沈霜霜许下一百两银子让项石匠炸桥,项石匠不过是想多赚银子才以不想伤及无辜作为借口,可笑沈霜霜不止加价到二百两银子,还愚蠢地让项石匠知道是沈家人自导自演,一个贪婪的小人根本守不住任何秘密,这件事情传出去,沈家名誉扫地,沈霜霜非死不可。 既然免不得有人要死,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那就只好死项石匠了。这灭家的事,是赵氏做下的吧,护住沈家,也护住沈霜霜,不留一丝后患。老侯爷说,沈家庶女都不为人姬妾,何况是长房的嫡女,沈霜霜可真是一往情深到罔顾沈家脸面、罔顾自己脸面了! 人不要脸则无敌,愚蠢的人还真得另当别论。沈雪撇嘴,沈霜霜,你那琴棋书画学到哪里去了,果然是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等于零。 可是,依赵氏的性子,知道沈霜霜竟甘心作妾,早该禁了沈霜霜的足,岂容她再出门现丑!让她给也该被灭口的项嬷嬷捎话?赵氏不可能因为项嬷嬷是五小姐的奶嬷嬷就网开一面的,沈霜霜捎话,为的是消除项嬷嬷的戒心,出府奔丧,奔的就是她自己的丧! 滴水不露的赵氏! 沈雪为那些做了赵氏对头的人默一把哀,也提醒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直接扛上赵氏,那么现在就得改变原本准备警告沈霜霜的策略,不再提项嬷嬷临死前揭底的事,瞒住沈霜霜,瞒住赵氏,让项嬷嬷之死也变成一桩意外。对付沈霜霜,可徐徐图之。 想到这儿,沈雪眼圈一红,嚅嚅道:“四姐姐,阿雪撒谎了,阿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四姐姐,大伯母会责罚阿雪吗?一定会的!祖母知道了也会责罚的!四姐姐,你帮帮阿雪,帮帮阿雪!” 沈霜霜吓一跳:“什么事洗得清洗不清的,让五妹妹你慌成这个样子,母亲和祖母她们都不是那等不分是非曲折的人,你把前因后果说明白,我才知道该怎么帮你不是。” 沈雪把手里的丝绳收进抽屉,哭丧着脸:“就是项嬷嬷啊。” 沈霜霜心中一惊,脱口道:“项嬷嬷?她不是身子不爽歇下了吗?” “不是,阿雪没敢说实话,”沈雪继续哭丧着脸,“项嬷嬷听这山庄的婆子说,桃林?j的落日很美,不比鹿山八大景之一的落雁夕照差,前天傍晚的时候项嬷嬷就带着阿雪去看落日,结果,结果……” “发生了什么事?”沈霜霜心里升起很不好的感觉,项嬷嬷,她招认了? 沈雪垂眸,掩下眸底的冷意:“结果,项嬷嬷贪看美景,不小心跌下悬崖,阿雪力弱,救她不得。” 沈霜霜呆了呆,仔细看着沈雪的脸容,是项嬷嬷真的失足坠崖,还是另有玄机,沈雪掩饰得不露一分一毫?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愈发重了,沉吟片刻说道:“既是她自己失足,回禀母亲和三婶便是,五妹妹也不必太难过,——项家可真没人了,这抚恤的银子都送不出去。” “可不,”沈雪状似无心地,十分恐惧地说,“四姐姐,你说这项家是不是招惹了什么恶煞神,不然一家子人怎么一个活的都没有了,连算不得项家人的项嬷嬷都没逃过,项嬷嬷是听雨院的人,那恶煞神会不会来追阿雪的命呢?阿雪要不要烧烧高香,求神佛保佑?” ------------ 050 前生往事 沈霜霜看沈雪一脸惊慌失措,想笑却笑不出,这话于别人不过一笑,她却听不得,项家的走水在时间上太赶巧,好似自己正是项家人命里的恶煞神。沈霜霜的心里沉甸甸的,她的谋划都是围着简少华而来,并不希望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如果有她非杀不可的人,那就是慕容驰那个粗鄙丑陋的疯子! 沈霜霜站到窗前,窗外,远处蓝天绿树,近处假山流水,一时间前生往事涌上心头。 她是沈家长房的嫡女,镇北侯府的明珠,风华正茂。 七夕女儿节偶遇携妻出游的信王府世子简少华,自此一颗芳心全系于伊人,正落泪伤怀恨不相逢君未娶,却惊闻简少华勇救落水的沈雪,情理之下向镇北侯府求纳庶女沈雪为侧妃。简少华再不是她这个嫡女的可求之,沈霜霜心痛如割,将这段苦涩的初恋埋进心底,人前依然是笑靥如花。 九月初九重阳节一首咏菊诗名动长安,引来正在南楚议和的北晋二皇子慕容驰的觊觎。 十月沈雪及笄,风光嫁入信王府,成为世子侧妃。 除夕之夜宫中大宴,御林军倒戈,简少华手持先帝遗诏荣登大宝,准皇后乔氏被忠于旧帝的宫女杀死在封后大典的前夜,封后大典如期举行,皇后沈雪。 北晋改向新帝议和,为表达双方和谈诚意,慕容驰求娶皇后堂姐沈霜霜,沈霜霜连夜进宫苦求沈雪婉拒和亲之议,姐妹相拥而泣,新帝为稳定朝局,封沈霜霜为朝阳长公主,和亲北晋。沈霜霜心灰意冷,在母亲赵氏不可抑的哭声中,随慕容驰的议和使团离开长安。 当夜,慕容驰进到她的房间一意求欢,沈霜霜抗拒中打落他的白银面具,那张脸,竟无一分一寸光滑完整的肌肤,仿佛是火山爆发后的熔岩冷凝而成,没有轮廓,没有五官,只有丑恶的黑焦肉块和绽裂的赤红窟窿!沈霜霜吓得晕死过去。再醒过来时,浑身火烧火燎的痛楚告诉她,慕容驰是个疯子。 慕容驰说,和亲是沈雪的提议。沈大夫人赵氏瞧出沈霜霜对简少华的情意,为给沈霜霜嫁与简少华留一条后路,在沈雪嫁入信王府前夕,赵氏遣人暗中给沈雪下了绝育药。沈雪咬碎了牙,怂恿垂涎沈霜霜已久的慕容驰借强国之势求亲,又劝谏心慕沈霜霜的简少华以大局为重,用远嫁沈霜霜重重回击毁她一辈子的赵氏。 在耻辱、恐惧、仇恨中,沈霜霜度过了那一生的最后三天,那一刻,惨白的脸庞上七窍流血,纤弱的身体遍布青紫的瘀痕,那一刻,恨意汹涌!如果一切重来,她才是和简少华相亲相爱、陪着简少华笑到最后的女子,如果要死,就算堕入幽冥鬼界,化为厉鬼,她也得拖着慕容驰、拖着沈雪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一切真的重来,沈霜霜重生在十四岁,简少华和乔曼玉成亲的那一天。沈霜霜对着窗外的星月,一夜未眠。 沈霜霜苦练六艺的同时,凭借慕容驰曾经的炫耀,寻着北晋设在长安的暗铺,高价购买了几种奇药留备不时之需。又以一支镶红宝石的垂珠紫金簪为饵,钓沈雪的奶嬷嬷项氏上钩,方便随时掌握沈雪的动向。 为了给深居简出的简少华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沈霜霜绞尽脑汁。 第一次,两个月前正是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的季节,落雁崮天元寺后的荷塘,一叶白色轻舟,四五少女嬉笑采莲,有一红衣少女独立舟头,一曲玉箫清越。在岸上一众勋贵皇族子弟看来,山风徐来,裙袂飘飘,大有美人如花隔云端、乘风而来御风去的风采。心倾自可访到红衣少女是谁家娇娥,惊艳出场,而无半点刻意之嫌。 第二次,中秋节的花灯会,聚春和饭庄搭起的彩楼上,两根丝绳分作六股,吊着一盏幻彩琉璃片叠起的六角七级宝塔灯,那花灯美之极也贵之极。聚春和的约定,彩头是完好的花灯并五次免费雅座贵宾宴,射技不精毁灯者赔银千两。彩楼前人越聚越多,人声鼎沸,却无一人射灯。同时射断两根纤细丝绳,还要保得易碎的琉璃灯完好,难度太大。众望之下,冯氏走上彩楼,脚踩高交椅,双臂举起将花灯托住,彩楼下,沈世硕和沈霜霜一人一把劲弓,弓开如满月,双箭齐飞,那彩灯稳稳落入冯氏怀抱。兴奋羡慕嫉妒恨,杂声四起。沈霜霜回首间,接触到一对如夜色般神秘迷人的黑眸,那黑眸微微弯起,似笑非笑,有一抹莫测高深的韵味。以简少华之能力,很快就会知晓射灯之事,沈霜霜却没想到能被简少华亲睹,压下心中激动,只在容色上微显惊异于简少华之姿容高洁,有礼貌有分寸地盈盈一笑,随兄嫂而去,留给简少华一剪秀丽背影。 沈霜霜相信,简少华是动了心的,他那双黑眸闪烁的光芒,比绚丽的琉璃灯还夺人心魄。 天元寺荷塘,轻舟玉箫,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中秋节射灯,窈窕淑女亦有飒爽英姿。引起他的神秘感,勾起他的好奇心,两次露面的悬念,效果恰到好处。当他们下次相见,便是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 沈霜霜几次查看灵雀桥,前世坍塌引得简少华和沈雪有了瓜葛,而今稳稳固固的并无毁坏之兆,正自焦虑不得其解,想起项嬷嬷提及她娘家哥哥曾在北晋采过山石,书中记载北晋秘产开山炸石的黑硝,寻来项石匠一问果有其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前世桥塌翻车落水被救的便是沈雪,今生她逆天而行,谋定而动,本指望落水被救的是她沈霜霜,却不料到底如前世一样,简少华救下沈雪,一切又沿着前世轨迹行进。 沈霜霜心头滴血,难道上天给她重生而来的机会,就是为了让她再一次目睹沈雪陪着简少华一路通天锦绣芳华吗!奇药不得不用,虽已投靠她但没害过沈雪的项嬷嬷是最佳人选,左右一番掂量,前生终是赵氏害沈雪在前,沈雪报复在后,想她纵有千般荣华,却无子女延续生命,终是可怜的,因此交给项嬷嬷的活死人白.粉减了最重要的一味药的剂量,药效只余一年,她需要的也就是这一年的时间,一年以后沈雪即可康复如初,二八的年华,以镇北侯府的名头,她照样可以风光出嫁,还免得真被慕容驰拐往异国,枉送性命。只要沈雪不做她和简少华之间的障碍,那都是自家姐妹,离不死不休远着呢。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呢?沈霜霜茫然了。 ——————。 呃,关于坍塌了那座桥,因为文中提了n次,兔子给桥命名“灵雀”,前文已经修改,亲们勿怪。鞠躬感谢所有给兔子投票的亲!亲都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一生快乐! ------------ 051 逼迫 沈雪抱着花花,静静注视着突然陷入沉思的沈霜霜,暗暗叹口气,你之蜜糖,我之砒霜,简少华那样的人,若真有不臣之心,必有大动作,历来谋反之路血雨腥风,或成王,或败寇,简少华都非普通女子能消受的良配。 一阵纷纭的脚步声,三个粉雕玉琢的男童各抱一大摞卷轴兴致勃勃跟在冯氏身后。沈雪双手一托把花花送到衣柜顶上,和沈霜霜各自整了整裙裾,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男童是长房的六少爷沈世研、二房的七少爷沈世檀、三房的五少爷沈世波。看到沈霜霜和沈雪迎了出来,依次见过礼。 冯氏微笑着吩咐三个哥儿把卷轴放在院子中央的长白石案上,道:“这都是刚刚作成的诗画,拿来由四妹妹和五妹妹品鉴,评出最好的,彩头是输家一人一百两银子,赢家拿了银子去聚春和订座,吃招牌菜。” 沈雪笑道:“大嫂,还是让四姐姐品鉴吧,哪轮得阿雪饶舌。大嫂招呼那些个娇客辛苦了,冬花,快给大少奶奶,还有三位少爷上茶,上山庄自制的茉莉花香茶。” 沈霜霜展开卷轴,一幅幅看过去,基本上是应着桃花山庄的人物景致作品。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贵子贵女,笔下的功底还是很深厚的。看了一会儿,沈霜霜问道:“嫂嫂,这些诗作画作怎么都没有落款?” 冯氏取了帕子拭去因走得急而沁出的细细额汗:“你们两个都没去聚宴,有些事情自是不知道,四皇子说,要的就是选出真正最好的,而不是屈于谁个身份高低,沈四小姐素有长安第一才女之誉,定能慧眼识珠。” 沈世研歪歪嘴:“四姐姐,那四皇子让我转告四姐姐,他画的是一幅红花图,请四姐姐配诗一首。” 冯氏、沈霜霜、沈雪都惊住了。简凤歌要求沈霜霜为他的无落款画作配诗,一则是要推他为大赢家,二则使沈霜霜在众人面前递出男女授受的言诠,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沈霜霜便躲不开简凤歌的求妃,甚至因为这言诠而落了下乘做不得正妃。 几个人的眼里都冒出了怒火,这简凤歌凭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一面明修栈道,高调说不留款识是为了公平品鉴,一面暗渡陈仓,以权势迫人,不仅要赢得众人的几千两银子,还想模糊与沈霜霜的关系,令众人以为沈霜霜与他有私下往来,并着意攀附于他。 他这是把沈家人都当作了趋炎附势的傻瓜! 怎么会有这样龌龊又自恋的人! 冯氏和沈雪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神情里读到了同一个意思,四皇子简凤歌看上沈霜霜了!沈雪甚至想到,沈霜霜若以沈家嫡女的身份做了皇子妃,那么她这个庶女做信王府世子侧妃也就没什么般配不般配的了,信王府若与四皇子同一条船,这就是要把镇北侯府死死绑上他们的船。 沈霜霜的脸色煞白,从卷轴中找到简凤歌的那幅红花图,煞白的脸色几乎白得透明了。画卷上,大片红花绚烂妖娆,如火,如荼,赫然是镇北侯府荷塘岸边的两生花!沈家谁个不知那是沈霜霜亲手种植、最喜爱的花!沈霜霜又羞又恼,抬手便要撕了那画。 沈雪及时按住沈霜霜的手:“四姐姐冷静些。” 沈霜霜眼中泛起水光:“五妹妹这是高兴了?你叫我如何冷静,那四皇子是什么样的人,五妹妹不知道么!” 沈雪苦笑道:“四皇子是什么样的人,不是阿雪能评说的。四姐姐若是毁了四皇子的画,这冒犯天威的帽子扣下来,镇北侯府都顶不起,四皇子颇得圣宠,这诗,四姐姐不题也得题。” 沈霜霜泪盈于睫,冷冷道:“五妹妹是巴不得我与四皇子有瓜葛吧,今日我题了诗,不到明天我心慕四皇子的话便会满天飞,我沈霜霜便是死,也不会给四皇子话柄。” 沈雪淡淡一笑:“死之一字说起来很容易,可若真是容易的,何来蝼蚁尚且偷生的说法,四姐姐若觉得一死了之,了却今生所愿,阿雪不拦你。” 沈霜霜默默然,前生之死,辗转三天三夜,痛不可当,恨不能马上死,偏偏有知有觉地残喘着。今生所愿,前路迷茫还在雾里,死,如何死得甘心!沈霜霜心念闪烁,忽觉得沈雪这话里似乎还有着话。 沈雪淡笑不改:“四皇子的谋求,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四姐姐莫非忘了祖父说过,沈家嫁娶一直避免与皇家走得太近,便是四皇子请来了赐婚的旨意,也有祖父和大伯父顶着,四姐姐何至于说个死字。”细细端详沈霜霜的神色,沈雪越发肯定心中猜测,沈霜霜果然是为简少华重生而来。在她的前世,怎样的悲伤和绝望竟使上天为她逆转天命马车,打开慈悲之窗,给她重新来过的机遇?在预知后事的沈霜霜面前,自己必须一切谨慎。 冯氏:“五妹妹说得不错,凡事都有祖父和父亲作主,四妹妹若是不想与四皇子牵连,这诗不题便是,千万别说那不吉利的话。” 沈雪抿唇:“六弟带了四皇子的口信,四姐姐不题这诗,四皇子怒四姐姐不识抬举是轻,怒六弟没带话不把他皇子的尊贵放在眼里,这可就重了,六弟将来是要从仕的,多出个皇子阻挠,六弟便无出头之日。” 沈世研悻悻道:“都怨我嘴馋,被四皇子从宫里带出来的甜糕迷了心窍,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点不假。我找二哥去,不给四皇子下个暗绊子,出不了小爷这口恶气,阿檀,咱们走。”拉上沈世檀便往外走,“喵了个咪的,真当镇北侯府是颗又好吃又好捏的大鲜桃么!” 沈霜霜冷哼一声:“说来说去,五妹妹你便是盼了我与四皇子有牵连。” 沈雪亦冷了声音:“四姐姐这般负气,阿雪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头唤道,“冬草,走,去四角亭。” 冯氏急忙拦住沈雪:“五妹妹,四妹妹也是急得没了主张,五妹妹莫往心里去,出了事情大家一起想办法,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姐妹齐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沈霜霜望着容色沉静的沈雪,四皇子这样说明不明、说暗不暗的手段,自己一时也想不起如何应付,沈雪若在这转眼的功夫就有了对策,那就意味着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 兔子伸出毛乎乎的爪爪,问一声,亲,不要银子的收藏推荐和留言,给一个吧!再问一声,哪位亲,银子很多,愿意给个赏,兔子感激收下的时候,送亲一首老歌,好人一生平安! ------------ 052 偷窥 沈雪翻了翻石案上的卷轴:“四皇子哄骗六弟带话,让四姐姐给他的画题诗,却没有说四姐姐只能给他的画题诗,既如此,这一大摞子画作,四姐姐辛苦辛苦,每一幅都题上一首诗,或是一两句应着画的长短词,既应下了四皇子特意托的话,又不至于授人以柄令人误会四姐姐有攀附之意,更传扬四姐姐才名不虚。” 冯氏拊掌笑道:“好主意,管叫四皇子有气也撒不出来,他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沈霜霜暗自叹了口气,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复杂的应对办法,自己却没想到。 沈雪吩咐冬草取来笔砚,春燕立即上前磨墨,沈霜霜沉思着,提笔蘸墨开始题字。 冯氏看沈霜霜笔走龙蛇,再看那写在一张张画卷上的句子,不禁赞叹道:“四妹妹才思泉涌,嫂嫂羡煞!” 沈雪想了想,又道:“大嫂,四皇子这事儿,要赶紧告诉祖父和大伯母,不能由着四皇子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不定淑妃为了绑上镇北侯府,真向今上请旨赐婚,四姐姐是长房嫡女,当得起皇子的正妃。”心念忽闪,赵氏也许乐见其成呢,有深得帝心的四皇子作靠山,长房承袭镇北侯之爵更添胜算。 冯氏点头:“我也正想着由谁回府比较妥当,又不引人注意。” 沈雪微微一笑:“那好,一切听大嫂安排。四姐姐字字都是珠玑,阿雪留在这儿徒添羞惭,这便往四角亭去,当不得恒世子妃和许家大少奶奶久等。” 冯氏笑道:“五妹妹去吧。” 沈世波羞怯怯笑着:“五姐姐能带着阿波吗?” 沈雪回眸注视沈世波。沈家兄弟姐妹十四个,在沈雪十多年的印象里,除了沈露露和沈世涛有事没事都要滋事,别个基本上都属于无视她的一类,没有谁表示过友好。沈世波这一带着七八分勉强的讨好的笑,让沈雪想起那个总是规规矩矩立在艾氏身后的朱姨娘。这是见着她得了老侯爷的青睐,还是因三老爷把她安置到曾负盛名的桃花山庄而嗅出了异样的味道,镇北侯府的后宅,有的是聪明人,很可惜,她不想再做谁谁谁的基石,若是以真心换真情,倒可以考虑。 沈雪扶了走过来伸出胳膊的冬草:“阿波,我是去赴恒世子妃的约,你已经十一岁了。”这话里意思很明白,男女七岁不同席,于智王府世子妃而言,沈世波已是外男。 沈世波粉嫩嫩的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嚅嚅道:“五姐姐,……” 沈雪摸摸沈世波的脑袋,浅笑道:“阿波若是有什么不急的事,等我回来吧。” 刚到门口,却见沈世研没头没脑冲过来,唬得冬草拉着沈雪飞快避到一旁。 沈世研看也没看沈雪,冲到冯氏面前,气喘吁吁:“嫂嫂,嫂嫂,大哥的腿,大哥的,大哥……”他的目光落到三房的几个人身上,咽下了后面的话。 冯氏吃惊地瞪着沈世研,提着笔的沈霜霜放下了笔,沈雪也收回了跨出院门的脚。 沈世研喘了口气,从春燕手中接过茶盏喝了几口茶,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憋话憋得满脸通红,只瞪向冯氏。 冯氏由惊转急:“你大哥怎么了?” 沈世研看一眼返回院子的沈雪,看一眼略显局促的沈世波,长长地吸了口气:“五姐姐,你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了阿研,救了七弟和八弟,阿研不会说感激的话,给五姐姐行个礼。”当真弯腰鞠躬行了个大礼,捋顺头发,“母亲曾说朱姨娘最是稳重,想来五哥和五姐姐一样心如明灯,现在有个救大哥的法子,五姐姐一定不会推辞。” 沈雪避开了沈世研的大礼,前倨后恭,准没好事,一个八岁的孩子就知道拿话堵人嘴,不可小觑,想一想可不,沈世硕身有残疾,这沈世研便是长房的希望,是赵氏的心头肉,由赵氏精心教养,那满腔子的肠肠肚肚怕是不止有十个九曲十八弯。沈雪凤眸微弯:“六弟大礼,我可当不得,六弟还是有事说事。” 沈世研抬头看向院西:“五姐姐且看。” 沈雪顺着沈世研的眼光看过去,西院墙外不远处是一处竹叶婆娑的缓坡,沈雪记得坡那边就是荷塘,这缓坡当是塘泥堆积而成。 沈世研:“阿研刚才出去寻二哥,看见二哥和叶家哥儿在竹林里聊天,阿研想开开二哥的玩笑,就悄悄摸了上去。摸得近了听到他们在说边关战事,那叶公子说,打仗的时候常有伤了胳膊折了腿的将士,北晋有个军医十分厉害,能接骨头折断的腿,不留残疾,我本想再听一会儿,七弟跑了过去,那叶公子便不再说了。我想,那个军医是不是可以治好大哥的腿呢?” 沈雪的目光再次望向那片竹林,怒意渐生,叶超生那花蝴蝶藏在竹林,竟是在行偷窥之举么,那必是看到她和沈露露的冲突了,真应了杜红薇的话,这人就不是个稳重的,大孝在身还拈花惹草! 冯氏愣怔一会儿,幽幽道:“六弟费心了,那些在战场上受伤的都是新伤,你大哥已是近十年的旧伤,但凡有治愈的一线可能,父亲母亲能不给治吗?” 沈世研急急道:“我听得出来,那叶公子在说战场新伤的时候,也说着旧伤!” 沈雪蹙着眉尖:“六弟是关心则乱,那叶公子既没上过战场,应该也不曾与北晋人打过交道,他从哪里知道北晋的神医,若真有这样人人都知的神通广大的军医,大伯父久在边关能不知道吗?” 沈世研固执地:“便是一线可能,也是要想办法的,五姐姐,那叶公子到沈家拜望的人是三叔,想必他与三叔或是叶都督与三叔的关系很是亲近,五姐姐能不能借三叔的名头,问一问叶公子那军医的情况?” 沈霜霜语气淡漠:“那叶公子是叶都督的儿子,这桃花山庄是叶都督输给三叔的,叶都督活着,不定还能腆着脸向三叔要回桃花山庄,叶都督阵亡,除非三叔甘愿将桃花山庄奉还叶家,从三叔让五妹妹到山庄休养可知,三叔没有归还的意图,话说三叔想还,早就还了。见着这样世外桃源一般的好地方,那叶公子心里能没想法?”声音由淡漠变得冰冷,“必是那叶公子诳人,怕是只要沈家开口问及军医,他便得摆出条件来索回山庄,到最后赔了庄子,又不见神医。” 沈世研闷声道:“难道一座庄子比大哥的腿还重要了?” —————— word死翘翘了,兔子辛苦码了一天的五千字啊,全没了,全没了啊,兔子真的撞墙去了啊,写过文的都知道啊,丢了就是丢了,再写出来就没有原来的味道了,老天不带这么玩我吧,狂泪啊!!! 兔子还是老老实实求推荐票吧,求推荐票,求没收藏的亲收一收,谢谢!唉唉,收藏涨得像落潮啊。 兔子掩面泣走! ------------ 053 明潮 沈雪想起慕容迟所说叶超生与她有指腹之约,不觉拧了眉头,抿一抿嘴:“庄子再好也就是个庄子,果真能换北晋神医的消息,治好大哥的腿也是值得。四姐姐说叶公子有诳人之嫌,阿雪赞同,一个没上过战场、无任何官职的人,再久居边关,也不大接触得到北晋的秘密,需知这是个大伯父从来不曾说起过的人物。” 顿了一顿,接过冬花送来的凉茶喝了两口,接着道,“这叶公子不是说北晋军医么,现在北晋的议和使团就在长安,接待使团的事宜都是鸿胪寺安排,二姐夫是右寺正,与使团成员当有来往,由他旁问,或许能窥得蛛丝马迹,真有叶公子口中的神医,便是绑,镇北侯府也有能力绑来。” 冯氏不由得翻了翻眼睛,绑人,五妹妹,你威武! 沈世研迟疑道:“二姐姐是二叔的女儿。” 沈雪凛然。沈世硕的腿疾若能治愈,长房长子承爵的可能性将变得极大,镇北侯的爵位就与二房几乎无涉,那么,当陈默雷打听到确切消息,沈雯雯能无条件报给老侯爷吗? 冯氏眼里的亮光熄成了燃不起的死灰。 “凡事总要试一试,成与不成,求个心安,聚宴的时候听大家谈论,北晋二皇子慕容迟明天上落雁崮天元寺游玩,”沈世研握了握拳,“为了大哥,就是磕膝盖当脚走,我也要见一见那个冰山战神!” “不要!”沈霜霜脸色突地煞白,“阿研不要!阿研千万别去见那个疯子!” 冯氏和沈世研大为不解地看着春燕用力扶住的沈霜霜。 沈雪心头咯噔一下,看沈霜霜那颤栗着撑不住娇躯的样子,显然是与慕容迟有过交集的,慕容迟说他不认识沈霜霜,那么他们之间的交集即发生在沈霜霜的前世,令沈霜霜如此又惧又恨,那一世的北晋二皇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疯子,沈雪忽然很想知道是怎么个疯法才使得素来文雅的沈霜霜如是贬斥。 她没有沈霜霜那一世的记忆,或可以说那一世沈雪非这一世沈雪,那慕容迟呢,这一世慕容迟对沈霜霜貌似毫无兴趣,是不是也可以说,这一世北晋二皇子非那一世北晋二皇子?沈雪摇摇头,绕得自己都有点晕了,前生与今世,太复杂,不必理会沈霜霜的前生,守好今生,求一个行走山川快意江湖。 沈霜霜已知自己失态,强作镇定连饮花香清雅的茉莉花茶,让那缕茶香缓缓弥散在心际,良久才说:“嫂嫂,阿研,你们想啊,父亲在边关与晋军恶战,使慕容驰损兵折将,不得不向南楚求和,那慕容驰必是恨极父亲的,阿研巴巴地赶过去,岂不是飞蛾扑火!” 冯氏拉过沈世研:“你大哥若知你这番心意,结冰的心也被你捂得化了,这件事等回禀过母亲再作打算,听你四姐姐的,千万别去寻北晋的二皇子,你有个闪失,母亲可得哭碎了心。” 沈世研的眼光也黯淡了,恹恹地去看沈霜霜还没题字的画卷,翻了两张,眼睛一下子瞪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哈哈哈大笑道:“四姐姐快看,这画没画别的,全是圆圈,全是圆圈!” 冯氏闻声瞅过去,但见沈世研手下的那张画,左一个圆圈,右一个圆圈,圆圈套圆圈,圆圈叠圆圈,也不知有多少个圆圈,忍俊不禁,扑哧笑道:“这谁家哥儿开玩笑?” 沈雪??宓叵肫穑??琶?先思以惶踔毕咭桓鲈玻?榔涿?弧疤?舸拥仄较呱仙?鹄戳恕保??庑┰踩Φ募一铮?遣换峄??兀?故谴嫘亩窀隳兀?p>  沈霜霜的脸忽儿青忽儿白,笼在长袖中的双手握成拳,又松开,再握成拳,再松开,竭力舒缓心中的恐惧和仇恨,这只是一幅相似的画,已令她乱了方寸,若见着慕容驰本人,她再不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必定露出破绽,届时将又一次与简少华擦肩而过,再堕万劫不复之绝地。沈霜霜深深地吸气,呼出,再吸气,再呼出,想起前世慕容驰画过一幅圈圈图,还配诗一首: “相思欲寄从何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侬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圈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 斜睨石案上的圆圈图,沈霜霜心中一沉,难道是慕容驰那疯子乔装进了桃花山庄? 冯氏安慰道:“这哥儿的玩笑开的,真叫人笑不得恼不得,四妹妹题不得字就算了,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沈世研恨恨道:“让我抓着这厮,非踹他十七八个五体投地,四姐姐还是想一想吧,写上几个对得上的字,不然,别的画都写了,单空过这幅特别的,不定又落言诠。” 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从院门涌进一群鲜衣少女,为首的正是乔阁老之嫡女乔妙玉。 乔妙玉绾着海棠髻,花瓣形的髻发中间插着一朵金灿灿的粉红碎玉嵌作花蕊的赤金海棠花,身穿胭脂色挑绣新绽海棠花的云锦长裙,裙边大朵怒放的海棠花随着她的走动时隐时现,一眼看过去,整个人富丽而张扬。 乔妙玉四下打量,嗤笑道:“听说这儿是桃花山庄的主院,果然是个好所在,这就叫人不明白了,既是主院,镇北侯府竟由着一个庶出的住进来,难不成镇北侯府没了嫡出的主子,还是镇北侯府从来不分嫡庶不讲纲常?” 冯氏上前一步,声色平静:“桃花山庄算不得多好的庄子,也还风景宜人,饮食歌舞不说多好,也还入得了大家的眼,乔四小姐如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镇北侯府虽是武将二等爵,也还知理晓义,断无怠慢贵客之理。” 这番话绵里藏针,暗讽乔四不过是镇北侯府桃花山庄的一个客人,主人好吃好喝好玩地招待了你,便是礼仪周全,你却在酒足饭饱之余,肆无忌惮置喙主人私事,实在是逾矩,大失教养。而且,冯氏点明乔四指责的是朝廷的勋贵重臣,若不知收敛,便是沈乔两家的对抗。 沈雪静静看着冯氏。不愧是赵氏看中的女子,婉婉有仪而又锋芒半隐半露,宛似医院里的外科医生,笑颜下藏着最锋利的刀,在患者全心信任的时候,手起刀落。试想沈家若是在老太君或艾氏的手里,必不是现在这样严谨无失,假以时日,冯氏便是另一个赵氏,可惜沈世硕…… 北晋的军医,擅长骨科,可治旧伤,慕容迟明日往天元寺…… ------------ 054 咏蛋诗 乔妙玉没想到被她点中的沈雪一声不吭,由着冯氏做了挡箭牌,心里恨得只想拿刀戳死冯氏,又知与冯氏纠缠必讨不了巧,眼珠一转,笑道:“久闻沈家小姐个个才貌双全,沈四小姐更有才女之名,想来沈五小姐也是不差的,今日众姐妹有幸在桃花山庄相遇,还请沈五小姐不吝,让姐妹们一睹文采。” 冬果双眼微眯,嘴角微勾,端过青花瓷的托盘,摆出一套鸳鸯玉茶盅,沏满清茶,恭恭敬敬给众位贵女一一奉茶。 这些娇俏的鲜衣少女,或高贵,或温婉,或清秀,或妩媚,啜着香气袅袅的花茶,在乔妙玉的严厉目光示意下,鼓噪声由低而高,应和着乔妙玉的提议。沈家小姐才貌双全,可谁都不是闭塞的,沈家人自己言五小姐皆轻轻带过,可见沈雪很平庸。作为简少华的一众铁杆粉丝,看着身为庶女却有可能成为简少华侧妃的沈雪,当真是一件她们想都没想过的窝心事,沈雪出糗,便是抚慰她们受伤心灵的良药。 冬果送回了茶具,在正屋转了一圈,急步走出来,向沈雪禀告:“小姐,花花好似受了惊吓,藏进衣柜缝隙里不肯出来,小姐看看去吧。” “几位姐妹光临沈五的小院,沈五倍感荣幸,只可惜现在沈五还有要紧的事,不能不去救一救自己养了很久的猫咪,劳几位姐妹稍候片刻。”沈雪转身往廊下走去,忽又回过头来,唇角勾起,勾出一弯下弦月,“乔四小姐养过猫吗,猫是一种无鱼不欢的小动物,圆溜溜的大眼睛,毛绒绒的小爪子,可爱极了,咪呜咪呜地叫唤表示讨好,在脚下穿来转去表示亲近,打呼噜表示心情愉悦,漂亮,机灵,而又不失温柔,即便炸了毛也能博人大笑。” 轻轻哂笑一声,“不比那府门外的乞丐,给一点吃的,一把抢过去就逃得没了影,不给吃的,不干不净能骂上半天,沈五甚少出门,出得门去,也是宁可给那些流浪在街头的猫猫狗狗一条鱼一块肉骨头,也不会给那些好手好脚的乞丐一个铜钱。乔四小姐,你呢?” 沈雪的声音清脆如出谷的黄莺,柔婉似深春的暖风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却听得乔妙玉的脸色五彩斑斓,一众以娇柔著称的美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自主一阵阵脸红脸白,她们作为宾客,在吃干抹净之后来砸主家的场子,岂不是连那猫狗都不如?看向沈雪的目光不约而同变得惊讶、不可思议。 沈世波和沈世研暗自腹诽,五姐姐原来是个潜在水底不露头的,这浮出水面抡过来的一顿枪棒,直抡得这群美少女有苦说不出,五姐姐,你威武! 乔妙玉冷笑道:“猫,沈五小姐寻得好借口,不会吟诗就不会吟诗,直说出来也没人笑话,这么躲着当起了缩头乌龟,才真叫人瞧不起。” 冯氏亦冷了神色:“世人以诗会友,以琴寻知音,乔四小姐,我家五妹妹与你很熟吗?与你相识吗?” 乔妙玉冷哼一声。 沈雪很快从屋里出来,抱着胖乎乎的花花来到长白石案前,低头看着沈霜霜题过字的画作,那幅别具一格的圆圈图还放在最上面。沈雪眼光闪闪,轻轻笑道:“四姐姐珠玉在前,阿雪扔出块砖也不妨事,这满纸的圆圈真像一个个的蛋,想来是这位不知名的哥儿太想吃蛋了,阿雪便以这蛋为题,胡诌几句吧。” 招招手唤过冬草,“冬草,去取些止痛药来,几位姐妹娇滴滴的身子,挨不得苦楚的。”看向乔妙玉,口角含笑,“沈五惯来是个不通文墨、不通音律的,比不得乔四小姐六艺精通,还请乔四小姐不吝,多多指教。” 沈霜霜目光微凝。前生沈雪才艺平平,这一生几乎是个隐形人,谁也不知她深浅,细细想来她两世都未看透过这个不哼不哈的五小姐。 冯氏眼中一亮,走上前替了春燕,细细地磨起墨来。沈霜霜提着笔,蘸了墨,等着沈雪。 沈世波和沈世研噘嘴,五姐姐,她会吟诗吗,只怕是个臭诗篓子。 沈雪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不急不徐念道:“一个两个三四个。” 乔妙玉一愣,忍不住大笑,笑得直打跌,神啊,佛啊,这是哪家的诗啊!美少女们慌忙掏了手帕掩住口,将那笑声堵在口腔里。 冯氏很无语地看了沈雪一眼,如果她也笑出来,那就太不厚道了,使劲憋住,默默地低头磨墨,磨墨…… 沈世波和沈世研精致的五官挪了位,五姐姐,真是个臭诗篓子,臭得很的臭诗篓子。 沈霜霜??宓匦聪缕吒鲎郑?迕妹茫?憧烧媸切樾南蚯敲钣袂蠼蹋?炝掣?舜虬 ?p>  沈雪挠着花花的下巴,继续面无表情状:“五个六个七八个。” 乔妙玉跺着脚,弯着腰,一只手胡乱戳着,一只手捂住腹部:“哎哟,肚子笑得痛,不行,揉揉,不能笑了,怕是肠子要打结,哎哟,痛,要岔气了,揉揉……” 美少女再也堵不住口腔里的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出了泪花。 冯氏磨墨,默默地磨墨。沈霜霜写字,默默地又写七个字。 沈世波和沈世研想说话,又觉得还是算了吧,以五姐姐现在臭诗篓子即将臭遍长安的状况来看,搞不好多说多错,还是保存实力等待扳回一局的机会。 沈雪朝天翻了个白眼,没有表情的容色不见一丝松动:“几位姐妹肚子痛得很吗,沈五这里有上好的止痛药,十文钱一丸,药到痛止。” “噗!”院子里的人纷纷仰面,呈口吐鲜血状。 沈雪叹了口气:“沈五还有两句没念呢,念还是不念呢,几位姐妹痛成这样,沈五担不起唉,要不止痛药便宜卖,九文钱一丸?” 冯氏也叹了口气,五妹妹,你胡诌得山重水复疑无路了,以“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的句子还能诌出个柳暗花明又一村来? 乔妙玉忍着笑,喘口气道:“哪有吟诗吟一半留一半的,沈五小姐请接着念。” 沈雪想了想,慢慢道:“也对,笑话看一半不让再看,有点不厚道,这首咏蛋诗的下半部分是,”再次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吐出十四个字,“待到他日破壳出,凤凰何少雀何多。” 沈世研脱口叫好,五姐姐这个弯拐得也太大了,怪道母亲从不让长房的仆妇随大流地踩五小姐,五小姐那是事事不与人计较,真与人计较起来,她就不是人了。 沈世波怔怔的,心中暗赞生母朱姨娘心思敏锐,五小姐洗去铅华必是光彩曜目,跟着五小姐,一定有肉吃。 冯氏抿紧了嘴,眼底的笑意好似秋日里夕阳下波光潋滟的湖面,带着几分炫目的柔情。 ——————。 打酱油的花花举起猫爪,亲,好消息,兔子家的猫猫被石家庄广电推荐到亚洲动物基金“2013我和它共享爱”伴侣动物微摄影大赛全国赛区参加大赛啦,第一组照片叫“被弃小奶猫的成长”,第二组照片叫“翎翎家的宝贝猫”,萌猫无敌,有爱猫的亲,可以到石家庄网络广播电视台,以照片名字搜一搜,就能看到兔子家的猫猫了,萌翻亲哦! ------------ 055 扔出去 冯氏抿紧了嘴,眼底的笑意好似秋日里夕阳下波光潋滟的湖面,带着几分炫目的柔情。 想当初,父母因为沈世硕的残疾,并不同意将她嫁入沈家,大姐力排众议,赞镇北侯府门风清正,主母赵氏护犊甚重,沈家兄弟文武双修,大姐说,若非沈世硕的残疾,长安城里想嫁给镇北侯府长房长子的贵女不知道有几何,哪里轮得到她这个三品提刑按察使的嫡次女。嫁入镇北侯府,赵氏一力护顾她这个长媳,亲弟妹之间的感情相当笃厚,隔了房头的弟妹十分有趣,可以在府里拿刀提剑追着砍一派不死不休的架势,出了府门勾肩搭背一团和气枪口一致对外,个个是装腔作势的高手,只道五小姐是个没有生母怜惜、被踩惯的懦货,原来狡诈如狐,亦是个作假的高手。 乔妙玉冷笑道:“沈五小姐这是把自己看作飞上梧桐树的凤凰了?” 沈雪淡淡一笑:“素来只见捡吃捡喝捡银子的,竟也有上赶着捡不痛快的,莫非乔四小姐自认是一只麻雀?可那麻雀虽小,五脏却是齐全的。”这话很损,损乔妙玉做客做到愚蠢地挑衅主家,缺心眼不如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乔妙玉一再吃闷亏,气得一张娇俏的小脸上神经细胞疯狂跳舞:“沈五小姐还真以为染了彩色乌鸦就变成了凤凰,又是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是挑着桃花山庄的名头掩饰庶出的卑微身份,这般上窜下跳不遗余力,不就是想飞上信王府的梧桐树么,可笑!若不是世子哥哥心善,救了落水的沈五小姐,与沈五小姐有了肌肤之亲,即算你变得有才有貌,世子哥哥也不可能瞧你一眼!” 眼前这个卑贱的庶女,何德何能使简少华心心念念不肯放弃,镇北侯府以“庶女不堪匹配”婉拒了信王府的好意,世子简少华合该顺势不再提及纳侧妃的事,可简少华说,落水相救便是与沈五有了众目睽睽之下的肌肤之亲,怎能心安理得地看着失了清白名声的沈五嫁与他人,落一个被嫌弃的结果,信王府已备下重礼不日再次托媒。沈五!如果怒火可以燃烧,那么乔妙玉眼中的怒火一定将沈雪烧成焦炭。 沈雪毫不退让,冷声道:“乔四小姐一口一个甜甜的世子哥哥,把你那亲亲的嫡姐放到了哪里?待那信王府世子知晓,原来在乔四小姐心里,他是哥哥而非姐夫,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是不是将有人放言,信王府世子娶了乔家的嫡长女,还贼溜溜盯着乔家的嫡次女,恨不能收尽乔家女,乔家嫁出去一个嫡长女不够,还要巴巴地再嫁一个嫡次女,恨不能把乔家的女儿都送进信王府。乔四小姐,你当得起吗?乔家当得起吗?” 沈霜霜冰寒的眸光扫向乔妙玉和她身后的美少女,乔妙玉,前生并无交集,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那么她和简少华之间的关系也该发生变化,如果依然是相爱不能相拥的绝望,她又何必重生而来。 乔妙玉哼了一声,道:“这桃花山庄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镇北侯府的嫡子嫡女都在这儿,沈五小姐,你这个三房庶出的就算占了先机住进主院,现在是不是也该收拾收拾让出院子,是沈五小姐你不知嫡庶长幼伦理,还是镇北侯府不讲尊卑主次纲常?” 冯氏大怒:“乔四小姐,乔阁老在朝堂上是文臣之首,当是知大理、明大义的,风闻乔家家教极严,家族子弟个个俊杰,可瞧乔四小姐这般教养,倒叫人大大怀疑乔家只重哥儿不重姐儿,首辅乔家位极人臣,又算得皇亲国戚,走在街上横成螃蟹也无人敢吱一声,可是,乔四小姐横着走走错了地方,镇北侯府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轻侮的,沈家儿女也不是打了左脸伸过去右脸的窝囊废,乔四小姐高才,焉能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沈世研笑嘻嘻的笑弯一双圆眼:“乔四小姐有所不知,这桃花山庄记在我三叔的名下,五姐姐是三叔的长女,住哪个院子都合情合理。乔四小姐究竟是想挑衅镇北侯府,还是想挑起沈家姐弟内讧,都是个不好笑的笑话,有这小心思不如留着回到乔家往深了算计,于乔四小姐,怕是得到世子哥哥的青睐最重要吧。”熟悉沈世研的人都知道,沈世研年纪小,但不折不扣是只小狐狸,最具沈家人的特质,笑得越灿烂,下手越狠。 “大嫂辛苦,六弟辛苦,”沈雪心中一动,好像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一种被回护的暖意静幽幽地漫上心田,暖暖的,柔柔的,如一汪春水。深呼吸,叫来冬花,吩咐道,“给大少奶奶和四小姐还有两位少爷上菊花凉茶,润一润嗓子。”回头瞅着气鼓鼓鼓成青蛙的乔妙玉,招手唤过冬草,笑眯眯地柔声道,“冬草,把乔四小姐从这儿扔出去,轰出桃花山庄,——手底下悠着点儿,伤着人你可逃不掉。” 这声音温柔得好似久别的知己喁喁细语,不带一丝火气。院子里的人惊得倒吸凉气! 冬草身形翩动,迅速迫近乔妙玉,不等乔妙玉尖叫,一手揪住她的衣领,一手揪住她的腰带,双臂一较力,便将乔妙玉横举,原地转了三个圈,嘴角勾起,将乔妙玉扔出了院门。那力道不强一分,不弱一分,既不伤乔妙玉筋骨内脏,还又摔得她七荤八素,皮下淤青。 美少女们惊叫着涌出院子围了上去,捧头的捧头,抬肩的抬肩,扶腰的扶腰,力图使乔妙玉站起来,沈五小姐发了话的,不能伤着人,想来不会太严重。可一碰乔妙玉,她就哎哟乱叫,唬得众人不敢上前,竟由着她躺在地上哼哼。有一少女悄悄退出人群,向男宾方向跑去。 冬草居高临下看着乔妙玉,哈哈,原来高高在上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压下笑意,平平无波说:“乔四小姐,赶紧起来吧,不定被路过的哥儿看到可就丢大脸了,你说是让冬草把你一路扔出山庄,还是你自个儿走出去,怎样好看一些呢?” ——————。 昨天更新得晚了,兔子默,兔子设定好了定时发布的,结果两个小时后发现还在草稿箱里,点立即发布,依然没有,兔子向编辑求救,告曰:可能是系统问题。希望今天不再出现这个问题。 祝亲周末愉快! ------------ 056 闯院 乔妙玉又惊又怕又痛,她做噩梦也想不到,沈五会让丫环将她毫不客气地扔出来,这是大家闺秀吗,简直就是市井悍妇的做派!乔妙玉贵为朝堂首辅的嫡女,平时里除了表妹凤仪公主,哪家贵女不是笑脸相迎,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一时雨打梨花,放声大哭,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今日竟被一个庶女当众轰出庄子,奇耻大辱,沈五,我乔四与你不共戴天! 此时的乔妙玉完全忽略是她自己寻衅在先,想把沈五狠狠地踏在脚下,不曾料到沈家个个巧舌如簧,寸步不让,令她习以为常的那种众星捧月的优越感荡然无存,而绕在身边的那些美少女,此时此刻看向她的目光,竟是幸灾乐祸的,乔妙玉气疯了,这个场子不找回来,她将无法在长安城贵女圈中立足。 冬草不耐烦道:“乔四小姐,你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也不怕哭花了精致的妆容,你家世子哥哥惯来赏花赏月赏佳人,你也不怕污了人家的眼,扫了人家的兴,乔四小姐还是赶紧回家去,对着镜子练一练怎样哭才能哭出最迷人的姿态。乔四小姐,请吧。”说着,迈步上前便要再送一个五体投地给乔妙玉。 乔妙玉顾不得疼痛,跳起来大叫:“贱婢!你再敢碰我,我乔四管叫你活不到今天晚上!”在随侍丫环的搀扶下,倒也识相地向山庄的大门退去,又不忘扔下一句狠话,“沈五,你就等着接受乔家的雷霆大怒吧!” 迎面,是从外院急匆匆赶过来的沈世榆,在他身后,绿叶捧鲜花一般簇拥着四皇子简凤歌、智王府世子简少恒。沈世榆望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乔妙玉,眉头挑了挑,作为聚会的东主,他不得不出声询问: “是乔家小姐吗?” 简凤歌素有妖娆皇子之称,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浅浅一笑便有万种风情,若非眼里嘴角的笑容时时露一抹轻佻,倒也真是难得一见的好样貌。此时身穿一件金黄色银丝绣成祥云团龙暗纹的皇子常服,头戴八宝紫金冠,脚下轻飘飘的已有五六分醉意,一见自家妹妹的小表姐哭成了泪人,护花之意油然而生,挺起胸脯:“乔家表妹,别怕,别哭,告诉四表哥我,谁欺负了你,四表哥削他满地找牙!” 乔妙玉哭得稀里哗啦:“四表哥,表哥,哥哥……”哭声上气不接下气,吐出来的字却是个个清晰。 简少恒穿着一件墨绿色绣有松柏暗纹的锦袍,腰系嵌宝金丝缎带。看着乔妙玉,简少恒抖两抖又抖两抖,从四表哥到哥哥,乔四叫得这一个顺溜,便是叫表哥也有点远吧,果然是地位决定百花运。 沈世榆脚下微微一顿,凝眸看乔妙玉的瞬间用淡淡的笑容掩去骨子里的不耐烦:“乔家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竟有那不长眼的下人,胆子肥了敢难为乔家的贵客?乔家小姐请放心,沈家绝不姑息欺主的下人。” 乔妙玉满脸惊恐地看着沈世榆,突然一扭身,躲到简凤歌身后,大声道:“你们沈家欺人太甚,犯了过错竟想随便拿个下人顶缸,欺乔家没人么!”眨眼间,乔妙玉将她对沈雪的嫉恨上升为乔沈两家的对立,镇北侯府瞧不上首辅乔氏。 简凤歌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乔妙玉化身为惊慌失措寻求庇护的小白花,激起了他强烈的保护欲,哪个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欺到乔家表妹的头上,置皇家的尊严于何地?卷起宽大的袍袖,趁着酒兴笑道:“乔家表妹前头带路,四哥帮你出气。”那一个表哥的表字,直接打上了叉叉。 乔妙玉满眼算计得逞的得意,领着众人直奔主院。 院内,沈霜霜已完成全部卷轴的题字,正和冯氏、沈世研一起评谈哪一幅最佳,沈世波坐在廊下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得花花又扑又挠,沈雪吩咐冬花和冬果送上茶水点心,在一旁随叫随到,与提着食篮的冬草准备去四角亭赴褚嫣然和杜红薇的约。 乔妙玉领着一帮男宾掀翻守门的婆子闯了进来。 沈家主仆大惊失色,男宾突兀闯入闺阁女子的起居地,是一件极为荒唐失礼的事情,而于女子而言,闺誉尽毁!碍着简凤歌皇子的身份,他们却不得不咽下这口闷气向简凤歌行礼。沈世波和沈世研粉嫩嫩的脸蛋憋得铁青,沈家与乔家的梁子,这就算结结实实结下了!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简凤歌轻佻的目光扫到两位如花少女,心里咯噔一下,酒意立即散了三分,乔妙玉竟将他引到了沈家小姐的院子?所谓欺负了乔妙玉的人竟是沈家小姐?眼前这两位少女,雍容沉静,应该就是沈家四小姐和五小姐吧,给沈家人留下恶劣的印象,他和简少华的求妃之路难免多了障碍。 简凤歌眼珠一转,也罢,这样子沈四和沈五再也嫁不得旁人,正好由着他们捏扁搓圆,一道圣旨压下来,还怕镇北侯府不欢欢喜喜地贴上来?有了文臣之首的乔家,有了重兵在握的沈家,有运筹帷幄但短命之相的简少华相助,那个宝座铁定归他简凤歌。现在该做的不过是哄一哄这两个小丫头片子,呵呵,这可是他的最擅长。 简凤歌快步上前去扶屈膝行礼的沈霜霜:“沈小姐快快请起,凤歌面前,沈小姐不必多礼。”这一前探伸手,暧昧十足,瞧得蜂拥而进、顿感尴尬、进退两难的男宾们都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沈世研哪肯让简凤歌碰上沈霜霜,身形一耸,使简凤歌伸出的手正好托住自己的胳膊,顺势挺直腰,童声琳琅悦耳:“多谢四殿下!四殿下如此宽待臣子,臣子感激涕零,愿为四殿下效劳。” 沈霜霜脸色发白,立即退到冯氏身后。 简凤歌微凝的目光从沈世研转到沈霜霜,心中嗤笑,小东西,你还能逃得过我四皇子的手心去?堂堂四皇子想要的女人,哪个不是洗得白白的,脸红心跳地巴巴等着? 沈家的几个丫环收到沈世榆的目示,在院子里摆上茶点招待这些她们心里只想狠踹两脚的男宾。 乔妙玉指着沈雪,娇声道:“四表哥,就是她叫丫环摔我,还要把我轰出桃花山庄,她眼里根本就没有天家的威严!”乔妙玉的姑母位在昭仪,从天家论,她只算得众多外戚中很微不足道的一个,狐假虎威莫过于此。 简凤歌双臂环于胸前,左手托住下巴,呈思考状:“乔四小姐,据本殿下所知,沈家小姐知书达礼,德言容功无不俱佳,岂会有泼妇举止,必是乔四小姐听错了。” 这一刻,简凤歌将他与乔妙玉撇得清清的。 ——————。 兔子鞠躬感谢所有向兔子推荐、投票、打赏的书友,你们都是好人,大好人啊,兔子无以为报,只有把自己关进小黑屋,码字,码字ing…… 话说,能讨论讨论情节么,兔子怕写歪了。 ------------ 057 皇子没落 乔妙玉一愣,眼里立即涌上泪,扯住简凤歌的衣袖摇成风中弱柳:“四表哥,阿妙不敢妄言,很多人都听见瞧见的,四表哥可要为阿妙作主啊!” 简凤歌呵呵笑道:“乔四小姐,你说是沈五小姐叫人摔了你,可本殿下记得你与沈家小姐并不熟悉,沈五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到女客院去摔你呢?” 冬果“扑通”跪过来,大哭道:“四殿下作主!主辱仆死,求四殿下容奴婢为小姐辩一两句!” 简凤歌低头一瞧,一个小丫环跪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满是泪水的一张小脸,噫,眉如新月目如星,好个可人的小丫环,怒气不翼而飞,笑呵呵道:“是个忠心的小婢子,本殿下替你作主了。” 冬果眼泪哗哗的,把乔妙玉说过的话学说了一遍。撇开不错不漏,那张狂的腔调竟然学了个十足十。雨打梨花的脸蛋,畏缩惊惧的神态,嚣张跋扈的声音,令院子里的人们突然觉得诡异之极,似有一只湿乎乎毛乎乎的手伸进里衣从尾巴骨摸到后脑勺。 简凤歌咳嗽一声:“乔四小姐,是这样吗?” “胡说!小蹄子竟敢辱我,活得不耐烦了!”乔妙玉恶狠狠瞪向冬果,可真没想到,沈五身边竟有这样出奇的丫环! 冬果不再吭声,只把畏缩惊惧的神态做得更足。 简凤歌冷笑道:“乔四小姐以为本殿下是个没脑子的?” 沈家的主仆一双双眼睛都看向冬果,额米豆腐,沈家人才辈出啊,只道沈五小姐是个作假的高手,这小丫环竟也是个演戏的天才,乖乖隆的咚,珍爱生命,远离沈五! 沈雪垂着眸站在冯氏身后的另一侧,捕捉此起彼伏的细微议论声,唇角勾起,额米豆腐,乔妙玉,你人品太差,作恶太多,找来的队友还没转眼就把你卖了。狗皇帝,猪皇子,民间俚语诚不我欺也。 乔妙玉,你一心一意做自家姐夫的小妾,你去做好了,偏来寻我的麻烦,我虽无意于婚嫁,可镇北侯府还有三个姐妹待字,沈氏家族更要依附镇北侯府开花结果,你既然敢领着男宾闯我的院子毁我的名节,那就该有承受沈五雷霆之怒的心理准备,来而不往非礼也,沈五若不做点什么,岂不辜负了你宣扬的觊觎美色、抢别人老公、祸祸苍生的恶人,你小小年纪就春意盎然,我便成全你吧,天可鉴,沈五一向心软,很乐于成人之美。 沈雪垂着的眼眸中漫上浓浓雾霾,神马都是浮云,恢复武功是王道! 乔妙玉僵住,泪盈盈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她跋扈,但不傻,很显然,简凤歌在刻意示好沈家,她成了被简凤歌毫不犹豫踩在脚底的垫石,想父亲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想自己在贵女圈中一枝独秀,这样的尊荣,在皇子的眼里竟是卑微如尘!从小到大,不是没受过委屈,所有的委屈加在一起也不及今日! 简凤歌被瞪得十分不耐:“乔四小姐,这里并不是女客院,想来是你行止失当,又逞口舌之利,才使得沈家小姐退无可退与你起了争执,还不赶紧向沈家小姐赔礼?” 乔妙玉泪落如雨,却连连深呼吸不让自己哭出声,那种被欺凌的忍让,不能反抗的无力感,和泪水婆娑而又倔强不屈的娇颜,使得男宾中不少人顿生怜悯,唉唉,花儿是用来闻香的,美人儿是用来疼爱的! 简凤歌侧进一步,望定沈霜霜,露出一个被称作万人迷的笑容:“沈小姐,那些作品可评出头筹来了?凤歌坚决相信,以沈小姐的水准,头筹必是能让各位哥儿姐儿心服口服的,”回身望一众锦衣少年,笑成一张菊花脸,“来来,各位兄弟,准备好银票,一百两哦,愿赌服输,谁也不许耍赖。” 在他看来,头筹是他的,沈霜霜也是他的,那故意流露出来的稳操胜券的笑容、热情而信任的言语,为了就是使人疑心沈霜霜已与他达成某种默契。 众人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可不,一个是甚得圣心的四皇子,一个是勋贵名门的长房嫡女,天作之合啊。 冯氏怒气隐生,简凤歌毫不顾忌地败坏沈霜霜的体面名声,给沈霜霜贴上简凤歌所有的标签,视沈霜霜为他的囊中物,这个样子必是对镇北侯府有所图,与喜爱沈霜霜无关。 冯氏不动声色拦住试图进一步靠近沈霜霜的简凤歌,亮出沈家专用招牌笑:“四殿下安好。这些作品每一幅都是极好的,我家四妹妹忍不住每一幅都题了字,头筹刚刚选出来,正准备给四殿下送过去,赶巧四殿下带着人就来取了,头筹便是最上面的这一幅。” 短短一句话,把简凤歌带人横闯沈家小姐住处,转变成简凤歌为了头筹的几千两银子而大失礼节,将沈四和沈五从这件事中干干净净摘了出去。 沈雪抬头看一眼简凤歌,抖了抖,深深地为简凤歌掬一把同情的泪。 镇北侯府和东安侯府都是追随先帝征战、以军功起家的勋贵大家,老东安侯战死疆场,现任东安侯见到沈老侯爷执子侄礼,很早就为世子郑伯豪定下大小姐沈??,两府来往密切,相差两岁的郑伯豪和沈??有青梅竹马之情。郑伯豪弱冠时,沈??已近十八岁,算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大龄剩女。 婚礼进入倒计时,沈??最后一次参加少女花会,被人偷走了随身的荷包,荷包又被二皇子简凤翔“无意”掉落,里面有沈??笔迹的情诗丝帕两条。一时间流言满天飞,大多是说沈??守不住思春寂寞,与简凤翔眉来眼去早已暗渡陈仓,东安侯府激愤之下宣布解除婚约。 赵氏穿上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叩宫求见太后,含怒回府。简凤翔请太后懿旨纳沈??为侧妃,赵氏以沈??卧床不起为由、太医院太医为证拒接懿旨,随后三个月闭门未出。等着瞧笑话的人看镇北侯府什么也没做,理所当然地认定沈??果真红杏出墙,给东安侯世子送上了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 当人们嚼烂了笑料索然无味的时候,当朝堂上皇后嫡子简凤翔当立太子的呼声渐渐高涨的时候,各边军大都督陆续递上奏折,请求圣裁克扣军饷的军官,这些军官与各皇子都有着或明或暗的关系。不数日,京兆尹捉拿江湖大盗,大盗在醉仙楼落网,府尹、衙役及宾客一起围观了准太子简凤翔杀夫夺妻、逼良为娼。简凤翔被禁了足,支持他的朝臣纷纷转舵易帜,历来从龙之功轻易不可得,一眼看错,满门抄斩。人们开始悄悄议论皇子之间即将上演夺位大戏。 东安侯府忽然发现自家店铺变成了无底黑洞,投下再多的银子也听不到一声响,短短一个月不得不出让一半的铺子来维持侯府正常运转。 东安侯世子郑伯豪在镇北侯府门前负荆。镇北侯府连门上的小窗都不曾打开一条细缝,郑伯豪无视任何眼光一直保持躬身揖礼,以自己的真诚最终抱得美人归。东安侯夫妻却惊慌不已,沈??的陪嫁单子上赫然有郑家卖出的全部铺子!两年后,生下嫡长子的沈??将赚得钵满盆满的铺子交到东安侯府公中。东安侯夫妻羞愧加感激,沈??坐稳了当家主母的位子。郑伯豪见着赵氏,隔百米远就笑成一朵花,见着沈凯川只想往远了绕走。 简凤翔的没落,最后归于皇子倾轧,兄弟四人,宝座一个,不把人头争成猪头才怪。沈雪在书房偶然偷听到沈凯川和沈一刀的密议之后才知道,一切都是沈凯川的手笔,忍,准,狠,而又隐于无形。 郑家的铺子,赵氏暗中动用了沈赵两家的力量,沈凯川隐在赵氏的暗中之后推波助澜。如果不是郑伯豪和沈??两个人真心相爱,东安侯府会落个什么结局,没人能知。 ------------ 058 暗流 沈雪眯着眼看简凤歌,这个据说颇得圣宠的四皇子,真把自己当成人见人爱的银子了,浑然不知已将镇北侯府得罪得死死的,她嘴角微翘,沈凯川润物细无声的报复,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的,从云端跌落污泥,简凤歌会不会躲进屋里照一照镜子,脱去皇子的金装,他那使用过多的皮囊怕是差强人意的。嘴角不觉更翘,心里的小人大大地叹息着,色,真色,往歪了想可不好,很不好。 沈雪蹙了蹙眉尖,沈霜霜在前,竟还有人的目光锁定了自己,唉,原来自己不是那么差,唉,本来就不差好不好,眸子一转,突然迎上在自己这儿逡巡不去的目光。 叶超生猝不及防接上沈雪的黑眸,狼狈之后即是心凉,沈雪丢过来的这一瞥,就像37度的凉白开,既感觉不到热度也无冷意,还淡得没有任何味道,不由得叹了口气,自进入桃花山庄,转给陆虎的丝帕、香囊、钗环已装了一兜子,这样风姿竟也能被她无视到底,这小妮子的心莫非是石头做的?并不肯就此掉开视线,飞快眨动自己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放出一串串电火花。 在沈雪看来,叶超生那双圆眼,黑亮如曜石,魅惑则如漩涡,专摄人的魂魄,令人沉溺不可自拔,而刚才眸中的那种竟似百慕大三角海区的阴晴不定,消失得不见分毫,只见着燃烧的火焰,很纯粹,很真诚。沈雪却打了个冷颤,花蝴蝶升级成扮猪吃老虎的花狐狸了! 沈雪不由自主抱紧了双臂,花狐狸顶着一张学长的脸孔,释放着火热的情感,很让人吃不消唉,这要一个把不住,只怕化身成蛇就缠上去了!难道,这花狐狸也有所图? 从二皇子简凤翔的没落,郑家铺子的快速转让,可见沈凯川的身上藏着大秘密,他似乎掌控着一股神秘的力量,能量之大,隐藏之深,不止是为了守护沈家那么简单。慕容迟,简少华,两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瞄上她可能都是冲着沈凯川的这股神秘力量。她的雷神爹爹,难不成是站了某个皇子的队、为那位皇子培养暗势? 叶超生,在其父亲阵亡之后来到长安,借父名拜望沈凯川,而后暂住去了外祖许家,师出有名,无懈可击,既能亲近镇北侯府,又能在镇北侯府倒霉后划清界线,明明一只花狐狸,却装憨卖萌,谁在他的背后?今上?军功向来震主,今上对沈家是忌惮的! 为了不使灵魂和智力双双沦陷,珍爱自己,珍爱家人,远离帅哥。 想着收不回来的一百五十七个铜钱,沈雪心痛不已。 叶超生微微垂下那双亮瞎过无数少男少女的桃花眼,有些沮丧,美人计再次对沈雪失效,又有些期盼,谁能融去她心底的寒冰,让她展露无忧笑颜?眸光闪动,瞅一瞅简凤歌,瞅一瞅乔妙玉,眼底已是一片染上了冰霜的冷意。 沈世波和沈世研捧着那一大摞卷轴,很恭敬地站在离简凤歌四五步远的地方,将沈霜霜和沈雪拦在身后。 冯氏取过最上面的那幅,保持沈家招牌笑:“四殿下,凡吟诗作画,无外乎风景人物,各位哥儿姐儿见得多了也不以为特别上佳,我们选来做了头筹的这幅画则甚为新奇,” 不太好意思地笑,“只怪我们沈家待客不周,不知贵客喜好,以至在吃食上怠慢了贵客,令贵客借画来诉不平,此画是对沈家的鞭策,考虑周全才能照顾好各方,作为东主,五小姐赋诗,四小姐执笔,共同完成了对这幅画的头筹认可。” 顿顿声,又道,“每个人心意不同,哪位哥儿姐儿觉得不好,输掉的彩头由桃花山庄出了。”轻轻笑起来,“四殿下刚刚说,愿赌服输。” 沈雪不得不垂眸藏起眼中笑意,再次承教滑不溜手的冯氏睁眼说瞎说。这些高贵冷艳的哥儿姐儿虽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总算知晓由四皇子提议的百两银子作赌是个极大的彩头,抢人钱财如夺人性命,任谁得了头筹都会受到挤兑,从而合伙赖掉相当于普通官员两年官俸的赌金,之后预订聚春和饭庄的雅座,吃吃喝喝乐一乐也就将此事揭过去了。 冯氏这些话却表达了他们从未听过的一重意思,东主为了宴会尽善尽美,欢迎宾客拍砖扔蛋,如果有人输不起,沈家将一力承担。谁都是要面子的,这输掉的赌金舍不得也得舍,而一句“愿赌服输”却扯过简凤歌做了大旗,谁不认账,那就是与四皇子过不去。 简凤歌暗暗气恼,头筹分明另有其人,沈霜霜,本殿下给你脸面,你竟然不兜着,天家的体面岂是你个臣之女可以冒犯的,待到你承欢本殿下,且看本殿下取悦你的手段!盯着沈霜霜,突然觉得应该考虑一下是一鼓作气进攻之还是徐徐图之,夜长梦多! 简少恒一直留意简凤歌与沈霜霜之间的“互动”,心知简凤歌已有决断,请旨赐婚是他的杀手锏,镇北侯府当年顶回了太后的懿旨,而今不可能再顶得起皇帝的圣旨,皇子正妃,求都求不来,抗旨?脑袋坏掉了才抗旨。但是,沈霜霜决不能嫁进皇家,现在不能!在简少华心里,沈霜霜还是有位置的! 堆起华丽的笑容,简少恒打个哈哈:“这些卷轴交给沈四小姐和沈五小姐品鉴,自然是信得过两位沈小姐,两位沈小姐选出的头筹,必有独到之处,定能契合四殿下的心意,让大家伙儿心服口服,男人嘛,一口唾沫一个钉,输了就是输了,在桃花山庄连吃带玩,已是人间快活事,哪能让百两银子坏了规矩又坏了兴致,这要传回长安去,谁还与咱打赌图一乐呵?咱都成无赖了!” 这话里,就算沈家姐妹选出个蛋,那也是凤凰蛋,满满的威胁,谁敢不认这个头筹,那就是与四皇子过不去,往后就是长安城里被唾弃的无赖。 简凤歌呛住了,简少恒是在帮他说话吗,好像是,是他说不落款识公平品鉴,是他说沈家小姐值得信赖,是他说愿赌服输,简少恒每句话都在维护他说过的话,可听着就不是他要的那个味儿呢?勉强挤出笑,简凤歌接过沈世研奉上的头筹画作,展开之后,嘘声顿起,这是画吗,满纸的圆圈!简凤歌气得脚都抽筋了。 ------------ 059 陷害 简少恒也忍不住嘘出了声,我说,沈四小姐,沈五小姐,你们也太捉弄人吧!当真以为那满纸的圆圈是一个个的凤凰蛋?可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鸡蛋鸭蛋鹌鹑蛋,必须都是凤凰蛋,谁敢说不是凤凰蛋,他就捏碎谁的蛋! 东安侯府的三少爷郑叔俊呵呵大笑起来:“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待到他日破壳出,凤凰何少雀何多。这诗峰回路转,极具双关之寓意,这字娟秀隽永,好似宝玉明珠,沈五小姐吟得好诗,沈四小姐写得好字!” 深深的目光从沈霜霜和沈雪的脸上一掠而过,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怪道沈家五小姐入了那人的眼,挺腰直立的姿势,眼底唇角的清冷出尘,竟有七八分相似,再掠过沈霜霜,拊掌笑道,“这位爱吃蛋的哥儿,出来吧,让我等膜拜一二。” 叶超生微红了脸,呐呐道:“在下……在下愧不敢当。”掏出丝帕去擦额上沁出的一粒粒汗珠。 悄悄蹭到叶超生身边、正想着引起叶超生注意的一个粉衣美少女眼疾手快,夺了那丝帕,尖声惊叫道:“咦,这不是乔四小姐的海棠花丝帕吗,叶公子,你怎么会有乔四小姐的丝帕?咦,这还写着诗, 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 佳人晓起出闺房,将来对镜比红妆, 问郎花好侬颜好,郎道不如花窈窕, 佳人见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 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 丝帕上的字越念越少,粉衣美少女心里的嫉火越念越旺,乔妙玉,你不是死心塌地追着信王府世子吗,怎么又来勾搭叶家公子!乔妙玉,你做得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粉衣美少女的声音沉静下来,“这字新写未久,结体严紧,骨力遒劲,笔法爽利挺秀,笔锋匀衡瘦硬,笔势形断意连,气韵生动秀逸,真是难得的好字,不过,这写字的功力虽好,却还缺了岁月的沉淀。”抬眸,盈盈注视叶超生,隐下心头嫉恨,“叶公子,这是你写的字吧,这诗,是你写的吗?海棠美人相映红,好诗呢,昨——” 沉静的声音忽然颤抖,“昨夜,晓起,闺房,今夜,”转眸看向容色惨白的乔妙玉,“乔四小姐,你,你和叶公子……”袅袅的拖长音给人无限想像的空间。 乔妙玉说不出话来,眼中泪水不断涌出,她不知道自己的丝帕怎么会到了叶超生的手里,更不知道叶超生为什么要写这样香.艳不清的诗,若不是身边两个丫环紧紧扶着,她早已瘫倒地上。 叶超生对着粉衣美少女慌忙作揖:“小姐慎言,小姐慎言!在下在客房小憩,醒来便看见桌子上放着这条月白色丝帕,看那海棠花绣得精致,在下随手题了首诗,随手纳入袖子里,在下绝无唐突乔四小姐的意思,绝无!” 众人明白了,原来是乔妙玉神女有意,叶超生襄王无心,唉,真是可怜痴情女子无情郎啊!死死瞅着叶超生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孔,众人默泪两行,前有简少华,后有叶超生,这还让不让长安的少年郎活了,不由得心里都萌生了掐死这货的冲动,可看到叶超生身边那个冷面侍卫,又默默地把这冲动掐死了。 沈世榆想起叶超生逃开众美少女的掷帕,躲进竹林,隐在竹叶间远眺主院的那种专注,再看此时叶超生慌乱中不时偷瞄沈雪、沈雪垂着眸也没能尽掩的笑意,眼珠转动,伸手搭上叶超生的肩,促狭地笑:“叶哥儿,你这海棠美人诗生动灵秀,得应着景、应着情才能写出来吧。” 叶超生诚惶诚恐:“不是,不是,在下抄来的,在下从郑三公子那里抄来的。” 郑叔俊跳了起来,叫道:“叶公子可别攀我,我郑三哪写得出这样好诗,我是从醉仙楼的墙壁上抄来的。” 乔妙玉一听,这是将她等同了青楼女子啊,原来比头上掉了一泡鸟屎更倒霉的事是头上又掉了一泡鸟屎,明明知道有人在陷害她,却是百口莫辩,这般无力而绝望的境地,她宁愿自己已经被沈雪轰出桃花山庄。 沈雪眯起了眼。丝帕是冬果借奉茶偷的,海棠美人诗是她写的,在丫环们摆上茶点的时候,冬果将丝帕随意塞给某位哥儿,如此,乔妙玉眼下会大大损了名声,落一个被她不喜欢的哥儿娶回家的结果,话转回来,这些被祖父祖母请过来的哥儿姐儿,家世都相当的好,倒不算真害了乔妙玉,只是断了她想嫁简少华的路而已,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是在帮乔妙玉,甫孩子一出生,乔妙玉就会明白,妾再大也不如妻啊,那个时候她该万分感谢丝帕事件。唉唉,沈五小姐一直是个心太软的,不是吗? 沈雪没想到冬果那个小花痴居然选中了叶超生,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叶超生和郑叔俊,一番胡说八道竟将乔妙玉狠狠推入泥沼。叶超生和郑叔俊,配合默契地辣手摧花,是帮沾亲带故的沈家出气,还是存心下乔家的脸面?这叶超生来到长安,没几天竟和东安侯府这般熟了? 沈雪在心里为乔妙玉掬一把同情的泪水,想起当年被陷害的沈??,忽然明白沈凯川就是为了防偷才寻了一个空空妙手放在她身边,沈??逃过一劫在于家人对她的信任,轮到乔妙玉,且看乔家人如何作为。所以说,拼爹,也还是低调一些好,言语不要太嚣张,举止不要太狂妄,落井下石的远远多于雪中送炭的,低调是王道,为了自己,也为了老爹。 吏部乔尚书的儿子乔立也在被邀之列,也随着简凤歌来到主院,正自懊恼自家堂妹不知轻重将花名在外的四皇子简凤歌领进沈家小姐的住处,转眼爆出她不顾廉耻送出的丝帕被写上了青楼题诗,乔立望着风姿卓尔的叶超生,否认乔妙玉私相授受的话在舌尖上滚了几滚也没能说出来,乔家人谁个不知乔妙玉多次向简少华赠帕赠钗,可怜乔家竭尽全力才没让这丑闻传出府去。简少华已经娶乔曼玉为妻,乔家不可能再送上乔妙玉,这个叶超生,虽是个缺少依靠的外来人,毕竟其父官居正三品,加上不输于简少华的外表,倒也不算辱没乔妙玉。 乔立咳嗽一声,向简凤歌揖了一礼:“四殿下,舍妹做出这样的事,也是因为一番真情,求四殿下成全舍妹。” ——————。 本文中的诗句,基本引自历代古诗,各位书友不要拍兔子哦,兔子无能,写不出比古人的诗更好的诗。默泪,靠墙去了。 ------------ 060 逼娶 乔立的话一出口,看向叶超生的目光,有羡慕,有同情。 陆虎撩眼皮瞅一眼乔立,暗暗嗤了一声,乔公子,话说多了要下拔舌地狱的。 沈雪容色未动,却在心里赞了乔立一声,做哥哥的不容易啊,乔妙玉,你实在透支了太多亲情,可知亲情才是这世上最容易得到又最难失去的。叶超生,花狐狸,抵得住四皇子的恩典么? 简凤歌愣了一下,看向乔妙玉,那盈盈的泪眼,无声的哭泣,让简凤歌又起了怜香惜玉的心念,这样娇美的女子,合该搂在怀里疼爱的,一俊遮百丑,乔立所求,倒是个好办法。 叶超生也向简凤歌揖了一礼,神情诚恳:“四殿下,家父新亡,守孝三年,在下一介白身,耽搁不起乔四小姐的青春,而且外祖在堂,在下也不能没了规矩。”索回那条惹祸的丝帕,取火石烧成灰烬。 “叶公子的外祖是前阁老许家吧,算起来许阁老还是家父的恩师,叶公子纯孝之人,乔家敬重万分,”乔立极认真地说,“既有这份渊缘,乔家绝不敢怠慢叶公子,不日必定前往许府拜会许老夫人,舍妹情真,自能为叶公子贞守三年。”这便生生敲定了叶超生和乔妙玉的亲事,乔立与叶超生平辈,却以尊长的口吻说话,分明欺叶超生无家族支撑。 男宾都皱起了眉,乔妙玉失礼在先,乔立逼婚在后,乔家还真是威风。女客更是怒目而对,简少华已经做了乔家的女婿,又要逼叶超生入他们乔家,真当他们乔家的女儿个个是天上仙子么! “乔公子抬爱。”叶超生黑亮的圆眼睛眯成细长的杏核,“乔家倘能说服许老夫人,在下莫敢不从。”转身面对简凤歌微躬,颜容恭敬,“在下有幸结识四殿下,又承沈家小姐慧眼得了头筹,四殿下不弃,在下扫榻相迎。” 乔立一愣,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年许嘉腾弱冠之后,许老夫人借着许阁老对乔家有提携之恩到乔家求亲,乔家哂笑没落之家也敢奢娶大户女,将媒人轰出乔宅,许老夫人本是妾室出身,气极之下本性暴露,一番忘恩负义的痛骂之词竟引得御史把乔家煮成茶送到龙书案上,现在乔家主动送嫡女上门,不被许老夫人奚落得抱头鼠窜才怪,乔家脸面何在。 沈雪撇撇嘴,果然是只狐狸,卖了许家这个队友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又拿还没到手的几千两头筹银子做了结交简凤歌的投名状。心里的小人及时跳了出来,翘起手指笑,安全起见,远离太聪明的人。 乔立发了呆,羞惭之色溢上脸庞,叶超生刚才烧了丝帕,表示日后再有人提起此事,无凭无据便是对乔家不敬,三年孝期,即使明显是推托之词,说的也是实情,许老夫人虽不是叶超生的嫡亲外祖母,可占着那个名,叶超生就不能不孝,若是强压许家承诺叶超生在三年后娶乔妙玉,依乔妙玉的性子,谁敢保证三年里不出岔子,风言风语一起,乔家其他姐妹还嫁不嫁人了,怪只怪乔妙玉真的被惯得不成样子。 沈雪见乔立黯然退后,不觉叹了口气,乔妙玉,恐怕除了乔家家庙再无去处。 乔妙玉没想到一向友爱的堂哥竟然不相信她是被陷害的,偏她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泪珠大滴大滴地滑落,她想到了家庙,想到往后那漫长的清苦岁月,想到此生再也见不到简少华,空洞的双眼散去了最后的一抹光彩,身子软软地倒下,晕了过去。 乔立到底不忍,请冯氏和沈世榆相帮,将乔妙玉送回女客院,请来大夫为她诊治。 冯氏斜瞅着沈雪,低低道:“乔四小姐哭得都晕了,五妹妹就没有一点表示?” 沈雪眨眨眼:“大嫂,阿雪有表示的,阿雪翻了个白眼。” 冯氏捂嘴笑道:“五妹妹灵透!恶人自有恶人磨,做好人,也不吃亏。” 郑叔俊看乔家兄妹狼狈离去,抱臂瞅着叶超生,好整以暇坐等看戏:“叶哥儿,你真的很喜欢吃蛋吗,画了满纸的蛋,到底想说什么?” “在下比较喜欢吃卤蛋。这些蛋形的圈圈么,”叶超生将一双圆眼眯成了杏核眼,“是一首诗。” 郑叔俊笑道:“叶哥儿念诗,要不要郑三去洗洗耳朵?” 沈世榆:“圆圈也能成诗,叶公子念来听听。” 叶超生的目光掠过沈雪,抬头望着空中薄云飘浮,慢慢念道:“相思欲寄从何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侬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圈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他的声音怡人如馨,简单的句子满含着情意,直听得众少女心旌摇摇。 陆虎半低着头,默默地呐喊,主子,请你收敛一点吧,别再招蜂惹蝶了,整出投河求嫁、上吊逼婚的事来,这里是长安,想摆平不太容易,呃,好像……应该……也不太难,不过,麻烦越少越好,总是对的吧? 郑叔俊大笑道:“唉呀呀,这个酸,酸得郑三牙都软了,谦谦君子说的是温润如玉,你这酸不拉叽的脂粉腔也不怕人笑话,走走走,喝酒去,唉呀我的牙。” 沈世榆向沈雪睃去一瞥,这样密密的网,狡诈如狐的五妹妹,愿意束手就擒吗?很值得期待哦。 沈霜霜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叶超生念的这首圈圈诗,与前生慕容驰写的圈圈诗,不差一个字,怎么会这样?叶超生和慕容驰,一个美到极致,一个丑到极点,完全不搭边的两个人,这一世的变化太大了!她的那些预知,还做得准吗? 简凤歌看着叶超生似是不经意的眼光撇向沈霜霜,心生不悦,这个已逝三品武将的儿子,凭着一张好面相,居然也瞧上镇北侯府的小姐,当真拎不清自己的份量,看来很有必要敲打敲打,甩一巴掌给一甜枣,这是用得老掉牙的法子,赏他几个娇若无骨的美人儿,还怕他不乖乖给自己办事? 不怪简凤歌误会,沈雪和沈霜霜几乎是并肩立在冯氏身后,在简凤歌看来,庶出的女子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只做得妾做不得妻。自视极高的简凤歌从来不去想,他的生母淑妃再得圣宠也是个妾,即使他荣登大宝,也改变不了他是妾生子的事实。 ------------ 061 不能明火 简凤歌扫了沈霜霜两眼,知道散出来的暧昧氛围并没伤着沈霜霜,猛攻不下也只好徐徐图之,遂与简少恒、沈世榆一起,领着各自取回作品的哥儿姐儿往客院而去。 简少恒以余光扫过叶超生,这个人,为了结识简凤歌,舍得出去几千两赌银,还真有点意思,若能投了简少华,不定是一双硬翅。 沈二刀走进院子,面有惭色,一躬到地:“卑职无能,竟让这帮混蛋闯进五小姐的院子,卑职已经派人通知老爷去了。”往日文雅淡定的笑眸浮上嗜血的狠戾,“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沈雪不以为然地歪一歪嘴角:“那是四皇子,皇帝的儿子,谁也不能明火执仗地把他怎么样,有能力报仇也得等着最佳时机,没能力的两眼一闭冲上去,自己找死不成,还连累家人,小刀叔,安逸日子过得久了,想松松筋骨后院有的是大沙包,踢两脚去吧,别崴了自个儿的脚脖子。” 这话好像是说,挨了打就得打回去,明的不行来暗的,吃什么也不能吃亏,自己吃亏事小,丢了性命损了家族事大。沈世波和沈世研只觉得后脊梁冒冷风,五姐姐,我们很庆幸做你的弟弟,你与人计较起来真不是人。 沈二刀呆了呆,迟疑道:“五小姐是说……” 沈雪抿嘴笑:“小刀叔,你是桃林?j的总管,大事小事都该你管起来,你这听风就是雨地禀告我爹,没准唐突了他正在捧红的佳人呢。况且,大嫂和二哥都在这儿,还能看着自家姐妹吃亏不成?”凤眸微挑,薄唇轻抿,“小刀叔,这儿是桃林?j,沈家是聚宴的东主,那些都是客人。”主人有保护客人安全的义务,客人在主人家出了事,主人是要承担责任的。至于客人离开桃林?j以后,呵呵,谁知道会有怎样的艳遇呢? 沈二刀恍然:“五小姐,卑职明白了,卑职一定恪尽职守。” 沈雪的目光轻轻掠过沈霜霜,沈霜霜的惨白令她心头一凝,转目看着冯氏:“今天多亏大嫂护顾,保住了阿雪和四姐姐的颜面,阿雪谢过大嫂!”说着,裣衽一礼。 冯氏赶紧扶住沈雪:“五妹妹,你既称我大嫂,就不该与大嫂客套,这么大的桃花山庄,也没个长辈来坐镇,我这个做大嫂的不顶着,难不成由着你们两个待嫁的小姑露面?”摇着头叹了两声,“希望明天后天平平安安地度过,没了乔四小姐整妖蛾子,也得防着四皇子不顾脸面,小刀叔禀告三叔也对,帖子下得就有些乱,加上那些不请自来的主儿都不好惹,三叔若能赶过来,量四皇子得收敛几分。”女客的帖子是老太君下的,一味地挑上当朝的权贵之女,不过是为了借她们的口显摆盛极一时的桃花山庄归了沈家。 沈雪想了想:“大嫂,阿雪想明日一早离开山庄去天元寺,惹不起四皇子,总躲得起。” 冯氏听得“天元寺”,心中一动,六弟说,北晋的二皇子慕容迟明天将往落雁崮游赏,那个有可能治得了旧伤的神医……微一沉吟,道:“要不,四妹妹和五妹妹一起去吧,避开四皇子,免得四皇子来混的,污了四妹妹的名声。” 沈霜霜僵立原地。明天,慕容驰那疯子也上天元寺啊!不能为了躲开简凤歌就把自己送到慕容驰眼下吧! 沈雪看着沈霜霜的脸色又白了两分,心里越发肯定沈霜霜和慕容迟有过令沈霜霜刻骨铭心的交集,不将他们两个凑到一起,怎么才能窥视慕容迟的真面目呢。浅浅地笑了一下,沈雪道:“四姐姐留在山庄,还真是怕四皇子为了绑上镇北侯府,孤注一掷做出不要脸皮的事,四姐姐到了天元寺,觉得心情不好,可以登高远眺,觉得疲倦,留在寮房休息便是,天元寺庄严之地,没人敢在神佛眼皮下胡来的。” 沈霜霜眉尖蹙起,挤出一个苦涩的笑:“也好。”只要不出寮房的门,还能落了慕容驰的眼去? 沈雪看每个人脸上都染了淡淡的倦容,让丫环婆子送他们各自回院,遣了冬草前去四角亭向褚嫣然和杜红薇说明事由并告饶失约。 回屋后洗了澡,换了中衣,本想小憩片刻,不料竟沉沉睡去。 冬果为沈世榆送了一封信给他未过门的妻子,工部侍郎之嫡七女卫巧眉,又把卫巧眉的回信交给沈世榆。冬花到花园里采了大把海棠花钻进厨房,反复鼓捣终于做出一盘清香淡甜好吃堪比香惠和的海棠水晶糕。冬草倒吊在沈霜霜檐廊窗下,看着沈霜霜写写画画坐立不安,待沈霜霜终于上.床入睡,翻窗进屋拿走桌上一堆乱纸中的一张。 桃花山庄隐在无边的黑夜里,折腾一天的人们累极了进入深沉的梦乡。 简少恒换上黑色夜行衣,戴上黑色蒙面巾,游魂似的在山庄里来飘来飘去,却找不到简少华分析的山庄内潜藏着绝世高手的迹象,也没有一丝昨天发生过大屠杀的痕迹,一切都是安宁而美好的。 简少恒瞒着简少华,派出十二个得力下属大白天地闯桃花山庄劫持沈五小姐,为的是给简少华再次英雄救美的一个机会。歹徒劫持,彻夜未归,沈五小姐的清誉将完全毁损,除非一死,沈凯川别无选择,镇北侯府不从也得从。可是,那十二个下属不成人样的死法,令所有观者毛骨悚然,简少恒不得不告诉简少华,简少华站在十二具尸体前沉思了很久,让他以褚嫣然是沈五小姐的手帕交为名,到桃花山庄一探究竟。随后简少华怂恿简凤歌挑头做了不请自到桃花山庄的横客。 山庄里静悄悄的,简少恒定定地望着黑黢黢的树影,听着夜风吹过枯叶飘落的声音,心中狐疑不定,那十二个下属鼻青脸肿的像是拳打致死,难道不是死在桃花山庄,而是另与他人起了争执打架群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亲王府,吃着亲王府的粮,穿着亲王府的衣,狗还仗人势呢。这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帮临阵上茅房的蠢货! 沈雪睁眼时已是天际将白,洗漱绾发更衣之后,开始吃起早膳。早膳简单,胜在养生,味道也不错。冬花和冬果侍立一旁。 圆桌上放着一张纸,簪花小楷写着十多个“慕容驰”,每一个上面都画着大大的叉叉,叉叉力透纸背,可见沈霜霜在画的时候是多么愤恨。沈雪皱紧了眉头。在沈凯川书房里的某个密报里,她见过明明白白“慕容迟”三个字,沈霜霜为何写的是奔驰的驰呢?将纸扔进火盆,火舌吞卷着“慕容驰”,这样的三个字与学长的名字更接近,笼罩在慕容迟这个穿越者身上的雾霾好似越来越浓。 ------------ 062 丑事 冬花得到一个“海棠水晶糕味道不错”的有赏眼神,很高兴地笑弯了眼,冬果委屈了,一脚射门直接把乔妙玉踢进乔家家庙,她可是有功的,怎么小姐就不赏一赏自己呢,要不要蹲到墙角种蘑菇去? 沈雪的情绪并不太好,桃花山庄的宁静被搅成一潭浑水,试图恢复武功的锻炼不得不滞后,信王府若真要绑上镇北侯府,接下来还会有所动作,慕容迟高深莫测,意图不明,又有个相思一路圈到底的叶超生,一个个的都把她当作水灵灵的大桃子。沈雪叹了口气,沈凯川,我亲爱的老爹,你怎么比三月的桃花还要招蜂蝶狂舞呢? 堪堪吃完粥和糕,捧着参茸汤正喝,突听得尖锐的叫声划破清晨的宁静,那声音之刺耳,像裂帛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延长,而后戛然而止,似被大力捂住。 冬花正递过来一杯热茶,被这心惊肉跳的尖叫声吓一跳,手一抖,茶盅摔碎,茶水四溅。这是一个岫岩碧玉的茶盅,摔掉一个,整套茶具便不成器了。冬花虽不知价值几何,也瞧得出这套茶具两三年的月例不够看的,顾不得碎玉水渍,腿一软就要跪下。 厉叫刚起,沈雪差点被一口未咽下喉的参茸汤呛着,咳嗽两声,瞥一眼帮她拍背的冬果。 冬果急忙扶住冬花:“冬花姐姐,你胆子这么小,以后跟着小姐会变成小姐的拖累,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多转几次,看得到蓝火,听得到狼嚎,特练胆儿。” 冬花啐了一口:“小蹄子一大早地就说那腌?地方也不怕触了晦气,看冬草姐姐回来拿你练手。” 冬果手脚利索地将污渍清理干净,嘀咕道:“冬草姐姐这两天魔怔了,学几手擒拿逮谁练谁,我还是离着远点儿,屁……还胖着呢,她也不在乎这一大早地练出一身臭汗。” 冬花抚抚心口,看沈雪不追究她的失手,胆子又肥起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比挨了一刀叫得还惨。小姐,要不奴婢出去看看?” 沈雪整了整衣服,披上一件青绿绣竹叶暗纹的锦缎斗篷,出屋站到廊下:“冬果,一会儿见着冬草,就说冬花摔坏了茶盅,扣一——三个月的月例。” 冬果欢呼一声“好咧”,冬花噘起嘴,不敢再吭一声。这回轮到她蹲墙角种蘑菇去了。 冬草气喘吁吁跑进来,来不及擦额上的汗,满脸惊惶之色:“小,小姐,出事了……” 沈雪皱起了眉,能让一向沉稳的冬草慌张成这个样子,怕是不小的祸事,忙道:“冬草,带我过去。” 冬草领着沈雪一路急走,很快来到荷塘,红松木的九曲桥通向荷塘上的赏荷平台,平台上一亭四角翼然,桥头倚栏站着郑叔俊和另外三个哥儿,伸着脖子往四角亭里张望,又低下头窃窃私语,两个丫环打扮的女孩绝望地瘫软在亭外,埋着头,肩膀一耸一耸,无声呜咽。 沈雪慢慢靠近四角亭。 四角亭内,中央的汉白玉石桌上,三个酒壶歪倒,四个菜盘犹有余羹,两个酒杯掉落地上摔成碎片,一阵晨风吹过,空气中透着一股醉酒的淡淡酸味。亭外的红松木平台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一条苏缎骏马奔腾的男被,一条吴绫百花齐放的女被,两条被子裹着一对抱作一团犹在宿醉里酣然的男女。 简凤歌和乔妙玉! 沈雪捂住嘴,退到桥头,吩咐冬草:“快去请大少奶奶和二少爷,请智王府世子和世子妃,请乔公子。” 冬草急忙离去。 沈雪眉头紧锁。自带酒菜很正常,自带被子可真叫人佩服到无语。露宿荷塘,风声,水声,虫鸣声,声声入耳,酒色,菜色,美人色,色色动心,简凤歌好大雅兴! 亭里亭外的这一番景象落在人的眼里,让人不禁浮想联翩,中秋后的荷塘上光秃秃一片水面,山野间夜凉如水,无人会在深夜到此吹风,相比人来人往的客院,这里正是幽会的好地方。相约小酌,酒后乱性,上演了一出进退攻守的巫山云雨,至于谁进攻谁退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事件发生的地点,桃花山庄,从简凤歌和乔妙玉的这一番你侬我侬当中脱离出来。宾客在东主家里做那种事,虽是不敬之意,东主亦有失察之嫌,可若是宾客存心借东主的地盘、躲开众人暗里偷欢,一切后果都与东主无关了。 美丽的桃花山庄被戴上荒淫的帽子,非常无辜的好不好。 沈雪没有停留太久,看到该来的人相继来了之后,就和冬草一起回到主院,接下来的大戏再精彩,她也没兴趣欣赏。沈霜霜和她的四个丫环婆子正在院子里等候,春燕的脚下放着三个箱笼。冬花提了两个箱笼放在另一旁。沈雪含含糊糊说了个大概,这种事情,岂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能议论的。 春燕呸了一口道:“乔四好手段,这下子可不用再去家庙了,攀上四皇子这根高枝,乔家不定能给他争个正妃的位子呢。出这样的丑事,小姐,咱们还用再避开四皇子去天元寺吗?” 沈雪叹口气道:“四皇子倜傥,乔四小姐娇俏,也算门当户对,可有昨天的丝帕事件在前,四角亭这一出戏还真不好收场,四皇子醒了酒发起飙来可不是好兜的,四姐姐避开锋芒总是没错。”她可没忘,正是春燕奉了沈霜霜的命令收买项嬷嬷给她下毒,不把沈霜霜送到她极度惧怕的慕容迟面前,怎么对得起沈霜霜重生而来? 沈霜霜想到简凤歌的蛮横无理,不由得点点头。 在沈二刀的安排下,四辆外饰普通的马车悄悄驶出桃花山庄。山间晨雾轻弥,远山近树仿佛笼着轻纱。沈雪闭眼靠着软软的厢壁。 简凤歌和乔妙玉两个人之间,不说两看两相厌,肯定没有两情相悦,吃错了药才去夜半私会,是谁在无声无息之中布置了这一切?为什么?简凤歌正在谋求沈霜霜,一道赐婚旨意即能如意,乔妙玉的横入将使他美梦成空,乔家是重臣,是皇亲,不可能让自家嫡女做妾,简凤歌搭上镇北侯府的路因此被阻断。如此,是一股不希望简凤歌绑上镇北侯府的力量暗中运作了这件事,是谁? ——————。 感谢所有给兔子投票打赏的亲,谢谢!这几天兔子断网努力码字ing。 兔子发现不存上五天以上的稿修修改改之后再上传,心里很不踏实。留言回复不及时,还请多多原谅。 ------------ 063 离庄 大皇子简凤朝,早逝的生母是今上继位之前的侍女,后追封为从三品婕妤,其正妃是前首辅艾阁老的孙女,现任兵部侍郎的嫡女,算起来与镇北侯府沾着亲,沈家三夫人艾氏是艾阁老续娶继室的女儿。 三皇子简凤鸣,生母严德妃,娘舅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严石。 智王府,智王的痴呆是保命的,也是致命的,决定了智王府没有能力与皇子抗衡。勇王和智王一母同胞,勇王一介书生,从不上朝,勇王府世子简少卿娶妻商户之女,间接地向今上表明勇王府甘守闲散王爷的本分。 信王是先帝的三皇子。因二皇子谋逆导致大皇子痴呆,先帝驾崩,三皇子鏖战多年,平皇子乱,定南楚势,遵太后之命扶八皇子继承大宝。今上与信王极为亲厚,信王妃的妹妹入宫立封淑妃。 世子简少华有咳喘的痼疾,信王夫妻为此广求名医,奈何是胎里落下的病根,治不得,不定哪天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去了阎王殿,这一点,长安城里几乎人人皆知。咳喘的人很忌受凉,简少华跳河下水救人,一定会引得痼疾发作,乔妙玉两次找茬,却一字未提,进一步肯定简少华很健康。 沈雪抿出极冷淡的笑意,没病装病,没鬼才怪,鬼就是信王府心存异志,极有可能早已与今上面和心不和,而借四皇子一派对帝位的争夺,暗里筹谋,独自开船向帝位进发。 因此,简少华必定会阻止简凤歌和镇北侯府的关联,加强对自己的锁定。 镇北侯府,沈凯山三十万边军的兵权,沈凯原户部尚书的全国钱粮收支,沈凯川几乎无所不能的强大暗势。这是一个流油的蟹黄大包,热腾腾,黄灿灿,香喷喷,简氏兄弟谁都想扑上来咬一口。 究竟是谁把手伸进了桃花山庄? 桃花山庄被沈凯川闲置十来年,刚刚重现人前,这伸进来的手也太快了吧!还是自己简单事情复杂化了,根本就是沈世榆和沈世研干的?简凤歌和乔妙玉,昨天可是和沈家结下了杠杠的梁子。 沈雪揉揉额角,不想了,想得脑仁疼,就算她长得也像个蟹黄包子,那也是个蟹肉多面皮少的包子,螃蟹壳硬螯尖,横行霸道,想吃鲜美的蟹肉,不容易。 马车驶到石拱桥停了下来。 沈雪撩开车帘往外望去,桥上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驾车的小车?钙u咂u吲芄?矗?阕判a车溃?p>  “是沈家五小姐吗?” 冬草跳下车,应道:“我家小姐正是沈家五小姐,这位小哥,有什么事?” 小车?付炎偶?ゴ康男Γ骸拔逍阍ざu亩?鞫甲龊昧耍?u艘徊7凸?矗?髯铀担?绻?逍悴惶??猓?梢匀テ套永锷塘孔胖匦伦觥!?p>  冬草纳闷:“小姐预定什么东西了?什么时候预定的?”在瑞盛和裁衣铺和尚珍和珠宝阁,她和冬花、冬果只顾着看衣服首饰,在利生和,只在铁器铺子外看铸刀时红彤彤的淬火,因此不知道沈雪彼时都做了些什么。 沈雪在车里闻言大喜,同时有些担忧,以这个社会现有的水平和条件,做出来的东西能符合她提的要求吗?招手吩咐冬草从那辆马车上卸物,一个硕大的软包包,三个樟木雕花小木盒,都放进她的车厢,不等她说结账,那小车?讣萋沓底吡恕i蜓┫胱派阶?锎耸北囟u缟晾酌?缂庇曛瑁?故谴?耪庑┍p粗北悸溲汜奶煸?氯グ伞?p>  一只白鸽从草丛里飞出,飞向空中,消失在山的那一边。 马车辚辚。 沈雪把软包包尽量推到一边,打开第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一朵两寸大小的莲花形发饰,以极佳的独山白玉雕刻而成,花形秀丽,花瓣轻薄,静幽幽散着良玉的毫光,美得令人窒息。沈雪将莲花发饰在手里一翻一转,洁白的花瓣全部散落在掌心,这是前世护国公之女沈雪的拿手暗器,飞花。微笑着将花瓣还原成莲花,插在高挽的发髻上。 再打开第二个小木盒,里面是一堆黑漆漆的铁家伙,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沈雪笑得更明艳,将这堆铁家伙在手里三下五除二,摊开手掌,一支五四制式手枪,手枪中最简单也最实用的一款。 第三个小木盒,金闪闪,亮晶晶,数一数有三十枚之多,自然是配合五四手枪使用的子弹。 沈雪将子弹一枚枚压进弹夹,暗暗赞叹,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心灵手又巧。 鲁班能造百变机锁,张衡能造地动仪,墨家子弟能造各种攻守器械,秦始皇时代秦军使用的戈铍剑弩等兵器都是半手工半机械生产,标准化早于西方文明近两千年,古墓出土的文物还有很多现代工艺也造不出的精品。 五四这种手枪当中的土鳖货,有她这个军械工程学院的高材生画出详图,有专门给豪族子弟铸造刀剑的大师按图加工,做出来还真是不难。 枪,是前世沈妈的挚爱,就如降落伞是沈爸的心头宝,沈雪怔怔地抚过那个大大的软包包,摩挲着掌上的手枪,深吸气,再深吸气,等到了落雁崮,寻个无人处,试试这把原始工艺的手枪,试试这些手工打磨的子弹。 马车越来越慢,坐在车里也能感觉到山路越来越陡,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沈雪和沈霜霜和丫环们迈步下车。 映入眼帘的是无边的竹海,秋日明媚的阳光透过竹叶的疏落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绘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山风微微吹过,竹叶瑟瑟,如大提琴曲的深沉。落雁崮在鹿山的群峦中一峰突起,峥嵘雄秀,四面皆是悬崖,山顶环砌灰色城墙,殿阁楼台,云蒸霞?,恍如南天仙境。 绝壁深沟,因此可供车马行驶的山路,沿着落雁崮东侧相对平缓的山势,修到眼前这片比较宽阔的半山坡,要到崮顶,还得爬一千八百个陡峭石阶,没有十足的诚心,到不了名传天下的天元寺,见不着寺里的百岁高僧,拜不上灵塔里供奉的佛形舍利子。 有需求就有市场,半山坡渐渐兴起了滑竿队,六十个铜钱坐滑竿到崮顶,再后来,滑竿手换上了统一醒目的米黄色粗布衣裳。 “这么陡啊!”冬花抬起头,望着长长向上延伸的石阶,有些生畏。 冬果压低了声音笑道:“那边有个胖子。” 沈雪看过去,山路边的茶寮里坐着一个穿鲜绿衣裳的胖子,旁边立着两个童儿,一个给他擦汗,一个给他打扇,那胖子动一动,就让人觉得衣裳下肥肉在突突颤抖。长安富奢之地,脑满肠肥的人并不少见,这样亮艳的衣裳,这样肥胖的外形,不会有人留意他的面部长相。 沈雪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这胖子怕是有些不对头。 ------------ 064 陌生 冬花低低笑道:“说起来胖子也怪可怜的,穿绿衣像个西瓜,穿红衣像个番茄,穿橙衣像个柚子,穿黄衣像个土豆,穿白衣像个大白熊,穿黑衣像个大黑熊,这衣裳怎么穿都不会好看。阿弥陀佛,冬花高香三柱,求菩萨保佑,三十年后轻盈如今天。” 冬草啐道:“管住自己的舌头,再有胡说,自己爬台阶上山。” 沈霜霜是个真正娇贵的千金小姐,虽也跟随老侯爷学习骑马射箭,到底喜欢的是吟诗作画女工一类,步行上山这种有失淑女风范的事情,她绝然不肯做。 沈雪又瞟了一眼那绿衣胖子,让冬草抱着软包包和冬果随沈霜霜主仆坐滑竿登顶,自己和冬花相携一起,攀着石阶边的铁索,慢慢走上那长长的石阶。 每年中秋至重阳,天元寺都要举办赏菊素筵,烂漫的菊花,鲜美的素筵,令南楚各地佛家信徒趋之若骛,落雁崮冠盖华伞,香客如织。 冬花顺了顺背在背后的小背包,嘴翘得打到鼻子:“小姐,为什么是奴婢?冬草姐姐体力比奴婢好得多。” 沈雪斜睨冬花:“你比冬草话多,这一路有你不寂寞。” 冬花开心地笑起来:“奴婢有用就好,只要小姐高兴,奴婢累趴下也要站起来。咦,小姐,这石阶侧面都刻着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好像是佛经上的话。” “是《金刚经》,”沈雪点点头,“这里的每一级石阶都刻着一句佛家谒语,虔诚的拜佛者念着这些经典句子,不知不觉就登了顶,天元寺的僧人很聪明。” 山道的石阶最宽不到五尺,峰直路断处可见原木栈道相连,每一百个台阶旁修筑一个凌空的原木亭,亭内有长木凳若干,并有小货郎叫卖水果零食,是自行登顶的香客驻脚的好去处。山间竹林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头,不时就有滑竿手抬着香客一路吆喝着从身边急急而过。 爬了四百来个石阶的时候,沈雪和冬花两个人都气喘不止,拐进原木亭歇息,冬花从背包里取出棉垫铺在靠廊柱的木凳上,沈雪喝了几口水,吃了几个饼,恢复了些许气力。 沈雪仰头向上望,石阶仿佛延伸至云端,低眉往下看,近70度的陡角看得眼晕腿软,这样狭窄陡峭的山道,打斗起来,一个失足就是粉身碎骨,不由得暗暗磨牙,死绿衣胖子,你要是个老实的,五小姐我爬这一千八百个石阶可就白受罪了!你要真整出事儿来,让五小姐我逮着,罚你限时跑这石阶八个来回! “进了侯府就没爬过山,真是有些顶不住,小姐,能不能告诉奴婢,为什么不坐滑竿,冬草冬果她们也许差不多接下来的一脚就是跨进寺庙的大门。”冬花又开始碎碎念。 “你是说跟着五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无聊,很不自在?”沈雪微眯起眼。 冬花连忙谄笑道:“小姐,奴婢的意思是,小姐到哪里,奴婢就到哪里,小姐上刀山,奴婢不怕戳脚,小姐下火海,奴婢不怕烫脚——”顿住,连打嘴巴,“呸呸呸,奴婢说错了,奴婢是说,小姐吃肉,奴婢跟着喝口汤,小姐喝汤,奴婢舔个碗底儿。” 沈雪似笑不笑:“原来五小姐我亏待了你,让你觉得做五小姐的丫环,还不如花花。” 冬花立即哭丧了脸:“奴婢还真比不上花花,花花敢在小姐的床上跳舞,敢枕着小姐的肚子睡觉,敢抓烂小姐的绣品,敢挠坏小姐的裙子,不用挨打,不必罚月银,有吃有喝有得玩,觉觉睡到自然醒,奴婢要是花花,再没什么好想的了。” 沈雪忍俊不禁,忽听得有哗哗水声依稀传来,便拉起冬花继续向上攀登。 水声越来越清晰,沿着长长的栈道拐过一道山梁,赫然见绝壁之上,一条大瀑布倾泻而下,在低凹处冲出一池碧水,池上水花盛开,飞溅的水雾在阳光下弯出一弧小小的彩虹。池边的巨石或耸立如柱,或匍匐如鼓。二十来个侍从和四名黑衣武士散列四周,形成一个警戒圈,瀑布前的一块平石上站着两个人,微侧着头正在交谈。 论起外貌,陈默雷算不得十分出众,但是他身上那股如山中泉、泉边竹的温和淡雅,令人如沐三月春风,与他在一起,哪怕不说话也不会觉得拘谨,他的温和有一种漩涡似的引力,让人不由自主被他吸引,对他亲近。 另一个身材高挺的家伙自然是慕容迟,白银面具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炫目的光芒,华丽丽地耀花了她的眼。沈雪眯起了眼,面具下的脸孔,但愿不是她熟悉的那张脸,心底似乎漏跳了一拍,耳垂有一丁点发热。 沈雪和冬花的停驻引起侍从们的警惕,其间有人大声喝斥她们赶紧离开,又见是两个美貌小女子,喝斥的话有些不干净了。 冬花本已随着不想惹事的沈雪转身离开,越听心里越不愤,折回去大声喊道:“二姑爷,你也不管管你的这群烂人,敢辱五小姐,看你带着二姑奶奶回门,老侯爷叫你们俩吃闭门羹!” 沈雪叹了口气,回过头,却正见慕容迟举目看过来。 那眼光,冰冷,疏离,是不认识的一种陌生,完全的不认识。 沈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喵了个咪的,慕容迟,不认识,好啊,装大尾巴狼装得还真象,等你想认识的时候,就得问问五小姐我的手枪应不应了!看我打爆你的脑袋,把你爆回二十一世纪去! “五小……五妹妹?”陈默雷忽然叫了一声,喝令侍从闭嘴闪开,向慕容迟拱了拱手,大步向沈雪走过来。 沈雪只得转过身,讪讪地笑:“阿雪见过二姐夫。” “五妹妹?五妹妹,”陈默雷讶然道,“五妹妹怎么在这里?”若不是看着冬花眼熟,他还真不敢认眼前这清丽的素颜女子就是妻子沈雯雯那个浓妆艳抹香气薰人的五妹妹。 沈雪垂眸:“阿雪陪四姐姐到天元寺烧香,贪看沿路景色,四姐姐便先去了寺里。” “四妹妹也来了?”陈默雷呀了一声,道,“对不起,属下无礼,惊忧了五妹妹,默雷给你赔不是!”揖手一礼,“雯雯一直念叨着五妹妹,阿檀的事,虽说大恩不言谢,可阿檀是雯雯的心头明珠,雯雯说五妹妹但有差遣,我们夫妻莫敢不从,她身子沉,不宜出府走动,默雷替她先谢你吧。”说着,深深一躬。 沈雪连忙闪开陈默雷的大礼:“二姐夫这是要折煞阿雪么,自家兄弟姐妹,何必谢来谢去。二姐姐身体可好?” [奇书网 www.qisuwang.cc] 陈默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好,大夫说就在这几日了。” ------------ 065 天元寺 沈雪蹙了蹙眉:“那二姐夫怎么到落雁崮来了,阿雪记得二姐夫在鸿胪寺做的是内务,二姐姐那里是多大的事情,要有什么不妥当,可当怎么办?” 陈默雷偷偷瞄了一眼远处背手而立的慕容迟,压低声音道:“那个是北晋的二皇子,原先负责接待外客的那位同僚,昨天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不成样子了,今天早晨上头就临时抽调了我来应这个外差,左右两天的事,家里有人照应着雯雯,有劳五妹妹牵念。” 沈雪睥一眼那些口出不逊、衣冠也不太齐整、显然不具战斗力的侍从,眉蹙得更紧,即使现在楚晋议和,两国之间早晚得为统一而战,慕容迟出行,护卫力量如此单薄,正是刺杀的大好机会,五年灭五国、生擒五帝的战神,想杀他报仇、想杀他扬名的人,海了! 山道上吭哧吭哧抬过去一抬滑竿,正是那个绿衣胖子,两名童儿不紧不慢跟在滑竿后面。 沈雪为瘦骨嶙峋的滑竿手默哀,也为纤细柔软的滑竿默一把哀,同时警醒自己,这胖子朝自己看过来的一双眼,精光暴射,绝不可因他的肥胖而小觑。 陈默雷望了望山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时隐时现的米黄色滑竿手:“五妹妹,我派个人跟着你吧,山路陡峭,小心为好。” 沈雪抿了抿嘴,推辞道:“二姐夫还是去应差吧,阿雪有冬花陪着,这就去寺里寻四姐姐。” “我家二殿下说,沈五小姐是陈大人的姻亲,陈大人有差事在身,便由在下护送沈五小姐上山,也免陈大人担忧。”空鹏揉着鼻子伸过脸来,一脸讨好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一只摇着尾巴的萨摩耶。 沈雪抬头,瞟了瞟慕容迟。 慕容迟兀自负手挺立,脚下未挪半步,那白银面具熠熠发光,衬着青山飞瀑,如一幅言简意赅的水墨画。 沈雪转眸注视空鹏,清冷的脸容慢慢浮上柔柔的笑,轻声道:“不敢!小女子与你家二殿下素昧平生,不敢有劳大驾。” 柔婉的笑意,凉薄的音色,空鹏忽觉?得慌,心里头发毛,脚底下发软,主子,我要同情你!忍不住哼哼,娘啊亲娘,空鹏还是跟你回家吧,这样的主子,空鹏伺候不了,空鹏回家种蘑菇去啊。 沈雪向陈默雷微微一礼,与冬花转身离去。 冬花两眼冒红心,嘻笑道:“那个黑衣侍卫好霸道唉,看着奴婢的时候一下子就变温柔了,小姐,奴婢也是个美人吧。”化身作一只摇尾求抚摸的京巴。 沈雪似笑非笑:“不错,府里的狗儿冲路人叫完之后,回头看主人就是这个样子。” 冬花呛住了:“小姐,你……哼,哼,奴婢再做水晶糕,放盐不放糖!” 沈雪斜了冬花一眼,并不接话,只默默将沿路的地形地貌记入脑海。 山势峥嵘,峰回坡转,石阶如羊肠一线,峭壁似犬牙交错,沈雪和冬花已是脸色煞白,大汗淋淋。折过一角原木亭,有流水之声自下传上,前方山道断绝,出现一条百丈深涧,涧宽不过两丈,以三条巨石架设以为天桥,天桥两边嵌铁索护定,涧底大河奔涌,白浪滔滔。人行天桥之上,不免魂悬魄荡。 走过天桥便是落雁崮顶,一曲灰色城墙蜿蜒隐入苍松老桧之间,郁郁葱葱的林木后现出一带灰瓦红墙,南楚最大的寺庙天元寺,楼台突兀,钟磬虚徐,巍巍然极为雄壮。 穿过金碧辉煌的山顶门坊,赫然是异境别开,草木繁茂,经过麦田菜地果园,终于到了天元寺门口,花岗石砌就的台座基上血红的寺院大门两侧分开,乌泱泱善男信女捧着高香络绎不绝。跨过高高的门坎,殿宇巍峨绚丽,殿前古银杏树金叶随风悠然零落,在小沙弥的引领下,主仆二人往后院的西厢寮房走去。 八月下旬的天气,秋菊争艳,桂子飘香,四足长方大铜鼎内香烟弥散,山风轻轻拂过,梵音低唱不绝于耳。沈雪请小沙弥带着她们在寺里转了一圈,听小沙弥讲天元寺的由来。 五百年前,有一位年轻僧人游览天下,宣讲佛法,转道来到长安,见鹿山主峰落雁崮有祥云缭绕,慨叹万古精灵藏于此山,于是三十年化缘募捐,二十年凿石筑路、建庙修寺,又十年潜居斗室,苦研佛家经典,修养真性。因僧人纯德非常,素行不疚,渐有皈依座下者,庙里香火渐盛。再三十年,僧人三千功满,八百行圆,焚香坐化,寺内沙弥和香客亲眼目睹坐化之时异香满寺,紫气升腾,空中祥云悠悠,仙乐袅袅。僧人肉身火化后得宝石般闪闪生辉的佛形舍利子,弟子们将之供奉于灵塔,视为天元寺镇寺珍宝。此后陆续有百岁高僧留下五色珠、金莲花的舍利子,天元寺名动天下。两百年前,南楚诸侯王简氏异军突起,吞并十数大小诸侯,雄??南方,为感上天恩德,将天元寺列为官家寺院,重修山路,再葺庙宇,年复一年,方有如今之恢宏气象。 冬花吐了吐舌头:“这里可真大,殿挨着殿,不知道供奉了哪些菩萨,也不知道有多少僧人,古刹名方唉!” 小沙弥微微一笑:“女施主有问,小僧有答,巍巍古寺在山中,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周尽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请问施主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 冬花掰着手指开始数。 沈雪摇头叹了口气:“一共六百二十四位师父,冬花,你这一双手要数多少个来回?” 冬花惊讶地张大了嘴,摊开右手晃一晃:“这么多啊,怪不得有人说,没有五两银子,不要上天元寺。” 小沙弥双手合什念了句“阿弥陀佛”,正色道:“女施主不要相信那等妄言。这落雁崮山势厚圆,位座高深,四环云拱,大合佛格,崮顶平旷坦夷,有良田六百六十亩,沃土深二十二丈,泉眼一十一个,师伯师叔、师兄师弟皆以自种自收为修行第一。香油钱都用来修缮寺院,传经布道,更多的周济贫弱,福泽一方。” ——————。 不好意思,前面几个章节略作修改,增加了个别小细节。(都是存稿不够惹的祸。。。)兔子今天早晨发高烧39.8,明天要断更了,对不起! ------------ 066 骚乱 说话间穿过月亮门来到后院,东西两侧俱是三层楼阁,专供香客留宿。冬草和冬果闻声从一楼的寮房里跑出来,沈雪得知沈霜霜去了大雄宝殿上香,让冬草奉了十两银子交给小沙弥,小沙弥唱喏离去。冬果已将洗浴的热水准备妥当,沈雪洗了澡,换了衣服,关上了房门。三个丫环差点被小木门撞着鼻子,恹恹地自回。 寮房很小,但很舒适,前后各有窗户,后窗外即是寺里的花园,风中充满菊花特有的苦香。房内一应屏帷茵褥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家具虽是旧的,但形制古朴,坚固实用。 沈雪望着铺了半张床的软包包,不知不觉之间咬紧了嘴唇,贝齿在唇上刻出两弯深痕,默默然打开软包包,翻转,拉平,折叠,直至变成一个方方正正、结结实实的包包。仰面躺倒在床上,把包包环抱进怀里,良久,有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 那一世,如果她能坚持,拒绝嫁给救她的守备,母亲和弟弟应该不会染上时疫,辗转一个月死得那么惨痛。 那一世,如果她能坚持,拒绝嫁给救她的状元郎,所谓护国公府叛国的铁证不会太轻易地进入公府,功高震主,状元郎奉的是皇帝的密令吧,她是那个引狼入室、害死全家的帮凶。 那一世,如果她能坚持,拒绝做校草的女朋友,也不至于被那渣男害了性命,丢下人到中年的沈爸沈妈,让他们承受失去独生女儿的绝大悲痛。爸爸,妈妈,忘了阿雪,你们一定要快乐! 这一世,她及时得到前三世的记忆,如果再不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岂不辜负上天垂怜。 倦意上涌,朦朦胧胧间忽听得兵刃相叩,嚎哭惨叫越来越大,紧接着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急切的呼唤声。沈雪跳下床,打开屋门,三个丫环一拥而进,冬草更是将沈雪护在身后。 沈雪理了理头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冬草:“不知道,只听得前院打起来了,杀死人了,听声音在往后院退,有冬草在,小姐放心。” “果然来了刺客。”沈雪眉头一跳,“四小姐呢,她在大雄宝殿上香,可曾回来?” 冬草:“还没,四小姐有寺里的大师引领,应该不会有事。” 沈雪默然片刻,道:“冬果,数你最机伶,去寻一下四小姐,能带把她带回来,不能带与她一起藏好。快去。” 冬果心里不太乐意,脚下不敢迟疑,开门溜着墙根儿往前院而去。 沈雪从箱笼里取出慕容迟送她的弩和箭,移步窗前,轻轻推开一缝。 那逃到后院的香客,狼狈一些的是披头散发、衣裳破烂,悲惨一点的伤者口中呼痛不已,那伤多是箭伤,中箭者少则一两箭,多则五六箭,可见放箭者毫不顾忌无辜香客,亦有刀伤、剑伤,伤口鲜血淋漓,惨不忍睹者偶也有之,头破血流,骨断筋折,有家人搀着,有自己爬着,更有流尽了血就此死去的…… 佛门圣地,血腥杀戮,所有的香客都吓坏了,痛哭诘问满天神佛为什么默默无语,只恨满寺的菩萨享尽了人间香火,却是“一声不响,二目无光,三餐不吃,四肢无力,五官不全,六亲无靠,七窍不通,八面威风,久坐不动,实足无用。” 求神不成,还得求人,奈何从来是自扫门前雪,僧舍寮房的门都不肯打开,生死之间,一句“阿弥陀佛”隔绝了希望,变成地府魔音!魂飞魄散的人们躲又无处躲,藏也无处藏,顾头不顾腚,趴墙角,缩树后,钻碑林,亦有往花园逃去,企图借幽深花木一隐。 羽箭破空、刀剑相叩的声音越来越近,惨叫此起彼伏,一声声刺进耳膜,扎入人心,直叫人心惊肉跳!隐隐约约听得有人高喊“御林军在此缉凶,闲人躲开”,“一个刺客也不许放过”,“杀死一个刺客赏银百两”…… 沈雪心头突突一跳,御林军捉拿刺客!难道慕容迟已被刺客刺杀?与他同行的陈默雷呢?沈凯川来了吗?御林军来得这么快?喊杀声四起,惨叫声更甚,有箭矢不断落进后院,正是御林军专用羽箭。沈雪心中一沉,恶虎还怕群狼,慕容迟和陈默雷或已被刺身亡!刺客莫非在山道上就开始了对慕容迟的截杀?沈雪的脑海里闪现出绿衣胖子的身形,慕容迟,你的战斗力也太差了吧,这就挂了?你穿越者的光环呢?我还没爆你的脑袋,你就滚回二十一世纪了?也行,好好当兵,争取早日拿下钓岛,早日踢翻脚盆。只可怜沈雯雯了,肚子里双胎呢。 正胡思乱想,猛听得一声大喝:“王八犊子,来啊,小爷砍不死你!” 沈雪突地握紧了拳,这是空鹏的声音!空鹏在和谁叫阵?月亮门那儿踉跄现出一个身影,不,两个血乎乎的身影,一个背着另一个,前者臂上中一箭,腿上中一箭,后者趴在前者背上,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昏死,紧接着一声冷厉的喝斥传来,“空鹏,守不住月亮门,老子活劈了你!”沈雪身子晃了两晃,苍白的面孔完全失去了血色。 冬花惊呼道:“是二姑爷!” 冬草脸色乍青乍白,看向沈雪,眼底有薄薄水光。 沈雪拉开半扇窗,抬手向慕容迟的脚下射出一箭。 慕容迟低头看着那支小小的精铁箭,立即举目环视一圈,很快锁定站在窗后的沈雪,眼波流转,笑意轻扬,带血的白银面具下,明亮的眼睛宛如夏夜的星辰,闪耀着璀璨的光华,使得他鲜艳的红唇也飞扬起来。他背着陈默雷,一步步走到寮房前,抬起脚,很不客气地踹开房门。 沈雪向四周张望,各个寮房的门闭得紧紧的,却不知哪扇窗后藏着眼睛。慕容迟和陈默雷现在背着刺客的名头,自己一个不慎就把镇北侯府搭了进去。慕容迟这一脚,可以对外解释成刺客破门而入,弱女子莫可奈何。 望着浑身是血的慕容迟,沈雪喉头一哽,脚下却似生了根,半步也不肯移动。 冬草和冬花把陈默雷架到床上,冬草撕开他的衣服,赫然可见胸口的刀伤皮翻肉卷,冬花从背包里翻出一个药包,药包里各色各样的瓶瓶罐罐。 沈雪挑了挑眉:“你随身带着药包,又是我爹吩咐的?” ——————。 兔子晕乎乎地爬上来,亲,看在兔子如此有节操不肯断更的情份上,多给点票票吧,没收的收了吧。 ------------ 067 刺客 冬花讪讪笑道:“老爷说,出门在外,有备无患。”找出一个红葫芦。 沈雪看着冬草和冬花有条不紊地处理陈默雷的伤口,又一次被她爹沈凯川雷到了,丫环升级当医护,他老人家送来的丫环,这岗前培训的科目也太离奇了吧,小小一枚庶女,身边跟着万能丫环,她爹这样古怪的行为,是疼怜过度不惜大材小用,还是有她尚不知道的理由呢? 沈雪端了茶水点心过来,看着慕容迟身上的箭:“你这伤——” “我还顶得住。”慕容迟对准茶壶嘴猛喝一气,将一盘点心来了个风卷残云,“前天我帮你打发了十多条恶狗,也没喝着你一口水,今天得补回来。”他语气轻松,听得出来心情愉悦,死神正在他的头上喋喋大笑,他却浑不在乎,一双眼闪闪发亮地望着沈雪。 冬花翻出一个白玉葫芦,倒出三个黑药丸塞进陈默雷的嘴里,又递了三丸给慕容迟,这才对沈雪道:“小姐,二姑爷伤太重,虽然封了穴道止血,可离着心口太近,要赶紧找大夫医治。” 慕容迟也没犹豫,将黑药丸就水吞下肚去。 沈雪问道:“怎么回事?”想起山道上相遇时他的冷淡,心里有些不愉,暗暗后悔开窗射箭引他进屋,这一幕不知落了多少人的眼去,沈家待字小姐的闺誉,镇北侯府的名声,唉,在那一刻全被丢掉了呢。 “我们刚进天元寺,就冲出来百十多个禁卫军,大喊我们是刺客,是刺杀了我们的刺客,陈默雷去辩解,禁卫军首领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一刀,抡兵器朝我们砍过来,贼喊捉贼,他们才是真刺客,接着是御林军上场,铺天盖地一通乱箭,禁卫军见势不妙倒与我们联手,天桥那里守了上百的弓箭手,我的人太少,只好且战且退。”慕容迟苦笑道,“南楚皇帝好大手笔,调了上千人之多。”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深藏着诡计凶险,端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雪是见过慕容迟和陈默雷身边的那些人的,面对成百上千的人围攻,慕容迟能活到这个时候,已是奇迹。 沈雪看着奄奄一息的陈默雷,有些气急:“你知道不知道,我二姐姐就快生了,双胞胎,陈默雷要有个好歹,你让她们母子怎么活!你想打下南楚,你就打啊,你这样夺别人权力、毁别人宗庙、杀别人亲人、占别人家园的人,天下有几人不想杀了你!干嘛跑到长安找死,还连累别人!” 慕容迟惊讶地看着沈雪,两眼闪着的亮光暗了下去,浮起一片冷意,走到床前,背起陈默雷便往门外走。 沈雪急了:“你出去都是自身难保,还想拉陈默雷垫背吗,他已经快死了,经不起你折腾!” 慕容迟定定地看着沈雪:“陈默雷从接到陪我出行的命令那刻开始,他的命就和我的命捆在一起,我死,他是陪同人员,会被当作替罪羊处死,我不死,他是指证御林军杀害议和使团重要成员的唯一目击证人,在南楚皇帝的眼里,他必须死,把他留在你这儿,外面数以百计的御林军不会让他活着,还会把你的镇北侯府拖下水!” 看着沈雪怀疑的眼神,慕容迟忽然暴怒了,“你个蠢妮子,如果他不是你的姐夫,老子管他个球,他是死是活,与老子何干,老子早洗洗睡觉去了,至于困死在这小小的寺庙里,还挨两箭,老子打了五六年的仗,还没受过伤呢!靠,痛死我了!” 沈雪听得慕容迟爆了粗口,一阵气闷,可是气闷之外,又泛起一丝柔软的酸楚,他一个人冲出去或许能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昏死的陈默雷,凶多吉少! 从床上抱起那个方方正正的包包,走到慕容迟面前,抬起头凝视白银面具后的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道:“我不知道这个好用不好用,实在冲不出去就试试吧,万一是去见阎王,只能怪你命不好,别怪我。”将包包塞给慕容迟,又将手枪和压满子弹的五个弹夹递到他的手上,“刚刚做好的,说不清准头,有什么问题,活着来找我。记住,你活着,陈默雷也得活着,他身上背着我二姐姐母子三条命。” 慕容迟微微一怔,眼中蓦地划过一道亮丽的光芒,将手枪在手中快速转了两圈,冷气散尽:“因为你,我在,他在。”背好包包,凝视沈雪,眼里漫上一抹无法掩饰的怜惜和痛楚,轻声说道,“小雪,你多保重!”带着陈默雷出了寮房,回过头又看了沈雪一眼,似是要将沈雪的样子记到地老天荒。 就在这时,死守月亮门的空鹏闷笑两声,望着前院犹在拼杀的身影,想喊一声“虎哥”,却喷出一口鲜血,刀尖杵地,健硕的身体倚着墙一点点滑下,嫣红的血花从他的嘴角缠绵悱恻地一朵一朵怒放而下,抬起被鲜血糊住的眼睛,模模糊糊看到慕容迟与陈默雷往花园而去,嘿嘿笑起来,主子,下辈子空鹏还跟着你,兄弟们,来世还做好兄弟!头一歪,身子翻倒墙角。 御林军如潮水般涌进后院,踢门的踢门,搜屋的搜屋,揪人的揪人,一阵鸡飞狗跳,又呼啦啦吆喝着向花园冲过去。沈雪的心沉进了冰洞,这些活蹦乱跳的御林军足有三百人之多,慕容迟武力值再强,也是强弩之末。皇帝,喵了个咪的,你想杀慕容迟可以理解,可为什么会捎带上陈默雷? 陪同慕容迟出行本不是陈默雷的差事,那位同僚昨天晚上突然大病,陈默雷今天早晨临时接到命令,也就是说在布置刺杀慕容迟任务的时候,有人故意把陈默雷搅了进来,陈默雷一个小小六品鸿胪寺右寺正,清汤寡水能得罪谁呢,莫非因为他那个在都察院当左御史的父亲?这个人选择在沈雯雯生产之际对陈默雷下死手,忒狠了吧,有什么解不开的仇要赶尽杀绝? 前院打斗嘶喊的声音仍在继续,沈雪听着那暗哑的呐喊,忽觉有一两分熟悉,难不成还有她认识的人?沈雪惊疑不定,突听“??纭绷缴?瓜欤?p>  这枪声是那么熟悉,在此时却令她心神不定,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一下子跳到了一百二,跳得她头晕眼花,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沈雪突然想起《亮剑》里的一句台词,“如果子弹管够”,“如果”就是个假设,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如果”连个屁都不如,屁好歹有点儿臭气。 ——————。 中秋佳节即将过去,亲,月饼甜吗? 今年的中秋节,兔子在发烧中度过,不知道是不是烧得迷糊码出来的文文也是迷糊的,收藏掉了几个,退收的亲,能告诉兔子哪里不好吗?拜托了,兔子也好改正啊。 ------------ 068 赴死 冬草一直望着窗外,双手紧握着拳,指甲划破了手心,忽然回头问:“小姐,他们是……” 沈雪淡淡回答:“他就是北晋的二皇子。” 冬草怔住,呐呐道:“那……教冬草擒拿术的是……” “你听出他们的声音来了?倒是有心了。”沈雪看着冬草失去了血色又突然涌上红晕的脸孔,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空鹏可能是他的侍卫,也可能是他手下的将军。” “将……将军!”冬草涌上红晕的脸孔又失去了血色。 冬花忽然跳起来:“他们是北晋人,那就是和大老爷打过仗的,是沈家的对头,哎呀,小姐,奴婢做错事了,不该把那药丸给他的,奴婢不知……” 沈雪打断冬花的怨艾:“六弟说二皇子那里有个神医,可能治得好大哥的腿,你送给他固本培元的好药,就是为了施恩于他,让他乖乖地派出那个神医。” “哦。”冬花又笑起来,“那奴婢也算为大少爷做了件事,回头找大少奶奶要恩典去,给两个银元宝就好了。” 沈雪目光倏忽变冷,冷冷地盯着冬草和冬花,“你们两个,认沈家三老爷为主,还是认沈家五小姐为主?” 冬草和冬花呆了呆,一起跪下:“小姐!” 沈雪抿唇:“既然你们认我为主,那么今天的事就烂在肚子里。”打开箱笼,极快地换上那身橙色骑装,以丝帕蒙面,取了飞虎爪在手,推开后窗跳进花园,回头道,“冬草,收殓空鹏的尸体,——二皇子若是死了,也许能用他和北晋人做个交易。”心里的小人忽然跳出来吐舌头,你太过分了,居然用死人做交易,咳咳,总比被御林军戳成筛子或拉去示众的好。 扣上窗户,不再想两个丫环呆若木鸡,沈雪四下看了看,听了听,向着就近的银杏树弹出飞虎爪,顺势蹿到了树上,一借恢复的三成轻功,二借飞虎爪之力,沈雪在树冠之上笨拙地起飞降落,扑腾得金色的银杏叶纷纷扬扬飘落如雨。 逃进花园的人们抱着脑袋撅着屁股地缩在他们觉得还算安全的地方,不远处,大笑声,惨叫声,震耳的爆竹爆炸声,使得他们不断地想,十八层地狱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吧,额米豆腐,还好被招呼的不是自个儿皮肉,两耳不闻杀和喊,一心只藏头与腚,说的就是这类在骚乱中最能保护自己的人,谁又会去留意树顶的动静呢?即使发觉不对头,也会告诉自己,那是风吹的,山顶的风,实在是太大了。 终于接近了打斗现场,沈雪一身橙衣隐在银杏叶的金色之中。 前方是花园的甬道空地,花园里菊花朵朵,朵朵染血,空地尽头即是四尺高的灰色城墙,城墙外是深沟绝壑。 陈默雷居然苏醒了,背靠城墙坐在地上,手抚着胸口,又惊又怒,瞪视着嘶喊的御林军。看来沈凯川交给冬花的药真是有奇效的。 始终站在陈默雷身前的慕容迟,右手剑,左手枪,身随剑进,兔起鹘落,右手剑式全无防守,攻击凶狠有如骇电惊雷,嘁哩喀喳,头满地滚,血满天喷,佛门清修之地化成了修罗场! 沈雪咬着唇,负手而立的慕容迟虽然冷冷的,但那标准的军人姿态可以用优雅来形容,在这生死决战之际,他爆发出来的惊人气势锐不可当,动静之间是最原始的力量和速度,她感到震憾,也感到惊奇。 沈雪认定慕容迟是特种兵或特警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然而慕容迟此刻施展出来的绝顶剑术,却是纯粹的古武,与西方击剑和为比赛衍生的现代剑术很不一样,那是杀人剑,又是保命剑,在战场上杀死敌人保住自己的命。前生身为护国公嫡长女,沈雪所学的也是这种剑术,她正心心念念恢复之。 慕容迟,他究竟是什么人?他的灵魂是穿越的,他的身体原有着极好的古武功底?穿越的灵魂完全驾驭了陌生的身体? “?纭钡那股?蚨狭松蜓┫萑牖炻业乃夹鳎?蜓┟醒劭垂?ィ?幻??志?⊥纺旷怎淖藕笸肆讲剑?纱罅搜鄢蜃诺孛嫔习咨?哪越??送ㄑ龅梗?乓坏磐让涣松?1?p>  传说中的爆人头,传说中的下一秒看见自己的脑浆。沈雪叹了口气,欺负古人没有火器,胜之不武,忽又??宓叵肫穑?饣鹌魇撬?愠隼吹模?撬?桓?饺莩俚模?切┯?志?允?俚幸徊攀钦娴钠鄹喝恕?p>  御林军调来了弓箭手,数十弓箭手一字排开!弓箭手各种激动,哈哈,闻名天下的战神慕容迟,就要死在我的箭下了,这可是一生也吹不完的牛皮! 慕容迟趁着枪响吓退了身边的御林军,扶起陈默雷,笑道:“今日初识陈大人,却要和陈大人共赴死,这种缘份不是谁都有的。陈大人,你想死得像只刺猬,还是随我一起,从这儿跳下去?” 陈默雷:“二殿下不嫌默雷身份卑微,默雷就托个大,认二殿下为兄弟,既是兄弟,生死都在一起。” 慕容迟并不动容:“活得下去才能做亲人,也算我连累了你。” “与二殿下无关,这是有人存心要我陈默雷的命。”陈默雷一怔,亲人?不屑认哥哥的推托之词吧,捂住胸口咳了一声,“二殿下蛟龙之势本不至于被困浅水,实是默雷连累二殿下。”从假禁卫军的不说话就出刀,到真御林军明知他的身份却毫不在意,陈默雷再瞧不出个中险恶,也枉在官场混了几年,只恨到死不知这幕后黑手是谁,只可怜年轻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 弓箭手举起了弓。 慕容迟拉着陈默雷站到了城墙上。 沈雪用力抓住树干,一任粗糙的树皮磨破了掌心,树干上留下了血丝,她却似毫无感觉。她知道,冲不破御林军包围的慕容迟,接下来会与陈默雷一起跳下这万丈危崖。她凝视着慕容迟那张带着白银面具的脸孔,忽然看到他朝她这儿瞥了一眼,唇角翘得高高的,嫣红的唇弯成了新月形,明锐的大眼睛退去杀机,闪出淡淡的开心笑意,然后轻轻一摇头,似乎是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样的一瞥一摇头,温柔而谨慎,让沈雪莫名地觉得心痛,隐隐的,钝钝的,并不见得多痛,却也令她无法忽略。她想,难道自己抽风似的跑到这儿,就是为了看慕容迟跳崖? 弓箭手将弓拉成了满月,扣箭在弦。 慕容迟扶着陈默雷转过身,一边说着话,一边使腰带将两人绑在一起。羽箭离开弓弦的一瞬间,慕容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树上的沈雪看到,黑色的长袍在空中飘飞,翩翩如一只黑蝶,美丽,而伤感。 时空仿佛在此刻凝滞。 ——————。 感谢红粉妖精的关心,兔子好多了。 ------------ 069 跳下去 不愧是御林军,尽管面对慕容迟那样的煞神胆怯不敢上前,打扫战场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不到半个时辰,挂彩的、挂命的通通离开了天元寺,留下那厚重的血渍,怕是三天的滂沱大雨也冲刷不去。 对御林军弓箭手来说,今天是个幸运的日子,赫赫有名的北晋二皇子慕容迟,虽不是死在自己箭下,但总是被自己的箭逼得跳了崖,这将成为这辈子都夸不完的海口,儿孙们也将口口相传先祖的赫赫战功。至于南楚面临北晋怎样血雨腥风的报复,与他们这些小人物没有关系,呵呵,北晋失去了慕容迟,还敢再出兵打仗吗? 沈雪慢慢地抚过灰色城墙,墙外,绝壁深壑,山风猎猎,云起雾迷离,白茫茫一片不见底。 慕容迟义无反顾地从这儿跳下去,是粉身碎骨,还是绝地逢生,她无法得知。这种义无反顾,是因为他身为一国皇子不容亵渎的骄傲,还是共和国军人不怕牺牲视死如归的气节?还是,借跳崖穿回他来的地方? 抑或,他相信那个包包? 没错,那个包包是个降落伞包,但是,原始材料手工制造的伞包,跳伞者能不能在自由落体中顺利拉动开伞索凌空打开降落伞,她作为伞的主人,不敢肯定,能不能承受两个男人的体重顺利着陆,她更不敢肯定。她敢肯定的是,这两点慕容迟在把伞包背上身的时候就会想到,她还敢肯定,这悬崖之下情况不明绝不是好的空降着陆场地,他却没有犹豫,他不怕她害他?镇北侯府沈家,是他在战场上的劲敌唉。 前院恶战伊始,慕容迟与空鹏及其他护卫一起放手一搏,凭绝顶的轻功冲出包围圈并不太难,他却背负重伤的陈默雷作战,不惜自己中箭。 后院寮房相遇,她与陈默雷有姻亲关系,留下昏迷不醒的陈默雷,于情于理于势,都无可指摘。 花园城墙根下,他可以一个人跳伞离开,以他的技能可多三成生还的希望,他却把自己与陈默雷绑在一起。 他三次放弃独自逃生的机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不离不弃,如果不是大脑短路,那就是大脑短路,他说“因为你”,能信?慕容迟对她有兴趣,她看得出来,可若说这兴趣是因为慕容迟爱她,她只能朝天翻个白眼,皇子爱上异国庶女,那是宅女捧电脑敲键盘编出来的故事好不好。 沈雪抬头望着满天乌云眨了眨眼睛,话说,人死了,所有图谋都是空的,谁会拿自己的性命作赌?上千御林军剿杀不是演戏,那满地滚落的人头残肢也不是道具。 慕容迟,你究竟是谁?你,还活着吗? 阴云四合,木叶萧萧,天地间充满肃杀之意。 “沈家五小姐?” 沈雪突听到一声呼喊,不由得轻蹙眉头,心情正不爽,这搭讪的声音即使有小提琴的圆润动听,也只令她更加厌烦,她轻倚城墙,身形未动。 就在这时,一缕锐风直袭沈雪颈后,沈雪未曾料到对方竟是害自己的命,一惊之下,身子立刻向左侧闪避,同时抬手射出一箭,听得一声惨叫,袭击者跳开一步,连连后退。沈雪这才看清,站在她对面的正是那个绿衣胖子,在他旁边分立四人,身穿米黄色滑竿手制服,看面相是那两个童儿与两个高壮妇人,其间一个童儿捂腹怒视,露出指尖的精铁箭闪着冷冷的幽光。 沈雪瞧出这绿衣胖子不对头,原以为他是奔着慕容迟去的,实没想到他的目标是自己,想起桃花山庄那十二个赭衣人,这两拨人是一伙的吗,她一个深闺女子招谁惹谁了,原来她那个雷神爹爹不仅招桃花,还招杀手。 沈雪凤眸眯起,木无表情地直视绿衣胖子。她没有出声发问,问了也白问,何必费那无用的口舌。 绿衣胖子哈哈一笑:“有胆识,到底是镇北侯府养出来的,不过,胖子劝沈五小姐还是停手的好,胖子只是想请沈五小姐做个贵客,沈五小姐何必刀兵相加,真打起来,伤了沈五小姐的花容月貌,岂不叫人心疼!” 沈雪语气凉凉:“沈五却是不知,贵客有被打死了做的。” 绿衣胖子哈哈笑:“胖子岂敢害了沈五小姐的命,沈五小姐多虑了,要不沈五小姐这就随胖子下山,胖子保证沈五小姐过得比在镇北侯府里还要惬意。” 沈雪凉凉笑道:“沈五若是随了你去,落在这满寺的僧人香客眼里,沈五便嫁不出去了,你若是个谪仙样的人物,沈五倒也不亏,可你偏偏的养得这般魁梧,便宜你还不如从这儿跳下去。”这胖子既称请她做客,那就不敢轻易害命,敌人有了忌惮,就是自己的机会。 绿衣胖子陷在肥肉中的一双绿豆眼闪过阴狠:“沈五小姐不肯吃敬酒,就不要怪胖子奉罚酒了!” 那中了一箭的童儿手中已多了一件银光闪闪的奇形兵刃,似折扇,似短棍,又似铁锄,闪电般击向沈雪,眨眼间攻出七招,招法诡异,攻击狠厉,竟是毫不容情。 沈雪平地跃起,凌空一个翻身,奈何身体不从心念,堪堪避过六招,被第七招扫中左肩,痛得闷哼一声,扑通摔倒地面,顾不得地上血迹斑斑,咬牙一个横滚,躲过那童儿踢来的窝心脚,抬起手射出精铁箭。 那童儿瞅见幽光一闪,厉笑一声,身子暴退数步,躲开一箭,挥兵刃又扑上,却正扑上了射来的后两箭,第三箭正中咽喉,那童儿吃惊地瞪视沈雪,喉咙里发出一串咕噜声,吐出“连弩”两个字,仰面倒下。 沈雪翻身站了起来,凤眸半眯,目光森冷。心里暗道还是想岔了,对这绿衣胖子来说,能活捉就活捉,活捉不了死的也行,这就不像一般为了财色的绑架,自己武功没有恢复,单凭手中的连弩想要逃走,怕是不易。 绿衣胖子伸脚踢了踢那童儿,叹了口气:“跟你说过多少次,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平日耍滑偷奸,这回送了命,怪得了谁呢。”一弯腰,抓起那童儿,双手一送,将那童儿扔下了悬崖,回过头来两眼盯着沈雪手中的连弩,啧啧赞了一句,“是个好玩意儿。”向后招了招手。 沈雪瞟过去一眼,心头一沉,只见又一个穿米黄色滑竿手制服的高壮妇人搀着沈霜霜慢慢走了过来。 ——————。 明日强推,感谢各位亲陪着兔子一路走到今天,感谢那些给兔子打赏、推荐、留言的亲,是亲的支持让兔子有了今天的成绩,感谢老同学投出的pk票,回到家乡,兔子不会忘记请你们吃大餐。 鞠躬感谢! ------------ 070 绑架 沈霜霜也看到了发髻零乱、衣裤沾染血迹的沈雪,压下冲到嘴边的惊呼,咬着牙一声不吭。在这种时候,越是显出重视对方,越是搬了梯子给敌人,也越对自己不利。 沈雪从沈霜霜微微颤抖的身体、紧紧皱成疙瘩的眉头看出来,那搀着她的高壮妇人利刃在手,绿衣胖子居然早捉了沈霜霜。沈雪的嘴角微抿,容色无波无澜,心里却在想这绿衣胖子的来历。 朝堂上与镇北侯府不对付的大臣很多,但都不至于绑架沈家小姐,那不仅是对镇北侯府的嚣张挑衅,更是对整个南楚朝廷文武大臣的蔑视,一旦事败,皇帝都不能为之求情,给镇北侯府下绊子不当用这样愚蠢的方法。 再说前不久的边关战事,慕容迟现在生死不明,他的手下报复的动作再快,也不当因为沈凯山固守燕岭关就扯上镇北侯府,今天调集千人御林军围杀慕容迟的人是南楚皇帝。 既非政敌,也非外敌,那是什么人呢,为了什么呢? 眼眸转动,花园里静悄悄的,即使还有人藏在某个角落,怕也早被那一场血腥杀戮吓成了软脚虾,满寺的菩萨都充耳不闻,又怎么能怪他们这些佛门信徒视而不见。 绿衣胖子哈哈笑着:“沈五小姐,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抵抗只会增加死亡。”说着,跺了跺脚,脚下那块方块便见得四分五裂。 沈雪瞧着绿衣胖子那得瑟劲儿,暗自磨牙,喵了个咪的,地砖是从山下一块块背上来的好不好,武功恢复的沈五也能踩裂地砖的好不好。胖子,你该祈祷千万要落在沈五的手里,沈五至多把你那身肥肉当波波球踩,落到厨子手里,厨子会把你剔成骨架多蒸十屉人肉包子。 瞟了瞟脸色泛白的沈霜霜,沈雪淡淡问道:“胖子,你要捉的人是沈五,还是沈四?” 绿衣胖子转了转绿豆眼:“沈五小姐还是乖乖的,问得越多,死得越快,胖子听说你们沈家最重亲情,沈五小姐不会眼看着沈四小姐在自个儿面前香消玉殒吧,沈五小姐该明白,胖子不一定非要活人,死人最听话咯。” 沈霜霜忽的笑道:“我却不知你是习过武的,项嬷嬷竟不曾告诉我,倒是对你忠心得很。”话里分明是在告诉沈雪,她收买过项嬷嬷,她对沈雪别有用心。 可是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究竟是想说我与你本有嫌隙,你既有武功在身,能逃还是逃了吧,还是想说,我知道项嬷嬷死得不简单,我已向你坦白,你当看在姐妹情份上救我? 沈雪抿了抿嘴,清冷的脸孔漫上一片嘲讽:“胖子,枉你活了一大把年纪,竟不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姐妹,而且是隔了房头的姐妹。” 绿衣胖子歪了歪肥肉堆叠的脑袋,大笑:“沈五小姐一语惊醒梦中人,那沈四小姐就不必留着了,死的也一样交差。”晃晃肉乎乎的手掌,示意那拘着沈霜霜的高壮妇人动手,绿豆眼眯成一条缝,满脸肥肉颤动,他就不信沈五真能看着沈四死,盯着沈五手上的连弩,咋咋舌,真是个好东西啊。 寒光一闪,那高壮妇人一脚踢翻沈霜霜,又一伸手揪着沈霜霜的前襟,挺匕首直刺沈霜霜的心口,用的是十成十的力量,绝不是玩的虚假招式。 沈雪双手一按,身子轻轻纵起,坐到了灰色城墙上,山风振衣,她随时都有可能跌下去。 胖子急忙示意高壮妇人停手。 沈霜霜破布娃娃一般被踢倒又被拖起来,头发也散了,衣裳也脏了,狼狈不堪,望着半边身子挂在城墙外的沈雪,心里怦怦乱跳,她明晓沈雪性子一向清冷,却是不知她也会疯得不要命,不由得怔怔地发起呆来。 前生的这个时候,信王府已约了下聘的日子,庶女沈雪顶着世子侧妃的光环,老太君携阖府女眷到天元寺上香,天元寺未曾遭受血光之灾。今世,沈雪拒入信王府,上香的只是她们两个,不但遇上恐怖杀戮,还被一头胖猪劫持。两世为人,变化大得让她不知所措。 想起在大雄宝殿上香时,她跪在蒲团上望着垂眸微笑的佛祖,久久无语,因心中执念重生而来,却始终与简少华隔山隔水,思来想去,胸腔里那颗心,忽儿在油锅里煎熬,忽儿在冰窟里冷冻,热油与寒冰的交替,让她心乱如麻,心急如焚。 后来喊杀声起,她看到被围剿的人带着白银面具,心中大喜,若有弓箭在手,必射慕容驰七八个血窟窿,接着是后颈一痛失了知觉,醒来只见满地的血,满耳叫痛的哀嚎,绿衣胖子命人带她到花园。 看到这里,沈霜霜算是明白了,在绿衣胖子的眼里,沈雪才是正主,她是要挟沈雪就范的筹码。多么可笑,又多么奇怪,前生因简少华纳侧妃封皇后被沈雪狠压一头,今世遭遇绑架居然也会被沈雪压一头,她长房嫡女生生地不如三房庶女,上天吃错了药么! “胖子,你知道刚刚谁从这里跳下去吗?你说,如果沈五也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有人说沈五是殉情呢?”沈雪轻飘飘来了一句,似是不知这话何等惊悚。 绿衣胖子一双绿豆眼厉色暴射,四十岁的人了,竟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子威胁,打个哈哈,强笑道:“沈五小姐想怎么样?” 沈雪凉凉一笑:“你想捉的人是我,放了沈四,我跟你走。” 绿衣胖子哈哈笑:“沈家果然是重亲情的,胖子不会放了沈四小姐,她也是个有大用的,沈五小姐,胖子知道你手上的连弩很厉害,可要真让胖子动手,沈五小姐不免要吃皮肉之苦,细皮嫩肉,划破了会留疤的。” 沈雪环视四周,依然是静悄悄静无声息。绿衣胖子掐准了御林军完成任务全部撤离,算定了寺内僧众惊魂未定龟缩不出。默默地叹一声,求人不如求己,希望本就不该寄托在陌生人身上。冬草赶来不过是多增一个人质,倒是有点奇怪,这丫头还没来寻她,莫不是被什么事绊住,或是已被绿衣胖子擒住? 沈雪微微摇头叹了一气:“胖子,算你狠。”解下后腰的飞虎爪,与连弩一起托在掌心,“这样的宝贝,垂涎得很吧,想要吗?” 绿衣胖子两眼忍不住放光,咽了咽唾沫,挤出浑不在意的笑容:“沈五小姐,连你都归了我们,你的东西自然也得交出来归我们,女孩子的手,绣个花,做个羹,白嫩嫩的最好,玩这种铁家伙会起茧子的,皮肤弄得粗糙了将来夫君不喜欢。” “原来你并不稀罕,那好吧,”沈雪一脸很失望的神情,“既然胖子不想要,不喜欢,那我丢掉好了。”手一松,飞虎爪和连弩便落进了崖下的云雾之中。开玩笑,慕容迟亲手做的武器,她才不肯让它们被别人染了指。 绿衣胖子的笑僵在了脸上的肥肉里。 沈雪拍了拍手,笑嘻嘻道:“胖子,你说过,我是你的贵客,在你那里,我会过得比在镇北侯府还惬意,我没记错吧。” 绿衣胖子瞪起绿豆眼。 沈雪立即伸出手指着他的肉鼻子:“你是胖子,可你也是男人,男人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你这上嘴皮子下嘴皮子巴拉巴拉的想说什么,可别告诉小女子我,说你想耍赖,耍赖那是女孩子玩的小把戏,是女人的专利。” 沈霜霜瞅着绿衣胖子一张肥肉脸绿成西瓜,不觉笑了起来。 沈雪可笑不出来,放弃了抵抗,就是把自己送到了绿衣胖子的手上,绿衣胖子回送的是一记手刀,随着脖颈传来的剧痛,身子向无边黑洞落去。 ——————。 今日强推,走过路过的亲,收藏吧,收藏吧,收藏吧!用票票砸兔子吧! ------------ 071 大火 密室的铜鸾香炉里燃着一炉沉水香,香气清幽。烛台上燃着八支红烛,烛光摇闪,高高的书架投下重重的阴影。书案上放着密封信匣,匣子里有一张羊皮纸和一支白玉簪,纸上印着一枚印章,印章方圆四寸,图案是一只火凤凰,头、身、翅、足、羽,无一不纤毫毕现,缤纷绚丽而呼之欲出。 沈凯川坐在书案旁的楠木圈椅里,右手搁在楠木桌面上,指间倒握毛笔,毛笔的尾端一叩一叩敲击着桌面,发出珠玉落盘的脆声。 沉默了很久,沈凯川叹了口气:“这种信匣子,十五年没有见过了。” 沈一刀:“早晨山庄那边爆了乱子,二刀回府报信,事关四皇子,我们俩便一并来寻老爷,到十字路口时遇上个小乞丐拦马递上这个信匣,卑职认出信匣上的残王标记,一刻不敢延误。” 沈二刀很不屑:“那残王本是老爷的手下败将,当年丢胳膊丢腿只差丢脑袋,已经是半个废人,小泥鳅还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沈凯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小泥鳅弄不死你也能膈应你,到底让这贼王先找了来,现在他们绑架了五丫头,让我以玉换人。” 沈一刀和沈二刀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基本上算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主儿,冷不丁听得沈雪被绑架,还是变了颜色:“五小姐她……残王——” 沈凯川对此不甚介意:“当年的事总是隐了很多,在别人看来或许明明白白,可由那贼王刻意查找,也还是有迹可寻。二刀,你说五丫头和四丫头一起去天元寺,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安排?” 沈二刀把昨天及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道:“五小姐说,怕四皇子犯浑,当真污了四小姐名声,就说到天元寺上个香避一避,说这事儿的时候,院子里没有外人。今儿一大早,乔四小姐和四皇子的苟且之事还没张扬,两位小姐就已离开山庄,卑职自个儿牵的马车,没有惊动山庄里的客人。” 沈凯川丢开毛笔,换左手食指敲击桌面:“她们两个不声不响地走了,庄子里有异常吗?仔细想,慢慢说。” 沈二刀:“当时四皇子正闹将开来,竟一脚把乔四小姐踢下荷塘,乔四小姐那样子,那么多人看着,真没脸再活了,四皇子是个糊涂的,沈家攀不成,还把乔家得罪得死死的。卑职原本怀疑是二少爷偷摸干的,可二少爷说他可不敢给山庄惹事。四皇子气咻咻走了,那些哥儿姐儿灰头土脸的也都不敢再留,告辞离去,智王府世子妃来寻五小姐辞行,卑职回禀说五小姐和四小姐离庄去了天元寺,智王府世子——” 沈二刀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智王府世子当时阴黑了脸,都顾不得与世子妃说话,上马就跑,”两眼目光一闪,“对了,告辞的宾客当中没有叶公子和他的侍从,不知他们什么时候离——” 密室的门无声无息推开,一个童儿递给沈凯川一张纸条后轻悄悄退出,将门无声无息关上。 沈凯川打开纸条,呼地站起身,一拳砸在桌面上。 沈一刀接过纸条扔进墙角的小火盆,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天元寺有刺客行刺慕容迟,今上调集千人,齐剿之,慕容迟并陈默雷跳崖。沈一刀饶是千军万马?过血的,一瞬间也不禁神色大变:“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今慕容迟死于今上之手,北晋大军必然即刻挥师南下,哀兵必胜,大老爷那儿……” 沈凯川沉声道:“皇帝要杀慕容迟,简少恒不可能提前知道,但是他知道有人要刺杀慕容迟,那些刺客应当是信王府的人,信王府暗里刺杀慕容迟,刺杀成了是树威信、标形象、赢得更多好评,刺杀不成,揭过不提亦无多大损失,棋是好棋,却泄了先机,皇帝这一手黄雀之术玩得不错,既剪了信王府的死士,又把刺杀慕容迟的罪名栽给了信王府,北晋大军南下,皇帝必定双手将信王府送上,信王,皇帝到底是容不下的。” 沈一刀:“二姑爷受牵连送了命,这消息怕是封不住,二姑奶奶那儿……” “走。”沈凯川整整衣袍,“二刀,你赶到安泰和去,把最好的千金大夫带往陈家,能不提就不提陈默雷堕崖身死,二丫头一只脚踩在鬼门关上,半点坏消息听不得。一刀,信王府那里要去探个消息,我得查出五丫头被关在哪里,敢绑我沈三的女儿,贼王莫不是以为他剩下的胳膊腿儿长得很结实!” 三个人刚走出密室来到雅间,透过窗户,一片红光映入眼帘,风中送来一阵阵刺鼻的气味,有高呼声“抓住放火的恶贼”,“京兆尹缉凶,闲人散开”……杂乱又密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由近又远。 沈凯川看了看那片红透半边天的火光,心中一动,翻窗而出,展动身形,一家家的屋顶,各式各样的屋顶,仿佛一片片浮云自他脚下飞过,拂面的秋风带着远处大火的温度,温度越来越高。 烈火在燃烧,长长的火蛇展示着妖娆的身姿,所到之处,房屋,树木,花草,一切都陷入火海,火借风力,风助火威,烧熔了地,烧红了天! 沈凯川看到御林军提着水桶,端着水盆,乱哄哄,急匆匆,来来往往,正在竭尽全力灭火,仔细看去却发现他们只是在控制火势不向别处蔓延,大火的中心,四方驿馆,完全被烈火吞没,而且越烧越旺,那股刺鼻的味道正是蜡烛的原料,羊油。 火场外,瞧热闹的人摩肩接踵,交头接耳喋喋不休。猫好奇,人更好奇,大街小巷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总会有一大群的人围观,妄自揣度的,幸灾乐祸的,只怕事小不怕大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一句接一句的越说越没边儿。 沈凯川从纷杂的议论中得出一个结论,四方驿馆里住着的北晋议和使团成员,一个也没能逃出来。沈凯川冷冷一笑,慕容迟跳崖身亡,使团全员死于纵火,以为捧上一个信王府就能抵得住北晋全国之哀兵,熄灭两国全面开战的战火,或是当真以为慕容迟一死,北晋再无大将,竟不知慕容迟手下有一野狼营,个个能独挡一面,龙椅之上的那位,脑子真不是一般的构造。 “三叔?三叔!” 沈凯川闻声掉过头去,只见沈世榆急急从人群中挤过来,皱起眉问道:“榆哥儿,你从山庄回府了?” “山庄……”沈世榆四顾,咽下了到口的话。 沈凯川举目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长安,要变天了。 ——————。 求收藏啊,求推荐啊,亲,留下手里的票票吧! ------------ 072 被囚 白朦朦的烟雾散开,前方是一片桃园,树上结满桃子,粉嘟嘟,水灵灵,诱着人的眼,勾着人的胃。穿过桃林,假山旁有一汪温泉,温泉旁有一素衣少女很小心地给猫洗澡,那是一只小奶猫,皮包骨头,尖尖的脸几乎只剩一双圆眼睛,大半个身子沾满黑乎乎粘乎乎的油泥。十天后,小奶猫养得圆滚滚的,但身上的污毛一绺一绺牵扯着皮肉,摇摇晃晃走不稳,素衣少女爬在桃树上捉虫。半个月后,小奶猫浑身光秃秃的,素衣少女挥着花锄除去桃树下的杂草。再十天,一身豹纹的小奶猫扑来跳去,素衣少女把摘下的桃放在紫竹篮子里。桃叶落,桃花开,小豹纹猫与素衣少女嬉戏桃林间…… 沈雪猛地睁开眼睛,幻像俱散,人却懵懵的,那素衣少女有着和她一样的脸孔,那只死里逃生活泼亲昵的小豹纹猫,漂亮得惊心动魄,好奇怪的梦。使劲揉了揉脸颊让自己清醒,细细打量起被关押的地方。 这是一间半地下的地窖,杂物已被清空,泥土地面铺着少量干草,四面泥墙壁,烂木门包着新铁皮,密实得看不见门缝,窗户开得高高的,自外横七竖八钉着新木条,天光从窗户透进来,非常微弱。闭了闭眼睛适应眼前的昏暗,发现自己躺在干草上,沈霜霜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墙角边蜷缩着瑟瑟抽泣的春燕,冬果站在屋子中间,大睁两只眼瞪着那被封死的窗户。沈雪的嘴角浮上一丝嘲讽,自己竟是最后一个醒过来的。 沈霜霜笑道:“人们常说瘦子奸滑,胖子憨实,还真不能信,抓我们的那个胖子,说好给我们不比侯府差的待遇,竟然把我们关在地下,那胖子还真是可恶。” 沈雪有些惊讶,落到这种地步,案板上的鱼肉,沈霜霜还有心思调笑,倒也不算太无趣,心里微微一松,道:“你不恼是我连累了你?” 沈霜霜哼了一声:“恼,被人当筹码抓,被人当沙包扔,当然恼,可那胖子说,我也是个有大用的,我恼你岂不多余。” 沈雪气得乐了:“你在计算被人绑了有多少价值,看谁的悬赏多?” “总不能不如你,”沈霜霜哼了哼,目光微凝,“在笃学院的时候,不管学什么,我都是姐妹中最刻苦的一个,我不信自己会输给你。” 沈雪嗤了一声:“你与我比作甚,你我各有各的路可走,我所求与你所求完全不同,不定你之饴糖,我之砒霜,而我之饴糖,你又瞧不上。” 沈霜霜:“你之砒霜,我之饴糖,说得倒是轻松,闺中女子能有何求,见过了牡丹花,谁还去稀罕狗尾巴草,熙熙攘攘过独木桥,不争便上不了桥,不抢就被挤下河。” 沈雪盯着沈霜霜,眼睛一眨不眨。 沈霜霜被盯得发了毛,挥了挥手:“我知道我的样子很狼狈,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雪抿嘴笑一笑:“四姐姐,赏心悦目的不止有牡丹,春兰秋菊,夏荷冬梅,各有擅场,狗尾巴草还深得猫儿喜欢。”伸直腿抻抻,默然片刻,道,“花是世间最自然最纯真的美丽风景,不同的土壤生长不同的花,不同的季节开放不同的花,深春的桃花,仲夏的琼花,中秋的桂花,初冬的茶花,风姿各异,历久弥香。” 站起身扭了扭腰,却牵着受伤的左肩一阵疼,不由得吸了吸气,看着凝眉沉思的沈霜霜,想了想,续道,“至于花房里催开的花,美则美矣,十分脆弱,失去了风霜雨露大自然的浸润,也就失去了勃勃生机,开得越盛,凋零得越快。” 沈霜霜也站了起来,活动活动僵直的身体,不以为然道:“牡丹是人间富贵花,有花王之誉,岂是赏心悦目四个字轻飘飘带得过的。” 沈雪语音淡淡:“阿雪听说过有一种牡丹,远看雍容华贵,让人趋之若鹜,近前气臭味苦,让人避之不及,它的名字叫臭牡丹。” 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铁链哗哗响,铁门哐当打开,一个高壮妇人将四个小食盒依着顺序放在沈雪和沈霜霜主仆四人的面前,食盒里有饭有菜有鲜鱼汤,有碗有勺有银筷子。妇人扫了沈雪一眼,那双弯弯的形状很好看的眼睛,竟是死灰色的,无半点生气,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沈雪冷哼了一声,听那开门锁门的声音是铁链外加大铁锁,这般严防死守,对付江洋大盗吗? 饭菜的香气散开。 春燕抹了泪,忙到沈霜霜跟前伺候,口中忍不住骂道:“该死的,也不知送桌子凳子来,真是蹲门口的贱命!” 沈霜霜却不介意,怡然地屈膝而坐,从容举箸,那神气,哪是处在破败不堪的地窖里,俨然置身于玉堂锦阁,显贵尊荣如昨。 沈雪瞧得好笑,低头一看菜肴,不觉呆了呆,掉头去看沈霜霜的菜式,双眉一点点蹙紧。 冬果歪着头凑过来,又紧张又兴奋,低声道:“小姐,奴婢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雪双眼一亮,放下银筷子,也压低了声音:“你来过?” 冬果点头,瞟了瞟沈霜霜和春燕,很小声地说:“奴婢被关在这个地方,开始只觉得有点眼熟,刚才那两个人进门,奴婢打冷眼瞧见了外面院子的样子,奴婢从前做……每次都要看好……后退的路,这儿是醉仙楼后面的一个两进小院子,住着两个老人,一个瞎老头,一个哑老太,两个特别和气的老人,奴婢和小伙伴们常常钻狗洞躲到这儿来,院子里有条黄狗,看起来很大很猛,对奴婢一点儿也不凶,这间地窖,奴婢和小伙伴都进来藏过。” 沈雪心头一窒,那两个善良的老人怕是已遭不测,该死的胖子!压下涌上的激愤,缓声道:“那你对这一带的地形都很熟了?” 冬果再点头:“地窖在院子的东北角,出去四五尺就是院墙,院墙拐角就是狗洞,爬出去就是醉仙楼倒夜香的巷子,跑出巷子拐一个弯就是西大街……” 沈霜霜被“狗洞”、“夜香”呕得再也吃不下,推开碗筷。 春燕见自家小姐眉头紧锁,心里十分恼怒,庶小姐就是庶小姐,自己上不了台面,带出来的丫环也粗陋不堪。春燕张口就要教训冬果,被沈霜霜凌厉的眼神止住,怏怏地取了自己的食盒,看着一碗米饭两个小菜,心情更差了,死胖子狗眼看人低,她可是镇北侯府长房嫡女身边的一等大丫环!眼光瞥到沈雪食盒里丰盛的菜式,暗自一握拳。 沈雪听着冬果的叙述,脑子里迅速勾画出地形平面图,绿衣胖子倒是深谙大隐隐于市之道,却不知既在闹市区,有利也就有弊,利是难寻,弊是易逃,只要逃得出地窖、逃得出院子,绿衣胖子就只能望着她们的背影兴叹。 沈雪回过身,一眼看见春燕捧着自己的饭菜吃得正香,沈霜霜坐在一旁,捧着双膝一脸神游太虚,不知是不曾发现春燕逾矩,还是故意不予制止。 沈雪冷笑:“四姐姐,你该换一换大丫环了。” 沈霜霜打了个战栗,茫然地看着沈雪,沈雪在看春燕,那冰凉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死人。 ------------ 073 皇家秘事 十二颗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幽光,照得密室里几乎没有阴影。 简少华和简少恒隔案对弈,暗卫统领坐在一旁观战。 “哥,咱们一箭双雕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杀陈默雷,吓沈雯雯,警告镇北侯府想做纯臣就得付出代价,不从信王府,信王府一个翻手就能让他灰飞烟灭,同时将陈默雷之死归到慕容迟身上,没人怀疑别个。沈家看得明白的,就老老实实吞下这枚不识抬举的苦果,乖乖跟着信王府,自然少不得由侯府变成公府,不定有更大富贵。”简少恒落下一枚黑子,牙齿咬得咯咯响,“行刺慕容迟,慕容迟死,咱们除掉北晋强敌,大功一件,震动朝野,令墙头草辨明风向,早做决定。慕容迟伤而不死,那自然是皇帝保护不力,双方必定为此生下嫌隙,接下来咱们寻求与北晋议谈也就有了铺陈。这第一雕等着看镇北侯府的反应,这第二雕怎么就成现在这个样子?” 简少华那俊美无俦的面容阴沉似水,脖颈的青筋鼓起,放在棋盘旁的双手紧握成拳,深深地吸气,呼出,幽幽道:“自然是有人泄露消息,皇帝将计就计,牺牲一个草芥般的陈默雷,将我们的死士和慕容迟一网打尽,现在慕容迟坠崖死了,议和使团死于大火,北晋一旦得到消息,必然举全国之兵攻打南楚,到那时,皇帝会把信王府整个儿托出去,把他自己洗得比白纸还白,皇帝拨得一手好算盘!” 简少恒脸色一下子煞白了,手中的黑子掉回棋罐:“皇……皇帝这是要对付咱们?” 简少华落下一枚白子,拿起案上的红玉折扇,慢慢转了一圈,那被他一直隐匿的森冷气息开始散发。阴沉的双眸渐渐染上冰霜,一种黑暗的气息从他清濯的身体里溢满流出,冷幽幽道:“那狗皇帝,什么时候不对付我们了?” 简少恒想起龙椅之上那人的手段,不由自主打个冷颤。 简少华看着简少恒的恐惧神色,不由得笑了:“阿恒,你一会儿灵敏之极,一会儿又呆呆的不开窍,有时候我就在想,阿恒。很有意思呢。” 简少恒的脸色又白了三分,嚅嚅道:“皇帝害惨了爹爹和娘亲,阿恒有时做噩梦。吓得一身一身的汗,生怕皇帝再害爹娘,害……害……阿恒害怕!” 简少华站起身,走到简少恒身旁,把手放在他肩上。安抚道:“阿恒,我们不能只是害怕,越害怕,狗皇帝害我们越狠!狗皇帝生得一副方面大耳慈悲脸相,大伯,我爹。五叔,都被他骗了,我们都被害得很惨。很惨!”他的目光变得森寒,声音渐渐空洞远渺,“当年,嗬,是他挑唆二伯争夺皇位。是他在二伯逼宫的时候打伤你爹,是他买通你爹的侍妾杀了你的哥哥姐姐。是他给我爹和五叔下了绝嗣药,是他毒杀了病榻上的祖父,我爹东挡西杀,平乱固本,是他哄骗祖母以无子不育为名逼我爹让皇位给他!” 稍顿一顿,森寒的声音透出忍不住的愤怒,“如果不是我爹和五叔出游时偶遇方外高人,这世上不会有我,不会有阿卿,也不会有你!如果不是我爹对外说我胎里落病是个短命相,我简少华早死一百次!如果不是你爹的痴傻症治不好,如果不是五叔交出王权,你和阿卿也长不大!” 晶莹的红玉折扇在简少华手中疾速旋转起来,“我爹费尽心力、人力、物力查出来这桩桩件件,为了就是撕下那个狗皇帝的伪善面目,夺回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让我们从此不再害怕!” 简少恒嗓子里嘎了嘎,道:“那……哥,皇帝要对咱们下手,咱们该怎么办?” 简少华双手按在简少恒的肩膀上:“阿恒,我们筹谋准备了这么多年,不是狗皇帝轻易撼动得了的,北晋不马上打进来,我们就是安全的。狗皇帝杀人放火,就为了让我们背这个破坏议和的黑锅,拿我们顶缸,解他的心腹之患,想得很美,杀人放火的人那么多,悠悠众口,堵得了几个,由不得他说黑说白,我已经安排下去,寻找可以为我们所用的御林军亲历者,赶往边关,偷越过境,向北晋军队陈述他们的所见所闻,我相信,届时狗皇帝那张慈悲脸一定很精彩。” 观棋不语真君子的暗卫统领忍不住插了话:“主子,御林军这么大动作,不当是今天早晨的临时行动,严石身为指挥使,若是提前告知咱们一声,咱们也不至于损失那么多死士。” 简少恒恍然道:“对啊,哥,严指挥使怎么回事?” 简少华坐回棋盘前:“严石下午送了消息来,说他这两天病假在家,对这次行动毫不知情,是简凤朝今天凌晨领着圣谕直接到京卫指挥使司点调的兵马。” 暗卫统领:“主子,严石的姐姐是宫里的德妃,德妃是简凤鸣的生母,虽说他奉上的鲛珠举世无双,可这个人未必就是靠得住的,主子还是提防一些好。” 简少华点点头:“省得,鲛珠是鲛珠,人是人。” 简少恒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落下黑子:“我从桃花山庄赶到半山坡的时候,御林军已经全撤了,倒是不知道领着御林军围剿慕容迟的人是简凤朝,简凤朝那个书呆子,不怕手上沾血洗不掉了吗?” “剿杀慕容迟可是大功一件,自然要落在简凤朝身上。”简少华落白子,哼哼笑了两声,“狗皇帝有四个儿子,想给他心爱的儿子铺路,还得看他别的儿子答应不答应。” 暗卫统领:“主子的意思是,狗皇帝要立太子了?” 简少华嘴角牵动,浮上嘲讽的冷笑:“我爹原本不知狗皇帝属意哪个。几年前,四个皇子相继遭到‘插手军务、克扣军饷’的弹劾,册立太子呼声最高的二皇子简凤翔又被凶案丑闻缠身,名声一落千丈,皇后受牵连被禁足,后.宫之权由德妃和淑妃共掌。至今没变,皇后起不来,简凤翔也翻不了身,可见在狗皇帝心里,简凤翔不是他的中意之选。” 简少恒点头:“阿卿哥也是这样想的。”落下一枚黑子。 简少华随手落下白子,冷意渐淡,讽意渐深:“四皇子简凤歌不成器,太子之选当在大皇子简凤朝和三皇子简凤鸣两个人中的一个。我们一直以为简凤朝母家单薄,又素有迂腐之名,本不是合宜人选。可放眼瞧瞧现在的局面,简凤朝的正妃侧妃都是豪族大家的闺秀,在朝有权。在野有钱,可是个被我们忽略的大大的实力派。”呵呵冷笑两声,“我爹推断说,简凤朝自一出生就得了狗皇帝的眼,从他的名字看得出来。‘朝’,什么是‘朝’?” 暗卫统领哦了一声,忽然惊道:“主子,咱们真忽略了!简凤朝的正妃艾氏,那是前首辅艾阁老的嫡长孙女,见了沈三要称一声姑父的!狗皇帝曲里拐弯已经把镇北侯府送到简凤朝的船上了!” 简少华不太在意:“那是狗皇帝一厢情愿。沈家三夫人是艾阁老继室的女儿,母女俩常常受艾阁老原配嫡子的欺压,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因着沈老太君和艾老夫人是手帕交,才有了沈艾两姓通家之好,简凤朝想利用艾妃来打亲情牌,不定打成一把臭牌。” “那就好。”简少恒松了口气,“不过。哥哥还是想办法尽早与沈五小姐定下婚约,绑上沈三。有了镇北侯府的支持,哥哥的大业,成功就在眼前了。”很小心地落下一枚黑子。 “咚咚”密室的门响了两下,无声滑开之后,走进来一个轻袍缓带的俊秀青年,手里捧着一个彩绘茶花白瓷茶叶罐,笑眯眯道:“好茶就在眼前,可给阿恒说中了,哈哈,阿卿新得一罐明前云雾茶,特送来给阿华哥尝尝,阿恒也在这里,可真巧了。”自去茶案,点起紫泥小火炉,给紫铜壶灌上预备的山泉水,摇起薄扇。 简少华落下白子,喜动颜色:“阿卿的病看来是好利索了,还真应了那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嗯,好香的茶,难不成是弟妹家里送来的好茶治好了阿卿的病,可得好好尝尝。阿卿这一个月躺在床上,有弟妹那样绝色女子伺候着,倒是胖了一大圈唉,阿卿好生逍遥!” “哪个绝色女子比得过阿恒家的一笑嫣然,”简少卿扔个白眼给简少华,摆放着小巧玲珑的紫砂茶具,嘻嘻笑道,“可我瞧着你们满脸灰蓬蓬的都不大好,什么事做得不顺吗?” 简少华把天元寺之杀和四方驿馆之火细细说了一遍。 简少卿冷笑道:“杀人家皇子,烧人家使臣,又打脸又踢屁股,还想让别人背乌龟壳,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谁都可以调.戏两把,拎不清老鼠舔猫鼻子,怕死得不够快。” 简少恒扑哧笑道:“阿卿就是属鳄鱼的,满口尖牙利齿,咬不死个人。” 简少卿撇撇嘴:“今天的大火烧掉了阿卿岳家的一个杂货铺子,阿华哥还是赶紧想办法把卖主的内奸找出来,内奸一日不除,乌龟壳一天摘不下来,隔三差五地烧个铺子,这好茶可就吃不得几次了。” 暗卫统领的汗立刻流下来:“主子,卿世子,恒世子,出卖这次行动的内奸,属下保证两天之内将此人剥皮抽筋,祭奠死去的死士!” 简少卿冷冷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一个内奸毁了整个计划,不管是谁的细作,都要一个个揪出来拿砖拍死,门户不严,怎么做大事。” “不下了,总也赢不了。”简少恒拂乱棋盘,“阿卿哥,内奸要揪,沈家也要搞定啊,那个沈五小姐嫁不过来,镇北侯府就要做纯臣。” 简少卿讶然道:“什么,长安城里多少贵女为了信王府世子,白天鹅斗成乌眼鸡,沈五小姐一介庶女抬作世子侧妃,多大的脸面竟然不兜着,太过分了!阿恒,你家一笑没去劝着些?” 简少恒气哼哼把桃花山庄的事说了一遍:“乔妙玉和简凤歌那样闹腾,嫣然也没机会和沈五小姐多说几句,简凤歌好大威风,逼得沈家两位小姐避去了天元寺。” 密室里静寂了片刻,响起水沸的声音,简少卿谨慎而缓慢地开始冲茶,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十分正确而优雅,然后,他捧起香茶分别递给简少华和简少恒,自己捧了一盏,轻轻一嗅,忽然挑起眉道:“沈家两位小姐一早去了天元寺,岂不是正赶上了寺里的大截杀?刀剑无眼,两个弱女子——” 简少恒急忙道:“阿卿哥放心,我赶到半山坡的时候,正看见沈五小姐身边的一个丫环跳上马车,我想她们应该都没事,回桃花山庄去了。” 简少卿闭上眼睛品尝茶沁润心脾的香气,幽幽道:“阿恒只看见一个丫环吗?小姐出行,身边应该有丫环有婆子。发生那么大血案,什么变化都可能发生,两个弱女子吓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全不奇怪,唉唉,大献殷勤的好机会被呆阿恒错过了,阿恒若是上前问候沈家小姐,并且护送她们返回桃花山庄,言语中再提一句阿华哥派的你,那她们对阿华哥还不感激涕零?这救命之恩本就有以身相许的说法,阿华哥两次施援,镇北侯府再拂过去,不怕唾沫星子淹不死他!” 简少恒一拍脑门跳了起来:“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哥啊,”上前扯住简少华的衣袖摇摆,“你罚我吧,都怪阿恒太笨,总也办不好事。” 简少华使红玉折扇戳一戳简少恒的肩,没说话。 密室的门又无声打开,闪进来一名暗卫,禀告说有暗卫发现前去天元寺的一名死士首领死在西大街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尸体已被隐秘带回,请求处理。 简少华眉头皱了起来,能做死士首领的人,绝对忠诚。 简少卿眸中一亮,放下茶盏,熄灭炉火,徐徐道:“死士被剿天元寺,有侥幸不死的也该返回密所,阿华哥,去那地方瞧瞧,事出反常必有妖。” ps: 对不起,一直在vip开通,上传得晚了,请原谅,兔子鞠躬感谢订阅的书友! ------------ 074 自救 沈雪眯着眼,铁链加大铁锁的铁皮门,破不得,唯一出口就是钉着木条的高窗,盯着那些新钉未久的木条,沈雪的嘴角渐渐浮上浅浅的诡笑,从发髻上摘下白玉莲花,轻轻一拈摘下一片花瓣。 这朵晶莹美丽的白玉莲花既是发饰,还是夺命暗器,花瓣轻薄,花边甚是锋利。与冬果耳语几句,冬果噘着嘴挪到窗下,乖乖地撅屁股趴在地上,沈雪抬脚站到了冬果的后背上,以花瓣作刀片在木条上一下一下地用力划,木条上出现了裂口。 沈霜霜有些茫然无措。这次绑架是前生所没有的,命运马车似乎拐了太多的弯,本已听天由命等待绿衣胖子提出交换条件,以期沈家尽快救援,可是沈雪让她惊疑。此刻的沈雪,挽袖子,露胳膊,脚踩小丫环,歪扭细腰身,干着在她看来该当下人们干的活儿,毫无侯门千金的温秀模样,这样的沈雪,她感到陌生,又有几分好奇。 沈雪会一点点武功,沈雪随身携带有武器,对此,沈霜霜觉得奇怪极了,如果不是那张熟悉之极的脸孔,她必认定眼前的少女绝不是沈家的五小姐。她的心里隐隐浮上一抹喜欢,似乎是无边黑暗里闪起了微弱的亮光,代表着希望,凡事靠自己。 臂膀凭空向上用力很容易酸胀,沈雪垂下了手,从冬果背上下来。 冬果立即站起身,握住她的胳膊又揉又捏,十分心疼状:“小姐,你歇一会儿吧,由奴婢来割吧,小姐手都划破了呀。” 沈雪似笑非笑:“我给你当凳子?” 冬果吓一跳,:“不敢,奴婢不敢。还是奴婢当凳子。”一偏头,低声道,“小姐,有人来了。” 门锁一响,先前的妇人走了进来,将食盒收走,关上铁门的一刻,那双死灰色的月牙眼又一次扫过沈雪,眼里死气沉沉,仿佛在看一个将死的人。 沈霜霜站起身。推开试图阻拦她的春燕,道:“我也练过射箭,还算有些缚鸡的力。我来换你,——不会做得比你差的。” 沈雪甩了甩酸疼的胳膊:“也好,玉薄,小心划破手。” 沈霜霜接过白玉花瓣,使丝帕裹了半边。扬眉展颜道:“这样要好得多。”笑意里有一分俏皮的得意,瞧,我比你会想办法。 沈雪嗤地一笑。 春燕不情不愿地趴到窗子下面当起了凳子,一等大丫环再贵,也是主子随便踩的下人,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啊,可一想悬臂割木并不轻松,心里又释然了。只是当个凳子,算什么呀。 远处传来三更鼓点的声音,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在沈雪和沈霜霜轮番努力下,窗户上的木条终于被割开。看着堆在脚下的断木条,姐妹二人相视一笑。事不宜迟。先将熟悉外面情况的冬果托了出去,冬果趴在地上听着四下静静无声,冲地窖内的沈雪招一招手,沈雪和春燕合力将沈霜霜托出窗外,沈霜霜和冬果又合力将春燕拉上来,地窖里的沈雪脚尖点地,双手攀住窗框。 一声闷哼,又一声闷哼,紧接着响起春燕呼痛的尖叫。 沈雪暗叫不好,不敢再有半分耽搁,双臂较力,身子向上蜷起,脚尖蹬墙,呼地窜出地窖,翻身一滚迅速站起身,只见沈霜霜和冬果抱着肚子跪在地上,抬着头,大睁着眼,一声不吭,春燕打着滚哀叫。两个高壮妇人叉腰而立,瞪大了的眼睛死死盯着沈雪,死灰色的眼睛有了破裂,是对她们逃出地窖的惊怒,还有看她们不自量力企图逃跑的嘲讽。 沈雪想也不想,抬手摘了两片莲花花瓣甩手飞出,只见两道白光去势如电,旋转着极速划过高壮妇人的脖子,夜色深沉,隐约可见鲜血如箭一般滮出来,溅起,落下,两个高壮妇人俱是满头豆大汗珠,虽用尽气力,也再发不出声音,只有野兽般的喘息声,喘息声很快微弱,两人仰面倒下! 春燕双腿一软,瘫成一团烂泥,五小姐杀人了!一念窜出,不禁失声尖叫! 沈雪“啪啪”两个耳光扇去:“没用的蠢货,再不闭嘴,割了你舌头!” 春燕上牙直打下牙,惊恐地瞪着沈雪,竟如看幽冥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冬果声音颤抖:“小姐,有人正往这儿来,好多人!” 沈雪扶起沈霜霜,顾不得问她被踢着哪儿,急问冬果:“狗洞在哪儿?” 冬果连滚带爬往院子墙角奔去,兴奋地低喊:“在这儿,小姐,狗洞还在!” 沈雪微眯了眼看着那狗洞,算是领教了什么叫“数九寒天,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墙角的确有个洞,真是个狗洞,很窄,很小,也只有猫狗能过,若要人过,只能是没长开的小孩子,四个人里,便是年龄最小的冬果,也爬不出去的。 沈雪目光闪闪:“你确认这就是你和你的小伙伴来回爬过的狗洞?” “嗯!”冬果果断点头。 沈雪苦笑:“看来侯府的饭食还不错,你比以前长胖了不少。” 冬果瞅一眼那狗洞,张了张嘴,忽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小姐说得是,是奴婢没想那么多,害了小姐,小姐,现在怎么办?” 春燕抹起了眼泪:“你个小蹄子,这下可被你害惨了,那胖子不定怎么收拾我们呢,小姐是有大用的,奴婢就不好说,要个好死怕也不可能,小蹄子,你找死还要拉垫背的,到了阎王爷那儿,非得叫你下油——” 沈雪抬起手狠狠扇去两个耳光,冷冷道:“四姐姐,你真的要换大丫环了!” 春燕被扇得眼前闪星星,不禁又羞又怒,侯府里最不受待见的庶女,竟然敢当着她的主子打她,这是对她主子尊严的挑衅!以委屈的泪眼去看她的主子,却接触到一对冰冷之极的眸子。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吭声。 沈霜霜瞅着冬果,这小丫头哪有半点往日在府里惯见的瑟缩,五小姐主仆,都是演戏的高手啊!再看春燕那蠢货,主子被踢了一脚尚且忍着不吭声,她居然尖声大叫,浑不知会把敌人招来,真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竟比她这个正经主子还娇贵。是该给点颜色了。 十多个少年围了过来,各执奇形怪状的兵刃,一步步逼近。于他们而言。沈家小姐杀不得,拿两个逃跑的丫环练手,让沈家小姐见识见识雨打香花满地红,主子是不会怪罪的。 为首的少年用短刀一点沈雪和沈霜霜:“你们两个,回地窖去。”刀尖一转。点向冬果和春燕,“你们两个,跟我们走。” 这声音竟似公鸡打鸣一般,尖锐、刺耳、短促,沈雪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声音。沈雪瞅着眼前正在变声期的少年,嗤笑道:“小弟弟。你的小弟弟还没长大,用得早了要损阳寿的。” 两世为人的沈霜霜脸轰地一下暴红,还未及笄的沈雪。怎么能? 短刀少年没听懂沈雪的话,但也知话里不怀好意,一摆短刀喝道:“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好。兄弟们,给我把这两个小丫环拖走!” 但见两个少年率先冲出来。一个执铁腰带,一个握鸡嘴钢啄,直扑冬果和春燕。 冬果骇得面如土色,大悔不曾跟着冬草习武,春燕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大呼“饶命”。 沈雪冷笑一声,一跃而起,十多片莲花花瓣旋转飞出,玉的冷光在黑夜中闪烁,俨似花雨缤纷!然而,沈雪飞花的功夫只有三成,这些少年又都是在残酷训练中爬出来的,花瓣悉数落空旋回! 两名少年见沈雪出手便是绝杀,十分震怒,改向沈雪攻来。那铁腰带诡招百出,有如灵蛇游动,遇隙即钻,那鸡嘴钢啄沿着沈雪身体各处要穴一路啄下来,攻势绵绵不断。 沈雪手中没有兵器,只得窜高纵低,时而跃起,时而游走,十指忽伸忽屈,以擒拿手相抗,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总是身体不从意念,一个闪避不及被钢啄从臂上扫过,堪堪划破了衣袖,整个手臂立时暴露在外!蒙蒙黑夜里,一截肌肤莹白如玉,吹弹可破,竟引得长期封闭训练几乎与世隔绝的少年喉结上下滚动,攻势顿时见缓。 机不可失,沈雪眸光闪动,再次全力飞出白玉莲花花瓣! 数声惨叫之后,少年们真的急了,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士,自小一起长大,一起摸爬滚打,有着兄弟的情分,此时却莫名其妙地躺倒了几个,温热的鲜血从颈部动脉喷涌而出,身体渐渐冷却,再也回不到家乡,这沈家五小姐出手也太狠!在他们所受的教育里,只许他们绑架杀死别人,不许别人反抗,更不说杀他们的人。于是二打一变成了群殴,面对嫩如鲜果娇如花的韶华佳人,愤怒的情绪退让于某种原始的需求,原本惩戒的意图变成真实的恶欲,人质,还有另一种使用方法! 沈雪不由得叹了口气,有本事的张狂叫霸气,没本事的嚣张叫找死,明知敌众我寡,力量单薄,还不管不顾地迎上去,结果就是,谁也跑不了,“识时务”三个字人人会说,可若让她眼睁睁看着冬果被欺负,她做不到,即便冬果是个路人,她也做不到。黑与白之间,没有灰色地带,她从来不愿做束手就擒的人,便似高山之巅的一枝翠竹,宁折不弯! 沈霜霜看到了少年们眼中闪起的欲火,持鸡嘴钢啄的少年更是步步紧逼,沈霜霜吓得直往后退,身后就是院墙,退无可退,一只肮脏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沈霜霜那可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岂肯受这般污辱,把心一横,朝着那银闪闪的鸡嘴钢啄直撞过去!她心知撞上去的后果,却无一丝跟着沈雪逃出地窖的悔意。那少年没料到沈霜霜会不要命,倒吓得往后连退数步,沈霜霜收不住身子噔噔噔直扑了出去,头部正撞在地窖的半截外墙,顿时昏了过去。 冬果心慌意乱,如果不是她多嘴多舌,小姐虽然被困地窖。总是暂无性命之忧,如果不是为了护她,小姐也不至拼了性命。望着沈雪捏着最后一片白玉花瓣向自己的颈部划去,泪流满面的冬果嘶声大喊“不要”,灵光一现,突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黄丸子用力摔在地上,“呯呯呯”数声,一股股甜甜的淡黄色烟雾袅袅升起,冬果趴在地面把脸埋进臂弯里。 沈雪立即倒地横滚,紧闭了呼吸。随即掏出丝帕捂了口鼻。这个“呯”声,她听过,中秋节的晚上。她被街痞围堵到醉仙楼,冬草扔出一大把丸子,丸子落地就是这种声音。 待烟雾散去,那些少年东倒西歪,不省人事。 沈雪心下一松大大呼了口气。拍了拍冬果的头,笑道:“你也有这种迷.药球?” 冬果拭去满脸的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这些丸子是冬花姐姐仿着冬草姐姐手里的丸子做的,昨晚冬花姐姐试着做海棠水晶糕,奴婢想吃两块,冬花姐姐不肯给。奴婢气不过就顺了她当作宝贝的药丸子,没想到这会儿就用上了。” 沈雪笑道:“顺得好,这次有赏。下不为例。” 冬果欢呼一声:“小姐,那咱们赶紧走吧,要是那胖子听得动静赶过来,咱们就走不了了。” 沈雪望着一丈多高的院墙,叹气道:“只能翻围墙了。你来过这儿,这户人家有梯子吗。知道在哪儿吗?”无比怀念起被自己扔下悬崖的飞虎爪,飞虎爪握在手,围墙任我翻走。 冬果:“院子里有两棵杮子树,奴婢帮哑老太摘杮子的时候爬过梯子,奴婢去寻寻看。”说着,溜墙根去了。 沈雪抱起沈霜霜,沈霜霜发髻散乱,缕缕黑发垂得满脸满肩,前额左上方正往外渗血,沈雪撩起沈霜霜的裙子,撕下一条内衬将她的伤口紧紧包好。然后拖过被药迷晕的春燕,狠掐人中,猛打耳光,春燕总算醒过来,一睁眼看见沈雪,浑身都哆嗦起来,五小姐,庶女啊,无庶不毒! 冬果拖来了一架小木梯子。 沈雪将梯子架好,背起沈霜霜,踩着吱吱呀呀的梯子,一步一步爬上墙头。此时的沈雪又累又饿已是精疲力竭,用尽全身力气将沈霜霜挂在墙头上,自己骑着墙。夜风吹过,沈雪打个冷颤,这才发觉内衣已被汗浸透。 冬果和春燕也爬上了墙,两个人合力把梯子翻在院墙外侧,沈雪双手撑着墙头慢慢立起身,准备下梯子。 “沈五小姐不告而别,可是大失名门闺秀的气度唉。”绿衣胖子幽灵般疾掠而来,脚步也不蹒跚,口中也不呼呼直喘,若非亲眼瞧见,实难相信这么胖的人身法如此轻灵。 “与绑匪讲气度,还不如把牡丹送给牛嚼了。”沈雪凉凉笑道,“你是与沈教头谈判,还是与沈老侯爷谈判,我觉得你注定都会空手而回,你该打听清楚,这长安城里谁人不知沈五小姐是个镇北侯府里可有可无的,并不得沈教头爱重。你这是苍蝇撞玻璃,看着一片光明,其实没有出路。” 绿衣胖子哈哈笑道:“胖子小瞧镇北侯府的教养了,千金小姐深夜爬墙,这要传出去,不定是一折好戏本子,百年大家,侯府体面,全都扫地去了,沈五小姐,让胖子扶你下来吧,磕着碰着多不值。” 爬墙!好戏!沈雪磨磨牙,胖子,等五小姐我逮着你,先把你饿成放个屁都能向前跑三步的瘦子,然后给你找个三百五十斤的老婆,好好谢我吧,沈五向来是个心软的!沈雪让冬果扶起沈霜霜,掉转视线看向绿衣胖子,嘴角一翘,淡淡道:“这院墙有一丈多高,一般情况下摔不坏人,可若对好了角度,摔死个把人还是可以的。” 绿衣胖子止住脚步,阴恻恻道:“沈五小姐如花似玉,还有大把好年华,这么随随便便地去死,你让你爹怎么办呢?” 沈雪一怔,突地想起前生的沈爸沈妈,不觉怔怔然。 绿衣胖子阴寒一笑,刚刚腾起肥大的身躯向沈雪扑去,猛听得院子外脚步匆匆,有人大声呼道,“是沈家小姐吗,华世子在此,沈小姐休要惊慌,华世子救你来了!”绿衣胖子一个惊怔,腰肢发力改变飞扑方向,腾身而起站上墙头,瞪起绿豆眼。 沈雪回过头,长长的小巷子里,沉沉夜色中,那如玉树芝兰一般翩然而立的人,一身竹叶青色长衫,腰束同色丝绦,一支样式简单的青玉簪绾住如墨的黑发,手里轻摇一把红玉折扇,朴素,干净,那种风光霁月的晴明硬生生扑入人眼,挥之不去。 华世子!简少华!沈雪暗叫不好,此刻的她衣不蔽体! 简少华与简少卿、简少恒来到西大街,站在死士首领死去的这条小巷子口,夜风中隐有异声,迅即又归于寂寂,正踯躅间,忽见巷子尽头一处院墙爬上来几个人影,细细望去,简少华恍然大悟。 那名死士首领在天元寺遭遇御林军截杀时身受重伤,机警地避过御林军打扫战场,却看到沈家小姐遭人绑架,于是尾随而至,却不料伤重身死。好个忠心耿耿的死士,以死留下这绝顶重要的线索! 简少华徐徐抬头望着站在墙头的沈雪,那目光幽深,似古寺深潭,似大海诡波,不知他心中所想,却能将人吞没。呵呵,这一次相救,又是沈五小姐最危急的时候,便如简少卿所言,镇北侯府再无推拒之辞,沈五这个侧妃,他纳定了! ps: 二更到。 ------------ 075 脱困 站在墙头的沈雪以无比吃惊的神情看着简少华那能令少女心粉碎的笑颜,大叫一声,晃两晃向院子里栽了下去! 绿衣胖子看得分明,照着沈雪掉下墙头那个姿势,重重砸向地面是左肩臂关节着地,脆弱的关节很可能在落地的一瞬间粉碎性损伤,从而留下左臂再也抬不起来的永久残疾! 巷子里的简少华看到沈五小姐瞠目结舌的脸容,始觉这张脸庞还真是秀丽明艳,心里继而掠过一阵自得,他知道自己容貌绝佳,长安城里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他的微微一笑,沈五小姐流露出来的神态是他惯见的,只是没想到她竟至惊呆到失足,不觉心生鄙薄,终究是个庶出,出不得厅堂。双足一点,掠过一丈多高的院墙,伸臂膀去抓沈雪。 冬果看到自家小姐摇摇晃晃,心知不好,不及多想,小姐已摔下墙头,一想小姐对自己的维护,立马跟着跳下去,恨不能给小姐当个肉垫。 绿衣胖子还没等到沈凯川的回音,手下人频频折损,重责在肩,岂肯猎物逃脱,抖身向下落的沈雪扑去。 沈雪选择这样的姿势坠下墙,便是想到,简少华既然来了,自己势必承他救命之恩,偏生衣裳破裂,真就坐实了肌肤相亲,再难逃嫁与他为妾,拼着左臂残废也不愿如了简少华的意! 只不过一眨眼间,每个人都是思绪百转。说时迟,那时快,沈雪向地面坠去! 一道黑影鬼魅般一闪而过,沈雪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等他们定下神来再张望,院墙旁的柿子树下,沈凯川正解下披风裹住沈雪的身体。 对沈雪来说。这是她和沈凯川的第一次亲近接触,虽然已知沈凯川心里疼她到偏执,可落到行为上,她还是不太适应,退了两步,抬头望着她这一世的亲爹,看着他眼里那真真的、满满的怜爱,鼻子一酸,泪水扑簌簌滑落脏兮兮的脸颊,嘴唇翕张。唤了一声“爹爹”。 沈凯川看到沈雪坠下墙的时候,心都要裂了,又被她的狼狈恼得怒火冲天。一见素来清冷坚强的女儿泪如雨下,铁石的男人心顿时软成一汪水,喉咙里哽哽的:“傻丫头。” 绿衣胖子的脸上已无丝毫血色,目光中又是惊慌,又是恐惧。他没想到沈凯川这么快就找来了,人质已失,不逃更待何时,刚一挪脚,只听“嗤”的一声,一线乌光挟带着尖锐的风声。毒蛇般卷住了他的咽喉。那是一条黑得发亮的长鞭。绿衣胖子狂吼着双手紧扯鞭梢,片刻间一张肥肉脸被勒成紫黑色,舌头已吐了出来。眼珠子也凸在眼眶外,直直地瞪着沈凯川,喉咙里嘶嘶作响。 沈雪忙道:“爹,手下留情。” 沈凯川讶然道:“你要为他求情?傻丫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今日放了他。明日他还会来捉你。”说着话,向上挥了挥手。 沈一刀带着两名美貌妇人将墙头上的沈霜霜和春燕接了下来,一名美妇背起沈霜霜。又四名仆从将那些中了迷.药的少年一个个捆起来捆成一根绳上的蚂蚱,另四名仆从清理现场内外痕迹。 沈雪微微一笑,眼睛的余光扫了扫走过来的简少华,拢拢披风,拉住一瘸一拐奔过来的冬果,问:“冬果,伤着哪儿没?” 冬果喜极泪下,连连摇头:“就是屁……摔得有点疼,小姐,奴婢什么事都没有的。” 沈雪微微一笑:“那好,去寻寻那两个对你很好的老人家。”抬眸望沈凯川,双眼闪闪发亮,满满都是促狭,“爹,你对这个胖子的长相不好奇吗?长出一身肥肉,可是最无破绽的改头换面,我刚才还在想,减掉两百斤内的胖子,不定是个美人儿。” 沈凯川失笑:“好,就依你。”长鞭如弓弦绷紧,将绿衣胖子拉近,鞭子蓦地一收,双掌齐出,“啪啪啪”连出十四掌,齐齐招呼上绿衣胖子的前胸后背,直打得绿衣胖子喷出一口老血,软塌塌倒在地上,变成一堆肥肉,生生废掉了绿衣胖子三十年苦练的武功。招手叫过沈一刀,“明日送到山庄交给二刀,一个月内减他两百斤肉。” 沈雪耸耸肩,她只是想看看人家是不是美人儿,可没想过废人家武功,也没想过让人家进行地狱减肥活动,还想着给人家找个三百五十斤的老婆,瞧,她总是心软的。 又两个人影掠过院墙,看到沈凯川,不约而同发出一声短促地“啊”,以无比同情的目光看向简少华,阿华哥,这么好的机会从手指缝里溜掉,功亏一篑,上天也太不开眼了吧! 简少华对沈凯川双手一揖,行了个晚辈礼:“少华见过沈教头,小姐安然无恙,少华也就安心了。”他在很隐晦地说,是他先找到的沈五小姐,因为他,沈五小姐才安然无恙。 沈凯川很恭敬地回了个臣子见皇族的礼:“有劳三位世子爷关心,臣侄女伤重急需医治,臣先告辞,有失礼之处,还望三位世子爷见谅。” 冬果急匆匆跑来,看到被沈一刀拖着走的绿衣胖子,冲上前一脚踢得比一脚狠,嘴里骂道:“你个黑了心肝的魔头,看家的狗被你们杀掉炖了吃肉也就算了,你他.奶奶.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没爹没娘吗,两个又老又残废的老人,你个龟孙子也不肯放过,你王八蛋就不怕被雷劈死,生儿子没屁眼,养闺女一辈子找不到鸡……” 沈一刀猛咳一声。 冬果捂住了嘴,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在三位风采翩翩的世子爷极其丢脸,丢小姐的脸,两只手局促地捏着裙子一角,涨红了脸,神情惊怖欲绝,眼中泪欲流未流,嘴唇瘪呀瘪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呃,成功化身为小白花一朵。 简少卿率先哈哈大笑,这个小丫环,有趣,真有趣! 简少恒错愕地看着简少卿,很可笑吗,明明太粗野! 简少华轻轻一拧眉尖,这就是沈五的丫环吗,看来很有必要把她身边的下人全部换掉,信王府丢不起这脸。他很自然地将沈五归入信王府,沈五对自己的惊艳,沈教头对沈五的关爱,这就够了! 沈雪拉过冬果,取丝帕擦去她的泪:“你有这份心就好,两位老人家都是好人,我相信两位老人家在帮你和你的小伙伴的时候从没想过要你们报答,沈家会安排一场佛事为他们超度。” 冬果流下泪来,点点头:“他们真的是好人。” 沈雪笑道:“那你就等着看害他们的人只恨死得不够快。” 绿衣胖子闻言,抬头看笑眯眯的沈雪,那又似狐狸又似狼的眯眯笑,竟令他只恨自己没有华丽丽地晕过去。 春燕痴呆呆望着简少华,急得猫爪挠心,小姐心心念念的信王府世子就在眼前,偏偏小姐昏迷不醒,三老爷来得又太及时,断掉了小姐和世子的交集,春燕很想做出一些小动作来吸引简少华对沈霜霜的关注,但实在有贼心没贼胆,三老爷冷性,五小姐杀起人来不眨眼,损了自家小姐的名声使得世子轻瞧更不好。因此,春燕难得夹着尾巴地跟在冬果的后面一步不敢落下。 简少华很有点五味杂陈。沈凯川恪守为臣之礼,本是对亲王的尊重,可是明知他有意于沈雪,再这般不温不火便显得疏离,不由得怒气隐生,一介庶女高嫁信王府,成为能上皇家玉牒的世子侧妃,及至有封妃的莫大尊荣,难不成还受委屈了,不情不愿的摆给谁看?至于沈五小姐,初见惊艳乃至失足,此刻却连半个眼波也不肯丢过来,各种高贵冷艳装得还真像,枉生了一副好容貌,纳这样的妾,真令人扫兴。 很快来到这个两进小院的正门口,门外是一条碎砖路的深巷,美妇将沈霜霜轻轻放进停在巷边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春燕跟着爬进了车厢。沈凯川扶着沈雪上了另一辆马车,冬果紧跟着跳上车。 沈凯川对着三位亲王世子再施一礼:“三位世子爷,臣有不情之请,恳请你们看在两个女娃还很年幼的份上,往后都不再提起今夜发生的事情。沈三多谢了!” 简少卿和简少恒一齐看简少华。 简少华点点头:“少华省得,沈教头但放宽心,绝不会再有人知道府上小姐被劫之事。少华观沈四小姐伤得不轻,要么少华现在去太医院请位太医来给诊治?” 沈凯川恭敬道:“谢华世子,华世子请的太医自然是最好的,只是现在已过四更,最是露重风寒的时候,臣恭请世子回府休息,免金体违和,臣心下不安。世子情意,臣铭感五内,容臣他日登门拜谢。” 简少卿走近,凉凉地扫过沈家主仆,淡淡道:“沈教头的能耐,我们兄弟还是知道的。阿华哥,咱们走吧,反正你已救下沈家小姐,他日沈教头登门拜谢也是应当的。” 简少华拧眉,他救了沈家小姐吗?貌似没有吧,但是,如果有人说是他救了沈家小姐,他绝对不会否认的。摇了摇手中的红玉折扇,微笑道:“那好,本世子扫榻相迎沈教头的到来。” 马车里的沈雪气得仰倒,简少卿,你哪只眼睛瞧见简少华救人了?简少华,蹬鼻子上脸,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吗!你可以再无耻一点! 就在这时,一道道火光划破黑沉沉的天空,“嗷——”“嗷——”尖锐的吼声呼啸而过! ------------ 076 还施彼身 沈雪心头大震,一头钻出车厢,撩裙子跳下马车,只听得“轰”“轰”十声巨响,震得大地嗦嗦摇晃,北方的半边天随之亮起一片红光! 沈凯川骇然失色,这般巨响,从未听过,可谓是惊天动地,长安城的所有人都会从沉睡中惊醒,染红了半边天的红光,那是火,熊熊大火在燃烧,红光的下方,正是南楚的中心,皇宫! 又两道火光划过红了半边天的天空,尖锐的吼声呼啸而过,两声更加震慑的巨响,震得人心也哆嗦! 这声音,久违了! 沈雪的眼底唇角漫上一丝会心的微笑,她做了个手枪里的土鳖货,慕容迟搞出的是与高科技、数字化完全不沾边的炮,低技术、低价格、低素质人员使用的三低大杀器。 107火箭炮,多弹连发,发射快,火力猛,重量轻,可以快速分解和结合,拆开后单个部件与农具相仿,重不过30公斤,上不过颈,下不过臀,宽不过肩,重心贴身,便于抬头、奔走、通行。刚刚呼啸而过的炮弹,出自107单管火箭炮,全重23公斤,射程8.5公里,精度高,威力大,一个强健的特种战士可以独自将发射装置及两发炮弹扛到发射点,远距离袭击敌方之后安然撤离。 尤为丧心病狂的是,107火箭弹可以敲掉后盖,在地上排成一溜,用火直接点燃发射,目标距离1.5公里。 这种价格便宜、坚固耐用、无须专门培训、老少皆宜的火箭炮,与AK-47枪、RDG-7火箭筒被白头鹰并称世界三大流.氓武器,越南丛林里的小鹰,阿富汗荒原上的小毛熊,血流漂炮啊! 慕容迟,他还活着。活得很不错,十足小人嘴脸,现报今日仇,隔了夜都不行,这样迅猛毫无顾忌的反击,是自信,还是自大,实力是王道。 沈雪回头看向沈凯川,不禁生了三分忧烦。 慕容迟,不仅是个特种兵。还是个军械高手,军事理论与实际的应用也极好,又占据了原主的古武绝技。五年灭五国,生擒五帝,怪道他敢以“统一天下”为己任!完整保存长安这座依山而建的千年古城,并不容易,慕容迟到长安来。绝不是为了议和,绝对是侦察敌情,实施斩首行动! 镇北侯府武将世家,守土有责,与慕容迟完全是敌我两方。 沈雪的目光扫了一下简少华。这个姿容绝艳的少年郎,一心要坐上南楚第一椅。坐上了又如何,与慕容迟对阵,貌似不值得期待。 简少华自诩喜怒哀乐从不形于色。此时也变了脸,这两声巨响所在的位置,似乎就在信王府附近。简少华很慌乱,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并非一切俱在掌握之中的危险感觉,他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发出这样巨大的声响。也不清楚巨响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他迫切地想了解。顾不得与简少卿和简少恒说话,身形冲天而起。 沈雪注视着简少华匆匆离去的身影优雅如飞鹤凌空,脑海中飞快计算了一下前后两批火箭弹的弹着点,慕容迟向皇宫发射了十枚燃烧弹,向信王府发射了两枚炮弹!天元寺,有皇帝派出的御林军,信王府,又有什么?沈雪目光倏冷,冷如高山绝壁之上千年不华的寒冰。 简少华,原来那些假禁卫军是信王府派去的真刺客,竟是你杀的陈默雷!陈默雷既与你无仇,更不挡你的路,你杀他,为什么? 因为他有一个叫沈雯雯的妻子,因为沈雯雯是镇北侯府的二姑奶奶,因为沈二姑奶奶的妹妹沈五小姐不肯嫁与你为妾,因为沈五小姐的拒绝你与镇北侯府一时搭不上关联,杀一个陈默雷,灭陈氏一门,吓唬沈五,吓唬沈家?你够狠! 简少华,你以为你艳绝长安,长安的少女就得跪在你脚下嗅你的靴子?喵了个咪的,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总有一天,我会叫你明白什么是拿刀割自己的小弟弟自寻绝路! 简少卿看看沈凯川,又看看沈雪,眸光闪烁不定,一抱拳,与简少恒一起向沈凯川告辞,追简少华而去。 简少恒无意中回过头来,正与沈雪冰冷的目光碰上,突地心底一颤,这个小女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唉,能够与简少华比肩的女子,最后站在最高处,好相与才怪了! 沈雪仰望北方天空那艳丽的红光,听着夜风里若隐若现的嘈杂,故作不解地问道:“爹爹,那是火吧,看方向好像是皇宫,皇宫怎么会着这么大火?” 沈凯川叹了口气:“下午四方驿馆失火,议和使团的人员没逃得出来。”沈凯川再叹,北晋议和人员全部葬身火海,跳崖未死的慕容迟竟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组织起如此可怕的反击,可见长安城里必有北晋潜藏极深的暗点暗势,且能量惊人,亦可见慕容迟是南楚的劲敌,此人不除,南楚不安! 沈雪吃了一惊,烧死议和使团的外交人员,这是无视别国国格,唾面,打耳光,是红果果的侵略和欺侮,慕容迟一定愤怒到了极点,这才调了预备的107炮狂轰,炮声里,他是否想起了驻南使馆被炸一事?全部死亡,那位擅长骨科外伤的军医呢?但愿他没到长安来,慕容迟活着,沈世硕的残疾就有一分希望,尽管很渺茫。 蹙起眉,沈雪问:“爹,驿馆那火,是意外吗?” “的确是意料之外,”沈凯川哼哼一笑,“给别人扣帽子,杀人放火这种事,做一件就够了,火烧驿馆,纯属脱裤子放屁。” 给别人扣帽子,是指皇帝要拿谁顶缸么?原来皇帝也知天元寺刺客是信王府假扮的!那把南楚第一椅,惦记的人真心不少。沈雪望着火红的天空,恍然悟到,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并不单指恩德,仇怨也通用。以彼之道十倍还施彼身,这种嚣张的睚眦必报、现时报的狭隘心胸,让人感觉很——爽。 沈雪问:“信王府世子怎么会到这儿来?这儿可不是金贵人儿能恰巧路过的地方。” 沈凯川笑:“你就这样瞧他不顺眼?多少人上赶着他,他却上赶着你,若不是他一心想着救你,在前头领路,我还找不到你,你真该谢谢他的。” 沈雪接口问:“施恩图报小人也,圣人云,近君子。远小人,女儿这是谨遵圣人教诲。不过,爹。你怎么知道他想着救我,还跟踪他?” 沈凯川诡诡地笑:“自然有人告诉我。” 沈雪眯了眼,貌似又被雷着了,简少华、简少卿、简少恒,亲王府同宗三兄弟。她的雷神爹爹,居然拐了简少卿做他的卧底,威武! 沈霜霜已经及笄,正在议亲,如果传出她头部受伤的消息,很可能引起猜疑。进而非议,于她名声有碍。因此沈凯川决定送沈雪和沈霜霜去桃花山庄,安泰和的坐堂大夫随沈世榆出城正在庄子里。两辆马车出深巷拐上西大街。至西城门,有一守城小头目正隐在城门洞里张望等候,见沈凯川骑马而来,轻轻一点头并不答话,打开城门。 沈一刀并未随行。有些事还要他去处理,比如绿衣胖子。比如那些捆成蚂蚱的少年。 四面的乌云涌向天心,八月末的天空布满彤云,细雨随着飒飒西风潇潇而下。沈霜霜头部的伤势不容耽搁,众人冒雨行进,山风渐紧,雨势愈大,尽管车厢篷布有防雨效用,也防不住一丝丝寒风裹着雨珠从隙缝里钻进来,小小的车厢开始蓄水,而骑在马背上的沈凯川及侍卫、赶车的车伕全身都淋透了。 回到桃花山庄已是卯时,一番安顿之后,沈雪洗澡换衣裳,爬上.床睡觉,直到顽皮的花花一个纵跳重重落在肚子上,沈雪“呜”一声坐起,花花,你是一只十三斤的大猫唉,这一跳,肠子被你跳得打结,高抬手照着一脸无辜相的花花狠狠地——摸个脑门儿,把花花抱起来按在枕头上又揉又搓。 一转头,沈雪看到冬草跪在床脚,垂着头,腰挺得笔直。作为身边的一等大丫环,又是个会武功的,有保护之责,却在她被劫持的时候不见踪迹,虽说是受她之命去收殓空鹏的尸体,那也耽搁得太久了,算得是很严重的失职,通常会被家主直接杖毙。沈雪知道冬草肯做她的丫环,完全是感沈凯川救命的恩情,心里左右别扭,因此从不自称“奴婢”,她微眯了眼,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再过三个月就满十八岁的大丫环,何去何从还是早做打算。 “起来吧,冬花呢?怎么没见她?” 冬草跪立未动,犹豫了一会儿,答道:“冬花摔断了小腿骨,药劲儿没过,还在昏睡当中。” 从侧面看过去,冬草的左脸颊靠耳根处有一块不小的擦伤,涂着灰乎乎的药膏,沈雪眸光微凝,这怕是要留下疤痕了,头发垂下来也遮不住,还不到十八岁的女孩竟面临毁容的危险。 “怎么回事,起来说话,冬果,扶冬草起来。” 冬果放下洗漱的热水,伸手去扶冬草。 冬草摇头:“小姐遇这样大事,冬草跪三天也不够罚,冬草自请鞭刑。” 沈雪神情淡淡:“你先把事情说清楚,我再罚你不迟,起来说话,这么跪着,想让别人认为我苛待于你么?” 冬草低头:“不敢,冬草跪着回话心安。” “那由你,说事儿吧。”沈雪下了床,开始洗漱。 冬草声音低缓,开始叙述昨天发生的事情。 沈雪从后窗跳入花园后,前院传来声嘶力竭的咆哮,惨叫声大起,似有人狂飙杀入御林军。后院的御林军没跟去花园的都急急往前院去,走得一个不剩。冬草和冬花立即奔到月亮门,背起空鹏躲回寮房,却发现空鹏还有极微弱的呼吸,冬花找出白玉葫芦,将最后三颗黑药丸塞进空鹏嘴里。 御林军清理死伤人员之后退出天元寺,寺里的香客们惶惶如丧家之犬,哭声一片乱纷纷下山,冬草打翻了几个抢滑竿的人,和冬花高价雇了滑竿手抬空鹏。因伤者甚多,也没人注意空鹏的与众不同。待到半山坡,两个人把空鹏放进车厢,冬花守在车里。 冬草见狭窄的山道上挤满香客,展轻功踩着人头攀着树枝一路上山,进寺寻找沈雪和沈霜霜。寺里寺外寻遍,自家小姐和冬果,沈霜霜主仆五人,一个都没找到,七上八下暗想是不是随人群下了山。在花园城墙根下捡着两支小姐把玩过的精铁箭,猜疑间听得偏殿传来惊叫,有僧人从水井里捞出三具尸体。正是沈霜霜带出来的丫环婆子,冬草的心一下子沉进冰洞,顾着沈家名声也不敢上前指认,悄悄尾随僧人去查寺里另十口井,见并无异样。冬草估想两位小姐已遭人劫持。必须立即报信!急急下山,催车伕驾车往桃花山庄赶。 上山路陡,下山也不会平,车伕小心翼翼驾车,却发现车轫折断再也无法减速,势能转为动能。车速越来越快。无从得知车伕临死前在想什么,马车擦着岩壁撞上一块巨石后停了下来,马死了。车伕死了,马车撞得七零八落,冬花滚出车外,翻倒的马车压着她的腿,冬草抱着空鹏一路翻滚。阻于路旁的大树才没滚进深沟。 冬草用力将马车掀开,冬花抱着腿站不起来。疼得满额的冷汗。冬草想拦路过的马车,却没有一辆肯停下来看一眼,只能背着空鹏走一段,换背冬花走一段,如此来来回回,也许是上香的香客受惊不浅,直到走出落雁崮也不见有一人伸手相助。 空鹏的呼吸越来越弱,冬花疼得浑身打颤,冬草看着刚刚拐上通往桃林峧的山路,已没有力气站起来,轮番背着两个人在地上一点点往前爬。 视线渐渐模糊中,看到两骑快马奔来,依稀是二少爷沈世榆和安泰和的坐堂大夫…… 安泰和药铺,安泰和,那铺子不会也是沈凯川的吧。沈雪囧囧地想,她的老爹开了多少个铺子呢?很好奇!她的老爹,不止是雷神爷爷,更是财神爷爷,哈,银子银子快到碗里来! 看着冬草苍白的脸,沈雪接过冬果端来的鱼蓉粥,抿了一口,叹口气说道:“重情重义我很喜欢,可受那许多累,我却是一点也不同情你,冬花和空鹏他们两个动不了,你竟没想到先找个地方把他俩藏起来,自己一个人回山庄要了马车再去接,并不见得多辛苦的一件事,你偏一个背两个,你吃苦不说,冬花就不疼?空鹏的伤就不耽搁?你若死了,可归不到累死,是蠢死的,练一身武功不是由你耍蛮力,一根筋不拐弯,说出去是感人呢,还是丢人呢。”摆摆手,让冬果扶冬草起来。 冬草跪得久了,两腿直颤,由冬果扶着坐到凳子上,愕然地张着嘴,好一阵憋,羞惭地垂头:“是冬草愚钝。” 马车的翻车想来不是意外。绑架一般是为了换取利益,绿衣胖子却是以杀她为终极目标,那食盒里的饭菜单吃都是无毒的,混在一起,三天后毒发攻心,无药可解,若服以参汤,一个时辰内七窍流血而死。为什么会有这样不死不休的追杀?三世孤煞,这一生若再短命也太冤了! 沈雪喝了口乌鸡紫参汤:“你遇到二少爷时,他正领着安泰和的坐堂大夫往山庄来,庄子里有谁生病了吗?” 冬草:“二姑爷住在客院。” “咳咳”,沈雪一口参汤咽下去,那股淡淡的甜味却划了嗓子,止不住咳嗽,揭过冬草递来的茶喝了两口,惊诧地问:“陈默雷怎么会在山庄的客院里?” 慕容迟,岂不也在山庄里? ——————————。 PS: 看到别家都在求粉红票,兔子也求一个吧,快月末了,有粉红票票的给兔子一张吧!(虽然不知道粉红票有什么用)  (>^w^<) ------------ 077 反间计 冬草拧了拧眉:“不知道,冬草没去客院,只是听厨房里的婆子一说。” 沈雪挥手叫冬果去唤那婆子过来,那婆子有点大舌头,沈雪听了好一阵子才算明白。 昨天早晨沈雪和沈霜霜出庄之时,简少恒、沈世榆赶到荷塘四角亭,简凤歌发现自己出乖露丑,恼羞成怒之下竟将哭成泪人的乔妙玉踢下荷塘,乔立气得直哆嗦,一言不发将乔妙玉绑成了粽子带离山庄,简凤歌大发雷霆,将客院里能砸的全砸得稀碎,临走还撂下狠话,沈霜霜是他简凤歌的,谁敢娶沈霜霜,他灭谁的门。 宾客个个是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贵子贵女,可要说去招惹皇帝的儿子,那不是肥猪往屠户家跑,自找死么,众人不敢再作停留,向冯氏、沈世榆告辞离去。冯氏匆匆往府里赶,这样大事必须尽快让赵氏知道,沈家几个怒火冲天的哥儿和吓得面如土色的沈露露,被沈世榆打包扔进马车,随了冯氏回府。 沈世榆安排仆从将山庄内外清理干净,清点了被简凤歌砸坏的财物,揣着列出的清单,上马往山下奔去,马到石拱桥,守桥的灰衣人示意河面上漂着人,两个人一起下河捞人,发现其中一个是二姑爷陈默雷,另一个是传说中的北晋二皇子。沈世榆满怀狐疑地将他们救回庄里,陈默雷重伤昏迷,沈世榆即刻进城请大夫。 沈雪眯起眼,暗想,慕容迟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绑着陈默雷跳下悬崖,不仅打开了降落伞,还安全落到大河里,落雁崮下流淌的大河是桃林峧下大河的上游。顺着河水漂到桃林峧,无巧不巧遇上沈世榆,进入桃花山庄,顺利得救。沈世榆进城请大夫,带回四方驿馆失火的消息,慕容迟立即召集暗势,借107之威狠狠回击了皇帝和信王。 今天是新的一天,被烧得焦头烂额的皇帝,被炸得稀里哗啦的信王,再见慕容迟。会不会以为见鬼呢?嗬,也许真是个鬼吧,附别人体的鬼。一个从遥远的异世界穿越而来的亡魂。 大舌头婆子退出屋去。 沈雪一口粥一口菜慢慢吃着。 那些哥儿姐儿回到长安城里,简凤歌的大放厥词将很快散开,沈霜霜到底没逃得开名声被污,谁敢跟皇子争妻?这样闹开,没脸的是沈霜霜。即使沈霜霜毫无过错,人们也只会乐道沈霜霜攀附皇子,而不是皇子觊觎重臣之女。 沈雪冷笑,简凤歌自以为毁了沈霜霜就能得到沈霜霜,却不知有心更上一层楼的皇子必须爱惜自己的羽毛,娶一个人人侧目视之的女子。无疑于把自己的身份拉低,给自己的脸面抹黑,就简凤歌这种奇葩。争帝位,嗬,争茅坑位都没得这么臭。 漱过口,擦过嘴,沈雪问:“空鹏到山庄里养伤。二少爷怎么安排的?” 冬草目光闪了一下,苍白的脸飞过一丝红晕:“二少爷把他安置在客院。大夫瞧过说,都是皮肉伤,失血过多引起的昏迷,那位戴着白银面具的人,小姐说的那位北晋二皇子,也住在客院。” 沈雪默,慕容迟救了沈家的姑爷陈默雷,沈家的丫环救了慕容迟的得力手下,这桃花山庄怕是要由慕容迟自由进出了!心里的小人突然跳了出来,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呲牙笑笑,有一种妖孽叫穿越君!沈雪瞟一眼冬草脸颊上漫起的浅浅红晕,示意冬果出去。 冬果噘着嘴怏怏出了屋,心里不解,小姐有什么要紧的事得背着自己与冬草说呢? 沈雪从侧面瞧过去,冬草鼻梁削直,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唇色有点淡,脸色很苍白,是疲累后的憔悴,还是被她专注的、长久的盯视盯得紧张,或者兼而有之。 冬草被瞧得发毛,呐呐问:“小姐可是有话要对冬草说?” 沈雪嗯一声:“你到我身边也有三年,该知道我不喜欢弯弯绕。我沈雪是沈家的女儿,你冬草是我的丫环,我和你的身上都烙着南楚镇北侯府的印。” 冬草闭了眼,眼角有一点晶光。 “也许你觉得我说的话很残忍,我只是不想你在陷得不能自拔的时候被人利用,从而做出伤害沈家的事情。”沈雪顿了顿,道,“我一直想不明白素有冰山之称的慕容迟,为什么屈尊纡贵亲近我这个庶女,刚刚听到你说你将空鹏往桃花山庄背,我才恍然惊悟,——于有野心的男人而言,为达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于死心眼的女子而言,恩情、亲情常常会被爱情的烈火烧得一点不剩,于一个长期无人关爱的庶女而言,点滴温暖便能满心欢喜,九死不悔。” 沈雪止住冬草急急的辩解,“慕容迟的心很大,晋楚议和本是他的障眼法,两国总有一战,大伯的边军是晋军进入南楚的第一道阻线,一道很难突破的阻线,沈家是他的眼中钉,非拔不可,向我表示爱慕,向沈家示好,用的是反间计,都是在做给别人看,给沈家下套。私通敌国是谋反之外的第一条灭门大罪,慕容迟他在借南楚皇帝的刀,砍沈家全族的人头!” 冬草脸色倏忽煞白,额上冷汗涔涔! 沈雪抿抿唇,继续说道:“爱情来了,山挡不住,水阻不断,我不想多说什么,由你自己选择、决定,如果放不下空鹏,我会放你自由身,沈家不留你,如果留在沈家,你还是我的大丫环,我要的是一心一意。” 冬草离凳跪下:“小姐,冬草没想过离去。” 沈雪按了按冬草的肩膀:“那你现在开始想,问自己的心,明天给我回话,——我没有太多时间,慕容迟和空鹏,他们必须尽快离庄。”摆摆手,“先回屋休息去吧,养好身体才好做事。”说着,独自走出了屋子来到廊下。 廊外阴云翳翳。风雨飒飒,一夜秋风秋雨,木叶凋零,显出如铁的枝干,远处山峦拂着晦暗的天空,入眼是一片空旷与寂寥。 冬果高卷衣袖,伸长手臂,去接屋檐流下的雨水,嘴里嘟嘟囔囔的。 沈雪举目望天,心里亦如这天空一般。阴沉沉的。随口问:“冬果,你去看过四小姐没,她醒了吗?” 冬果摇摇头:“不知道。四小姐住在西院,三老爷在那边守着。” 沈雪叹口气,桃花山庄快赶上医院了,陈默雷,空鹏。冬花,沈霜霜,四个伤员,哪个都不轻,陈默雷和空鹏更是脚踩黄泉路,安泰和的坐堂大夫。一个人忙得过来么?昨儿一天一夜这番折腾,貌似没一个轻松的。 守门的婆子站在院门口禀道:“五小姐,四小姐身边的小丫环来了。说是带老爷口信,让五小姐到西院去。” 沈雪目光微怔:“冬果,你随我去。”回过头又吩咐,“冬草,休息去吧。” 冬果提高了嗓音。出声回那婆子的话:“小姐知道了,告诉老爷。小姐一会儿就去。” 沈雪回屋换了双高靴,披上件短氅,冬草递来油纸伞,沈雪提着裙子与冬果来到西院。 西院的假山怪石最多,山石大多通体晶莹,有玉的质感,与各种花树掩映,别有奇趣。 在小丫环的引领下,沈雪来到耳房,沈凯川与安泰和的坐堂大夫正在说话,地上躺着一个人,七窍流黑血,气息全无,正是沈霜霜的一等大丫环,春燕。 沈凯川忧形于色:“丫头,让施大夫号个脉。” 沈雪眼睛的余光瞟过放在桌上的碗碟,顺从地伸出右手。施大夫对着沈雪深深一躬,行了个大礼,唬得沈雪慌忙跳到一边,狐疑地看向沈凯川,见沈凯川微一点头,心中一顿,疑云大起,脸上却是不显,由施大夫握腕号脉。良久,施大夫对沈凯川轻轻摇头,两个人同时长长地舒了口气,神色立见轻愉。 沈雪佯装不知:“爹,春燕这是怎么回事?” 沈凯川点一点小丫环:“现在说吧。” 小丫环端端正正跪下,道:“奴婢实在说不清楚,只知道春燕姐姐起来以后到小姐那儿伺候,小姐一直昏着不醒,春燕姐姐就把给小姐备下的午膳用掉了,对奴婢说,她在耳房候着,小姐醒了,立刻叫她,奴婢在内室守着小姐,刚刚有点儿内急,便来耳房请春燕姐姐,进屋就看到春燕姐姐这个样子。”口齿倒也伶俐。 “看来真是四姐姐惯坏了春燕,惯得她一再逾矩。”沈雪故作虚心的求知状,“爹,施大夫,七窍流血,脸色发青,春燕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施大夫点头:“的确是中毒,是西戎特有的慢性毒,不知为何给一个丫环下毒,难不成是个警示?” 西戎,那绿衣胖子竟来自遥远的西部蛮夷之国! 书中记载,十六年前西戎进犯南楚,沈凯川领五万军兵大破西戎四十万人马,西戎王侥幸逃得性命,却成独臂独腿的残废,不得不让位给自己的弟弟,战后,沈凯川下令屠尽二十万战俘,西戎村村带孝,西戎人恨不能食沈凯川肉、饮沈凯川血、枕沈凯川皮。 沈雪并不认为老爹杀俘有错,血腥的杀俘也是为了本国国土的完整、本国百姓的平安,二十万战俘武装起来就是二十万军队,不杀俘,难不成养着?白眼狼是养不熟的。她不会因此对老爹唾骂、厌恶或是疏远,老爹不仅给予她生命,还为了她的成长费尽心机,在她心里,二十万战俘抵不过老爹一人,身为人女,维护父母难道有错吗? 绿衣胖子的所为,也能理解,可理解是有限度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去理解别人,她不是圣母。 沈雪淡淡道:“想来春燕是替了我死的吧,昨晚她吃掉了我的饭食。” 沈凯川神情顿变:“丫头,你是说昨天晚上你们被关在一起的时候,春燕吃掉了你的饭食?” 冬果点头:“对的,老爷,奴婢和小姐忙着破那窗子,一个没留神,春燕就把小姐的饭食吃光光了,四小姐神叨叨的也不知看没看见。 沈凯川脸色阴沉似水,眼里浮上狠戾的杀机,有些人,不理睬他的时间久了,真就把老虎当老鼠! 沈雪叹口气:“这个世界,太守规矩了,总是吃亏,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不定就会丢命的。” 冬果望着停在沈雪唇角的凉凉讽笑,心底蓦地一寒,昨晚小姐两次说四小姐该换大丫环,莫不是,小姐,知道,春燕会死?咦,打个冷颤,好冷! 一道身影疯牛一般从院外冲进来,却是沈一刀。沈一刀顾不得擦满脸的雨水,粗声粗气道:“老爷,赶紧回府,信王妃带着聘礼到了府里,老太君已经允下了五小姐的婚事!” ——————————。 PS: 明天《强聘》中午一点更新,多谢支持! ------------ 078 强聘 沈雪只觉得一阵头昏气闷,身子栽两栽跌坐进椅子里,脸色迅即变得惨白,用一种喑哑的声音问道:“刀叔,这可是真的?” 沈一刀:“卑职还敢说这瞎话不成,信王妃带着一十六抬红箱进的侯府,其中有一件珍宝据说是南海鲛珠,举世无双,老太君当时眼就直了,大夫人让卑职出府寻侯爷和二老爷,不料文武大臣都被今上留在金殿议事,禁卫军严守宫门,卑职没奈何回了大夫人话,立即来寻老爷,老爷速速回府定夺!” “信王,手脚要不要这么快!”沈凯川哼了一声,“现在赶回侯府已经来不及,信王妃早回信王府喝茶了。” 沈一刀:“大夫人说,她会留信王妃用午膳,会给信王妃加点佐料,信王能使调虎离山计,大夫人就用缓兵之计,信王妃一时脱不得身。” 沈凯川抚着沈雪的头发:“丫头,你当真不愿嫁入信王府?” 沈雪站起身,挺直腰,不羞不嗔,语音凉凉:“男各有志,女各有心,简少华虽为皇亲贵胄,于女儿又有救命之恩,女儿本当相从,但是,妻妾有别,嫡庶有分,女儿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信王府好意,决不敢当!” 沈凯川不再说话,出屋便要走。 “爹,我随你一起回府。”沈雪拉住沈凯川的衣袖,容色坚决。 沈凯川定定地看着沈雪,然后说:“好。” 三骑快马风驰电掣冲出桃花山庄。 白茫茫的雨色里,山野空濛,一两声嘹呖的雁鸣似从遥远不可知的地方传来,带着无限的幽思忧愤,消逝在辽远的天际。 一十六抬红箱,信王府好大手笔!沈雪心里燃着一团怒火! 简少华。你有野心想造反要夺帝位,阳谋暗算你自己想办法啊,你爹也曾南征北战平天下,轮到你竟然要以逼嫁的方式来绑架重臣,你可以再无下限一点么! 南楚立国以来,君王大婚六十四抬,太子大婚三十六抬,你一介亲王世子纳侧妃比着娶正妃,顶风冒雨送红箱进侯府,做给皇帝看。又做给世人看,告诉皇帝,信王府和镇北侯府风雨阻不断。告诉世人,下聘的日子早已定下,风雨无阻,还是想授人口舌,你我有私。等不得了? 简少华,喵了个咪的,慕容迟那两炮怎么不把你轰成渣渣,噫,轰不轰你都是个渣!——且慢,难不成是那两发炮弹的威力吓着信王府。促使信王府下定决心尽早绑上镇北侯府? 从西城门进城沿西大街一路向东急驰,密集的马蹄声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敢在长安城里快马加鞭。胆子够肥的,待有人认出当前一骑是镇北侯府三老爷,人们一下子兴奋起来。 下雨天,很多事都做不成,人也懈怠。大街两侧的茶馆酒楼里便滞留了不少喝茶小酌的清闲人士,闲聊自有闲聊的乐趣。既可不假思索地信口开河,也可随心所欲地东拉西扯。最新鲜最粉嫩的话题莫过是,信王府一十六抬红箱送进镇北侯府,闲聊不过瘾,竟有人设起彩头来,下注镇北侯府什么时候嫁女。 沈凯川、沈雪和沈一刀在侯府门前下了马,尽管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衣裳还是湿透了。健康很重要,各自回院梳洗更衣,早有童儿报给正院芳菲园的赵氏,赵氏长长地松了口气。 信王妃送上的千年鲛珠亮瞎了镇北侯府所有人的眼。老太君眉飞色舞,四十年前同为长安城里的贵女,一个成了皇子正妃,一个做了侯府继妻,这股酸溜溜的酸味在今天一扫而空,同龄的信王妃,成了她的晚辈哦!信王妃的伏低做小,更让老太君喜不自胜,定下沈雪及笄第二日嫁入信王府为世子侧妃。 笑语欢声里,赵氏留了信王妃用午膳,在饭后的茶水里给信王妃、老太君及信王府所有来人下了安魂药,将陷入昏睡的老太君抬回毓秀园,又命人看住眼珠子直盯着鲛珠的三夫人艾氏,调整大厅里的沙漏,天阴雨绵,如此,醒过来的信王妃一时半刻分不清时辰,觉得自己不过小憩片刻,从而为沈凯川回府争取时间。 因为,信王妃只要一出镇北侯府的大门,一十六抬红箱留在了侯府,那么在世人眼里,镇北侯府便是允了信王府的求纳,届时沈雪不嫁也得嫁。 赵氏坐在沉香木交椅上,因为信王妃的到访,她盛装而出,一身正红色金丝绣牡丹的云锦衣裙,雍容端庄。赵氏算不得绝色,岁月的沉淀,富贵的熏染,长年当家主母不怒自威的气势,使她看起来平静从容又暗藏锋利,令人不敢亲近,更不敢小觑。 信王妃倚靠在上座沉香木的雕花椅里,垂眸轻鼾。小丫环上前取走了盖在信王妃身上的绒毛毯,另一小丫环持香在信王妃的鼻子下晃两晃,扶起了歪靠着雕花椅的信王妃的嬷嬷和丫环。 信王妃悠悠醒转,定了定神,打了个哈欠,苦笑:“看来本妃真的老迈了,身子骨不听使唤,竟在沈夫人面前倦怠得不成样子,倒是叨扰沈夫人。” 信王妃,五十多岁,身穿暗金色软云罗祥云呈瑞的袄裙,头戴一支八宝玲珑彩凤步摇,微微侧着的头略略后仰,眉眼间贵气盈盈。 丫环无声上前奉茶。 “老太君体弱,回屋歇息去了,失礼之处还请王妃见谅。”赵氏笑意温温,“王妃可歇好了?” 信王妃捧起幻彩琉璃的茶盅,闻一闻:“这茶也算不错,香气轻溢,只是还不够悠长,改天本妃给沈夫人带一罐好茶,”喝一口茶,瞥一眼厅角的沙漏,顿顿,笑,“这上了岁数的人都差不多,易困也易醒,没什么失礼不失礼,往后是一家人。多的是常来常往。” 赵氏欠一欠身:“多谢王妃,信王府的茶,自然是好茶。”并不接信王妃的“常来常往”。 信王妃微微一笑:“沈夫人妙人。本妃中年得子,甚是不易,所求不过是儿孙满堂,可惜膝下只得华儿一子,曼玉嫁入王府三年,独宠却无出,既如今华儿对五小姐心仪,愿以鲛珠相聘。许以侧妃之位,本妃觉得还不算太委屈五小姐,总也难拂华儿一番心意。老太君既已允下婚事。本妃这便回府与王爷相商,只待五小姐及笄,信王府定然十里红妆迎她进门,绝不让五小姐受半分委屈。” 赵氏向前欠身,苦笑:“王妃。王妃有所不知,沈家是武将出身,粗豪不羁,比不得清流饱读圣贤书,循规蹈矩谨守圣人教诲,老太君体弱。不理家事已经十多年,沈家儿女的事情,都由侯爷说了算。” 信王妃挑了挑细长的淡眉:“沈夫人。合着本妃到你们镇北侯府就是吃饭喝茶来了,倒是我家华儿一厢情愿,婚事自然是由长辈敲定,老太君一个做祖母的竟作不得亲孙女的主?三夫人一个做嫡母的也定不得庶女的亲事?本妃还真是不知镇北侯府讲的是这样孝道!沈夫人,要不去请老太君吧。本妃倒是奇了,老太君亲口允下的事。沈侯爷还能驳了去?” 赵氏苦笑:“王妃请喝茶,王妃顺顺气,委实是侯爷放过话,别的事都好说,独儿女亲事,须得他允才作数,侯爷的意思,成亲是孩子一辈子的事,人品,性情,才学,家世,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周全,女人家久居内宅,头发长,见识短,对人家的孩子难免了解不全面,一个不慎就误了孩子一辈子。” 信王妃冷下声来:“沈夫人,这论起人品、性情、才学、家世,我家华儿都是上之又上,沈夫人亦不会忘了五小姐是个庶出,嫁与华儿为侧妃,哪个方面没有考虑周全?华儿心心念念着五小姐,从何说起会误了五小姐一辈子?”心头恼怒不已,只是一顿饭的功夫,眼前这位沈大夫人就转了口风,避重就轻打太极,简直就是一粒蒸不熟、煮不烂、砸不碎、咬不动的铁蚕豆。 “沈五参见信王妃,信王妃千岁。”换了一身杏黄色罗裙的沈雪依足礼节给了信王妃裣衽一礼。 信王妃端坐未动,问赵氏:“这位佳人儿是……” 赵氏笑盈盈道:“她就是三房的五丫头,五丫头过来,让王妃瞧瞧。”暗自唾弃,五六十的人还玩这种明知故问、先倨后怜的把戏,也不嫌幼稚,满长安的贵妇,有哪个不会拿腔作态,偏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 信王妃抬了抬手:“免礼吧,华儿心尖上的人,本妃可不敢怠慢了。”喝口茶,饶有怜爱地看向沈雪,“可不就是个佳人儿,孩子,上前来,让本妃瞧仔细些,本妃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 沈雪直起腰身:“臣女不敢,臣女自知卑微,不敢当王妃厚爱。” 信王妃心中暗恼,活了五十多,从皇子妃到信王妃,四十年来还真没见过哪家庶女这般冷性不知趣,压下心头不喜,笑道:“本妃说你当得,你就当得,瞧这水灵灵花一样的人,怪道华儿一心喜欢。” 沈雪淡淡一笑:“华世子谪仙般人物,这俗世能见得几个。王妃说,华世子人品、性情、才学、家世,都是长安城里顶好的,华世子大婚,据说长安城里嘤嘤哭声传了半个月,臣女闭塞,却也听过传闻,比臣女身家好的贵女,莫说做华世子的侧妃,即是侍妾也求之不得。臣女便糊涂了,华世子风靡长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美到人见人爱,鸟见鸟呆,酒葫芦见了自个儿崩开塞,再看臣女,臣女自问无才无貌无身份,不知哪一点上了华世子的心,还请王妃解惑。” 赵氏捧起茶盅。这是夸人么,是夸人么?谁家女儿说话说得这么直白?这会让说一句话拐十七八个弯的贵妇很不习惯的,沈家的教养一定出了问题。呃,喝茶,喝茶。 信王妃真愕住了。有关信王府世子的传闻,都是真的,提到沈家五小姐的三无,也不是假,大好青年爱上三无少女,这故事不好编唉,而且,明明听在耳朵里是夸赞的话,听到心里却是怪怪的,这五小姐真是不讨喜,怪道没个响亮的名声。 捧起茶盅,喝茶,眼眸一转,信王妃缓缓道:“华儿的心思,本妃只能揣测一二,但是华儿自小是个心善的,前番五小姐落水,华儿不顾自己生病救五小姐一命,众目睽睽之下,衣湿体露,华儿多是为五小姐着想,五小姐若许他人,或有一日计较起来,岂不是华儿罪过,倒不如好事做到底,免悠悠众口胡言。” 沈雪淡淡一笑:“原来是我沈五欠了华世子一条命,不仅要拿这副皮囊偿还,还得时时感华世子的救命之恩,承华世子不嫌沈五身份卑微的高看之情。王妃刚刚说,世子妃三年独宠,原来华世子心心念念世子妃不过三年,臣女比不得世子妃样样出众,想来得华世子心心念念好不过一两年。用一辈子的空窗寂寞换这一两年的与人共侍一夫,臣女貌似没得选择。欠下一条命,永远都会欠着。” 这感恩戴德的话从这小庶女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全变了味道呢?听起来偏偏很有理!信王妃心里极其不满,好个不识抬举的小庶女,果然是个没德没量没礼貌上不得台面的,若非她爹是沈凯川,倒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也没人会要! 信王妃呷一口茶:“知道就好,都是华儿给你的脸面,好好为他开枝散叶,谨守侧妃的本分。”说完,放下茶盅,站起身,身后的嬷嬷给她披上滚水貂毛边的斗篷。 信王妃没想到镇北侯府沈老太君已经亲口允下婚事,沈大夫人竟敢阳奉阴违,巧言令色拖延时间,她一刻也不能再留!只有走出这里,“信王府一十六抬红箱求纳镇北侯府沈五小姐为世子侧妃”,这句话才会很快在全城散开,英雄救美,令人心向往之的传奇佳话,一个庶女得到信王府世子的青睐,那是信王府瞧得起镇北侯府,做人不能知恩不报。在这样的流言下,镇北侯府敢说一个拒字,就要面临长安城悠悠众口的群起攻之,府里待字的女儿休想嫁到满意人家,百年沈家的清誉将毁于一旦。 沈雪冷笑一声,手中倏地多出一把匕首,匕首向前一送,直奔信王妃而去! ——————————。 PS: 多谢月亮蓝妹妹童鞋投的粉红票票,兔子喜不自胜,原来月末投票,一票顶两票,亲,留下手中的粉红票票吧,再不投,会过期唉,留下吧,留下吧!兔子谢谢亲!! ------------ 079 以命抵命 ——————————。 信王妃大惊失色,看着近在鼻尖的匕首,倒退一步软瘫在椅子里颤声道:“你,你,你敢犯上?”衣袖扫过茶案,幻彩琉璃茶盅被扫落地面,摔个粉碎。 赵氏叹口气,百两银子又没了,看来再不能把这琉璃茶盅拿出来显摆。 沈雪身子一退,恭敬答道:“臣女就是让王妃验证一下这把匕首是不是真的,王妃可瞧得清楚了,这是一把真刀。”她漫不经心地在手中转了转匕首,“王妃,臣女深感华世子的救命之恩,也想过以身相许,华世子那般人物,嫁与他,臣女不亏。可是,臣女虽然愚钝,却也猜得出华世子的一二心意,臣女此生不求富贵,只愿家人平安,沈氏全族数百人,臣女当不起,家父当不起。”一抬手,匕首横在颈间,“既然臣女欠华世子一条命,那么,臣女现在就将这条命还与王妃,但请信王府高抬贵手,放过沈氏一族。” “五丫头!”赵氏失声惊呼,“五丫头,快放下刀,凡事有侯爷作主!” 信王妃猝不及防被沈雪吓得失态,可四十年在皇家圈子里摸爬滚打,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各种寻死的只需一眼便能瞧出真假。信王妃很快稳住心神,淡淡道:“五小姐说的话,本妃却不明白,华儿不过是怕五小姐被人诟病,怕五小姐因为露了体将来过不好,怎么就和沈氏一族挂上了,寻死觅活的也不怕失了侯府的体面,所幸这里没有外人,五小姐把刀收了吧,本妃不是那多话的人。” 沈雪右手一抬,抵住脖颈的匕首更刺进一分。刀锋锐利,已刺破白皙的肌肤,流下嫣红欲滴的血珠。 信王妃眼底闪起阴鸷的微光,眼前的少女,苍白的脸孔,墨黑的长眉,清冷,决绝,她立即肯定,这少女绝对敢一刀横过脖子上的血管。让鲜血如泉喷出。这一刀下去,事情将急转直下,人们会说。信王府上门求纳,却逼出了人命,分明是仗势凌人,信王府的声誉将一落千丈,而信王府与镇北侯府。轻则生嫌隙,重则结仇怨!信王妃大怒,一个庶女,怎么会有这样冥顽不灵的庶女! 沈雪全不在意颈间血珠一滴滴洇入衣领,淡然道:“臣女受华世子救命之恩,虽无相亲之实。总有相近之名,本当以身相许,奈何华世子盛名传长安。又家有贤妻,臣女是个庶出的,也做不来夺她人夫君的恶事。王妃,你所在意的华世子,是臣女高攀不起的。你以为我希求的人上人之显贵,是臣女过去未想将来也不想的。如果华世子坚持认为纳臣女为妾是为了臣女好,那么臣女唯有以一命还一命,想华世子他这般为臣女着想,必能听进臣女之言!” 信王妃听这话似有松动,不由得长出一口气,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子,哪会真拿刀抹了脖子,不过是小孩子吓唬人的把戏,暗恼自己竟被唬住,真是白吃了五十五年白米饭,一念及此,声音更冷:“五小姐,把刀收起来吧,上吊抹脖子可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你祖母说再有一个半月你就及笄,一个半月,也还来得及,本妃会安排最得力的教养嬷嬷随侍五小姐左右。” 沈雪冷冷一笑:“臣女自有亲父嫡母教养,不劳王妃费心!” 赵氏隐怒,信王府真是好大派头,这还没怎么着,就把手伸进镇北侯府后宅,这要真怎么着,这镇北侯府岂不是要由沈姓改简姓?信王府,正有此打算吧!不住往厅外看,老三怎么回事,怎么还不过来?难不成真不把五丫头当回事,这十多年的漠视是真的漠视?赵氏的手心里沁着微汗。 信王妃接过丫环重新奉上的茶,小抿一口,双目紧盯着沈雪:“本妃听闻五小姐不得三房爱重,看来是真的,说话不温柔,语声不婉转,华儿素来喜欢礼仪周全的女子,教养嬷嬷明日即到府,五小姐还是听从本妃的安排,于你,于华儿,都好!” 赵氏站了起来,冷冷道:“王妃,既然我家五丫头教养不佳,配不上华世子,那还请王妃带回红箱,另寻配得上华世子的有教养的女子!” 她素来护短,今日被人当面指责自家孩子粗鄙,这心里压制已久的怒火“噌”全窜了上来,明明是你家上赶着求我家,却在这里嫌三嫌四,真当天下少年郎死绝,沈家女儿没人可嫁了?做妾,做梦还差不多!请吧,镇北侯府不留客! “沈大夫人,本妃都是为了五小姐好!本妃可不希望华儿带一个不懂规矩的女子出门!”信王妃铁青着脸,“沈老太君已与本妃定下婚期,岂容你一个小辈拖延反悔!难不成在这镇北侯府里,沈大夫人能越过沈老太君去?天地君亲师,沈大夫人将‘孝亲’置于何地?” 赵氏呵呵冷笑:“我们沈家没有教养,自然不知何为‘孝亲’。王妃,谁家女儿都是捧在手心里的宝珠,嫁到夫家不是由着夫家作践的,你既不喜欢我家五丫头,何苦为难自己非迎她进门不可,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理由么?” 信王妃微惊,语气不由得软了三分:“沈大夫人何出此言,只因为华儿救下五小姐,与五小姐有肌体之亲,圣人云,男女授受不亲,为五小姐名声及将来着想,华儿愿意主动承担起这份责任,迎五小姐进门,本妃只此一子,哪能违拗他的意愿,惹他不开心,何来什么别的理由!” 沈雪轻轻笑了:“王妃的意思,臣女不嫁也得嫁,因为华世子愿意,所以就不必管臣女愿意不愿意,对吗?” 信王妃也轻笑:“五小姐有什么不愿意的?”你一介无名庶女做我家华儿侍妾都不配,侧妃,你就偷着乐吧,谁叫你命好,托生做了沈凯川的女儿。 “王妃是信王的正妻,信王是今上的兄长。华世子是太后疼爱的孙子,我沈五只是二等爵侯府庶女一枚,奈何欠下华世子一条人命,华世子要沈五这条命,沈五不能不给!”沈雪保持轻笑,“信王府动一根手指,陈御史几乎遭遇子灭媳亡孙胎死的大祸,信王府一翻手,自有能力将镇北侯府从南楚抹去。” 信王妃目光如冰。陈默雷之死本就是对镇北侯府前次拒亲的一个警告,不怕镇北侯府的掌家人知道。只是由眼前这庶女说出来,却有点蹊跷,沈三之女。看来还真得多看一眼。 赵氏面色一凝。陈默雷被刺客逼下悬崖的消息已经传开,陈御史悲痛之余在府中严下封口令,二夫人杨氏及沈凯川请的千金大夫都住进了陈家。听五丫头的话,陈默雷之死竟是与信王府有关的!想到沈一刀禀告天元寺之血杀、沈霜霜之昏迷,赵氏一腔忧虑化成怒火烧向信王妃!信王。信王府,等着瞧,阳谋不成有暗算! 信王妃微微笑着,笑意不达眼底:“五小姐这话怎么说的,镇北侯是我们南楚赫赫有名的勋贵,是今上信赖的重臣。信王对沈侯爷敬重有加,信王府往来皆鸿儒,三十年宽厚待人。好名声亦是如日中……” “信王府如日中天的大好名声,今日将断送在挟恩求报、逼良为妾之上!”沈雪毫不客气地打断信王妃的话,“王妃,这长安城里人人皆知沈五是镇北侯府最不受关爱的,沈五若对王妃不敬。亦是沈五一个人对王妃不敬,老太君既然允诺沈五是信王府的人。那么就请王妃将沈五带往信王府,告诉华世子,沈五不再欠他的命!”说着,将匕首一压,凤眸圆睁,刀锋向下划过! 信王妃失声尖叫! 一道白光闪过,匕首脱手飞出两丈远,撞到墙上,又弹回三尺,“当啷”落地! 沈雪手腕被震得发麻,一粒石子击飞精钢匕首,好大的劲道啊,暗里磨磨牙,老爹,用不着使这么大劲吧,震得你闺女两天拿不了筷子唉!闪目望过去,一前一后进厅的两个人中,并无沈凯川。 走在前面的是东安侯府三少爷郑叔俊,一身素淡的家常衣衫亦不掩他风姿优雅。另一人跟在郑叔俊后面缓步而来,紫衣华袍,脸色略显青白,神态亦隐疲惫,但那修长劲健的身形,清峻明朗的眉目,温润从容的气度,隐隐有一种人中龙凤的卓绝姿态,却是在桃花山庄不告而别的叶超生。 郑叔俊规规矩矩向信王妃揖手一礼,亲热地扯住赵氏的衣袖:“婶婶,总皱着眉头,脸上的皱纹会加深的,莫说大嫂心疼,阿俊这心里也哆嗦唉。” 沈雪真的哆嗦了一下,二十岁的成年人摆出七八岁娃娃的萌态,很瘆人的。 赵氏顺竿子走,将信王妃晾在一边,捏一把郑叔俊的腮帮子:“下雨天的往这儿跑,闲得你,瞧瞧这衣裳都淋湿了,先换了去。” 郑叔俊也似忘了信王妃这个人,笑嘻嘻道:“婶婶,给你引见个人,他叫……叶超生,他父亲是……叔叔手下的前军都督叶成焕,特来给三叔请安。” 赵氏早已看到卓尔不凡的叶超生,心下甚喜,这样品貌,堪配霜儿啊! 叶超生一躬到地,道:“晚辈叶超生,给伯母见礼。”从袖中取出一锦盒,“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信王妃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瞥一眼那锦盒,锦盒里放着一柄玉如意,光泽温良,毫无瑕疵,便是她这样尊显,阅宝无数,也未见过这么完美的玉如意。 沈雪眯着眼看那玉如意,心中微凛。以她三世记忆判断,这样的宝物怕是除了皇家只有海外巨贾拿得出来,叶超生,父亲从寒门子弟攒军功至正三品都督,有可能是许阁老匿下的贡品留给了独女许多多?难道说许阁老匿下了许多贡品全给了许多多?沈雪撇撇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二十年首辅,抖一抖袖子都掉金屑,叶超生看来继承了大笔遗产。 赵氏笑盈盈收下玉如意,微微叹了一声,父母双亡,家世单薄了一些,男人活的可不是一张俊脸。 信王妃咳嗽一声:“沈大夫人,你这里既来贵客,不可怠慢,本妃坐得也久了,告辞,既有老太君的准信儿,沈大夫人还是协着沈三夫人置办一二,有什么缺的知会一声,本妃断不能让两府没脸。外面下着雨,沈大夫人不必相送,明日本妃给沈大夫人送罐好茶。”说着,扶嬷嬷的手,往厅外走去。 赵氏心焦,信王妃若要离去,谁也不敢硬拦,老三竟是吃安魂药睡过去,把脑袋缩在被窝里不肯伸出来?当亲爹的不管,做嫡母的巴着,这是真要把五丫头送进信王府的意思?那她这样推三阻四,岂不成了里外得罪? 叶超生一步上前,挡住信王妃,双手揖礼:“信王妃且慢,在下有话要说。” “这里是镇北侯府,哪轮得到你一个白身说话!”厅外传来一声冰凉的喝斥。 ——————————。 PS: 明日中午一点更新《退婚》。 兔子预祝各位亲节日快乐! 多谢各位订阅的亲!兔子保证不写水文! ------------ 080 退婚 ——————————。 厅外,简少华收了油纸伞,递给身边的长随,转过身,宁静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只在看到叶超生的时候眸光略黯。走上前,给信王妃和赵氏行了晚辈礼,拱手对郑叔俊和叶超生一揖。 他的每个动作都优雅宁和,多一分则粗野,少一分则拘谨,那种良好的教养已融入他的骨子里,一举手,一投足,皆是真正贵族风范。 沈雪暗暗叹息,简少华成为长安的传奇,不是空得的,容貌、才学、家世绝对的上之又上。如果不是她视“落水被救”如洪水猛兽,只怕早已欢天喜地扑上去了。 男人爱美人,便如女人爱珠宝,有着戒不掉的瘾,真守着一个老婆的,要么是没钱让小.三傍,要么是没貌让富婆上。女人爱珠宝,因此,多的是女人甘做高门妾,拒为寒门妻,贫贱夫妻百事哀么。 沈雪再叹息,怪道沈霜霜以嫡女之荣也不能免俗,不止是泼天的富贵,更是姿色不俗,与之在一起很能享受七八。 沈雪却不知,她眼睛里浮上来的这种色色的光彩落在三个男人的眼里,简少华窃喜,叶超生气闷,郑叔俊偷笑。 叶超生将一双又圆又大的黑亮眼睛眯成新月,微微笑道:“在下叶超生,见过华世子,”不咸不淡来一句,“敢问华世子是何官身,入镇北侯府如入自家宅门?” 简少华俯过身子,很小心地扶住信王妃,轻笑着:“母妃,雨天路滑,儿子来接母妃回府。”抬起头,叫过长随,“将送给沈大夫人的礼物呈上来。”好似完全无视了叶超生这个大大美男的存在。心里却是酸味泛滥,这个人,将是长安新的传奇! 赵氏放下茶盅,呼了一声“管家”。 侯府总管趋步进厅,躬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赵氏捋了捋鬓边垂落的头发,淡淡道:“把守大门和二门的下人带下去,每人杖责三十,侯爷没在府里,一个个的就懈怠成不成样子。把个侯府的门庭守成了集市,要他们何用,立即发卖出去。还有你。身为总管,御下无能,罚半年月例。去吧,有不满意的,自去侯爷面前辩。” 侯府总管满嘴发苦。却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喏喏退出。去侯爷面前辩,那是上赶着找抽,大夫人在府里说一不二的好不好,侯爷不管府里杂事的好不好。 郑叔俊是长房大姑奶奶的小叔子,平日时有来往。一般都是大摇大摆直到芳菲园。至于信王府世子,金贵人儿没人敢拦。侯府总管叹口气,这些守门的也是个蠢。拦不得便不拦,可你该当紧跟在后面到夫人面前露个脸辩上一句,把守门不力的责任一推二五六,这样才能保平安无事,懈怠。由着外人直入正院可不是懈怠得紧,不罚你罚哪个。府里的下人多的是愿意去守门的,不少拿荷包的。 信王妃的脸色更阴沉了。 简少华恼怒不已,这哪是杖责守门人,这是在掴他简少华的耳光,在打信王府的脸!可他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是他闯门失礼在先,沈大夫人打卖的是自家下人,说到明面上与旁人无涉。 沈雪闷笑不已。大伯母威武!看来信王府是这么多年来顺风顺水得惯了,被人捧着赞着当万人迷当得久了,骄气滋生,当真以为任何人见了信王府都得点头哈腰,这怕也是信王府迫不及待向陈默雷下手的原因,在他们看来,他们看上谁那是给谁脸面,谁就得欢喜兜着,谁敢拒绝,那就要见血光之灾。 简少华看着长随放下礼箱,向赵氏一揖:“沈夫人,母妃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太好,出来这么久,阿华甚是担心,有鲁莽之处,请沈夫人见谅。父王还在府中等候,阿华就不耽搁沈夫人待客,就此告辞。昨夜阿华与五小姐说,阿华扫榻相迎沈教头的到来,阿华这便回府,恭候沈教头。” 沈雪忍着直欲冲出胸腔的怒火,凉凉问道:“华世子,小女子想问问,华世子这‘昨夜说’,是在大街上说,是在王府里说,是在侯府里说,还是在小女子的闺楼里说?”在男客面前红口白牙坐实私情毁人清誉,简少华,你可以不要底线地无耻下去! 简少华有些愕然。镇北侯府的态度还是比较明确的,不上信王府的船,因此他有一种将沈雪纳入羽翼之下的迫切,他从来没想过会有少女抵得了他的魅力。向来那些少女都是羞怯的,像一只小白兔,听得情爱的话,无不面红耳赤地回身疾走,却又偷偷回过头来瞧自己一眼,手帕掩住如醉如酡的笑靥,两眼水汪汪的闪着渴求的光芒,在对上自己的目光之后,匆匆逃去。这沈家五小姐,不仅没有晕红了脸逃走,竟然丢出一句“闺楼里说”,这,这,这也太那什么了吧,那什么呢?不是个滋味。 叶超生嘴角翘起,沈雪说话做事直来直去,半点不给人留情面,和她玩心机、玩手段,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微微一笑,径直走到沈雪身旁,取出一方白丝帕,自然而又专注地给沈雪拭去脖子上的血,又摸出一个蓝玉瓶,将苦香的药粉慢慢洒在伤口上,再掏出一丝白丝带,一圈一圈将伤口缠好。他小心翼翼,一丝不苟,仿佛是正对着精雕细琢的玉器,不忍下半分重力。 沈雪心中突突直跳,叶超生那张脸近在眼前,斜飞入鬓的浓眉轻轻蹙起,略显凉薄的红唇抿成一条直线,认真的表情使他俊美无俦的脸更显魅力。这是前生学长穆容驰的脸孔,于她极具杀伤力,她脑子懵懵的,思绪飘回那个到处是军绿的校园,耳边似乎有军号在吹响,沈爸沈妈的音容笑貌浮上心头……她一动不动,竟由着叶超生上药包扎,眼底漫上浅浅的水光。 简少华大怒。区区三品武官的儿子竟敢在他面前,抢他的女人,大秀恩爱,是可忍,孰不可忍!再看他们两人,男的英姿勃发,女的清丽明媚,分明一对璧人,这,刺痛了他的眼。冷声道:“五小姐,你是侯门千金,本世子未过门的侧妃。竟让外男随意近身,罔顾侯府尊严,自毁闺誉,本世子且容你这一次,速速回后宅去吧。” 沈雪沉下心念。冷笑:“华世子,沈五是沈家女儿,与华世子无干,还请华世子慎言,沈五的闺誉也不是华世子三言两语可以随意毁得去的。华世子执意认为沈五欠华世子一命便能以沈五夫君自居,那么沈五还华世子一命。只要华世子不在乎长安城里众口纷纭,信王府挟恩求报,逼良为妾。逼死沈家庶女。”俯首捡起掉落地上的匕首,“欠命还命,华世子不亏。” 简少华又惊又怒,千年鲛珠为聘,许以侧妃之位。一个庶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需知他可是简少华!她,她竟然不肯嫁给他!她不喜欢他?她怎么可以不喜欢他呢? 郑叔俊吃吃笑道:“五妹妹。刚才打落你匕首的是……是我,你是不是也欠……欠我一条命?” 沈雪丢过去一个白眼:“郑三公子今儿被辣椒辣着嗓子了,说话结结巴巴的?” 叶超生向赵氏又揖一礼:“伯母,请带五小姐回后宅,男人之间的问题,由男人自己解决。” 简少华冷冷道:“你一个白身,也敢在本世子面前指手划脚,五小姐乃本世子侧妃,由得你说三道四?” 叶超生微抬起头,眯着圆眼看简少华,眼里冰寒一片,声音更是冰凉:“华世子,在下也得请华世子慎言,五小姐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欠你一命,由在下来还。” 捧茶看戏的赵氏“噗”一口茶水喷到茶案上。五丫头订了亲,这一定是老三干的,怪道他缩着脖子不出来,合着在练这俩小辈儿,老三,你下手不要太快好不好,这样俊哥儿被你抱走,霜儿咋办?呃,这相貌,这家世,倒与五丫头极是般配,唉,霜儿!唉,喝茶,喝茶。 简少华震惊了,咬牙道:“叶公子,饭可以胡吃,话不可以乱讲,五小姐是沈老太君允了嫁与本世子为妃,你大放厥词,置五小姐清誉于何地,本世子现在就可以将你送进京兆府!” 叶超生从袖中取出一张暗红色帖子,递给端坐喝茶的赵氏:“这是当年家父家母和沈教头签写的婚书,请伯母览阅,一辨真伪。” 简少华身形如魅,从赵氏面前一飘即过,将帖子抢在手中,内力一吐,帖子瞬间化为纸屑飘落地上。嘴角一牵,简少华微笑道:“哪里有婚书,婚书在哪里?” 沈雪呆呆地望着叶超生,原来慕容迟说的是真的,她与叶超生真的订有娃娃亲。堂上无父母,手中有财物,顶着学长的无双脸孔,这辈子就嫁给他了?她觉得心底似被拳头砸了一下,并不太痛,却有一种闷闷的透不过气的感觉。 叶超生留意着沈雪的神情,他的眼里有一抹怜惜,却无欣喜之色。望向得意洋洋的简少华,叶超生抿了抿嫣红的唇:“华世子好功夫,瞧得在下都眼热了,不过那张帖子是在下仿写的,在下准备了多张,由华世子再索。”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叠暗红色帖子,捧给简少华。 简少华握紧了拳,如果这里不是镇北侯府,他必一拳打烂叶超生那张含笑的脸,既生瑜,何生亮,他不允许这世上还有一张脸与自己媲美。松开拳,掸掸衣袖,漫不经心说道:“叶公子寄居在许阁老府上?许家现在没落了,许嘉腾据说命硬,克妻,不知道同为表兄弟的叶公子命道如何?” 叶超生淡淡道:“许大人是工部从九品司务,在下白身,有高僧断命,在下有妻有子,福禄寿一样不缺。” 郑叔俊背过身去,双肩耸动。 “哦。”简少华吐出一个长长的拐弯的应声,呵呵一笑,道:“叶都督和叶夫人俱已不在,许家于你不过外亲,你自己的事,当由你自己说了算。你将与沈五小姐的婚约退了,本世子许你吏部正六品主事,许你一位长安勋贵嫡女,许你福禄绵绵。” ——————————。 PS: 亲,看在兔子每个章节都多出收费标准一二百字的情份上,有粉红票票的留个粉红,帮助兔子上粉红榜啊,有推荐票票的投个推荐吧。兔子认真码字,反复修文,求订下一章《决斗》。 谢谢亲的支持! ------------ 081 生死契约 ——————————。 郑叔俊呆了呆,蓦地爆出一大串哈哈大笑:“吏部正六品主事,哈哈哈,好大的官,哈哈哈……” 叶超生狠狠瞪一眼郑叔俊,颇似欣喜:“正六品当然不小,有的人辛苦一辈子也得不到正六品的官身,且是吏部,外放的正三品封疆大吏也得捧着银子笑脸央着,是个好差事。”话锋一转,忧心忡忡,“久闻华世子金体违和,在下只怕坐这正六品主事的位子还没坐得热乎,华世子一个撒手,在下丢官事小,误了五小姐终身事大。” 简少华气哽,深深吸了吸气,道:“叶公子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本世子不仅保你正六品位子坐得长久,还可保你更上一层楼。本世子不喜欢做事拖沓的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沈雪垂下眼眸,默叹,老爹,这就是你瞧着还不错的人,一个六品官职就晕头转向了。 叶超生瞅了瞅忍笑不止的郑叔俊,叹了一声,道:“在下自幼生活在军营里,对文官指短教长的事不感兴趣,家父生前也曾教过在下几本兵书,常常带在下进军营看将士演练,在下觉得家父那样子又威风又神气,有时候想,在下如能像家父那样独领一方军队,在一方军队里说一不二,平生无憾了。”双目炯炯,直盯简少华。 沈雪嗓子里咯了一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独领一方军队,叶成焕官居正三品,这叶超生竟是在向简少华索三品武官么?他是不知这三品官员皆须皇帝亲命,还是狮子大开口谋求最大利益? 有个小丫环上前,扶了沈雪坐到赵氏身旁的椅子上,奉过来一盏清茶。沈雪捧着青花瓷的茶盅。茶水滢滢的如一汪碧玉,她抬头看着赵氏,赵氏若有所思,似笑非笑。沈雪顿悟,叶超生这家伙是故意的,这货是一只花狐狸唉! 简少华暗恼,这不是得寸进尺,这是得寸进丈,无赖,太无赖了!压下满腔的怒火。使声音格外平静亲和:“叶公子,令尊为国捐躯,功德自在人心。叶公子所图却是大了些,本世子尽力而为便是。”转过话头,声音更添三分安详,“叶公子,叶公子刚刚说。男人之间的问题,由男人自己解决,本世子倒想问问,叶公子如何解决?” 叶超生揉了揉额角:“华世子身份尊贵,一言九鼎,由华世子说了算。” 简少华微笑道:“叶公子既然喜武不喜文。那本世子恭敬不如从命,你我对阵三拳,五小姐自随胜者去。” 郑叔俊笑道:“华世子。叶公子不会武功,华世子提出来比武定夺,可是要落以己之长攻人之短的口实,胜之不武,再说。叶公子与沈五小姐父母之命在前,这要传出叶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华世子岂不是要背一个强夺他人之妻的恶名,想当年二皇子杀夫夺妻,逼良为娼,那案子在京兆府至今没销,依郑三之见,还是不要比了,好说好商量嘛,我家五妹妹可不想哪一天大喜的时候想起今天的血影。” 沈雪撇嘴,我家五妹妹,叫得这个亲切,郑三,我和你,有这么熟吗?花狐狸不会武功,可吃不起简少华的拳头,打花了脸,魔镜又会说,这世上最帅的男人是简少华了。叶超生初进长安就攀上东安侯府,钱财开路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可郑三这番话,是在提醒简少华不要蹈简凤翔的覆辙么?郑三,内里向着谁呢? 简少华盯着郑叔俊看了一会儿,收回阴郁的目光,温雅一笑:“郑三公子,你可是在场的证人,叶公子自愿与本世子对拳,况且叶公子亲口说,五小姐欠下的命,由他来还,即便本世子一着不慎,那也是叶公子心甘情愿的。须知二皇子那样的恶事,本世子听一听都觉得脏了耳朵。” 叶超生凝眸望了望沈雪,眸光闪动,眼角眉梢悄悄扬起,展露出分外清朗的笑颜,眨眨那双深沉的大眼睛,看向简少华,嘴角不经意上翘,悠然道:“华世子说得对极了,生死由命,在下心甘情愿。在下不会武功,不必出三拳惹人笑话,若是华世子三拳过后,在下侥幸不死,但请华世子言而有信,从此不再逼迫沈五小姐。” 简少华心里打个哈哈,你若死了,还管得着我吗?不露一分得意之色,淡然道:“就依叶公子。” “一言为定。”叶超生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生死契约,在下已经签字,请华世子落上姓名。” 简少华冷笑一声:“本世子从无虚妄之言!” 叶超生淡淡道:“空口无凭,落纸为证。” 郑叔俊吃惊地看着那张写着黑字的纸,张大了嘴:“你,你,你不要命了?生死契约,死伤概不负责,你还欠我一串玉珠呢,你若死了,我找谁要去!” 沈雪放下茶盅,站起身,剑眉高挑,凤目圆睁,冷森森道:“你们想干什么?上演一出二男争女的精彩大戏?你们当镇北侯府是浓妆艳抹的戏院,呼喝打闹的集市还是舞刀弄棒的校场?你们当我沈五是什么,赌局里的彩头?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出侯府!别让我叫来几十个下人轰你们滚蛋!”双手握紧了拳,只恨手中没有长鞭,一鞭子抽下去,抽不死人也能抽得人抱头鼠窜,出一出心头这口闷气! 叶超生一闪身,双手按住暴跳的沈雪,幽声道:“小雪,这是男人间的事,你不要管。青竹宁折不弯是一种风华,水滴石穿则是坚持,上善若水,为人至刚则易折。记着好好照顾自己。”顿了一顿,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到长安,本就是为你而来,为你还命,我乐意。” 沈雪胸口似有冰刀刺进,一种深至骨髓的寒冷和疼痛,令她紧抿了唇,苍白的面容更见一片苍白,双手紧握成拳,以至手背上青筋蜿蜒。不是没有听过缠绵的话,前生残酷的记忆化作厚重的冰墙紧紧封住她的心,使她再也不相信人世间有一无所求的纯粹的关爱,叶超生的生死契约仿佛重锤,一下一下砸着她护心的冰层。 郑叔俊忽然一拍脑门,大声道:“也好,签了这生死契约,生死由命,就不会再有人嚼舌头说华世子仗势欺人了,叶公子一死,只怪他自己逞强,是个短命相,我家五妹妹倒是得了自由身。” 沈雪心头正痛,听了郑叔俊这番颠三倒四似乎是巴不得叶超生早死早超生的话,气得沈雪暗骂叶成焕和许多多,什么名字不好叫,偏叫个超生,怕自家儿子不早死么! 简少华接过契约浏览一遍,咬破中指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目光微眯,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冷冷杀意,那个咬破中指的动作却做得优雅之极,仿佛大师挥毫画下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郑叔俊捧着契约,哀哀叹道:“叶公子,你的脑子看来被熊掌拍过了,这是生死契约么,这是不平等契约,你死了是白死,一命还一命,有你这样还的么!可怜你娘死得早,可叹你爹死得惨,你罔顾爹娘定下的亲事,是为不孝,你丢下未过门的妻子独赴黄泉,是为不信,你还没把玉珠串给我,是为不义,你……不行,你得告诉我那串玉珠在哪儿,我自个儿取去。” 这番话,也不知是在嘲笑叶超生的愚蠢,还是指责简少华恃强凌弱,还是想告诉沈雪自此欠下叶超生的情。 简少华看着叶超生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颜,脸上是沉静安和的表情,心头却闪过莫名烦躁,好似一阵秋风吹皱一池秋水,暗道,这家伙敢签下不平等的契约,难不成在玩什么猫腻,胜券在握?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徐徐送出第一拳。这一拳,只有三成力道,却可以试出对方是不是真的没有武功。 当胸一拳。 叶超生蹬蹬蹬往后倒退七八步,身子晃两晃,一缕血丝沿着嘴角流下,眼角轻轻跳动,身子也有些微颤抖,原本略显青白的脸孔变得惨白,嫣红的唇变得青紫。眯着眼一动不动,待缓过神来,叶超生拖曳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近简少华。 沈雪只觉得似有利爪扼住自己的脖颈,闷闷的透不过气,忽然眉头一挑,想起叶超生刚刚靠近她的时候,有一股外伤药的苦香轻弥不绝,他竟是受了外伤的!离开桃花山庄以后,他去了哪里,怎么受的伤?那个寸步不离的侍卫陆虎呢?怪不得他脸色不太好,神情亦疲倦!怪不得他随身带着外伤药和包扎用的白丝带!此时此地再接简少华三拳,他真的是在以他的命还她欠下的命! 简少华暗暗冷笑,一个真不懂武功的蠢货,当真以为自己不敢取他性命吗,莫说签了生死契约,便是不签,杀死他又有谁敢质问!盛极的容颜绽放出一片温静安雅的笑容:“叶公子,本世子让你一着,这剩下的两拳一块给了你吧。” 笑声里,简少华双拳直击出去! 拳势雄浑,拳风猛劲,竟隐有霹雳之威!若非亲眼所见,只怕谁也难以相信俊雅温柔如简少华,竟能发出如此刚猛的招式!莫说被拳击中,只要被拳风扫及,都将骨断筋折! 沈雪初听得简少华的笑声,心知不妙,欠简少华一条命的人是她沈雪,她怎能坐视叶超生死于简少华双拳之下!两手一按坐椅,飞身向叶超生扑去,简少华必杀双拳击出,未留丝毫余力,待发现沈雪扑来,已是无法收招,双拳如雷,照着沈雪前胸击去! ——————————。 ------------ 082 靠近 ——————————。 一道紫色身影闪过,如雷的两拳一齐打在叶超生的后背上! 叶超生闷哼一声,一大口鲜血如箭滮出,喷洒在护于身下的沈雪的杏黄色衣裳上,点点血珠,娇艳似寒冬里虬枝头盛开的红梅。 沈雪反身扶住软软倒下的叶超生,痛声道:“叶……叶公子,叶公子!” 叶超生整个身子都挂在沈雪身上,脸色惨白如纸,额上汗水淋淋,嘴角不断流下血线,那双大眼睛却清澈明亮,宛似昨夜的星辰。他静静地望着简少华,咳了一声,道:“华世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此以后沈五小姐不再欠你的命,沈五小姐婚嫁,自有沈家作主,由她自己意愿。” 简少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本世子等着叶公子赴吏部的缺。”转过身扶住信王妃,柔声道,“母妃受惊了,是孩儿不孝,咱们回府去,阿华给母妃熬一个虫草老鸽汤。”回首望定赵氏,温雅笑着,“沈大夫人快请大夫吧,耽搁了可不好,阿华告辞,听说沈大人很快回京述职,届时阿华一定登门拜望。” 沈雪厉声道:“华世子走好,带上你的十六抬红箱,一路走好!” 简少华悠然一笑:“沈五小姐有所不知,本世子送出去的礼物,从来不会收回来。” 沈雪气闷,简少华,你再一次刷新了你的无耻度,不肯带走这十六抬红箱,分明是想给外面的人一个错觉,镇北侯府收下了信王府的聘礼!合着叶超生挨了三拳全都白挨,生死契约在他简少华的眼里就是一场杀人游戏! 沈雪深深吸了口气,冷声道:“华世子,沈五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这十六抬红箱是华世子送给沈五的礼物,全归沈五所有?” 简少华无限深情地叹了一声:“五小姐当真不明白阿华的心意么?这些红箱自然归五小姐所有,只要五小姐喜欢。” 叶超生吊着沈雪,脸埋在沈雪的颈窝,鼻端有少女清雅的体香,一丝丝钻入鼻子深处,这是一种能够唤起男性最原始的渴求的香味,他眸光黯沉,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向笑意盈盈的简少华,眸底现出一片森冷。 沈雪扶了扶靠在身上的叶超生。向赵氏望过去:“大伯母!” 赵氏叹了叹,叫上总管,沉声道:“听五小姐吩咐。” 侯府总管“喏”一声。垂首站到沈雪面前。五小姐可以自由进出老侯爷的松涛园,侯府里哪个不知,谁还敢得罪五小姐,可真是皮痒痒了。 沈雪长长地吸口气,缓声道:“管家。两件事,第一件,速请韩大夫过府为叶公子疗伤,第二件,叫人把信王府送来的一十六抬红箱用篷布封死在二门外的院子里,做好醒目的标记。安排人手严密看守,一日三班,每班十人。谁敢懈怠,杖死无赦!” 侯府管家倒抽了一口凉气,惊愕地抬头,旋即低头,“喏”一声退出去。大声招呼起下人来。 赵氏以手抚额,五丫头这是把信王府得罪死了!谁家聘礼不是抬进库房安放的?信王妃和信王府世子空手走出镇北侯府。人们自然认定是镇北侯府收下了信王府的聘礼,五丫头却把这笔聘礼封死在二门外的院子里,这人只要一进镇北侯府,一眼就能看到这些红箱,官场上有哪个不是通透的,自然明白这些所谓的聘礼是信王府强行留下的,信王府脸面岂止扫地。 长安城里人们议论的焦点也就变成,两府不仅没有姻亲关系,还因此僵冷了往日的一团和气。谁是,谁非,有郑叔俊这个大嘴巴和他手上持有的叶简二人的生死契约,信王府也抹不黑镇北侯府。 这样的结果,皇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乐于见到的吧。 而抬回这些红箱,信王府还能保留点脸面,沈五小姐早已许了许阁老的外孙,君子不夺他人之妻,信王府仁义智信,当然是君子成人之美,决不成人之恶。如此,信王府和镇北侯府两府也能保住一如继往的友好往来。 不提简少华面色铁青地指挥信王府下人将一十六抬红箱抬出镇北侯府,单说芳菲园的正厅。 沈雪轻轻碰了碰挂在身上的叶超生,被他压着的左肩可是在天元寺挨过绿衣胖子手下童儿奇门兵器的一击的,回到桃花山庄之后因困倦异常没顾得上涂抹外伤药,此时被叶超生一压,疼痛入骨,她紧锁着眉头,叹道:“叶公子,你,你怎么样,你这是何苦!” 叶超生展眉笑道:“只有这样做,你才不再欠简少华一条命。郑三煽风点火就是为了让简少华签下生死契约,契约看似不平等,却能叫简少华再不能以你的救命恩人自居,再不能逼迫你。” 沈雪翻了翻眼睛,我是不再欠简少华的命,可也成全了你有情有义敢担当的好名声。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嘀咕,毕竟人家赌的是性命,性命没了,生前列后名全都是虚的。 郑叔俊吃吃笑道:“五妹妹不要太担心,他……穿着我哥的护身软甲,伤是伤……伤得重了,一时还死不了。” 沈雪凤眸一眯:“合着你们是在演苦肉计,给简少华下套,你们就不怕简少华省过味来扒了你们的皮。” 叶超生痛得吸了吸气,沈雪那玲珑饱满的耳垂就在眼前,好想——咬一口啊,喉结上下滚动,停!再想下去就要陷入死循环了!再吸气,放缓声音,低沉圆润的音符直吹入沈雪耳中:“就算是苦肉计,也得豁得出去演,演砸了可真成了一命换一命,嗯嗯,小雪,真的很痛。” 小雪!叶超生又唤出“小雪”两个字。来到这个异世大陆,第一次听到有人唤“小雪”是慕容迟。沈雪呆了呆,一扭头,叶超生那张泛着浅浅红晕的脸孔扑入整个眼帘。呼吸在咫尺之间,清晰可见他圆亮的眼睛上那浓密的长睫……呼吸不觉为之一窒,靠近,竟是这样一件摄魂夺魄的事! 沈雪被叶超生勾着自己肩膀甚至把下巴放在她颈窝的行止给震慑了,被他如此自然地呼一声“小雪”给震慑了,胸腔里的心脏怦怦怦地猛跳两下,微微地眯起眼,凛凛心神,脚下忽地一软,身子向下一矬。正在少女体香里徘徊的叶超生,华丽丽地向光滑如镜的青砖扑去! 郑叔俊想不到沈雪会突然矮身缩退,伸手拉叶超生不及。便听“扑通”一声,叶超生与青砖来了个大大的亲密拥抱,唬得赵氏失手打落了手里的茶盅。 叶超生趴在地上,抬着头看向沈雪,眼神充满控诉。你这就这样对待刚刚解救你的恩人?不知道人家身受……很重的内伤吗?怪道你能无情拒绝信王府世子的一往情深,合着在你眼里,青花瓷坛和黄泥瓦罐没区别,都是装水的器物,你,你这情商真心不是一般的低!脑子里风车一般转。嘴里发出压抑的呼痛。 郑叔俊叹了口气,美人就是美人,摔个跟头都摔得千娇百媚。上前扶起叶超生,心里暗暗叫嚣,某人想把媳妇拐回家,任重而道远啊! 沈雪轻哼了一声,简少华救一命就要她委身做妾。叶超生解一次围则趁机大吃豆腐,男人这种常常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生物。一定要保持安全距离!面对叶超生这张原属前生暗恋对象学长穆容驰的脸孔,她的防守实在薄弱,不做心理建设,不把冰墙筑得更厚更重,只怕有朝一日失了本心,空留遍体鳞伤。 天下之大,容貌相似者比比皆是,姓名相同者数不胜数,这一世与前一世,不同空间,不同时间,纵然容貌相同,姓名相近,也是完全不同的人。 沈雪望着厅外雨幕连天,焦急地等待韩大夫的到来,因此没注意到叶超生扑倒的姿势。只因少瞧了这一眼,便平添许多波折。 两鬓斑白的韩老大夫匆匆赶来,赵氏上前招呼,寒喧两句,韩老大夫十分敬业地捏住了叶超生伸过来的手腕,片刻之后,脸色忽明忽暗,换手再号,反复换了三次,起身向赵氏一揖: “夫人,老朽治病不敢推辞,实是不擅疗伤,这位公子脉相怪异,伤势汹汹,老朽无能为力,夫人另请伤科圣手才是。” 沈雪听得“伤势汹汹”四个字,直接忽略了“脉相怪异”,想着冬花手里固本培元的奇药出自安泰和药铺的施大夫,而施大夫正坐镇桃花山庄,手下有四名伤员,应该不在乎再多一个。 在赵氏安排车马的同时,沈雪跑回听雨院换下了染血的衣裳。出了侯府大门,沈雪看到门前停着一辆装饰精湛的大马车,郑叔俊不见了踪影,也许已回东安侯府。沈雪犹豫了一下,赵氏这是要她和叶超生独处么?男女大防啊,即使未婚夫妻也讲授受不亲的! 如果,万一,当真,有那么一天,她嫁给了叶超生,纯古男的叶超生回想起今天,会不会认为她轻俘不够稳重?几世轮回,沈雪深知在男尊女卑的时代,礼教宗法对女子的束缚,有时候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深闺中的少女也可以恣意,却都是在不触及礼法底线的情况下,因着父兄的宠爱而有限度的张扬。 沈雪望着低垂的车帘,默叹,退婚不嫁倒也罢了,若嫁,与其一辈子两看两相厌,不如守住作为纯古女的底线,任你东西南北风。 沈雪的脚放在车凳上,似登车又不登车,正迟疑间,一辆小马车急急驶来停下。 马车车帘掀开,一个十五六岁身穿粉绿衣裙的少女跳下马车,将车凳摆在车旁,车厢里随即伸出一只如玉般白皙的手,指上樱色的丹蔻极为雅致,腕间一只玉镯翠绿通亮似一汪碧水。 ——————————。 PS: 多谢老同学投出的粉红票票! 亲,您手里有吗,留一张吧! 兔子喜欢粉红色!有5张粉红,兔子加更,好不好? ------------ 083 解衣 ——————————。 沈雪立即缩回迈上车凳的脚,走到小马车旁,扬声问道:“可是杜姐姐?” 一身月白色刺绣浅色玉蝶梅花曳地长裙的杜红薇探出车厢:“雪妹妹这是要去哪里?” 沈雪点头:“正要去桃花山庄,杜姐姐冒雨前来,必定有事的,若是方便,与阿雪一起去山庄如何?” “桃花山庄……”杜红薇灿然一笑,“也好。” 沈雪向自家马车挥了挥手,然后钻进了杜红薇的马车。马车起动,一路向西。 大马车里的叶超生咬牙切齿,小妮子,你也太无情了吧,我为你生生受了简少华要命的三掌,口吐鲜血,只想换你一些怜悯,想你陪一陪我,沈大夫人还知道只安排一辆马车,让你跟车伺候,让我可以好好地看你,你却大模大样弃我这个重伤员不顾,上了别人的马车,你这是重友轻色!我抗议!叶超生死死盯着前面那辆挂着“许府”标记的小马车,杜红薇,坏别人好事,要折寿的! 小马车里。 “两天不见杜姐姐,倒是觉得过了好久的。”沈雪笑问,“杜姐姐,什么样大事要你下着雨来找阿雪?” “是嫣然,嫣然不放心你。”杜红薇拍了拍沈雪的手背,“嫣然来找我,她听恒世子说,华世子这一两天就会带着聘礼到镇北侯府下聘,要纳你为侧妃,嫣然知道你不会同意,就怕侯府顶不住信王府的威势,顶不住华世子真心实意,真将你许了做那说得好听的贵妾,碍着恒世子和华世子比亲兄弟还亲,她不好直接找你。这不转到我这儿来,想叫你有个提防,想个办法躲过去。” “知我者,嫣然也。”沈雪苦笑道,“华世子已经来过了,下聘礼的是信王妃,一十六抬红箱,其中有一枚夜明珠,据说是南海千年鲛珠,举世无双。” 杜红薇一急。紧攥了沈雪的手,“这么急?这可如何是好?”忽又笑道,“一十六抬红箱。当年信王府礼聘世子妃乔曼玉,好似也是十六抬,千年鲛珠,原来在华世子心里,雪妹妹是举世无双的!” “无双。无双者,没有第二也,没有二奶,却可以有小.三、小四的,”沈雪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满满讽意。“人人都知,自世子妃乔曼玉嫁入信王府,独占荣宠。哪怕三年无出,亦是长爱不衰,不知羡煞长安城多少贵女。而今为了纳一个庶女,不仅送出十六抬红箱,更以无双鲛珠为聘。并许以侧妃之位,可是为我沈五在长安城里拉起了千丈高的仇恨值。不知有多少少女要把沈五生吞活剥了。” 杜红薇扑哧笑了:“人人羡煞,独不见你这当事人羡煞,华世子一番痴情竟被你看成流水,我都郁闷得想加入声讨大军,讨伐你,为华世子鸣不平了。” 沈雪叹道:“杜姐姐,我们所知道的一些事,都是别人想让人看见、让人听见的,不想被人知道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有时候就算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真相未必就是看到、听到的那个样子,眼睛、耳朵也会欺骗自己,让自己在心里作出错误的判断,从而在不知不觉当中迎合了别人的需求。” 沈雪把刚刚发生在镇北侯府的事情慢慢说了一遍。 杜红薇长叹一声:“想华世子也是个风流人物,在长安,谁不赞他一句仁德勇善,谁不为他的痼疾扼腕叹息,却是不知做起这逼良为妾的事,手段又霸道又龌龊,即算是华世子对雪妹妹用情至深,情有可原,也当知男女之情本在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强扭的瓜果不甜,华世子竟是蠢了。” 沈雪撇撇嘴:“他才不是蠢,他是把自己当成人见人爱的银子了,以为长安少女无一不想嫁他,以为只要他勾一勾手指头,谁都会连滚带爬向他扑过去。” 杜红薇听得直笑:“雪妹妹这般瞧不上华世子,可是为了叶家表弟?听说叶家表弟容貌不俗,可当真?许家那两个嫡女,这要知道叶家表弟到长安来是奔着没过门的妻子,那芳心可得碎成捡都捡起来的豆腐渣渣。” 沈雪长长地叹了口气:“杜姐姐,你就不觉得这婚事订得蹊跷吗。叶公子是叶都督和叶夫人的独子,正经的嫡子,叶都督手握重兵,掌一方军队,位居正三品,我爹只是个从三品无兵无卒的教头,虽是侯府之子,却与爵位无干,我亲娘早逝,又无名无分,我是沈家最没地位的庶女,我与叶公子,娃娃亲,根本就是莫名其妙。” 杜红薇想了想:“我记得有书里说过,你爹曾在北部边关服役,领兵打过仗,叶都督当时好像是你爹的手下,要么就是那时候央着你爹求下的亲事,虽然你爹后来的官途走得不顺,叶都督一家当算得有情有义,恪守旧约。” 沈雪翻了个白眼:“我倒是忘了,你该叫叶都督姑父的,果然是胳膊肘往里拐的,帮着叶家人说起话来,我怎么记得某个人说,这人就不是个稳重的,表哥长,表妹短,大孝在身还惹得鲜花朵朵。” “我怎么听着有股子酸味呢。”杜红薇呵呵直笑,“表哥长是真的,表妹短也不假,不过都是听来的,你刚刚还说,眼睛耳朵都会欺骗自己,那就得靠自己用心去想,”挠挠沈雪的头发,“人活一世,也未必会遇上一个肯为自己舍命的人,叶家表弟生得好可不是他的错,蜂蝶狂舞却怪桃花烂漫,太没道理,叶家表弟能为雪妹妹敢和信王府世子扛上,肯为你舍命,是个有担当的。呵,”捂嘴偷笑,“这会儿不定怎么编排我呢,为了你伤得那样重,你竟把他一个人丢在车里不闻不问,想喝口水都没人倒,我看他那心里的血都要流干了。” 说着,杜红薇伸手拍了拍车厢,车伕将马车缓缓停下。 杜红薇明艳的笑容里满是促狭:“我可不想做那恶人。” 沈雪脸孔一红:“杜姐姐取笑我。”心念升腾,可不,叶超生本已受了外伤,简少华三拳下来,怕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个人躺在车厢里,貌似真的很孤单、很可怜哦。想到这儿,再也坐不住,不管杜红薇促狭又喜悦的笑容,跳下小马车,钻进了大马车。 车厢十分宽敞,有一张铺着锦衾缎被的单人软榻,有一张带暗屉的樱桃木小方桌,每样用物都经过再三比较反复布置,因此东西多而不乱,极有条理。这样的马车,无疑使旅途舒服很多。 软榻上,叶超生双眼紧闭,睫毛直而黑,宛如墨扇,浓眉斜飞鬓角,形似一线绝峰,鼻梁笔直挺拔,嫣红如花的双唇线条分明,勾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沈雪心中一慌,糟糕,花狐狸伤重晕过去了!刚要伸手去掐他人中,忽听得轻微的鼻鼾,沈雪忍不住要拿额去撞车厢,花狐狸,他,居,然,睡,着,了! 长长的黑发散开,肆意铺在洁白的枕头上,紫衣华袍下,白色的丝质里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颈下一痕肌理分明的胸膛,蜜色的肌肤在暗淡的光线下莹洌而又润泽,宛若良玉。蜜色和白色的对比,张扬着男性的阳刚魅力,散发于属于年轻男子的特别魅惑力。 沈雪见过叶超生三次,每次都会惑于他这张风华绝代的脸孔,此刻近在眼前,触手可碰,沈雪双目一凝。 想起上一世,初见学长穆容驰是在开学典礼上,她登台给他献花,穆容驰给大一新生代过几次课,看他生生地把嘁里咔嚓的拆枪卸炮做成行云流水的水墨画,听他讲解那些冷冰冰的钢铁杀器与年轻战士的火热生命同生共存,犹记得他珠圆玉润的嗓音引得鼻血千行,晚上熄灯后,舍友会声情并茂地讲述他的传奇,那些让女学员热血沸腾的故事,颠来倒去听了不下百遍,硬是听不厌倦…… 沈雪坐在榻边的锦杌上,见被子只搭着叶超生的肚子,伸手给他掖了掖。秀色可餐,真嫁给这个人,貌似福利相当不错。眸光微沉,有疑云缓缓泛上,马车刚出西城门,叶超生竟已沉沉入睡,他该有多么疲倦?离开桃花山庄到在镇北侯府出现这十六七个时辰里,他做什么去了?总不见得说他与陆虎主仆两个人一起翻墙做贼,一个被抓,一个受伤吧?生挨简少华霹雳三拳,即使有最好的软甲护身,不死也得重伤,而重伤将导致人昏迷。可听着这均匀的轻鼾,叶超生好似伤得并不太重。 沈雪回想起叶超生挂在自己身上,那种触感并无异常,半眯的目光便落到叶超生领口微敞的白色里衣,眸子一瞬不瞬,难道护身软甲等于贴身马甲?她忽然很想撕开他的衣服,欣赏一下那种只闻其名未见其实的护身软甲,用匕首戳一戳,看一看这世上是否真有刀枪不入的宝贝,可若花狐狸的身上没有软甲……,意味着……她半眯的凤眸眯成了一条线,在生命和名声之间,选择并不太难,这样想着,她当真伸出手去解叶超生的紫袍! 叶超生忽然睁开了眼,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沈雪! ——————————。 PS: 对不起,今天更晚了。因为上午兔子去石家庄康桥医院领奖去了,兔子上传参加《2013我和它共享爱伴侣动物摄影大赛》的作品《翎翎家的宝贝猫》获得了石家庄地区最佳人气奖! 亲,和兔子一起分享快乐吧,留一张粉红票票吧,感谢MEJUDY701童鞋投的票票,满5张加更哦,兔子要求很低的说! ------------ 084 和亲 ——————————。 叶超生忽然睁开了眼,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沈雪。 “被子滑下来了,我给你掖掖,你千万别多想。”沈雪立刻说道,手底下扯住被子往上拽了拽,耳根却悄悄红透了,幸好车厢里光线暗。 叶超生坐了起来,靠在嵌着厚软锦垫的车厢壁上,睒了睒眼,笑道:“多谢小雪想着给我掖被子,能得你的关心,我再吃三拳也是乐意的。”俯过身来,轻轻一笑,“小雪要解我的衣服,我可以和你一起解,有些扣子带子,嗯嗯,系得比较复杂。” 沈雪的脸孔顿时涨得通红,有种做贼被当场抓获的羞恼,不由得紧握拳,高抬手,照着叶超生狠狠地捶了下去。 叶超生闷哼一声,双手环住被沈雪突然袭击的腿,脸上五官疼得挤到一起,额上汗也沁了出来。 沈雪吓一跳,她这一拳狠是狠了些,可真的让他疼得这么狠?装的吧,女人擅扮柔弱,男人也会偶尔为之,他是属狐狸的,狡诈又滑不溜手,连简少华都被他骗过,既然这货装得这么逼真,那就再给他来一下,于是乎,拳头又高高地举了起来。 叶超生吓得赶紧伏下身护住腿,压低嗓子喊道:“你瞧瞧你打在哪儿,你不想要你的福利了?” 沈雪顺着他的手瞧过去,大腿,偏上一点,忍不住嗤道:“你那玩意儿长在腿上?” 话一出口,沈雪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口比心快的下场就是,说出的话没有经过大脑验证,从舌尖飞出去就收不回来了!脸孔发烫,囧囧地扭过头去,再不看叶超生。 叶超生短促地笑了一声。两眼看希罕似的瞅着坐在暗淡光影下的沈雪,悠悠道:“可不是长在大……”再说下去,她大概会暴跳起来,一言不发,落荒而逃吧?算了,两人世界来之不易,臊跑了她,后悔的又是自己。叶超生咽下了后面的话,弯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短笑两声。抚了抚被沈雪捶打的部位,眉头跳了跳,暗道怕是伤口迸裂又流出血了。 那声低不可闻的痛感吸气钻进了沈雪的耳朵。沈雪回过头来,抬眸望他,恍然道:“你——腿上受伤了?我打着你的伤口?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过。不知者不怪的,你可别记着啦,要么我帮你换药,算是弥补过失?” 叶超生眯起眼,注视着她的黑眸中蕴藏着深深的笑意,一字字道:“你确认你要帮我换药?” 沈雪呆了呆。沿着他的话想了一下,他的伤在大腿,大腿。美人儿的大腿……涨红的脸轰地一下子暴红了。 那少女的羞晕的红,红得像桃花,桃花却不见得这么鲜嫩水灵,红得像云霞,云霞也不见得这么凝练温馨。叶超生几乎瞧得痴了。乌发如瀑,肌肤如玉。他的双手不知不觉抚上她的肩膀,眼眸深幽却不动作。 沈雪感到了自己的心跳,有些不安,渐渐受不了他那样的凝视,向后缩了缩,眯眼暗自思忖,如果叶超生满头浓密长发换成短发,再穿上一身军绿,会不会更帅气一些? 叶超生似从胸腔里唤了一声“小雪”,一向温润的声音染上了欲.念的低哑,忽地将她拉近,嫣红的唇印上她的额。 柔软滚烫的唇贴在前额,灼热短促的气息拂过脸庞,沈雪懵了懵,视线有点儿迷蒙,心脏却似被拳头击中,有一种闷闷的痛,不自主地偏了偏头,双手齐出,推开叶超生,声音喑哑:“君子不欺暗室。” 叶超生被推得撞上车厢壁,不满地嘟囔道:“你倒是温柔一点嘛,使这么大劲儿,我是伤员啊。”闪闪发亮的黑眸满是委屈的诉求,隐在眼底却有一抹复杂的暗光。 沈雪抿唇笑了:“简少华的三拳都伤不了你几分,我能奈你何。你事先备下生死契约,看似吃了大亏,于简少华是个无忧杀人的绝好借口,于我换了一个欠命的恩主,于你却是耍弄简少华的游戏,面子,里子,情和义,你全占上了。” 叶超生慢慢坐直了身子:“什么手段不重要,我不会让你被简少华那个蠢人动了歪脑子。” 沈雪淡淡一笑:“我这会儿算是明白韩老大夫说的‘脉相怪异’。叶公子,你是个武功极高的人,高到凝精敛气,丝毫不露,让人无法察觉的地步,简少华奈何不了你,生死契约,你稳赢。我想不明白有什么样的理由需要隐瞒自己的身手,你在长安孤身一人,完全可以藉此求官搏出位,你却以四体不勤的纨绔子弟模样出现。叶公子,你是个看不透的人。” 叶超生一抬手弹了沈雪的前额一下,不以为然笑道:“看得透的是清水。小雪,你的心防太重,看谁都是有居心的,这样不好。”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见钟情,再见相厌。”沈雪凉凉道,“你若是没居心的,何必隐藏一身绝顶武功?郑三是长安城有名的大嘴巴,对你的事却滴水不露,是他真个不知,还是守口如瓶,你与东安侯府不会是现在才见面的交情吧。” 叶超生叹了口气:“你很敏锐,见微知著,可有的时候反应有点儿过头了,我若想瞒你,就不会让你发现一丁点儿痕迹,我瞒别人,也不会瞒你。” 沈雪哼了一声,冷冷道:“三无庶女,何德何能。” 叶超生撩开窗帘向外望了望,细雨如丝,绵绵不绝,听着车外山风低吟,忽地笑道:“今天信王妃堵了侯府的门,听说沈老太君非常喜欢那枚无双的鲛珠,允了你在及笄的第二日就嫁进信王府,沈大夫人派人寻沈老侯爷未果,你可知沈老侯爷在做什么?” 沈雪淡淡道:“刀叔说,文武大臣都被今上留在了金殿。怎么,朝堂上的事,你能这么快知道?” 叶超生捏着下巴:“昨天发生两起火灾。下午四方驿馆失火,夜里皇宫失火。今天早晨长安城里流言四起,有人说瞧见半夜时分,从四方驿馆的废墟里爬出十多个浑身黑乎乎的影子,有人说被烧死的北晋使团人员变成厉鬼,把皇宫烧塌了四分之一。” 沈雪蹙眉:“今上总不至于把皇宫失火归罪于上朝的文武大臣吧。” 叶超生眯眯眼:“据说金殿上骇坏了不少人,昨天众目睽睽之下跳下万丈悬崖,今天竟然毫发无伤地站在金殿上,皇帝直接瘫在龙椅里,看那样子怕是骨头都吓得软了。说得透些。不是皇帝留下文武大臣,而是文武大臣走不得,有一个想溜的。被北晋皇子身边的侍从当场踢折了腿。” “慕容迟今天上了金殿?”沈雪喃喃道。也对,手下人死于纵火,他作为主子必须得为他们要个说法,不对,废墟里爬出黑乎乎的影子。难道那些使团人员在大火中没被烧死?地遁?四方驿馆的下面竟有被北晋人掌握的地道?长安城里北晋的暗势究竟有多么强大?那些107炮,藏在什么地方?在皇帝的眼里,北晋的人都该死得透透的,有一个不死,都会是南楚的巨大麻烦,而这个没死的。偏偏是皇帝千算万算非死不可的,还叫皇帝吃了一把烟火,皇帝受了惊吓。是被死而复生的慕容迟吓着,还是被十发燃烧弹引起的大火吓着? 沈雪想了想,也不能太堕了皇家脸面,平静说道:“今上坐在龙椅上也有二十多年,大风大浪不知见过多少。不至于被这件事缠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 叶超生哂笑:“金殿之上的君臣,的确憋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来修补晋楚两国的关系。” 沈雪抬眸:“绝妙的办法?” 叶超生眸光闪动:“是的,晋楚两国联姻,南楚凤仪公主和亲北晋!” 在沈雪听来,叶超生的话,像是从遥远的天际穿透冰凉的细雨传过来,脸颊的红晕在一瞬间退成青白。她望着叶超生,眸子转了转,深深地吸气,道:“的确是个绝妙的主意,公主与皇子,天造地设。” 叶超生没再说话,只静静注视沈雪。 沈雪张了张嘴,嘴巴里干干涩涩的,遂低头取了嵌在软榻旁樱桃木小柜子上的茶壶和茶杯,稳稳地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喝尽,笑道:“叶公子,金殿上的消息你也能知道得这么快,可叫人不敢小瞧。” 叶超生伸手弹沈雪的前额,低低道:“傻妮子。” 沈雪挥手挡开叶超生的胳膊:“别碰我!”突觉得声音太生硬,软了三分道,“我有点儿困倦,小眯一会儿,到了山庄叫我。”说完,把锦杌挪一挪,歪过身子靠着车厢壁,闭上了眼睛。 马车辚辚,有规律的颠动很容易让人生出倦意。沈雪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光晕绚丽而又柔和,满园的鲜桃,甜香沁人,素衣少女哼唱着小调将鲜灵灵的大桃从树上摘下,放在紫竹篮里。桃树上,蜷伏着大豹纹猫,额上的黑毛清晰可见一个“王”字,大猫伸个懒腰从树上掉下来,落地一滚,化身为英俊少年,灿烂的笑容让天边的五彩祥云亦失了宝瑞。 一只猴子翻着筋斗进了桃园,那猴儿头戴金冠,上插翎尾,蟒袍玉带,俨然猴王气派。猴儿在桃树间跳来跳去,摘一个桃,咬一口扔掉,再摘一个桃,咬一口又扔掉,满地是吃了小半的桃。 素衣少女斥猴儿不该糟蹋桃子,猴儿使个定身法将素衣少女定住,驾云遁走。英俊少年向素衣少女挥挥袖,素衣少女提着装满鲜桃的紫竹篮去了宴会。 主座上的美妇取过鲜桃,不料牙崩血流,手中的鲜桃变成顽石。美妇怒极,一顿刑杖后,素衣少女被宴上执金吾扔出大门,向下直坠而去…… 沈雪想看看那素衣少女,又想看看那英俊少年,可是眼前雾濛濛的一片白茫茫,什么都没有,意识飘忽,似乎听得有人在呼唤,别走,小雪,等着我,我会找到你的,一定等着我…… 沈雪低叹一声,又做梦了,一个翻身,连锦杌一起摔倒,头重重地砸向小方桌的桌腿! 一直留意沈雪的叶超生一个探身将沈雪扶住:“小雪,小雪?” 沈雪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这张俊颜,梦里呼唤她的人会是叶超生吗?沈雪茫然地望着叶超生,唤她小雪的人还有慕容迟。叶超生说,金殿上皇帝向慕容迟表露由凤仪公主和亲,慕容迟是怎么回答的?要不要问问叶超生?转过念,她现在挂着叶超生未过门妻子的名头,怎么能问及外男呢?桥归桥,路归路,各有各的轨迹。 黄昏时候,马车驶进桃花山庄,沈二刀迎了上来,安排人手接了叶超生去客院。沈雪留了杜红薇一起在主院住下,冬果领着杜红薇和她的大丫环双喜去了厢房安顿。 沈雪换了双绒鞋,又把头发散开,冬草给她端过来热茶和小点心。 冬草:“小姐一会儿和许家大少奶奶一起用膳吗?” 沈雪点头:“你去厨房说一声,多炒两个菜,做得精致些,再温些果子酒。” “已经说过了,灶上新炖着野鸡汤。”冬草回话道,“还有就是,二姑爷家来人报信,二姑奶奶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二姑爷喜得大哭,唠唠叨叨说是要让二皇子给儿子取名。” “二姐姐母子平安就好,信王府,挨两炮可不够呢,好戏还在后头,”沈雪捧着茶杯,烫烫的茶杯使她冰凉的双手有了一点温度,小啜一口,问道:“冬花怎么样?” 冬草:“小姐走了以后,冬花醒过一回,吃了些清淡的粥菜,也服了药。” 沈雪搓转手中的茶杯,笑道:“冬花伤的是腿,又不是胃,只吃些清淡粥菜,她个吃货不得叫屈死了。” 冬草讪讪笑了:“是冬草蠢了,把冬花错当成病人,一会儿叫厨房给她做点好吃的,免得她半夜里来个单腿跳自个儿蹦到厨房去。” 沈雪笑道:“庄子里没别的事吧。” 冬草怔了怔,迟疑道:“二皇子派人接走了空鹏。” 沈雪身子一僵,空鹏被接走了?慕容迟上午得皇帝的女儿和亲,下午就急着和她撇清关系,男人的心才是夏天的天空,说晴就晴,说雨就雨,说变就变的么?沈雪握紧茶杯,变?从哪里说一个变字!慕容迟给过她承诺吗?他好似说过“真的想娶你”吧,原来一诺千金的只是季布! 此时的沈雪倒是忘了自己对冬草说过的话,空鹏作为慕容迟的贴身侍卫,留在桃花山庄,被某些特别有心的人知道,会落下沈家和北晋往来密切的把柄,严重了说便是有私通敌国的嫌疑。 一个小丫环冲进来,失声喊道:“五小姐,四小姐怕是魇着,没有出气了!” ——————————。 PS: 不好意思,今天又晚了,实在是事出有因啊,上午兔子开车被交警罚了,违章停车,话说,兔子一直在车里等人啊,只不过是睡着了,那交警开罚单之前也不敲敲窗户,兔子好不服唉。。。 ------------ 085 被穿越 ——————————。 冬草皱起了眉:“横冲直撞,大呼小叫,没一点规矩了!施大夫刚刚给四小姐瞧过,四小姐虽然昏着没醒,可是面色、呼吸都好了很多,怎么一转身的功夫,四小姐就没出气了?莫不是你咒你家小姐?” 小丫环哭道:“奴婢不敢!求五小姐恩典,请施大夫再去瞧瞧吧,四小姐真的不好了!奴婢去请过施大夫,可二姑爷说是欢喜过头,气血上涌,痰迷心窍,施大夫正忙着急救二姑爷。奴婢,奴婢求五小姐救救四小姐!” 沈雪看了看这个在沈凯川面前仍能口齿伶俐的小丫环,站起身来:“冬草,你去帮帮施大夫,请他尽快赶到西院。我过去看看。”走到廊下,见杜红薇走过来,忙道,“杜姐姐稍候,我家四姐姐有些不妥,我先去西院,果子酒已经备好,一会儿小酌。” “四小姐也在山庄?不妥?四小姐怎么了?”杜红薇甚是关心,“我陪雪妹妹一起去,方便吗?” 沈雪微微一蹙眉:“只怕过了病气给杜姐姐,杜姐姐还是在这儿等阿雪吧。”沈霜霜头部受伤,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绑架于闺中女子的名声总是有损,再亲近的朋友也不必事事知晓。 杜红薇笑:“好,我来布菜温酒。” 沈雪叫过与双喜嬉笑的冬果:“冬果,好好照应许家大少奶奶。”对杜红薇歉然一笑,匆匆向西院赶去。 雨渐渐停了,夜幕低张,清凉湿润的空气吸入肺中,十分舒爽。灯光透过水红色的窗纱,勾出一角飞檐。 沈雪迈步上了台阶,便听得屋里传出哼哼声。不由得紧皱起眉,这声音是沈霜霜的,听起来却极其奇怪,仿佛溺水的人向水面竭力伸出臂膀,仿佛上吊的人拼命挣扎想挣断勒住脖子的白绫,仿佛中刀的人死力捂住伤口想阻止最后一滴血的流出……沈雪心意一沉,一脚踢开半掩的屋门,冲过外室,冲进卧房。 黄杨木朱漆金雕踏步床上,悬挂着典雅富丽的云锦华帐。可见一床苏绣织金的锦被,床头的高脚圆案上放着一盏黄杨木透雕纱灯,浅粉的纱罩。灯光幽柔而温馨。此时,幽柔而温馨的灯光下,典雅富丽的云锦华帐上,有两个灰色的影子正在搏斗! 沈雪双目一凝,搏斗已进入尾声。那被骑压在下面似已力竭却犹在反抗的影子,正是沈霜霜的身形!沈雪想出不想,摸出袖中的匕首,照着另一个面目狰狞的灰影竭尽全力飞出去! 灯光荧荧,那灰影从沈霜霜的身上飘了起来,飘飘荡荡。张牙舞爪,悬浮在沈雪的面前。沈雪凤目怒睁,双手紧握成拳。右脚脚跟轻抬,只待那灰影扑上来,必胖揍之,打它的脸,踢它的屁股。 在灰影看来。眼前的少女笼罩在一层厚重的金色光环之中,光环光芒四射。看不清少女的面目,却能感受到杀气腾腾,不由得往后退缩,心慌意乱,这少女竟然看得到灵魂!那一刀投掷得可真准,穿透它的咽喉,使它立即虚弱不堪,败下阵来。这少女可真是心狠手辣!识时务者为俊杰,灰影转个身,碎成千万个碎片,渐碎渐淡,直至完全变成无形的一缕烟,往窗外飘了出去。 阳气旺盛的地方是去不得的,无形的烟跌跌撞撞在山庄里游荡,暗暗诅咒穿越大使把它送到这荒山野岭来,它可不想穿成伺候人的丫环婆子。 一股吸引力将她吸了过去,远远望去,那是个妇人装扮的美貌少女,眉心的生命之火正在渐渐黯淡。无形的烟一阵窃喜,能够住在这样的园林山庄,非富即贵,一个纵身向那人扑了过去,进入她的身体,找到心脏所在,伸个懒腰,蜷缩成一团,运转起梦乡疗伤法,养精蓄锐,等待即将到来的一击。 沈雪抚了抚胸口,脚下一软,跌进一旁的椅子里,忽然发现内衣都已湿透,举目往床上看过去,匕首钉在床后的围板上,沈霜霜已不再哼哼,平稳地躺着,容色宁静。 沈雪的嘴角微微弯起,沈霜霜,你为了简少华那个渣渣指使项嬷嬷来谋我性命,前天因为我而被绿衣胖子绑架,你我之间算是扯平了,这回你可是实实在在欠我一条命,可惜是个不能说的救命之恩,灵魂穿越,鬼上身,说出来你我都得被火烧死,你能自知更好,不知便不知吧,那个灵魂看似魂飞魄散,怕是没那么容易,穿越君都是带主角光环的。 沈雪长长地叹了口气。上天漏成了筛子,穿越而来的女灵魂们,哪个真心愿意去写一部无母嫡女翻身史、渣爹庶女宅斗史、弃妇奋斗史、农妇发家史,哪个不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花团锦簇,可着劲儿地挑尽京中美男。沈霜霜,侯门长房嫡女,父母爱她似宝珠,兄嫂疼她如手足,仆婢敬她若天仙,身份尊贵,有才有貌,可不是穿越女极其羡慕追逐的原主! 沈雪再叹了口气。若是原主死透了,外来的灵魂附上身,为原主延续生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对美男甩冷脸子,只会让她觉得很爽。可若是原主还没有死,趁着原主伤病羸弱,强行驱赶原主的魂魄,暴力霸占原主的身体,那就是杀人害命!对这样的灵魂,沈雪只想说,别让我看见。 沈雪嘿嘿一声,能够看到穿越魂,算不算异能?自落水醒来,有很多事与从前不一样,上天对她还是很照拂的! 沈雪感觉到手脚不再酸软了,这才站起身,爬到沈霜霜的床上取了匕首收入袖中,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沈霜霜苍白的面容。 沈霜霜携怨重生而来,在与简少华没有最终结果之前,她定是有着强烈的生存欲.望,被穿越时岂甘心束手就擒,若非她这份对简少华的执念,怕是等不到自己赶过来了。这份执念,终将成全她,还是会毁了她呢?执念深深,难不成在她的那一世,简少华成功谋反坐上了龙椅? 沈雪眯了眯起,爬上帝位的简少华,有那么大度,能放过一个不愿做他妾的女子?能放过对他阳奉阴违的镇北侯府?帝王一怒,流血千里,沈家,危矣!简少华,既然你将不仁,那还是我先不义好了,沈家在你眼里轻如鸿毛,在我心里重如泰山。 阻止简少华夺取帝位,势在必行,看来要和老爹喝点小酒了。 沈雪招手叫过站在门口的小丫环,问道:“你是四小姐身边的三等丫环?叫什么名字?” 小丫环跪下道:“奴婢春芽,原是四小姐梧桐院的烧水丫环,不上等的,四小姐沐浴惯用奴婢烧的热水,因此四小姐在外留宿时都会带着奴婢,几位嬷嬷姐姐去天元寺还没回来,春燕姐姐就让奴婢先到小姐身边听用。” “春芽,春芽,”沈雪念了两遍,道,“从现在开始,春芽你好好守着四小姐,四小姐若有一点点异常,都要立即报与我知道,四小姐这儿一时半刻也不能没人,回府以后我自会报与大夫人,提你做四小姐身边的一等大丫环,好好伺候四小姐,四小姐醒了,你就可以去小刀叔那里领一百两银子。” 春芽磕了个头:“奴婢谢五小姐赏,奴婢伺候四小姐是本分,做四小姐的大丫环已逾了规矩,不能再空受一百两银子,捧着那么多银子,奴婢会透不过气来,睡不着觉的。” 沈雪笑道:“安心收下银子就是,银子吃不了你。” 春芽仰起脸:“那奴婢能为五小姐做什么?”暗里想,一百两银子,乖乖隆的咚,折换成铜钱能把自己埋了,这么一大笔钱,五小姐不会是想让自己明里是四小姐的人,暗里做她的人吧。 沈雪笑了笑:“你一直站在门口,看到什么了吗?” 春芽不解:“没看到什么啊,哦,五小姐向四小姐的床扔刀,四小姐好像缓过气来了。” 沈雪拍了拍春芽的头:“那你就把你看到的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这是为了你的四小姐好。若是四小姐自己问起来,你不想隐瞒欺主,那就摒退旁人以后再照实说,——记住了吗?” 春芽茫然的眼神又变得澄透:“五小姐,奴婢省得了。”五小姐这样郑重其事,定是有原因的,不管五小姐飞刀做什么,四小姐总是在五小姐来了以后就转危为安了的,四小姐是自家主子,只要不是背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这个在沈家生、在沈家长的家生子,明白得很。 “省得就好。”沈雪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春芽,守好四小姐,记着时刻不离人。” 雨后的风轻寒沁人。沈雪回到主院,晚膳早已准备妥当,与杜红薇边吃边聊,一坛子果子酒竟被两人喝了个底儿掉,听着醉醺醺的杜红薇从讲与褚嫣然的相识相交,到开始唠叨她年少时候过去的事,生母病逝,夫家退婚,姨娘苛待,弟妹排斥,成亲两年不知克妻的夫君长什么样子,沈雪忽然觉得,自己受的那点委屈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世上比自己苦的人多的是。 双喜和冬果扶着醉得一塌糊涂的杜红薇去了厢房安歇。 沈二刀站在廊下,让冬草请了脚步踉跄的沈雪出来,禀道:“五小姐,老爷来了,唤小姐随卑职前去。” ——————————。 明天一点更新,《身世》,谢谢! ------------ 086 传国玉玺 ——————————。 花园的水榭边,流泉泠泠,一簇簇菊花争相怒放,雨珠自花瓣上悠悠滚落,略带苦涩的清冷香味在沁凉的空气中弥散。 沈雪怔怔地看着水汽氤氲的月牙温泉。 短短的六天,一件事接一件事,让她目不暇接,彻底搅扰了她十四年侯门庶女的漠视生活。 月牙池边初相遇,戏杀赫衣刺客,天元寺恶战突围,她与慕容迟见过三次面,也许是他认真的话语和态度,也许是那个热烈缠绵的长吻,也许是让她感到熟悉的军人风姿,明知两国为敌,明知他是皇子她是庶女,明知乌龟与兔子两不相干,却因为他一句“那个没有一丁点儿可能,交给我处理”,而令她觉得有一扇门悄悄打开,打开一条缝,然而寒风扑面吹来,吹僵了脸,吹冷了心,沈雪默默一叹,还是把门关上吧,虽然迎着风关门有点儿吃力,想关,总是可以关上了。 沈一刀启动假山石隙里的开关,山石移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沈雪见怪不怪地跟着沈一刀沿台阶向下走了六十四级,前行八百一十步,沿路地面墙壁俱以三尺青石铺成,每十步立一盏笑面童子铜灯,灯光晦暗不定,甬路尽头是一堵光滑的石门。 如沈凯川这样的人,得到桃花山庄十余年,修建密室,沈雪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可是,头顶的地面已在桃花山庄之外,沈雪略略回想,在桃花山庄的北侧,桃树林中有一片紫竹林,这里似乎是紫竹林的地下。 沈一刀一扭门口灯童的脖子,石门无声滑开。门内豁然开朗。 石室之中镶满晶莹透明的水晶石,只壁顶嵌一枚小夜明珠便映照得满室光彩荧荧,目光所及之处闪动着无数璀璨光辉,如夜空亮烁的银河,似天际绚丽的霓虹。石室右侧有一张紫檀巨案,案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 沈雪神色一凝,那的确是个地形地貌永久性沙盘!高山低陵,平原荒漠,江河湖泊,无一处不是纤毫毕现。细细望过去,竟似有风吼马叫百川咆哮的气势。 沙盘的旁边还放着一个黄杨木雕,似是一处宫殿。殿宇楼阁,水榭花园,既有雍容的东方古韵,亦有优雅的西方风格。 沈雪撇了撇端着酒杯站在巨案前的沈凯川,老爹。你威武,你不愧是雷神爷爷,再一次将你闺女雷得外焦里嫩,若不是这沙盘木雕明显是百年以上的旧物,你闺女我定将你看成了穿越君。 沈一刀向沈凯川微微一躬,退出密室。 沈凯川喝了一口杯中酒:“丫头。坐吧。” 沈雪拉过紫檀高背椅坐定,瞪眼瞅着沈凯川。 沈凯川:“你心里有个大疑问,乍闻信王府下聘。我急吼吼往侯府赶,可回侯府以后,连脚趾头都不露一个,好似信王府世子是老虎,我却是老虎喜欢的梅花鹿。见着只有绕远了跑,由着你自去与信王府世子对峙。由着你差一点血溅当场,你想问我为什么。” 沈雪抿抿嘴,这个大疑问在沙盘木雕面前已经变成了小疑问。 沈凯川叹了一声:“这样一件小事,你竟要以死相逼,你赌信王府世子不能不顾忌信王府的名声,可你想过没有,你若是因此丢了命,信王府世子依旧是信王府世子,流言四起又如何,只需一个更大更新更猛的流言就会把它冲得没了痕迹。敌没杀成,却损了自己,你把你自己的性命看得这样轻,谁又能把你看得重呢?以后遇上大事,你又当如何应对?你有几条命去拼?” 沈雪呆了半晌:“信王府逼婚,在爹的眼里,竟是小事?”沈雪心中一冷,于一个庶女而言,还有比终身大事更大的事吗? 沈凯川小啜一口酒:“于一般闺中女子,嫁娶是一件大事,于你,不当是。” 沈雪眉梢一挑:“不当是?”这话可真是听不明白。 沈凯川:“十月初十是你十五岁的生辰,有些事原想在你及笄之后言说,昨天却发生了你被劫持的事,计划不如变化快,爹爹我不得不提前告诉你。” 脚下一踩,沈凯川身体腾空而起,手掌在壁顶的夜明珠上轻轻一按,但见石室中央缓缓升起一座水晶石台,台上放着一个形质古朴的青瓷坛,坛的左前方有一枚四寸大小的白玉雕凤印章。 沈凯川凝视着青瓷坛,眼里浮起薄薄的水光,眼光变得雨雾一般缥缈迷蒙,那是一种痛苦、忍耐的柔情。一仰脖,他喝尽了杯中酒,道:“丫头,这是你娘的骨灰,磕个头吧。” 沈雪一怔。 生母明氏在镇北侯府是个禁忌,无人提起,她不知道明氏是哪里人,不知道明氏埋骨何处,只知道她的生日是明氏的忌日,每年生日这天,项嬷嬷会给她煮一碗面,她会在窗前燃一柱香拜一拜,仅此而已,那种对母亲的思求随着日复一日漠视中的长大渐渐淡了。现在,沈凯川捧出了明氏的骨灰坛。 密室本不好寻,密室里的照明夜明珠竟是开启密中密的机关,这样的设计可谓是神来之笔,沈凯川将明氏的骨灰坛藏得如此隐秘! 沈雪心里闷闷的,涩涩的,望着那个冰冷的青瓷坛,双膝一屈跪倒在地,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她有一种预感,沈凯川即将告诉她的事,必是一颗巨雷。 沈凯川:“丫头,看一看那枚印章,说说你的看法。” 沈雪拿起那枚白玉雕凤印章,翻过来细看,上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小篆字,沈雪撇起了嘴,这是做沙盘和木雕的那位穿越君干的吧,竟然套用秦始皇的玉玺,穿越君可真是无处不在啊! 沈雪抬眸看了看沈凯川,字斟句酌道:“这方印章以绝顶白玉精雕而成,四寸大小,应是一枚国印,凤凰飞升。似是女子专用,女儿如果没有猜错,这是西戎的玉玺。” 沈凯川点点头:“丫头,你既看出这是西戎的玉玺,就不想问问,西戎的玉玺为什么会在这儿?” 沈雪抚摩玉玺的温润:“女儿正等爹爹解惑。” “还算镇定,不错。”沈凯川提起酒壶将酒杯斟满,“那个胖子是西戎残王金励的手下,他绑架你就是为了得到这方西戎的传国玉玺,当然他不会放你生路。可以说春燕是替了你死。” 沈雪腹诽,春燕之死可归不到我的头上,我已看出那饭食是有毒的。我不吃并不表示春燕一个丫环就可以吃,春燕抢吃主子的饭食,就该为她自己逾矩的行为负责,她若没有偷吃沈霜霜的参汤,还能多活两天。正应了那句话,人若想死,十头牛都拉不回。如果一定要有人为她的死负责,除了下毒的绿衣胖子,那就是把她惯得失了丫环本份的沈霜霜。 沈凯川接着道:“丫头,从今以后。你是这方玉玺的主人。” 沈雪大惊,捧好差点滑落的玉玺,瞪大了眼:“爹。你可别吓我,你都说了,这是西戎的传国玉玺!” “我以为你会吓得瘫到地上,还好。”沈凯川嘴角扭了扭,“你常常在我的书房里看书。有不少是关于西戎的,你该知道。二十七年前西戎宫变,当时的王宫禁卫军统领、兵马大将军金盛发起哗变,武力攻占王宫,大发檄文说西戎女王沉湎家事不理国政,废女王自立。两年后金盛死,传金盛死于宫妃,那宫妃却是金盛之子金励的细作,金励弑父称王。” 沈雪微微蹙起眉:“西戎王后,即西戎女王的丈夫,为护妻女,死于宫变,西戎女王携公主在影卫营的拼死保护下,自地下密道逃出王宫,不知所踪。” 沈凯川举杯喝了口酒,开始讲述那段风云往事。 西戎女王和公主沿着地道逃出了王城,金励放猎犬追踪,三千禁卫军紧追不舍,女王身边的影卫营战士越来越少,只余男影卫十二人,女影卫十人,刚满四岁的公主玉明从村民手里买下大量辣椒粉,一路抛洒,终于在涉水趟过一条大河之后摆脱了追踪,藏身到位于西戎王城东南的一个繁华城市。 女王重伤,卧床三个月不起,体力渐衰,遂将传国玉玺传交给公主玉明,写下传位诏书,告诉玉明,她时时戴在发髻上的紫金凤钗里藏着一份玉氏王朝代代相传的藏宝图。玉明与二十二名影卫带着伤弱的女王来到了与西戎一山一河之隔的南楚北部边关燕岭关,这里在一百年前原属西戎国土,他们在距离燕岭关八十里一个有湖的山坳暂住,根据藏宝图的提示,一年后玉明找到了大山深处的埋宝之地,那是一个矿脉枯竭的银矿,矿洞里堆着五座三丈高的银锭山。女王得知消息后,含笑而终。 玉明自此以名为姓,以姓为名,和二十二名影卫在山坳里定居了下来。他们依山利势,修屋种树,养鱼喂禽,秀丽的风光,丰富的产出,吸引了周围的散居猎户、附近大村落的异姓村民、因天灾人祸逃离家乡流落至此的流民,以及驻守北缰各处要塞将士的家眷,渐渐地形成一个颇具规模的山村,官府走了一场量屋核人的过程,命名六侠村,下发几个村官的任命书,将这里正式圈入燕岭关的管辖范畴。 二十二名影卫抓阄捉对成亲,余两名男影卫娶了当地猎户的女儿。他们分作两路,一边暗暗传授玉明武功,搜罗各类书籍,另一边悄悄招兵买马,在位于西戎境内的深山大岭里屯兵训练,至玉明十五岁时已有精兵五万。 这一年,沈凯山和沈凯川兄弟来到燕岭关与父亲镇北侯一起戍边。 ——————————。 PS: 不好意思,断更的这几章,兔子会补齐的! ------------ 087 出生 ——————————。 那一年的中秋节,沈凯川带着节日礼物来到六侠村,犒赏那些节日里不能与家人团聚的将士家眷。马到村外三里,沈凯川暗暗心惊,与周围景致融为一体的树木山石土疙瘩,分明形成一处随时可以发动的迷魂大阵,他喝令队伍停止前进,独自在大阵里转悠了半个时辰,愣是找不到发动中心。 十九岁的沈凯川好胜心顿起,借着将礼物分发给各家家眷,他在村子里兜了一圈,发现每个院子的院墙都很高,相当多的院落四周都布置了或多或少的陷坑,村子尽头有一所不起眼的院落,院侧是百亩湖水,湖畔柳树垂绦,院后一大片核桃林,核桃林后便是大山。 沈凯川眯起眼。 一千人马到此,迷魂大阵发动,霎时间树倒路塌,沙飞石走,有毒的烟雾从各个角落喷射而出,大阵里的人马陷入昏天黑地当中,三个时辰后,大难不死的士兵整装进村,高高的院墙上露出一个个射箭孔,一支支利箭射向惊魂未定的士兵,向院子发起进攻的士兵纷纷跌进陷坑,或被尖木桩刺死,或被石灰水灼伤,跌跌绊绊杀到这处村子尽头的院落,院子位于湖畔,兵马几乎没有立身之地,队形无法展开,院中人也许会利用上好地形进行抵抗,也许早已通过核桃林进入大山。士兵追入迷踪核桃林,转上两个时辰也未必找得着出路。届时院中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沈凯川打了个冷颤,拖延防守在这里被用到极致! 一阵银铃的笑声传过来,沈凯川闪目望过去,核桃树上结满累累的核桃,一个粉衣女童如猿猴般窜来窜去,不住打落核桃,一名青衣少女举着竹箩飞快移动身子。一颗不落地全部接下,待得差不多满箩,将绿油油的核桃倒进树下的柳条筐。笑声便是从她俩的嘴里流泻出来的。 沈凯川不觉叹了口气。 青衣少女闻声回过头来,长发飘动,凤眸潋滟,笑容还未从她的脸上完全退去,那么纯粹的笑,不含一丝人间各种情感的杂质。 沈凯川瞧得痴了。 自此以后,沈凯川常常到六侠村来,村长是个老猎户。 村长说。六侠村之所以建成这样奇怪的院落是为了防兽防抢。村子所在山坳,地沃水肥,两三年下来鸡鸭牛羊成群。引得山里野兽时时围之不去。早些年村子刚见炊烟,只有二十来个住户,多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与相邻的大村发生抢地械斗,幸遇六位江湖侠客经过。才得以保住新家园。 村长说,青衣少女叫明玉,父母双亡,与兄嫂一起生活,卖核桃为生,已经及笄。尚未婚配。 就在沈凯川绞尽脑汁想与明玉接近的时候,有战报传来,北晋十万新军南下。与二十五万边军合兵一处,西戎王金励在十年励精图治之后发起对南楚的进攻,口号是夺回被南楚抢占的领土,举国之兵五十万人马热血沸腾,一路东进势如破竹。一个月内连克西部四座重城。 北部边关进入一级战备,提防北晋与西戎两面合击。不久。圣旨抵达燕岭关,无皇帝一字,只有西部边关战报一份。镇北侯怒极大笑,皇帝竟将追剿前皇子余孽看得比边关战事还重要!也对,前皇子要的是南楚江山,西戎要的不过是几座城池一点财富,皇帝的算盘打得叭叭响。 驰援,北晋三十五人马必定乘虚进攻,一方面,守得住燕岭关是份内事,守不住则须承担失关丢城的罪责,另一方面,与西戎战,赢了虽为战功,却有无诏出兵之嫌,输了既有战败之责,更有擅自出兵之责。 不驰援,皇帝已经明示西部边关告急,镇北侯身为三十万边防军首领,却坐看国土被占,眼见百姓涂炭,莫说是国之良将,便连匹夫都算不上,有何面目忝居朝堂将位,空领皇家俸禄,枉列侯爵勋贵。 里里外外,皇帝将镇北侯算得死死的。 百年沈家,以军功立于朝野,却也在军功上遭了当今皇帝的忌,兵权不保,生命又有何保? 沈凯川上演一场苦肉瞒天计,将父兄击昏,留书一封,说明为夺回国土私自出兵,一切行动均与北部边关无涉,五万人马整装待发,明玉忽然出现在他的军帐。 沈凯川和明玉的第一次对话,竟是明玉向沈凯川提出交换条件,明玉率五万精兵随同沈凯川进发,战后的俘虏全归明玉。沈凯川这才知道村姑明玉竟是西戎逃亡女王继承人玉明公主。 在玉明的指引下,十万人马翻山越岭抄近路急行军。 金励大军自进入南楚以来,所到之处楚军望风而逃,金家军骄气日盛,在金家军乌泱泱渡河之际,南楚五万人马发起猛攻,一日九战,九战大胜,呼声雷动,杀气惊天!玉明三万人马随时机动跟进,亲领一万人马摆出雁翎阵向金家军射出一波又一波密集箭雨,连续作战二十四个时辰,金励与沈凯川狭路相逢,沈凯川砍了金励一条胳膊一条腿,无数楚军士兵披发赤膊,腰悬金家军士卒头颅,挥刀狂呼“留下头来”,金家军心理溃败,战场更溃败,投降者不计其数,余者一路往西狂奔进入一带山地,遭遇玉明一万伏兵火攻,一番哭爹喊娘后,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俘虏竟达二十万余。 跟随玉明的二十二名影卫阵亡六人,玉明调派十人返回练兵驻地押运武器,只待南楚皇帝圣旨释放俘虏,立即武装成军,变金家军为讨逆军,向西戎王城乘胜进攻,诛杀金励叛贼一党,再与南楚议定和平条约。 在等待圣旨的半个月里,男装的玉明见到沈凯川时,言语简洁,举止端庄,而神色疏离,沈凯川亦知他纵然一往情深,与她亦无交集可能,遂避了不与她相遇,日日与将士呼酒买醉。 那一日大醉醒来,玉明递过一份明黄诏书,圣谕西部边关五军都督假沈凯川之名毒杀二十万战俘。沈一刀拎过来的侍卫招认,沈凯川的酒里被下了安魂药。沈凯川冲出军帐,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毒药下在二十万战俘的晚饭里,营地浇满油脂,烈火燃烧了整整三天。玉明杀了行刑的都督夺得杀俘密令。 沈凯川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于沈凯川而言,五万人马赶走侵略者,夺回既失领土,赫赫军功不在他眼里,他只恨再不能帮玉明赶走谋逆者,夺回王位,只恨皇帝敢杀俘不敢承认,竟以泼天的污水来浇他泼天的军功,又思及与心爱女子有缘无份的绝望,一时心灰意冷,再无生念。 马车载着日益消瘦的沈凯川回到燕岭关,沈凯川将密诏给镇北侯看过,自此闭门不出。 镇北侯快马送奏折,请封三子沈凯川为镇北侯府世子。圣旨下,同意镇北侯所奏,同时封沈凯山为北部边关五军都督。这一道旨意,别人看,杀俘二十万的沈三被晋封世子,镇北侯立幼不立长,有弃伦理纲常之嫌,使各世族大家难服,以沈凯川自己看,有功的沈三背黑锅,无功的沈大加官,父亲镇北侯无端失了兵权。这一道旨意,若引起沈家父子兄弟阋于墙,正是皇帝喜闻乐见。 沈凯川药石不进,命悬一线。沈一刀在沈凯山和玉明之间不停传信,沈凯山遂将沈凯川交给玉明,由玉明带往六侠村照顾。 沈老太君让沈凯川返回长安,玉明在抵达长安的当天晚上,早产,大出血,殒命。沈凯川悲痛不已,又忧惧沈老太君容不下沈雪,将沈雪裹得厚厚的,使巧力扔出屋外扔上屋顶,以表嫌弃之意。 第二天,沈凯川上书,请辞镇北侯府世子之位。 …… 沈雪跪在水晶台前,凝视青瓷坛。 楚戎两国恶战后的沈凯川和玉明,满心欢喜,满怀希望,却如高楼失足,一个背负极大冤屈,一个一时复国无望,便如冬日里两只受伤的小兽,本当相拥相抱取暖,沈凯川却身心俱垮,是玉明以女性独有的柔韧和温情化去了他心灵的寒冰,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沈雪不知道玉明的真实感受,想不出她是个怎样的女子,也不知她与沈凯川相遇相爱是否无怨无悔。她看到的是,她的生母明氏,真名玉明,就住在这个冰冷狭小的坛子里。玉明,西戎流亡公主,无父无母孤独长大,无名无分跟了沈凯川,无声无息死在异域他乡。 沈雪努力平复沈凯川扔出的这颗雷带来的震憾和悲伤,使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爹爹把这方西戎玉玺交给女儿,想女儿怎么做?” 沈凯川:“你娘亲从未想过到长安来,她一心要打回王城,杀死金家逆贼,为父母报仇。临终的时候她说,你若愿,你就是西戎女王玉雪,你若不愿,你便是沈家女儿沈雪。” 沈雪喉头一哽:“那爹爹你呢?” 沈凯川揉了揉沈雪的头发:“丫头,你是我女儿,无论你想做什么,爹都会陪你到你做成的那一天。” 沈雪一怔,老爹是在说,当她心想事成,他便去陪娘亲了?沈雪酸酸的,在老爹心里,她这个女儿十五年的亲情比不上娘亲一年的爱情。 ——————————。 ------------ 088 玉凤凰 ——————————。 沈雪坐回高背椅:“爹,娘亲随你到了长安,她的十六名影卫呢?” 沈凯川:“与金家军打仗的时候,你娘调了六名男影卫跟着我,他们和一刀、二刀杀出了威名,军中戏称‘八大金刚’,另外十名影卫还在楚戎边境的深山营地里暗中练兵,现在已有七万人马。”举起酒杯喝了口酒,“他们不能公然招兵买马,又得兵员可靠,难为他们了。” “忠诚莫过于此。”沈雪叹息一声,道,“爹,这十多年来,你也没闲着吧,醉仙楼开得好玩吗?” 沈凯川拍了拍沈雪的头,很严肃地说:“青楼是个各类消息集散的地方,几乎没有买不到的消息,像醉仙楼这样的头等青楼一共有五家,北晋都城晋阳有一家叫牡丹楼,西戎王城有一家叫怡红楼,另外两家也都在西戎境内。青楼还是个达官贵人常爱去的地方,结识攀交那些可能有用的人最是不引人注意,投靠金家兄弟搏官禄的人,基本可以用银子买他们从壁上观,甚至买他们倒戈,对那些原本忠于女王的大臣,透一透风,也需用银子稳固。而青楼是个非常赚银子的地方。” 沈雪撇撇嘴,唾弃不止,老爹,一本正经说青楼,很惊悚的好不好,你大谈青楼竟似在说今儿天气不错,莫非你以为坐在你面前的是你儿子?青楼,大家闺秀听了都觉得脏耳朵的好吧。沈雪耸耸肩,貌似是自己先提青楼的哦,呃,还是换个话题吧。 咳了两声,沈雪道:“爹爹除了在长安有暗桩,在晋阳、王城都有暗桩了?” “这个自然。不过是些银子供起来的孬货,不值一提。”沈凯川微有得色,更多忧虑,“金励兵败后自封残王,明里让位给他弟弟,暗中大权实握,女王离朝快三十年,忠于女王的大臣越来越少,女王的影响力越来越淡,百姓渐渐不记得西戎自立国便是女王当政的。那些孬货翻个小浪还行。当不得大用,凡事还得靠自己的实力。” 沈雪转了转眸子:“爹爹是在说你花费的都是你自己赚得的银子,没动过娘亲那藏宝洞里的银锭。爹,那藏宝洞,娘亲带你去过吗?” 沈凯川失笑:“丫头这是想看一看什么叫银山吗?那藏宝洞,你娘自是带我进去过的,案上的两个大件都是藏宝洞里的东西。据玉家先祖玉凤凰留下的手册说,这个叫沙盘,是西戎的地形地貌,那个木雕是王宫模型,玉家子孙对王宫只能修缮维护,不可整改新建。你娘亲说。她依着沙盘进行过实地探察,基本一致,有点儿变化的也是因为时间推移。毕竟是两百年的旧物。” 沈雪抓住一个名字:“玉凤凰?玉凤凰是什么人?” 沈凯川:“玉凤凰是玉家先祖,大概两百年多前,西戎是一个很小的国家,玉凤凰继位以后事必躬亲,做了很多富国强民的事。极得朝臣拥戴,百姓称她为神女。玉凤凰在位长达六十三年。使西戎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国变成与大诸侯并存的强国。” 沈雪暗道,这位穿越前辈可真能活,活得可真精彩,这才是穿越君的主角光环,亮瞎女配的眼,亮晕男配的心。沈雪挑挑眉:“爹,你刚说玉凤凰留下的手册,是怎么回事?” 沈凯川想了想,道:“那个手册主要是玉凤凰的回忆故事,她是个深谋远虑的,想到历来江山不安稳,王位被觊觎,于是下令在开采了三十五年的矿洞里留存部分白银,封死矿洞,杀了全部矿工,绘下藏宝图,以备后代子孙东山再起。” “到底坐了六十三年的女王,该狠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心软。”沈雪叹了口气,若不是矿洞变成藏宝洞,那些矿工也不至于和修皇陵的一般不得善终吧,可怜的工匠,卖力气也是罪。再叹口气,沈雪道,“那个藏宝洞,为什么修在废弃的矿洞里?离着王城那么远,三十五年,六十三年,玉凤凰一个王族公主,怎么知道在遥远的崇山峻岭里有一个银矿呢?” 沈凯川:“西戎史载,玉凤凰十六岁继位大典,空中突然出现一个黑碟子,一阵狂风之后,玉凤凰消失不见,钦天监占卜,由王城往东偏北行八百里,大约半年王宫侍卫在银矿附近找到了玉凤凰。” 沈雪打个冷颤:“好离奇!官史也这么写?玉凤凰在王宫消失,在八百里外的银矿出现,竟没人怀疑银矿的玉凤凰并不是继位大典的玉凤凰?”黑碟子,UFO么,穿越君越来越有趣了! 沈凯川笑道:“王室血脉,岂能轻易混乱,玉氏继承人有专属体质,取右手拇指血三滴,滴入王宫甘泉井的井水,幻出红色飞凤图的,才是嫡传女王继承人。” 沈雪立即捏住右手拇指,望着沈凯川,似笑似不笑:“爹,你偷过那甘泉井的井水么?” “我倒希望没见过那红色飞凤图,”沈凯川叹了一声:“不必我偷,你娘的影卫混入王宫偷了一罐,如果不是你的身份得到确认,我早已遣散了他们各自谋生去。” 沈雪泄了气,转转眼珠:“那个藏宝洞,除了银子还有别的吗,倒不如叫藏银洞。” 沈凯川笑道:“自然还有些其他宝物,大概有三十箱金锭,三十箱珠玉。” 沈雪呛了一下,两眼冒绿光:“呃,哈,真不少,发大财了!”眉挑眼斜,挤出一脸鄙夷,“黄白俗物罢了,没点儿特别的?”穿越君大人,你当了六十三年的女王,不能只留下钱吧。仔细看那沙盘,堪称完美之作,完美得不似手工制作,这样辽阔的疆域,没有工业制造技术的西戎人,是怎样完成人力勘探测绘的呢?而黄杨木雕,一眼便知纯手工雕刻。这是两件完全不同的工艺品。 沈凯川一拍沈雪的头:“谁个看见一两银子眼睛都冒绿光来着,你要问什么特别的,自己看了不就全知道了?” 沈雪双眸一亮,沈凯川不肯说,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在吊她去藏宝洞,黑碟子,穿越君不会是驾着UFO穿越而来的外星人吧,哇靠靠,这可太销.魂了!那个玉凤凰可真是个传奇啊!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UFO啊,咳,咳咳,眼眸转动,波光闪烁:“爹,我们去六侠村吧,我想见一见娘亲的忠勇影卫。”心里沉睡的小人突然醒来,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勾个手指,姐要见一见飞碟,姐要摸一摸UFO,姐要过把瘾! 沈凯川笑道:“要见影卫,太容易了,长安城里就有你娘的六个影卫,和一刀、二刀并称八大金刚的那六个影卫,哦,施大夫就是六影卫之一,就在庄子里。” “噗!”沈雪瞪视沈凯川,偷换概念这样的事,不要做得太明显! 沈凯川笑了:“傻丫头,爹爹已经交了奏折,辞去总教头一职,待你及笄,我们一起去六侠村。” 沈雪咬了咬唇:“六侠村那边有七万人?金励残王呢?” 沈凯川叹息道:“金励身残脑子不残,这十五年,西戎朝野比较稳定,天灾少而且小,大部分百姓过得还好。在这样的情况下起兵,不占天时,不占人和。金家兄弟作为一国之君,所缺的也就是西戎上下认定的传国玉玺,玉凤凰是西戎人心目中的神,传国玉玺是她留下的。” 沈雪眯了眯眼:“你刚说外祖母逃出王城,走的是地下密道,影卫进王宫偷甘泉井的井水,走的也是这密道?这么多年,金家兄弟愣没找到这条密道?” “玉凤凰天纵英才,不仅深谙狡兔三窟之理,更是各类建筑的设计高手。”沈凯川叹道,“王宫密道一共修了三条,一条通王宫外中大街,一条通王城外白鹿别苑,一条通玉氏王陵,若由出口进入密道,三十米处有石门截断,开启机关设在顶部,一真四假,碰错便是无路可逃,两侧还设有机弩,乱触者将死得像只刺猬。掌握密道全部信息的只有女王。”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这三条密道,不同深度,不同位置,各不相通,互不交错,玉凤凰下令不许整改新建王宫的原因或在于此,你外祖母逃亡的那条密道位于最上层,据暗桩的报告,禁卫军使用了北晋的禁品黑硝摧毁了密道口,白鹿别苑现在已是废墟。” 沈雪扬扬眉:“爹爹知道得这么详细,不仅是娘亲留下的密道图纸,更是亲临现场了的吧。” 沈凯川哼一声:“还不是给你打的先锋。” 沈雪微微一笑,带着两分讨好:“女儿明白爹爹冒险实地勘探,是为了女儿更安全地完成娘亲的遗愿,照爹这么说来,还有两条完好的密道直通王宫,爹布置在王城的暗桩,除了银子供起来的孬货,应该也有几个忠直可靠有本事的吧,可曾有过关于王宫禁卫军的信息?可有金家兄弟的起居信息?” “真是个孬货,你爹能瞧得上?”沈凯川哂笑一声,“金家兄弟兵败逃回,没有直接返回王城,而是在避暑行宫住了下来,王宫暴发时疫,内侍宫女全部死亡,王城两条主要街道十室九空,你娘辛苦布下的暗桩全都废了。这些年陆陆续续安排了不少暗桩,倒是有几个进了王宫,但都是小人物,报回的消息不多。” ——————————。 ------------ 089 发现 ————————。 “时疫!”沈雪从齿间吐出这两个字,上一世,纵横商场的沈雪死于时疫,那种无时不在的苦痛折磨,想一想依旧不寒而慄。眸光闪动,沈雪问,“果然是时疫吗,不是人为的?” 沈凯川一点头:“丫头,你反应很快,从目前搜集的证据可以断定,那场毁了半个王城的时疫,是金家兄弟刻意制造的,为的是杀掉所有心向女王的大臣、侍从、宫娥。” “人在做,天在看,金家兄弟,已经得意得太久了!”沈雪冷声道,“爹爹说那残废是个有些本事的,百姓也算安居乐业,女儿倒存了得过且过的心,可狠毒到脚踩数以万计的枯骨,上天容得,女儿也容不得!爹爹拢好宫里的暗桩,尽力了解禁卫军守卫情况,掌握金家兄弟的日常生活规律,既然爹爹说现在对金家兄弟发讨逆檄文不占天时人和,那就等一等,女儿有了点儿想法,还得慢慢想周全了,”双眸突然亮光闪耀,“地下密道便是地利,三年成军谋一个人和,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成功,擒贼擒王,斩首行动,斩……” “斩首行动!”沈凯川浓眉高挑,道,“花最少的钱,死最少的人,用最快的速度换最短的时间,谋求最大的利益,丫头,关于北晋方面的消息有四十多个,提到斩首行动的只有两条,你竟也关注慕容迟的那一系列斩首行动,很不错,有独到眼光,你说的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成功,更是简明,我女儿很不错嘛!”呵呵笑了两声,“丫头。对慕容迟的斩首行动,你有什么想法?” “呃!”沈雪磨牙不已,慕容迟,你走你的阳关道好了,干嘛连独木桥都不给别人留一个。擦一把额角不存在的汗,沈雪道,“爹,你书房里有很多关于西戎方面的书册,又因为你和西戎打过仗,我这才对西戎的消息有所留意。北晋离着我山高水远,我关注慕容迟做什么,那些北晋消息于我自是看一眼就扔掉的东西。能有什么想法,斩首这两个字也不是慕容迟的首创。” 沈凯川瞪大了眼:“你在笃学院读书,可是跟华老夫子读了不少兵书,慕容迟有当今战神之誉,不是白来的。他发动的灭五国战争,都是最新的经典战例,兵书是死的,战场却是活的,你对兵书兴趣浓厚,怎么会对慕容迟的新奇战法看一眼就扔掉?” 沈雪讪讪地笑。杀鸡用牛刀。说的就是她吧,跟华老夫子学兵法,只是为了在将来的后宅生活中游刃有余。笑面在上的公婆、在下的姬妾、在旁的叔伯妯娌,还有那帮子惯于看脸色下菜的奴仆佣妇,兵法这个东西不止在战场上有用,商场、情场、职场都是管用的,内宅。也算是个时时充满战斗的小天地。 她眨眨眼看着沈凯川,这几天时不时地就要接他一颗雷。想来看别人被雷到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哈哈,于是沈雪一脸老实认错的羞愧:“爹,女儿向华老夫子讨教兵法,只是,只是用来对付以后的夫君和夫君家的人。” 沈凯川很随沈雪心意地上演了经典一幕:打个大趔趄差点儿摔了酒杯,张大嘴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在内宅里用兵法,还有比这更惊悚的事吗? 沈雪圆满了,开始思考以后是不是每天也扔一颗雷炸炸自家老爹。 沈凯川心里却溢满了苦涩,把夫家人全都看成了敌人,当本该最亲近的夫君为对手,将自己隔离在任何人以外,这是怎样的防备之心?长年累月的冷待,仆妇的捧高踩低,磨了她的意志,也使她心防重重,今天她能温温软软和他说话,几乎是个奇迹!他不禁泫然。 沈雪见沈凯川渐露悲伤,暗道玩过头了,赶紧说:“爹,你说慕容迟的战法很新奇,那他五年灭五国,生擒五帝,你有具体一点的消息吗?” “也没有十分具体,有些是我分析出来的。”沈凯川缓过神,道,“现在的北晋皇帝景帝在位二十五年,嫡皇子三个,长子慕容飞,次子慕容迟,三子慕容骋,另有庶皇子两个,慕容迟据说长到十岁还是个混不吝,突然有一天福至心灵,与景帝、皇长子慕容飞有过密谈,之后慕容飞被立太子,慕容迟在晋阳消失五年又出现,景帝调十万大军,以慕容迟为先锋,慕容飞为督军,向西羌发起进攻。” 沈凯川将酒杯注满,小饮一口,“当年天下九大诸侯分立,北辽、北蓟、北晋、西戎、西羌、东燕、东齐、东越、南楚,西羌紧邻北晋,又居九大诸侯末位,拿它试手,最合适不过,慕容迟一月下十一城,直逼西羌都城,围城之战还没打响,慕容迟的野狼营就已押着西羌帝后出城投降。” 沈雪晃了晃头,凤眸眯成上弦月,呃,信息有点丰富,得捋着来。慕容迟十岁之前是个混不吝,突然福至心灵,难不成现在的慕容迟就是那时候成功穿越上位的?哥哥叫慕容飞,弟弟叫慕容骋,飞驰,驰骋,那么慕容迟应该改过名字,倒与沈霜霜前夜写的“慕容驰”三个字契合,令沈霜霜又惧又恨的当是那个混不吝的慕容驰。野狼营,这名字怎么听怎么熟悉,想来是慕容迟消失的五年里搞出来的特种作战部队。 沈雪凛凛心神,问道:“一月下十一城,破城而不占城,慕容迟倒是不惧那些破了城反过来包他饺子?” 沈凯川长长地叹了口气,竟有几分神往,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慕容迟前头破城打得快,摧枯拉朽,慕容飞后面占城跟得紧,财大气粗,五百年来诸侯之间的争霸战就没停过,从来不见这样的打法,一个月灭一个诸侯,不战则已,战则雷霆万钧。” 沈雪心念起伏,破城打得快,是强悍战斗能力的体现。占城跟得紧,则是后勤保障有力到位,这兄弟二人还真是配合默契,看来北晋的人才并不只有慕容迟,这慕容飞也不是个省油的。北晋、南楚、西戎、东越四大诸侯,北晋连吞五国,迅猛崛起,南楚产粮,西戎产铁,东越产盐。各有优势,穿越君慕容迟以天下大一统为己任,擅长闪电战、斩首行动。有雄厚的兵力和财力支撑,自己这个流亡在野的继承人,与他为敌,还真有点拿鸡蛋碰石头了,除非楚、越、戎联合抗晋。 貌似沈霜霜的前世。简少华谋反成功,沈雪不由得抖两抖,与简少华联手对抗慕容迟?以信王府目前的能力,得沈家之明势暗势,推倒龙椅上那个迫害老爹的皇帝,计算下来真有七八分把握。简少华成为新帝,自然不肯被慕容迟推倒,届时联合西戎是他必走的一步棋。但是。他是联合在位的顺风顺水的金家兄弟,还是联合等待时机讨逆夺位的沈家父女,可就不太好说了,不定变成联合金家兄弟来灭沈家父女。 沈雪沉默许久,问道:“爹。慕容迟生擒五帝,想来那五国早有他的暗桩。他消失五年,不仅仅是埋头练兵去了吧。” 沈凯川目光亦有两分飘忽:“那几年,北晋推行了很多新政。而今的南楚,读书习武的一般都是世家子弟,朝堂文武官员以世袭制和九品中正制任命,出身寒门的普通人很难走上仕途,几百年来,不独南楚,其他诸侯,久存的,新兴的,大的,小的,也都如此。西戎能从小国变成大诸侯,就因为玉凤凰颁发了以军功授爵的法令,西戎的平民奴隶为了求个封爵改换门楣,端的是闻战则喜,上了战场全是拼命的主。” 沈雪默默汗,以军功授爵,秦国商鞅的首创,玉凤凰还真是忠实的秦粉,没有全搬秦律想必是不熟悉那部相当完善的古代律法。怎么觉得玉凤凰不似外星人,留下的手册玉明看得懂,设计建造的王宫多是东方古韵,传国玉玺,军功授爵,为什么会有黑碟子呢?难道她来自21+N世纪的未来东方大国? 沈雪抬眸:“爹,接着说啊,北晋搞了哪些新政?” 沈凯川饮了口酒:“北晋的新政每年都有新出,最震憾的是第一条和第二条,第一条开办官家蒙学府,普招平民子弟,第二条开设科举考试,以试策取国学府学士,考核合格往各地赴任,这是广开寒门子弟的仕途之路。十来年新政下来,世袭制被修成了无功递减、三代而折,通过科举、国学府考核成为下级官吏的平民,比九品中正制推荐的世家旁枝勤勉得多,九品中正制已经消亡,而世家嫡系子弟的纨绔之风大为改观。” 沈雪目光一闪:“爹爹莫不是认为这些新政都与慕容迟有关?”暗道,老爹眼光真毒,单这两条,公办学校,科举加高考,与慕容迟无关才怪,这家伙,穿成皇子就够显摆的,还父明子智,兄友弟恭,怎不叫人嫉妒得两眼滴血! 沈凯川丢个理所当然的大白眼:“北晋的新政,都是在慕容迟那小子福至心灵以后才有的事,你说与他有关没关?” 沈雪道:“爹说的野狼营,生擒五帝,想必在那被灭的五国都有暗桩里应外合的,那个野狼营,是怎么回事?”心念突地一跳,慕容迟在长安有极强的暗势,那么,他向自己示好,难不成因为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仅是镇北侯府的庶小姐,更是西戎女王之位的合法继承人?! ——————————。 PS: 不好意思,兔子又更晚了,这一段时间要忙着搬家,从石家庄返回北京,有点儿不在状态,还请亲原谅!明天一定按时更新! 感谢一直默默支持兔子的亲! ------------ 090 娘亲之死 ——————————。 沈雪一念及此,心头又是一阵闷闷的痛,慕容迟,他的靠近是为了借沈家的势,既谋南楚,又谋西戎,好深的心机! 沈雪咬了咬牙,慕容迟,你的目的已为我所知,再想利用我,岂知不是反利用呢? 沈凯川皱着眉:“有关野狼营,慕容迟封锁消息的能力还真不弱,迄今只知道这个野狼营的确存在,是慕容迟亲自带出来的,大约一千来人,分三个队,各有统领,其他的一无所知。” 沈雪吸了口凉气。 如空鹏,慕容迟的侍卫,近身格斗很明显来自慕容迟的训练。私闯桃林峧的十二个赭衣人其实都是硬点子,在空鹏面前却如泥捏的,天元寺,先有上百假禁卫军突袭,后有近千御林军围剿,空鹏竟然活了下来。野狼营的士兵即使不及空鹏,想来相差也不会太大。千人,一个团的兵力,慕容迟用五年的时间打造了一个特攻团,又经过五年战争洗礼,可以说野狼营是一支战斗能力强悍、作战经验丰富、心理素质过硬、忠心耿耿的团队,以一当十绝不为过。 沈雪暗暗后悔把降落伞给了慕容迟,居心叵测的家伙就该摔成捡都捡不起来的肉泥!想必慕容迟对她的兴趣更大,他一定认为她也是穿越的,与他来自同一个世界。这样也好,他该知道现代女子是容不得左拥右抱的,凤仪公主和亲,他就不能再在自己面前上演皇子爱庶女的深情大戏,无论是合作还是对立,都可以在对等的氛围下进行谈判,他以为握了自己的底牌,那就让他一直以为下去吧。 沈雪想了想。慢慢说道:“野狼营,没那么神秘,就是一群身手好、反应快,又忠诚的年轻人,爹,给女儿点儿时间,也许到了六侠村,女儿就会有好办法了。” 沈凯川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貌似她对慕容迟的了解比他想的多,慕容迟那小子。有点意思。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给沈雪,他说:“有空看看,不定哪天用得上。看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接过书扫了一眼,独孤九剑,沈雪呛住了,几乎抻着小蛮腰,有没有搞错。在这个空间地域怎么会有金大师诌出来的书,翻开一看,总诀式,破剑式,破刀式,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破气式,噶,沈雪目瞪口呆,九剑名称都是一样的! 沈凯川皱了皱眉:“不想学?” 沈雪压着怦怦乱跳的心:“不。女儿只是吓了一跳,没想到爹爹会让女儿习武。可是,女儿都这么大了,习武不是太晚?骨头都硬了呢。” “可不是骨头硬,在信王府世子面前都站得挺挺的,”沈凯川摸摸下巴,“听笃学院的颜夫子说,某人学画把大雁画成麻雀,学绣把鸳鸯绣成水鸭子,可跳的羽衣霓裳舞,长安城里的贵女真没几个比得上,”笑了笑,拍打沈雪的头,“傻丫头,若是可以早些习练,爹爹岂会耽搁于你,这套独孤九剑剑法偏于刚硬,过早接触会驾驭不住,极易反噬本身,十五岁才是最佳学习的年龄。” 沈雪哦了一声:“那好,女儿还真是累,先回去了。” 沈凯川开启密室石门,目送沈雪往外走,忽然道:“丫头,你祖母已经收下了信王府的鲛珠,这回世子侧妃是做不成了,或许会得个贵妾的名份,十里红妆也没了,可能一顶小轿送到信王府后门。” 沈雪转过身定定地望着沈凯川:“爹,这话当真?” 沈凯川淡淡地:“当真。” 沈雪看着沈凯川一脸平静,忍不住大叫:“你知道了还不阻止?你是我爹吗?” “我当然是你爹。”沈凯川语气更淡,“刚才听你说,学兵法是为了对付以后的夫君和夫君家的人,那就拿这件小事当试手吧,如果你连一个内宅妇人和一个亲王世子都搞不定,如何搞定西戎朝野百万人。” “XXXXX!”沈雪扭头就跑,跑出密道。 天空阴云尽散,满天繁星。沈雪抬起头,对着天空“啊啊”狂喊,发泄胸中的闷气。 老太君,平日里贪宝也就罢了,竟然为了一颗珠子卖了亲孙女,呵,也是啊,那是一颗举世无双的宝珠,而她只是镇北侯府最不受待见的庶女,老太君是不是还在想,庶女换宝珠,怎么着还是赚的! 沈雪阴沉着脸望向苍穹。 雨后的风挟着沁肤的寒,吹过高大的树木,叶子随风飘舞,星星在无际的墨蓝天宇闪烁,蟋蟀在草丛里鸣,青蛙在荷塘边叫,秋天的山野在寂寥中沉睡。 “小姐,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冬草急速掠来,脸色发白,似是被这夜半怪叫吓着。 沈雪长长地呼出口气:“去请施大夫,就说我在月牙泉旁的水榭等他。” 冬草一怔,想问又止,“喏”一声往客院去。 沈雪迈步进了水榭,坐在长凳上,背倚圆柱,呆呆地俯视着月牙泉上氤氲的水汽,把密室里的事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不一会儿,施大夫急匆匆来了,在沈雪面前五步远站定,深深一躬:“小主子!” 沈雪呆了呆,生生受了施大夫这一大礼,轻声道:“我刚刚知道。你们,都还好吗?” 施大夫强压心头激动:“都好,只盼着见一见小主子。” 冬草和冬果走了进来。冬草给沈雪披上厚厚的锦缎斗篷,在石凳上铺上棉垫,在水榭一角掌起了纱灯。冬果摆了一把双层保温茶壶、两个茶杯和四盘茶点,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沈雪,然后两个人福一福,退到了远处。 “施大夫坐吧。”沈雪捧着热茶杯,让暖意一点点驱走指尖掌心的冰凉。 施大夫没有落座,静静说:“小主子,你的脸色很不好。回屋先休息吧,再大的事不能拖坏了身体,我们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急这一两天。” 沈雪盯着施大夫,忽然一字字道:“我娘,是怎样死的?” 施大夫惊得倒退两步,险些摔出水榭,稳住身形,也稳住了声音:“将军,没告诉小主子吗?” 沈雪盯着施大夫。凉凉道:“我爹说,我娘从没想过要到长安来,可她却死在到长安的当天晚上!” 施大夫落下泪来:“小主子不信将军的话。卑职自当实话实说,只是小主子不该埋怨将军,主子的死,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 沈雪抿了抿唇:“坐着说,你站着。我得抬头,心里沉沉的不太顺畅。” 施大夫在铺着棉垫的石凳上落座。 楚戎恶战后,沈凯川和玉明在六侠村一起生活,两个人都很随和,视影卫们如兄如弟,八大金刚借势常常到他们的院子聚酒斗武。玉明怀孕近八个月。那天晚上,沈二刀在大家喝的酒里和玉明喝的茶里下了极厉害的安魂药。 沈家的仆人驾着马车,换马换人不换车。一路疾驶直奔长安。进侯府以后,沈老太君让沈二刀把仍在昏睡中的沈凯川送到紫竹园,又让两个粗使婆子把玉明从马车里拖下来拖进毓秀园,十月天,一桶桶凉水遍体地泼。将玉明泼醒,随即端来一碗红花强行给玉明灌下。片刻之后玉明腹痛如绞。 返回复命的沈二刀惊呆了,赶紧跑回紫竹园拼命打醒沈凯川,沈凯川连滚带爬赶到毓秀园,柴房里血流满地,玉明的手指着血泊里的沈雪,香消玉殒。 得了消息的镇北侯,从燕岭关狂奔赶回侯府,依旧是晚了一步。站在毓秀园的门口,沈侯爷一言不发,看着赵氏让人把屋顶上的沈雪抱下来,带去了芳菲园,一口水没喝,打马离府又往燕岭关去了。 那一夜,长安城的上空久久回响着狼嚎一般的悲鸣。 第二天,沈凯川上奏折丢掉了头顶上所有的帽子。 一个月后,三夫人艾氏进门。 两年半后,沈世湾出生。 再两个月,沈露露出生。 …… 茶已凉透,沈雪木木地搓着没有一丝热度的茶杯,目光飘忽:“你说,是沈二刀下的安魂药?” 施大夫忙道:“小主子千万莫怪二刀兄弟,他是被骗上当的。” “被骗?谁能骗了他去?”沈雪语气如冰。 施大夫:“将军顶着杀俘的泼天冤屈,不想再回长安,又与主子鹣鲽情深,几乎半步不离,便吩咐二刀回一趟侯府,变卖手里的店铺田庄,把珍藏的书籍宝物带回六侠村。沈老太君跪在二刀跟前,哭求二刀帮忙,让将军回府,她说她只想能时时见儿子一面说说体己话,别无所求,她说她这一生只得这一个儿子,定然成全儿子的心意。二刀自幼家贫,母亲将他卖入青楼做小倌,他感于沈老太君一番慈母情怀,便允了将将军和主子一起诳回长安,成全沈老太君母慈子孝媳贤。” 声音有些颤抖,“主子死了以后,二刀追悔莫及,离了将军独行,直到四年前将军带卑职前往王城,给王宫禁卫军副统领治病,返回路过一个小镇,当时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摔在粪水里由着两个地痞拳打脚踢,若不是穿透左肩的旧伤痕,我们已认不出二刀,二刀在那个小镇做淘粪工做了整整十年,从不说话,任由人作践,将军说他惩罚自己惩罚得够久,劈昏了他才把他带回长安,安置在桃林峧。” 沈雪闭上眼睛,突又睁开:“吴氏强迫我爹返回长安,害死我娘,就是为了让我爹娶艾氏为妻?艾氏的脸竟有这么大?” ——————————。 ------------ 091 娃娃亲 ——————————。 对沈老太君吴氏,沈雪再也喊不出一声“祖母”。 施大夫脸上闪过一丝阴厉:“三夫人艾氏没有,艾老夫人却是有,沈老太君和艾老夫人是闺阁中的手帕交。” 沈雪幽幽道:“手帕交,交到都做人家继室的情分,倒是少见。”顿一顿,“都说我爹是长安第一少,当年还顶着镇北侯世子的爵衔,长安城里想嫁给我爹的贵女一定很多,吴氏挑花了眼都是可能的。艾氏虽为艾阁老的幼女,却是在原配跟前执妾礼的继室所出,按吴氏的禀性,不太可能因为手帕交就把自个儿独一的儿子交出去,这里面定有原因,” 沉吟许久,沈雪缓声道,“世子大婚,侯爷却留在并无战事的燕岭关,可见他对这桩婚事不太认可。艾氏嫁作沈家妇以来,对吴氏恭顺孝敬,吴氏对她却是不冷不热爱搭不理,也就是说艾氏并非讨了吴氏的欢心才做的沈家三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吴氏罔顾夫君儿子的心意,执意允了艾氏进门呢,难不成艾老夫人也有举世无双的宝物?”声音倏忽变冷,“只有一个可能,艾老夫人手里捏着吴氏的短,吴氏不得不从。” 施大夫有些惊,更多喜,将军说小主子反应快,果然!向前欠一欠身,施大夫说:“当年我们六人赶到长安,主子死了,将军给我们看了二刀留下的血书,让我们各自谋生,我们影卫营是玉家的家奴,生为玉家生,死为玉家死,主子不在还有小主子,将军便安排我们在长安住下。” 施大夫甚是唏嘘。“那是我们力量最弱的时候,戎楚一战,我们五万人只剩下两万,兄弟又去了六个,将军本计划用十年时间带出二十万人马,助主子打回王城,杀贼王报国仇家恨,没想到……主子七七之后,我们几个沉下心来,渐渐觉得有些蹊跷。沈老太君在镇北侯府呼风唤雨,艾老夫人在阁老府举步维艰,沈老太君再看重手帕交。也不至于不分里外本末颠倒,我们就开始暗查。” 沈雪泼了杯中凉透的茶,倒上热茶,站到水榭外,抬头望着夜空星光点点。 暗查开始得很艰难。时间把很多事都给抹平了,人生地不熟的影卫们找不到一点儿有价值的痕迹,不得不走下策绑了艾老夫人。无论怎样的威逼利诱,艾老夫人只一意装傻嚎哭,什么也不说,直到影卫们恐吓说干脆打杀艾氏了事。艾老夫人哭天抢地让他们发誓绝不伤害艾氏,之后才将发生在二十六年前事情供了出来。 那年,南楚易诸侯王旗为帝旗。元帝亲往长安城外十里长亭迎接征战归来的沈侯,年轻的沈侯白马红袍,吸引了无数少女的灼灼目光。未满十四岁的吴氏对沈侯一见钟情,发誓要嫁沈侯为妻,自此开始关注沈侯及其原配正妻钱氏的动向。 天元寺的荷花闻名长安。沈凯原百日那天,沈侯携钱氏往天元寺上香赏荷。在天元寺。吴氏假扮给钱氏送茶的小沙弥,将一种名为美人果的果汁下在茶水里。 天元寺后百亩荷塘,荷花盛开,山云缥缈,疑似九天仙境,突来的雷雨惊得游人纷纷逃往寮房。吴氏不顾踩踏的凶险故意摔倒,果然被沈侯拂开人群扶了起来,吴氏强作镇定的笑颜令沈侯莞尔。 钱氏容色越来越昳丽,却也越来越嗜睡,精神日渐萎靡,心智日渐衰减,有时竟似四五岁孩童,太医也诊不出什么毛病,两年后钱氏一睡不起。 再一年,在艾阁老的撮合下,吴氏嫁入镇北侯府。 “美人果,”沈雪喝了一口茶,茶又凉了,一股凉意从口腔直入胃底,激得胃部一阵痉挛,深深吸气,问道,“先生了解美人果吗?” 施大夫:“听说过,不太了解,据说美人果是南疆丛林的一种奇果,极其罕见。” 沈雪愕然:“南疆?” 施大夫拭了拭额角的汗:“主子竟是不知,沈老太君的生母乃是南疆蛮人头领之女。当年沈老太君的父亲吴大学士奉君命前往南疆赈济旱灾,完差后携了蛮女返回长安,吴家主母极为忌惮把毒物当宠物的蛮女,在沈老太君出生时去母留女,哪料得她本人早就中了蛮女的美人果之毒,不出两年便身故,一命抵了一命。” 沈雪默,也不知哪家后宅能够干净一点。人性本恶,贪婪为人的劣根之一。 正妻得了体面,又想要丈夫的恩宠,要不到就把小妾往死里打压,小妾得了恩宠,又想要正妻的体面,各种阴私誓将正妻拖下马,妻妾之间明明不死不休,却在丈夫面前一片和气,那男人竟自鸣得意起来,妻贤妾美,神仙日子也比不得。 沈雪轻啐了一口,为个渣男,白天鹅斗成乌眼鸡,甚至被贴上“毒妇”、“妒妇”的标签,真不值当的。 沈雪转过念头,自己的生母是西戎人,老爹的外祖母是南疆人,这血缘够乱的。 “吴氏既能悄无声息暗害了钱氏,为何没对大伯父和二伯父下手?” “艾老夫人交代说,美人果极其罕见,蛮人头领只得了两枚,都被蛮女要了来。”施大夫想了想,说,“沈老太君所思也就是成为镇北侯夫人,既已嫁入镇北侯府,多下一次毒,自是多一分罪孽。”微微迟疑,又道,“将军把那些对主子动过手的仆妇一个个全拧了脖子,沈老太君泣不成声,她本没想要主子的命,只是不想在三夫人进门的时候扫了三夫人的颜面。” 沈雪嘿嘿冷笑道:“我倒要感谢她这么多年来没杀了我保全艾氏的颜面了?老虔……吴氏的话,你们也信得?那些仆妇对我娘动手该死,更该死的却活得好好的!” 施大夫悲泣道:“我们也莫奈何,总是将军的亲母,不得不和血吞下这笔血债!” 一个“孝”字便压得沈凯川永远抬不起头来!杀母之仇,她岂能听之任之,却又不能杀了父亲的母亲来报这不共戴天之仇!沈雪垂眸。问了一声:“吴氏从哪里弄的安魂药瞒过了你这位医中圣手?” 施大夫面露惭色:“那药无色无味,的确厉害,我们接手安泰和药铺之前,那药铺的掌柜是个制秘药的高手,我们把他的方子都拿了来,寻思这家伙偷卖禁药怕是害了些人,遂拧了他脖子。” 沈雪斜了施大夫一眼:“可我瞧着冬花身上有不少好东西。” 施大夫擦汗:“小主子,这害人的药,我们做是做了些,都是防身自卫用的。可没卖过一个。” 沈雪淡淡一笑:“害人又如何,对那些要害我的人,我不先下手害了他去。难不成等着自己被害了再下手吗,岂不太迟了。”眯起眼望向遥远的天边,夜色深沉,夜凉如水,沈雪拢了拢斗篷。问道,“你们六个人各开一个铺子,生意做得都不错,赚的银子都用到暗桩上了?” 施大夫点头:“将军说,我们在暗处谋事,必须有自己的暗势。布下的暗桩要稳也要准,有些事能用银子买定就用银子买定,折损了人头就是亏本的买卖。” “人才难得。我爹说得没错,”沈雪沉思片刻,道,“我现在可以吩咐你们做事吗?” 施大夫喜道:“当然,我们本是小主子的人。当然唯小主子命是从。” 沈雪嘴角勾了勾,道:“你们对叶都督。叶成焕,了解多少,我那个娃娃亲,又是怎么回事?” “娃——娃亲!”施大夫看一眼沈雪,见她无波无澜,似乎在说天上的星星很明亮,不由得暗道,小主子,女儿家说到亲事不都羞羞答答半掩半露的么,想当年主子见着将军的时候,那脸红成了红苹果,你竟然能把亲事当成昨天晚上吃的萝卜白菜,张口就来,服了你了! 斟酌一会儿,施大夫道:“叶成焕原是北部边关前军云骑尉,随将军一起参加了楚戎之战,在战场上为将军挡了一箭。我们在六侠村住下,主子的奇思妙想使六侠村从一片荒地变成桃源之地,山青水秀,地沃人富,比军中安置将士家属的关西小镇还繁盛几分,叶成焕的妻子许氏是头一个搬到六侠村来的将士家属,她是许阁老的嫡女,眼界高,见识多,不比那些小门小户的,一来二去便和主子熟悉起来。” “主子嫁了将军以后,许氏和叶成焕也是常客,叶公子眉目清秀,说话香甜软糯的甚讨主子欢心,许氏时不时玩笑说要和主子结亲家,主子没允,可也没拒,大家都觉得是默认了。” “主子身故以后,将军和小主子都在长安,与叶成焕只剩书信往来,十一年前许阁老去世,叶成焕和许氏带着叶公子到了长安,许氏以桃花山庄为聘,将军见过叶公子之后便允下了亲事。” 沈雪轻哼了一声:“我爹真觉得叶公子很好?” 施大夫苦笑道:“当年我们也见了叶公子,只觉得他甚是体弱,不是小主子的良配,可将军说,桃林峧地貌奇特,桃花山庄又荒废已久,这里十分适合做我们培养暗桩的基地。至于叶公子,将军说,成了才,小主子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不成才,直接一脚踹了去,赔他一个两个合适的贵女便是。” “噗!”沈雪一口茶全喷了出去,老爹,你太不厚道了! 施大夫苦笑,的确不厚道,怎么说叶成焕也是与他们一起打过仗的生死之交,尴尬地笑笑,道:“不过,前几天叶公子拜望了将军,将军对他印象很好。” 沈雪嗤笑道:“你们也见过叶公子了?对他印象也很好?不是被他的皮相迷惑了吧。” 施大夫讪讪地笑:“当不得的,我们还没见过叶公子呢,听一刀说,叶公子进退有度,沉稳大气,颇有将军年轻时候的风采,虽然不会武功,可胸有沟壑,是个能担当、可成大事的人。” 沈雪淡淡一笑:“一刀叔说叶公子不会武功?” 施大夫点头:“一刀为此还遗憾,说叶成焕可是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猛将,竟然没教儿子习武,可惜了叶公子那上佳的骨骼。” 沈雪凉凉地笑:“这位叶公子还真了得,竟然瞒过了我爹和一刀叔两个人的眼睛,先生,我吩咐你们做的第一件事,派人去燕岭关调查叶公子,我怀疑现在这个叶公子,是假冒的!” ——————————。 PS: 感谢一直支持兔子的亲,兔子在忙过这一阵后一定多多更新,保证不灌水。 弱弱地问一声,有票票没,月票,推荐票,兔子都喜欢哦。 ------------ 092 硬上弓 ——————————。 施大夫吓一大跳:“小主子何出此言?一刀可验看过叶公子的身份文牒、婚书、信物、书笺,无一不对。” 沈雪蹙起了眉:“别的我不知道,我觉得这个叶公子武功奇高,他也没否认他装文弱书生。叶都督是员猛将,在战场上流过血拼过命,他的独生儿子不应当不会武功,我想不通有什么必须的理由要一个高手装低能。叶公子既与我们不能坦诚,我们查一查他也没什么,总不能放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什么蛋?”施大夫茫然问道。 沈雪默汗,忙道:“就是爆竹,放个大爆竹在身边,不定什么时候就崩了自己,吓一跳是小的,沾一身掸不掉的碎纸渣渣才是麻烦。派个妥当的人去查,最好带一张叶公子的画像回来,凡事小心为上。” 施大夫皱了皱眉,不太以为然。那叶超生既能瞒过沈一刀的眼睛,更能瞒过自家小主子,而今却被小主子轻易叫破,想来是那叶超生在她面前不加掩饰而已,一则表明叶超生对小主子十分信任,二则心底坦荡荡无所畏惧。小主子藉此怀疑叶超生假冒,难不成是小主子对叶超生心存不满,想鸡蛋里挑个骨头? 沈雪瞥一眼施大夫:“先生莫不是觉得我没事找事?从燕岭关到长安一千多里路,你敢保证一路通畅无阻,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吃个汤园能噎死个人,大笑三声喘不上气憋死的也有,如今的老天爷,太老了,新袍子早成了旧袍子,全是破洞。抖抖袖子随便就漏下个什么东西,人换人就不说,不定还有换了魂的。”翻了翻白眼,就在前一刻,沈霜霜差点被邪祟附身。 施大夫连打两个冷颤,暗道小主子这阴晴不定的比主子的温婉可太不好伺候了!赶紧一躬身:“卑职不敢,谨遵小主子令,明日即派可靠人往燕岭关去。” 沈雪幽幽一笑:“先生,你跟随我爹也有十五六年,这镇北侯府的弯弯绕绕想来也看在眼里。你说,三房嫡子里谁最可能承爵?” 施大夫一愕:“卑职不敢置喙。” “胆子越活越回去了?这里又无别人,还怕谁听了去。”沈雪抿抿唇。“有什么不能说的呢,祖父共得了五个嫡孙,大哥沈世硕,三哥沈世楠,四弟沈世湾。六弟沈世研,七弟沈世檀。十三年前三哥因病身故,九年前大哥因意外腿残,南楚世家无特例皆是立长,这世子之爵便能着落在沈世湾的头上,我爹原本就是祖父请奏的侯府世子。沈世湾承爵,无人能嚼舌头根子。” 施大夫发呆:“小主子的意思是……” 沈雪淡淡道:“吴氏杀钱氏嫁入侯府,忍了有三年。可见是个心性坚韧的。人性本恶,得陇则望蜀,我爹激愤之下丢掉了世子之位,吴氏岂能心甘,谋不成儿子谋孙子。也是可能的吧,吴氏的手上除了美人果。握一点其它南疆怪药,你觉得有几分可能呢?” 施大夫只觉得一层层的冷汗从脊梁骨冒出来,小主子的心思,太可怕了,沈世楠之死,沈世硕之残,若真有人为因素,即便二夫人杨氏忽略,以大夫人赵氏之严谨怎么可能放过。小主子究竟是怀疑沈老太君,还是想栽赃给沈老太君?偏偏她说的两个可能,真的很有可能。 施大夫斟酌再三,道:“小主子,沈侯元妻钱氏死于美人果,都是艾老夫人口述,我们没有证据,因此至今不曾禀告将军。我们想着主子死在沈老太君手里,一切当由小主子作主,我们永不会忘记自己是玉家影卫。小主子既疑心到沈家两位公子,我们该怎么做,小主子尽管吩咐。” “时间过去这么久,当时没有抹平的现在也都抹平了,吴氏岂会坐等我来抓她痛脚。”沈雪静静看着施大夫,沉默许久,道:“北晋二皇子派人接走了他受伤的侍卫,可曾留下话说他们去了哪里?” 施大夫:“倒是留了话,四方驿馆被烧了,他们暂时住到了聚春和的甲号客房。” 沈雪眯了眯眼:“聚春和饭庄也开着客栈?” 施大夫笑了:“吃住一体,聚春和前楼是饭庄,后楼是客栈,吃得起聚春和的都是有钱的主儿,住得起聚春和的银子也少不得。” “人人都喜欢银子,银子可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沈雪再眯眯眼,“我爹把我娘的事告诉了我,应该约了你们到桃花山庄来吧?” 施大夫点头:“将军约了他们明天中午来山庄吃饭。” “约到聚春和吧,明天我要进城,”沈雪唇角一勾,笑意冰凉,“再过十天就是吴氏五十五岁寿宴,我是她的长孙女,得送她一份大礼!” ※※※※※※※※。 万籁俱寂,有薄雾渐渐弥漫。芳踪已杳,空留衣香。 一个黑色人影从水榭顶上翻下来,立在水榭边,薄雾掩去了朦朦星光下白银面具反射的微光。 今夜的信息太突然,很是天雷滚滚,侯门庶女摇身一变成西戎王位继承人,将要去争去抢那把西戎第一椅,慕容迟不由得苦笑,确认今夜不是在做梦? 慕容迟信步走近月牙池。小雪,傻妮子,心防那么重,就你这直来直去的脾性,坐上西戎女王的位子,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些长着七窍玲珑心的大臣气得掀桌子不干了。 夜风轻拂,拂来月牙池上湿湿暖暖的空气。 想着那个热热的长吻,软软的身躯,慕容迟心里有点怦怦怦地小跳跃,改约聚春和,沈雪会去见自己吗?借自己的兵马,推倒西戎的金家兄弟?能不能不这样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踢过墙? ※※※※※※※※。 信王府的密室,夜明珠光芒流转。 简少恒几乎要跳起来:“哥,既然沈五不识抬举,干脆绑了她,给她来个霸王硬上弓。怕她不从!” 简少卿悠然煮着茶,呵呵笑起来:“阿恒,你也是娶了妻的人,难道不知得一个女人容易,得女人心不易吗,阿华哥得不到沈五的情意,也就得不到沈教头的支持,更别说整个沈家了。阿华哥纳沈五为妾不过是一杯开宴前的清茶,好菜都在后头,一个霸王硬上弓。将沈五逼急了,可就是和沈教头翻脸,哪个当父亲的能瞧着女儿生生被人欺的?” 简少恒气哼哼道:“那你说怎么办。十六抬红箱愣是从镇北侯府抬出来,阿华哥的脸面丢尽了!这口气不出,我们皇族的血都是灰的了,没一点血气!” “喝杯茶,消消火。”简少卿将沏好的茶递给简少恒。“从三伯母的话里,阿卿听得出来,那沈五敢拿匕首抹脖子以死相抗,是个令人折服的烈性女子,阿华哥若能收了这等烈女的心,可谓平生快事。说句阿华哥听了不高兴的话。那沈五病了一场,阿华哥本可借着救命恩人的便利,投其所好。送些她喜欢的东西,安抚她不稳定的情绪,表达一种如朋友如兄长的善意关切,让她感受到阿华哥的真心怜爱,爱是占有。更是付出,想那沈五一个深闺中的小女子。在这样似水柔情之下,还能不对谪仙般的阿华哥心旌摇摇?” 简少华接过简少卿递来的茶:“阿卿是说我急于求成了?” 简少卿嗅一嗅袅袅的茶香:“有点儿吧,以信王府的名头直接上门求为侧妃,阿华哥的心里是不是在想,沈五,你不过是个庶女,我简少华纳了你,是给你脸,你不能不兜着,呵呵,阿卿没说错吧。” 简少华讪讪地喝茶。 简少恒哼哼道:“难道不是吗,凭她一个侯府小小庶女,阿华哥看上她,那是给她天大的脸面。” 简少卿喝了一口茶,闭上眼,让茶水在口腔里轻轻流动,让味蕾静静体味每一缕清香,直到香气散尽才缓缓吞下,睁开双眼,悠悠道:“阿恒你一直没搞清状况,现在是阿华哥要把沈五迎进门,通过沈五掌握沈教头,继而捏住沈家,如果沈五不是欢欢喜喜进入信王府,心甘情愿给阿华哥当垫脚石,那么这步棋就是一步废棋,镇北侯的孙子孙女有十多个呢,少一个不算什么。” 简少恒哂笑:“难不成还要阿华哥低三下四去求她一个庶女?” 简少卿又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或许就因为沈五是个庶女,她的想法和我们惯能想到的不一样,嫡女如花,庶女如草,我家媳妇说,世家的庶女或如商户女一般,自卑而又自尊,总希望别人看待她能以平视的目光,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看似重视实则轻视。” 简少华小啜一口,让茶香溢满口舌,徐徐放下茶杯,转起红玉折扇:“为求自保,阿卿娶个商户女,没关系,待到事成,满长安的女子任由你挑。” “无碍,我家媳妇还不错。”简少卿慢悠悠道,“三伯母带聘礼直入镇北侯府,大摆沈家不答应也得答应的凌人架势,若是个烂泥团子也就和了稀泥,沈五却是个烈性的,这自尊心受到强烈伤害,即使心里喜欢阿华哥,也会先顾了面子,宁不要里子。而镇北侯府武将世家,重权在握,难免一个个的又臭又硬,你跟他玩拽,他比你更拽,不买信王府的面子也就不奇怪了。”缓了口气,接着道,“镇北侯府不买信王府的面子,从另一方面说,信王府的面子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大。” 简少华一惊,直直盯着简少卿。 简少卿苦笑道:“这些年我们顺风顺水得惯了,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任谁都得央着我们,忘记了做大事的最忌三个暗礁,自满,自高自大,轻信。我想我们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触了这三礁,沈五一事算是给我们一个警示,我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阿华哥,我甚至在想,我们之所以每件事都能顺利地达到目的,除了阿华哥你设想周全,怕还是有皇帝的刻意为之。” 简少恒惊愕:“这话怎么说的?” 简少卿扬眉:“我们兄弟一直是皇帝的心腹大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晚挨刀,坐毙不如拼一把。我们行动起来,皇帝则顺势将我们一路捧上高位,我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洋洋得意,以为成功唾手可得,大摇大摆向着皇帝冲过去,皇帝毕竟是二十年的皇帝,自有他不可动摇的实力,很可能在最后关头等着我们,给我们致命一击,使我们功亏一篑,从云端摔落泥尘,而他们父子站在高处,嘲弄地看着我们永远翻不了身。所谓捧杀,即是如此。” 简少华手中的红玉折扇越转越快,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简少卿双目炯炯望着简少华:“你不觉得这些年来我们走得太顺畅了吗,刚才我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一身一身的冷汗,实在躺不下去了,在院子里转悠,媳妇劝还是来找阿华哥说一说的好,不能糊里糊涂走了皇帝等我们走的路。” “狗皇帝!”简少华攥住红玉折扇,“挖这么大一坑,想把我们兄弟全都陷进去!阿卿,父王一直说你做事稳,看人准,出手狠,今天我是信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简少卿坐到茶案前,慢条斯理地煮茶:“收回伸出去的手指,握成拳,真正友善对待投靠我们的人,镇北侯不是那愚忠之辈,直接和沈教头开诚布公地谈判,让沈家感受我们的诚意,争取沈家的支持。” 简少华递过空杯,由简少卿沏满,吹了吹气:“十六抬红箱是抬了回来,可沈老太君收了鲛珠,不能不给个说法,沈家也不是铁板一块,沈五,哼,还没有我简少华想要要不到的女人,跟我抢女人,竟是觉得那玩意儿能硬得过刀子么!” “男人待女人有三个忌讳,得不到的想得到,得到了觉得也不过如此,失去后又后悔没珍惜。”简少卿叹了口气,“阿华哥是做大事的人,何必纠缠于情情爱爱,跟一个倔成驴的小女子死磕,因小失大不值当的,拿出诚意直接和沈家谈判才是。那个叶家公子,听说甚得沈教头爱重,阿华哥不如把他拉过来,变成自己的助力。” 简少华哼哼两声,悠然笑道:“可是我对这个倔成驴的小女子感兴趣了,我很想听她在我身下长吟,女人不过是些失身便失心的蠢货,得着她的身,还怕得不着她的心么!我倒真觉得阿恒说的霸王硬上弓很不错,凭我简少华还能拿不下一个小庶女?” ——————————。 ------------ 093 相逢一笑 ——————————。 沈霜霜望着消失在门口的纤细清雅的身影,慢慢躺下,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春芽跪在床前,轻声但很有条理地将自己知道的事,三老爷带着受伤的四小姐返回桃花山庄,沈一刀送来一只野兽笼子,笼子里铁链锁着一个胖子,沈二刀下令饿胖子十天,春燕七窍流血而死,三老爷和五小姐得知信王府下聘赶回侯府,五小姐带许家大少奶奶和许阁老的外孙到桃花山庄,四小姐突发异状,五小姐飞刀,直至四小姐今晨醒来,一一叙述清楚。 沈霜霜抚过前额,伤口凉沁沁的只有一丝隐痛,应是极佳的外伤药,暗暗希翼不会留下疤痕。绑架,逃跑,一幕幕从脑海里掠过,想来是三叔在紧要关头赶到,抓了绿衣胖子。胖子既被锁在山庄里,倒可以问清绑架的原因,总不能白白伤一回。 春燕死了。沈霜霜心头一痛,前世,自己以朝阳长公主的身份和亲北晋,惨遭慕容驰的蹂躏,春燕气不过,暗藏了剪刀在慕容驰沐浴的时候行刺,被慕容驰一剑穿心杀害。重生以来,春燕忠心依旧,陪着她苦练六艺,不离左右,不声不响送上一碗补身汤,针对沈雪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都是她帮着做成的。她甚至想着,有朝一日得嫁简少华,必给春燕一个最合宜的位分。 沈霜霜睁大了眼望着头顶的云锦华帐。这一世,似乎从沈雪拒入信王府开始,偏离了前世太多事情。信王府到镇北侯府下聘的日子倒应得上,结果却完全不同。春芽所知有限,自己因伤留在桃花山庄,消息一下子闭塞起来,对下聘的过程一无所知。也就无以应对,还得尽快回到侯府,养伤说不得,养病总是可以的。只叹无人能替得春燕,沈霜霜感到重重的无力感。眼前这个小丫环,人很聪明,却不知有几分真心。 沈霜霜的目光转到床板上的刀痕,沈雪为什么飞刀?亲眼目睹的春芽竟说不出个一二三,真是够蠢的。 许家大少奶奶,许阁老的外孙。 沈霜霜搜索自己的记忆。终于从某个角落里找到一点痕迹,忽地坐起来,心头突突直跳。许家大少奶奶杜红薇。在许家大公子许嘉腾返回长安的第二天上吊自杀,那天是重阳节。许阁老的外孙,叶家公子叶超生,与沈雪有过婚约,在从燕岭关往长安来的路上。住进黑店,被杀身亡。 沈霜霜脸色煞白。 两天前桃花山庄宾客纭纭,叶超生顶着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孔,迷得众多贵女错乱了南北东西,还柔情似水念了一首前世慕容驰写给她的圈圈诗,直叫她寒颤不止。这一世叶家公子活得不要太滋润! 那杜红薇。也不会死在重阳节那天了吧? 沈霜霜心中百念丛生。沈雪有婚约,未婚夫又已寻来,这一世她不会再嫁给简少华了!简少华对自己是有感觉的。怎样才能靠近简少华呢?简少华筹谋已久,对帝位志在必得,父亲手握三十万边军是能够帮到他的吧,还好父亲不久述职回京,看在父女情分上。相信父亲会有一个让她高兴的选择的。 沈霜霜有些惴惴不安,爱情是纯洁的。如水晶般透亮,若是蒙上了算计,似有交换之嫌,谪仙般的简少华会不会因此厌憎她呢,他们还能地久天长吗? ※※※※※※※※。 两辆马车辘辘驶出桃林峧,沈雪和杜红薇在前,冬果和双喜在后。 杜红薇尴尬笑道:“真不好意思,昨晚喝得多了,也只能怪你家庄子上的果子酒,酸酸甜甜的像是水果汁液,却有那么大后劲儿。” 沈雪抿嘴笑:“杜姐姐自己喝多了,倒怪起酒淡,总算没醉,只是把我家小冬果推出门外搡了个跟头,还大喊一声,去吧,许嘉腾,有本事别回来,回来得叫奶奶!” 杜红薇涨红了脸:“有……有这么丢人吗? 沈雪笑:“杜姐姐若是喊那万人迷的世子爷,才叫个丢人,喊自家夫君,可见杜姐姐是性情中人,许大公子得杜姐姐这样德容温如玉的女子做妻子,不知修了几百年。” 杜红薇苦笑:“不过一个名字,念得多而已,哪有什么情。” 沈雪背靠杜红薇的肩臂:“苦尽总会甘来,上天睁着眼呢,杜姐姐苦守一个名字两年,许大公子必是感动在心的,你们夫妻团聚在望,好日子看得见了。” “在外两年,倚红偎翠也说不定,”杜红薇轻哼了一声,拍拍沈雪的手,“你也是个命不好的,叶家表弟倒是出众,也对你一心,可惜大孝在身,你得守他三年。” 说着话,高大巍峨的西城门在望,马车减慢了速度。沈雪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去,进出城门的车马行人熙熙攘攘,一辆小马车交错而过,车帘半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孔,赫然是以粽子的形状离开桃花山庄的乔妙玉。 乔妙玉亦看见了沈雪,眸光一闪,大呼“沈五小姐”竟跳下小马车,所幸车速不快,不至崴了脚。 沈雪撇撇嘴,示意车伕停车,探出车窗,淡声问:“乔四小姐有何指教?”见乔妙玉青丝高挽,只一对珍珠耳环,再无金玉饰物,穿一身月白棉布衣裙,素净无华,沈雪若有所悟。 乔妙玉淡淡一笑:“既然遇上了,不如坐下来喝杯茶,这路边的茶自是比不得府里的,聊胜在无拘束。” 沈雪定定看着乔妙玉,唇角勾出一抹浅笑:“也好。”扶着从后车赶来的冬果的手,与杜红薇一起走进大路旁柳树下的茶寮落座。 小厮斜负长嘴铜壶沏了三杯茶,送上两盘茶点。 乔妙玉轻笑道:“今日的茶钱,拜托沈五小姐付了。” 沈雪眯了眯起:“乔家当真送你去家庙?” 乔妙玉容色沉静,已无半分飞扬,嘴角若隐若现一抹讽意:“想必沈五小姐认定是乔四咎由自取。” 沈雪扬扬眉,并不客套地点点头:“不错,人总得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 “现在我也这么认为。”乔妙玉从善如流。“什么祸从口出,沉默是金,言多必失,侥幸能在活着的时候明白其间真意,还不算太晚。” 沈雪眯起了眼。都说本性难移,恣意骄横的乔妙玉变成乖乖女,感觉不太真实。 乔妙玉轻哼道:“别用这种疑七疑八的眼神看人,人总是要长大的,只不过是我为长大付出的代价太大,死过一次。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沈雪目光一闪,道:“乔四小姐芳华韶光,不必太计较一时得失。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定哪天就柳暗花明了。” “借你吉言。我会留着这条命看戏,好戏正在上演,一个个的演得那么卖力,没人叫好多没趣。”乔妙玉低头喝口热茶。掩口笑道,“沈五小姐,你想看戏是看不成的,你不想做戏中人都不能,有些人不把你拉进戏里是不会罢休的,你是沈教头的女儿。逃不掉的。” 沈雪眸光淡然:“乔四小姐说的是信王府世子吧,我是不会陪他演戏的,我爹也不会让我当他的陪演。” 乔妙玉微一摇头:“长安人都说镇北侯府的小姐个个才貌双全。独五小姐普通如尘沙,今日我算知道传言太不可信,便如说那人若谪仙,现在想想,百年之后。谁不是一把可怖枯骨。”幽幽叹了口气,“我乔四养在深闺。见识少,可乔家子弟都是出众的,见多了牡丹海棠,即使芙蓉冷,红梅香,也不至于让我挪不开眼睛,却是经不住那芝兰玉树的人,若有若无地牵着三分情意,酸一句恨不相逢未娶时。黑烟迷住了眼睛,执念一起,生生将自己弄得面目可憎。” 沈雪怔了怔,以简少华那样人物,装模作样勾一个情窦初开的闺阁女子,不勾则已,勾则所向披靡。简少华对帝位虎视眈眈,不会是为了想把乔家绑得再牢靠一些,存了将乔妙玉收入房中的心思,硬扎扎栽给乔妙玉一个轻浮名声,使乔妙玉除了嫁他为妾,再无人可嫁? 沈雪的唇角划过一丝凛笑,简少华,你再一次刷新了你的下限,踩着女人的骨头往上爬,你就是这样使用你那张不沾人间烟火的脸孔? 乔妙玉抬眸注视沈雪,咬了咬唇道:“我爹得了一块玉佩,经不起我软磨给了我,我捧着玉佩兴冲冲向那人献宝,却听得他让姐姐准备纳侧妃的典仪,因为沈教头,因为镇北侯府,你再无能也早早被盯上了,落水不过是个极好的借口。”凉凉地笑,“玉佩摔成碎片,我不甘心,既挡不了你进王府的门,那就挡一挡你坐上侧妃的位子,中秋节晚上的事,是我和姐姐一起做下的,毁了你的名声,你永远都越不过我们姐妹。瞧,不甘心的可不是我一人。”竟似厌倦了简少华,连名字都不愿提。 “乔妙玉,你,你们姐妹也太狠毒了!”杜红薇怒极,想大骂一通,那些被继母常挂在嘴边上的词句,却是说不出口。 乔妙玉哂笑:“这就算狠毒吗,后宅的阴私不知多少,许家大少奶奶,等你家许大公子回来,有得你瞧的。” 杜红薇白皙如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许家人口虽简单,却多是女人,尽管各无利害,小斗也是不亦乐乎。 沈雪缩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男人为了权力,女人为了情爱,可真是各种手段轮番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简少华和乔曼玉果然绝配!简少华,你暗算在先,休怪我阳谋在后,不将你拉下马,沈家不安! 乔妙玉怔怔地看着沈雪:“你,不想揍我一顿?” 沈雪松开拳,淡淡一笑:“我不会打落水狗的,你想看戏,我会让你看到一场好戏。” 乔妙玉呵呵笑起来:“沈五,因何我不能早些认识你,却叫我把你当作敌人,生生招惹了惹不起的魔头,落得今天这般下场!不过我却感激那魔头,不是他,我还看不透这世人的嘴脸。”叫过小厮斟满茶。“乔立把我捆成粽子带回乔家,我爹把我关进柴房,我娘隔着门说事到如今,她再疼我也不得不一顶小轿把我送给简凤歌,往日里把我捧在手心上的兄弟姐妹,没一个来看我,都当我是沾不得的臭狗屎,就连仆佣丫环婆子,也个个的啐我丢了乔家的颜面,我竟不知这帮狗杀才也配谈乔家荣辱!” 饶是乔妙玉已经看淡。声音还是止不住发颤,“我想不通,明明我是被害的。明明我还是清白的,却无一人站出来为我讨个公道,无一人说简凤歌的不对,而我敬若天神的那人带来口信,我一不该对你不敬污你名声。二不可做简凤歌的妾,送我一条白绫。从天堂到地狱,大概就是如此,只可惜柴房年久失修,那屋梁居然断裂!死过一次才知道死有多难受,我告诉乔家的人。我为我自己坚决不做简凤歌的妾,我除钗去锦自请前往家庙。” 沈雪笑了笑:“我爹说,让一个流言过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来一个更大更新更猛的流言,乔四小姐,你避一避风头也好,眼瞅着这就要变天了,今天不知明天事。后天却是通晓明天事的,不定哪天我能看到你挑一个如意郎。生两三粉娃娃呢。” 杜红薇轻啐一口:“这话也是你说得出口的,没羞。” 沈雪呵呵直笑:“女人何必为难女人,乔四小姐前头害过我,后头就招来了报应,家庙清修,我这人既不做雪中送炭的好事,可也不做落井下石的龌龊事。” 乔妙玉苍白的脸孔泛起薄薄的生气:“沈五,你不想知道哪个魔头摆了我和简凤歌一道吗?” 沈雪微微笑道:“你都说了是魔头,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乔妙玉忍不住大笑起来:“沈五,你不要知道,我偏告诉你,有个人与我一起害怕,也算是我苦修日子里的乐趣!”拈了两块点心塞进嘴里,“我自小多病,吃过很多药,可能是这身子耐得住药,那魔头吹进的安魂香没让我完全失了意识,我看到了他的脸,你们猜猜,他是谁?” 杜红薇好奇心大起:“是谁?左不过是山庄的宾客,好大的胆子,将四皇子耍成光皮猴。” 乔妙玉哼一声:“许家大少奶奶在嘲弄我也是个……猴?” 杜红薇打两下嘴:“不敢,不敢,乔四小姐中衣整整齐齐,岂是四皇子可比。” 沈雪蹙了蹙眉,前天早晨她走得急了,倒没注意和简凤歌滚在被窝里的乔妙玉衣裳齐整,那魔头还算客气,没借机大吃乔妙玉的豆腐,眼光不由得在乔妙玉身上溜了一圈,肌肤香滑如凝脂,体态前凸后翘,很有料唉。 乔妙玉被沈雪色色的眼光瞧得红了脸:“沈五!” 沈雪嘿嘿一笑:“乔四这般风姿,不知便宜了谁去,那魔头真是眼拙,水灵灵的鲜桃在嘴边上都没咬上一口。”啧啧两声,“我说的是实话,你要恼了就不是个真看开的。” 乔妙玉羞不得,恼不得:“沈五,你也算是侯府里教养良好的小姐,竟这般说话!那假神仙瞧上你是因为你姓沈,那魔头为了给你出气,将我与简凤歌送作堆。你们两个这毫无顾忌的神气还真是相像。” 杜红薇慌忙捂乔妙玉的嘴:“乔四小姐慎言,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皇家的脸面在哪儿都扫不得。” 沈雪惊讶地看着乔妙玉:“那魔头是谁?” 乔妙玉叹了口气:“我听说到长安来议和的北晋二皇子,平日里一张白银面具不离他的脸,那夜我便看见一张白银面具。” ——————————。 PS: 修改的时间有点长,看在今天字数还凑和的份上,不要计较兔子又更晚了,么么哒,所有愿意花银子来捧兔子的亲,都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喜乐! ------------ 094 狭路 ——————————。 杜红薇失声道:“你说是那北晋的二皇子将你……,不可能吧,听说议和使团的人都住在四方驿馆,而进入桃林峧只有一条路,那二皇子怎么可能出现在桃花山庄!” 乔妙玉贼贼地盯着沈雪,似乎要从沈雪的脸上找到什么。 沈雪唇角上翘,皮笑肉不笑:“乔四,我可以说你又想倒我一盆脏水吗,那魔头将你和简凤歌送作堆,是他亲口告诉你说要为我出气?北晋的议和使团到长安时日未久,不说我这几日都在桃花山庄休养,即使还在侯府,那二皇子何等尊贵,岂是我一个深闺里的小小庶女能见得着的?别国之皇子,抱着友好的态度来长安与皇家握手言和,有可能为一个不认识的小庶女出头,得罪皇家亲亲的血脉,得罪首辅之掌上明珠?乔四,别让我说你胸大无脑!” 色厉而内荏,说的便是此时的沈雪,心里的小人直在咬牙切齿,慕容迟,你堂堂皇子偏学那梁上偷儿,又爬悬崖溜进桃花山庄,九条命也不够你摔的!心底却漫上一层暖意,话说,看到简凤歌和乔妙玉滚被窝的时候,她心底的花儿一朵朵全都向着朝阳开放,欺了她的人,现时报就被欺了回去,这感觉爽极了。 乔妙玉哼一声道:“那天,简凤歌惹怒沈家,我不着调与你沈五过不去,那摆了我和简凤歌一道的人,不是为你出气,为沈家抱不平,又是什么?” 沈雪唇角更翘:“乔四,想是那简凤歌招摇惯了,明里暗里得罪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数,借为沈家出头。整治简凤歌颜面扫地,实则是出他们自己心头一口恶气,弄个面具不过是遮了容貌不至于被人认出来,你却能扯上北晋的二皇子!那二皇子端端的在四方驿馆,有千里眼能看到桃花山庄不成?说你胸大无脑,你还真挺起了胸。”摇头叹道,“北晋二皇子戴着白银面具,戴白银面具的人就一定是北晋二皇子?人人说华世子貌若天仙,那貌若天仙的就一定是华世子?”她绝对不会承认她与慕容迟相识,通敌的罪名。沈家担不起。 貌,若,天。仙,杜红薇一口水差点呛着,信王府世子可不是那等雌雄莫辩的阴阳怪物! 乔妙玉讪讪道:“算我说错话,我也不知那魔头是谁,罢了。那魔头害我名声全毁,也让我跳出执迷愚谬的怪圈,两两不欠。”将盘子里的点心一兜子兜了,站起身来,莞尔笑道,“深情似梦。繁华如烟,沈五,我乔四便等着看你将那天神拖入人间。” 沈雪招手叫小厮又送来一竹篮点心:“我可比不得乔四你浑身掉过银锞子。这些粗点心你先带上,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希望你在家庙有个好的开始,莫被人欺了去。倒叫我笑话。”摘了腕上玉镯放在乔妙玉手里,“你我算是不打不相识。就此别过!” 沈雪想,恶整乔妙玉和简凤歌,令他们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吞,明面上挑不着桃花山庄半点毛病,这样的事,十有八.九是慕容迟做下的。简凤歌逍遥依旧,乔妙玉发往家庙,虽是她下狠手在前,总归自己安然无事,她却落得众叛亲离,从此孤独一人,艰苦一生,不免有些凄凉。而真正害了乔妙玉的人,风花雪月,踌躇满志,浑然不觉脚下又多了一具红颜枯骨,这样的人渣,上天不收他,沈五收了他! 乔妙玉微微一怔,握着成色算不得上好的玉镯,僵硬的心幽然漫过浅浅的暖意。沈五是个庶女,拿不出多好的东西,可在她的目光里,没有庶女扭捏的柔弱,也没有对嫡女的羡嫉,亭亭然站在那里,不愠不笑,亦庄亦雅,却令人觉得她光华绽放,便是阆苑仙葩,在她的身旁也黯然失色。 乔妙玉觉得自己该长叹三声,眼前这素颜少女,不曾为她的得意而屈服,亦不为她的落魄而讥讽,何其不幸与她相识太晚,何其幸能与她化去敌意。 沈雪和杜红薇目送乔妙玉的小马车湮没在车流之中,返回大马车,皆是心有戚戚,握手无语。马车在许家门口停下,双喜扶着杜红薇刚刚下车,便见一个三十多岁瘦汉扑过来,大声喊道: “姑奶奶,你这是去哪儿了,整夜地不回府,许家连个门都不让进,害小人在这儿又冷又饿等姑奶奶一宿!” 这话喊得极为阴毒,斥责杜红薇彻夜不归,又似说与杜红薇有不清楚,仿佛许家人还知道,很生气。 沈雪剑眉高挑,身形闪动,连环两脚,将那瘦汉踢得直撞上门旁的梧桐树,口里怒喝道:“你家姑奶奶在镇北侯府作客,还要向你报备不成,你算个什么东西!再敢放肆,绞了你舌头!” 沈雪如此说,一是堵那瘦汉胡言,二是暗示许家,杜红薇是镇北侯府的娇客,为难杜红薇便是与镇北侯府过不去。以许家现在的破落,搭上镇北侯府的线,许家人当求之不得。 杜红薇拉了一下沈雪:“他是我爹的长随,不是那不知轻重的,许是有急事,口不择言,待我问问他。” 那瘦汉趴在地上,又痛又惊,竟嚎哭起来:“姑奶奶啊,老爷刚走,夫人就将小人踢出府,姑奶奶不说顾着小人那么多年偏护,竟也由人欺负起小人来了,小人无亲无故,随老爷去的好,老爷啊,你带小人一起走吧……” 杜红薇听得懵懵的:“你,你,你说什么,什么老爷刚走,我爹去哪儿了?” 那瘦汉哭得唏里哗啦,一边哭一边说:“姑奶奶,老爷走了,老爷走了啊,老爷不管小人了!” 杜红薇的声音变得沙哑了:“你说清楚,我爹去哪儿了?”瘦汉那带着惊恐、充满悲痛的样子,令杜红薇感到一种凶兆,似觉有什么大祸来临,她的心立即紧缩起来。 那瘦汉咽哽着,断断续续道:“老爷……昨晚喝多了……摔河里死了。” 杜红薇身子晃了晃,双喜扶着自家小姐。瘦汉害怕了,悄悄爬起来,蹲在一旁,胆怯地抬起头窥视杜红薇。杜红薇两眼发直,这世上唯一对她还有半分怜惜的亲人,以这样可笑的方式离她而去。过了很久,杜红薇端正身体,对沈雪道: “雪妹妹,我得去看看我爹。” 沈雪走上前,抱了一下杜红薇,轻轻道:“杜姐姐,你还有我,有嫣然姐姐。” 杜红薇被沈雪的拥抱唬一跳,失了血色的脸庞慢慢浮上一丝笑意,低低道:“我知道。” 杜家丧事,沈雪是去不得的,——沈杜两家没有任何往来,杜红薇又是杜家出了阁的大小姐。望着许家的小马车驶远,沈雪无声叹了口气,许嘉腾返家在即,杜红薇却披上大孝,新婚不曾见面,两年山水远隔,久别重逢亦不能相近,上天仿佛在捉弄这两个人。 马车缓缓向聚春和驶去。南大街上人烟凑集,金粉楼台,四通八达的街路巷道上,车流如梭,行人如织,商铺、茗楼、酒馆鳞次栉比,鼓箫箜篌,清越委婉,不绝于耳。 聚春和饭庄顶楼的东首雅间里,六大影卫垂手恭立,——聚春和的门僮魏三,香惠和点心铺的黄衫少年魏七,瑞盛和裁衣铺的大师傅施九,利生和铁器铺的胖子伙计魏十二,尚珍和珠宝阁的玉雕师魏十三,安泰和药铺的施大夫施十四。 六人见过大礼后,向沈雪说起这十五年来铺子的经营,长安、王城、晋阳等地的暗桩,六侠村兵马的起家扩展,最后唏嘘不已,岁月无情,他们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一生都在等待主子长大,只盼望有生之年打回王城,再兴玉氏王朝。沈雪明白,正是这一执念支撑着这些人坚持到现在,即使她无心做那西戎女王,她也不能冷了这些忠诚之士的心,金家兄弟是必须要推倒的。 于是,她让魏七、施九、施十四分头屯购硫磺、硝石和黑木炭,由魏三安排可靠人运往六侠村那边的基地,让魏十二按图打造五四枪弹,最后吩咐魏十三再做两朵白莲花。 众人虽不明白沈雪的意图,看着沈雪那波澜不惊、从容不迫的语调行止,想着前主子玉明雍容温雅的气度,但觉得小主子清冷之下藏着果决,宁静里蕴着笃定,不由得暗暗慨叹,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曙光就在前头。 转眼已是午膳时候,众人从饭庄内部通道退出。沈雪推开后窗,后楼重檐飞顶,掩映在绿萌之中,秋风起,落叶飘零,萧飒之气在芙蓉初绽、丹桂馥郁中消弥一尽。 沈雪有点儿头疼。在这里,慕容迟的身份是公开的,她不能递镇北侯府的名帖,而且她一个未出阁的庶女抛头露面求见异国皇子,很容易引起流言,给沈家抹黑。可是,她想尽快见到他,见到他手下的那名骨科军医。 如果沈世硕不再残废,沈家就得重新洗牌,老太君吴氏的如意算盘就会失响,碍于老爹她也杀不得吴氏,但若是吴氏自己想不开气死,那就怨不得谁个。沈世硕文采武功俱是一流,为人极有担当,由他承爵最好不过,而冯氏,关爱家人,在外不卑不亢,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沈雪忽然眼前一亮,换个男装去见慕容迟,无人能嚼舌头了!微微一笑,带冬果出了雅间,刚刚走到饭庄门口,便见几个贵气逼人的女子款款而来。 沈雪眯了眼,这可真是狭路相逢! ——————————。 ------------ 095 寻衅 ——————————。 每年除夕,皇宫都要举办君臣同欢宴。去年的宴席,镇北侯府的小姐们随赵氏和杨氏一起进宫,沈雪坐在角落里,悠悠然把到场的贵子贵女瞧了个遍。 此时,款款而来的几个女子,正中间的是乔昭仪之女凤仪公主。她穿了一身玫红宫装,外披一件火焰红斗篷,长发挽成丹凤朝阳髻,斜插一支紫金凤簪,阳光照耀之下,那凤簪熠熠生辉,仔细看去,竟是以大粒红宝石嵌作眼,细碎红宝石镶于凤尾,紫金金光流转,红宝石更是宝光夺目。 在简凤仪左侧的是信王府世子妃乔曼玉,另几个是定国公府赵家三小姐赵青莲、四小姐赵秀莲,东安侯府郑家二小姐郑秀雅,京卫指挥使司同知孔家四小姐孔淑宁,工部侍郎卫家七小姐卫巧眉。 沈雪后退两步,让开进门的路,眉锋轻轻蹙起。 简凤仪和乔曼玉是表姐妹,又是堂姑嫂,一向亲和,赵青莲和卫巧眉是闺中蜜友,赵秀莲和孔淑宁是简凤仪的伴读,郑秀雅和孔淑宁曾经是颜夫子认为极为出色的学生。她们一起出行,没什么不正常的。 前两天做客桃花山庄的贵女,赵青莲和赵秀莲、郑秀雅、孔淑宁、卫巧眉都在其中,或许是自恃教养良好,没跟着乔妙玉闯进沈雪居住的主院。 这几位嫡出小姐,与沈家都有或远或近的姻亲关系,定国公府是沈大夫人赵氏的娘家,东安侯府世子妃是沈家大姑奶奶沈雲雲,孔同知的正妻是沈家姑太太沈静,卫巧眉是沈家二少爷沈世榆的未婚妻。 这几个人珠光宝气,尤其是简凤仪和乔曼玉,那衣着饰物。神情举止,皆给人以繁华在手中、风流在脚下的感觉,往来聚春和的非富即贵,也不由得稍稍后退,给她们让出路来。 店里的小厮殷勤上前。沈雪便再退两步,隐入众人之中,只待她们进得大堂前去雅间,她与冬果即可暂离聚春和而到瑞盛和买两套男装去。可惜现实很骨感,既然偶遇,便不肯放过。 乔曼玉穿的是杏色宫装。衣襟袖口挑绣小朵牡丹,裙摆绣大朵牡丹,臂上缠一条杏色纱绡。青丝高挽成流水髻,插一支七宝珊瑚簪,右鬓戴一朵浅杏色牡丹宫花,手腕上一只翠镯碧光流动。抖一抖手中杏色绣帕,乔曼玉掩口轻笑:“这不是镇北侯府的五小姐吗。今儿也到聚春和来用膳?如何又要走呢,没订上位子,还是银子不够?” 对沈凯川的这个女儿,乔曼玉十分痛恨,早就知道简少华一意迎沈五进门,却不知是铺以十里红妆。许以侧妃之位。每每听简少华提及沈五,那流转的目光隐隐有一抹特别的期待,这。刺痛了乔曼玉的心,不是不可以纳妾,只是不可以付之情意。昨天,沈五以死拒绝简少华,乔曼玉又被刺痛了。她心爱的丈夫,人中的龙凤。人家居然瞧不上!而自己的丈夫,更不肯放手,与她亲近后梦呓呼出“雪儿”两字! 沈雪唇角微抿,抿出一条半月形弧线,浅浅一笑:“小女子正是镇北侯府的五小姐,不知你是哪家贵女。” 声音轻而温柔,令人如沐春风,却有一股寒意直透乔曼玉的心底,她居然说不认识信王府世子妃!乔曼玉气得绞扭着绣帕,精致的妆容现出一片铁青。 孔淑宁出声道:“沈五小姐,这是信王府的世子妃,还不见礼,可别丢了沈家的脸面!”眼光幽深,有说不分明的情绪。 沈雪目光微凝看向孔淑宁,按理,她该叫自己一声表姐,想来因为她是庶女,这声表姐便不屑叫出来了。沈雪保持着浅浅的笑意:“不好意思,小女子久居深闺,未曾见过世子妃真颜,既然孔四小姐说她是信王府的世子妃,那小女子便给世子妃见个礼,想那信王府世子天人之姿,世子妃自当是人间极品,不会与我这没见识的小女子一般见识。”对着乔曼玉微微一裣,却是连腰都不曾弯下一分。 乔曼玉气得几乎仰倒,她能不计较吗,沈五这是给皇族行礼吗,普通人之间的见面礼也比她多十二分谦和,可她若是计较,便成了与这庶女一般见识,还会堕了简少华的好名声。原想嘲笑她一介低下庶女也敢进聚春和,却被她生生僵在当场,发作不得。乔曼玉若是知晓沈雪所说的“极品”之真意,怕是要跳起来打沈雪耳光了。 乔曼玉抬出简凤仪:“沈五小姐,公主在此,你也如此托大,竟是不把公主瞧在眼里?” 这帽子扣得够大,对公主不敬,便是对皇家不敬,大不敬之罪是可以杀头的! 沈雪茫然四顾:“公主?敢问世子妃,公主在哪里?”浅笑不变,“公主出行,有凤旗四,布旗十六,每旗甲士两人,四御杖,四吾杖,四立瓜,四卧瓜,金辂居其中,公主坐其上,前有内侍二十四,后有宫娥三十六,护卫持枪者八,佩刀者八,带弓箭者八,礼乐开道,乐器列八个喇叭、四个唢呐、两面云锣、两面金鼓、两根凤笛、两根平笛、两支笙、两支箫。”笑容更盛,“世子妃,恕沈五眼拙耳拙,不知公主在何处出行。” 冬果死死低头,死死咬嘴,不让一丝笑从口里溢出,双肩只不停耸动。 简凤仪听得甚喜。天家富贵岂是寻常人家一双眼睛能够看得过来的,只表面上的金银焕耀就能炫花了人的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豪富已是难求,更兼至尊至贵。自幼生长帝王家,集人间富贵于一身,从来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这种优越感已嵌入简凤仪的骨子里。 乔曼玉见简凤仪面带微笑,暗自一咬牙,呵呵一笑:“没想到沈五小姐倒是个才学极好的,对公主出行的仪仗如数家珍,便是本妃入信王府三年,常在宫帏行走。亦不得如此了解,沈五小姐莫不是多在心中肖想能得公主风华?” 这话似在称赞沈雪博学,却是暗指沈雪觊觎公主的威仪,往深了去即是有不臣之意,说得十分诛心。简凤仪果然变了脸色。 沈雪温文尔雅道:“当年世子妃才名动长安,引无数世家子弟竞折腰,小女子得世子妃赞一句才学好,实在不敢当,只因小女子素来愚钝,读几卷书亦不求甚解。只知死记,皇家仪仗,南楚礼记上怎么写。小女子便怎么说,若有感悟亦是感天恩之巍巍。”稍稍一顿,笑意不变,“小女子曾在书局里见过待估的才子佳人话本,世子妃乃长安佳人。难不成世子妃看过那话本,也生出了姐妹同嫁的心意?”那笑,丝毫不达眼底。 乔曼玉听得“姐妹同嫁”,心头震动,不是不知简少华的留情脉脉,她恨不起简少华。只得将一腔暗恼加给被简少华勾得神魂颠倒的乔妙玉。 乔妙玉自小体弱,极得父母怜爱,滚被窝这样的艳事传播奇快。在此不得已之下,乔妙玉委屈嫁与简凤歌为妾,偏心的父母必定分她一些乔家势力,这是简少华不能容忍的。乔曼玉心里则是痛快的,假简少华之名送去白绫。总算不必再见乔妙玉整日里在自己面前现来现去,与简少华眉眼传情。谁知乔妙玉竟不肯以死保名节。气得乔曼玉肝儿疼,连简少华的亲近都提不起劲。 忽听沈雪说“姐妹同嫁”,恰似一把利剑挑破她最不能说的伤口,且将这伤口暴露在众人眼前,乔曼玉一时大恨,绣帕一甩,冷冷道:“公主在此,沈五小姐不说给公主见礼,却在这儿说个没停,失礼是轻的,冲撞公主,你可知罪?”简凤仪这杆枪,她一向用得顺手。 简凤仪很遂乔曼玉的意,出声斥道:“本宫在此,休得无礼!” 沈雪微抬了抬下巴,浅笑着:“小女子卑下,只闻凤仪公主大名,从不识凤仪公主金玉真容。今天既有信王府世子妃指认凤仪公主微服出行,公主又自承身份,臣女自当大礼参见凤仪公主。”右手压左手,双手平错至左胸前,右腿后屈,屈膝,低头,口中称,“臣女镇北侯府沈五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金安。” 话里埋了个深坑,简凤仪微服出宫,轻装简从,本不为人所知,现在身份公开,一切平安还好,若是遭遇意外,叫破简凤仪身份的乔曼玉则难辞其咎。至于意外,既是意料之外,那么谁也不知道意外是什么,会在何时何地发生。于普通人来说,无意外则无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无意外,活得太平淡。 饭庄内外看热闹的人自有认识信王府世子妃的,见世子妃指认凤仪公主,又见公主自承身份,谁也站不住,纷纷向简凤仪行大礼。 简凤仪瞟了一眼屈膝的沈雪,掉过头去问孔淑宁:“昨天夫子留的绣图,你想好绣什么了吗,总是绣些花花草草的,我都绣得烦了,不如绣个人物,怎样?” 孔淑宁脸颊微红:“臣女画样不如公主,不知公主想绣个什么样的人物?”眼波从沈雪脸上转过,竟闪起浓深的嫉恨。 沈雪蹙了蹙眉,这位镇北侯府的表小姐,向来眼高于顶,不屑与庶女说一句话的,何时瞧着这么不对付了?貌似被自己抢了心爱的玩具一般,有没有搞错!沈雪撇撇嘴,暗自唾弃一声,随即直起腰身,安安静静地后退一步,垂眸敛目,身姿挺直如竹。周围众人行完大礼,亦直身恭立两旁。 乔曼玉看了看简凤仪,斥道:“公主与你说礼毕了吗?你自行起身,无礼公主威严,当是大不敬!” 故意晾着屈膝行礼的人,显自己的威风,令别人憋屈,嗤,玩得不要太幼稚。沈雪心头哂笑,面上不惊不动,只以讶然的口气说道:“公主没说礼毕吗?世子妃是在说公主要我等一直行礼不起吗?久闻凤仪公主温良恭让,礼仪周全,极得圣心,怎么会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做这刁难百姓的事情?” 凉凉地一笑,拖长了语调,“圣上已许公主和亲北晋,据说北晋的二皇子便在这聚春和的后楼暂住,沈五窃以为,世子妃须当慎言,莫坏了公主仁义名声,在北晋人面前,丢南楚的脸面!” 简凤仪立刻瞪了乔曼玉一眼,道:“表姐休再多言,赶紧上楼用膳吧。”一抹红晕漫上双颊,悄悄漫过耳垂。 沈雪眸光微凝,简凤仪竟是心动慕容迟了?微服到此,是想见一见慕容迟吗?还是与慕容迟有约,上演一出西厢幽会的戏码? ——————————。 PS: 对设置了自动订阅的亲,兔子三鞠躬感谢! ------------ 096 滋事 ——————————。 简凤仪仪态万方,在众贵女的簇拥下往楼上走去。 沈雪微一躬身,声音轻细:“公主金安,臣女告退。” 简凤仪不耐烦摆摆手,孔淑宁轻轻一扯简凤仪的衣袖,脸颊晕红,欲语还休,简凤仪眉尖一挑,皱起两条弯细的柳叶眉,瞅了瞅郑秀雅,懒懒地开口道: “沈五,你随本宫来吧,有些话,本宫要问一问你。” 沈雪眯起了眼,孔淑宁抽什么风要跟她过不去,没事找事,准没好事,既然你们要不客气在先,那我就不客气在后好了,偏过头与冬果耳语几句后,随在她们几个身后。 走至楼梯口,沈雪嘴角一勾,身子前扑,似乎就要扑上楼梯。 上下楼的食客很多,硬木的楼梯包裹着一角锃亮的铜皮,众人面前摔个跟头,形容狼狈是小事,扑上这样的楼梯,鼻青脸肿,能磕得毁伤了脸,于未出阁的女子而言,事情太大了。 惊呼声四起! 沈雪前倾的身子一斜,抱住了楼梯栏杆,脚尖一勾一转,踩住一条墨蓝色裙摆,及裙摆下的一只脚。只听得“刺啦”衣帛破裂的声音,随之一声惨叫,一个墨蓝身影不偏不倚扑倒在楼梯上! 惊呼声更甚。丫环急急上前扶起那人,那人三十来岁,裙子破了,露出里面的浅灰色中衣,一丝不苟的圆髻摔乱了,钗环也歪了,几绺散发披在满是鲜血的脸孔上,倒似夜半出来飘荡的冤魂。 孔淑宁失声叫道:“陶嬷嬷!”随即掉过头来冲着沈雪悲愤喊道,“你,是你绊的我家陶嬷嬷!沈五,你在镇北侯府里是个懦货。出了侯府离了大舅母竟嚣张起来!”挥手叫自己的两个丫环,咬牙切齿道,“今儿我就替大舅母管教管教你这没见识的庶女!” 沈雪容色淡淡看着两个向自己扑来的小丫环,嗤笑道:“什么时候孔家的脸面比沈家的脸面还要大了?主子犯了大错,由奴婢背着,奴婢犯了大错,是杖毙,还是发卖?”以她恢复了三成的武功,便是这一众的小姐丫环一起上,她也能应付有余。只不过既然决定背起娘亲的遗愿,这些个不值一提的小把戏,能忍则忍了。 两个小丫环大惊。失神地看向孔淑宁。孔家家主是京兆府尹,正三品,长房的孔捷是京卫指挥使司同知,从三品,孔家两代当中都没有一人官职高出沈家的。甚至可以说,孔家依附沈家而存在,沈家的奴仆都不是她们能开罪得起的,何况沈家的主子,尽管庶子女只算半个主子,那也占着主子的名头。 沈雪微眯着眼。笑意冰凉:“沈五敢问孔四小姐,你今日能替镇北侯府的沈家大夫人教训沈五,明日是不是也能代表沈家大夫人向定国公府赵家提出抗议。斥责赵家两位小姐没与你一起教训沈五?” 这话里的挑拨之意十分明显,警告之意也不隐晦。赵青莲和赵秀莲姐妹想偏帮孔淑宁,话也说不出口了。定国公和镇北侯祖辈三代,是在诸侯争霸战争中血肉凝集起来的兄弟,手足情深。沈家大夫人。赵家的姑太太,有多么护短。沈家人知道,赵家人知道,长安人都知道,赵氏的护短,那是有先后顺序的!赵青莲和赵秀莲相视一眼,微低了头,将自己看成透明人。 孔淑宁怎么敢到一等爵的定国公府生事!听着沈雪诛心的话,孔淑宁粉嫩嫩的小脸被激得通红,满眼的哀戚,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串串晶莹的泪水从腮边滑落,颤抖着声音,泣道:“沈五,你,你伤了我的奶嬷嬷,还强辞夺理,果真是个不上台面的庶出,怪不得沈家人人厌弃你,颜夫子说你顽劣愚钝,不堪教养!你落了水被华世子救起,华世子怜你无母聘你为侧妃,你却玩什么欲擒故纵,外祖母说你阴暗,便是做世子侍妾都是抬举了你,你有何德何能……” 周围的食客都没动筷子,张着嘴发呆,近距离欣赏简凤仪这个长安最尊贵少女的风姿、乔曼玉这个长安最幸运女子的气度,已是极为难得的幸事,忽听得世家贵族内里的恩怨情仇,不由得瞪圆了眼。谁个不知信王府昨日冒雨抬了十六抬红箱往镇北侯府,可是怎么抬进去的,又怎么抬回去了,镇北侯府扫了信王府的脸面,原因众说纷纭。 众人的目光落在孔淑宁的身上,那如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此刻,杏眼里满含着浓浓的水意,所谓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过如此,于是,看向孔淑宁的众多目光不约而同地都染上了深深的怜惜,而忽略了她的话语句句恶毒之极。 沈雪不恼不怒,冷冷道:“孔四小姐,你看着自己的奶嬷嬷满脸是血,却不管不顾,只一味指责于我,难道在你这善良小女孩的心里,指责我比救治你的奶嬷嬷更重要?我沈五顽劣,却也不懂,一个愚钝的人能够玩欲擒故纵的阴暗把戏,你是个清新透亮的,能解释一二?” 眸光沉沉,看了看袖手一旁的乔曼玉,唇角浮上一抹似不解更似嘲讽的笑,“孔四小姐,我沈五愚钝,可听你刚才一番话,恨不得我今天就嫁进信王府呢,哪怕是做个通买卖的侍妾?你也算是我亲亲的表妹吧,有个做妾的表姐,你很有面子?你可是凤仪公主的伴读,不怕堕了公主的贤名?凤仪公主可是南楚唯一的公主唉。” 明锐的目光扫过大堂中的人,轻轻一笑,“也不知这里有没有北晋二皇子的人,公主的名声最是要紧了。” 人群中某个小个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默默地念一句,沈五小姐,我叫钻地弹,是个盗墓贼,在四方驿馆混饭吃已经有五年,你怎么知道我投靠了二殿下呢?难道我的脸上刻着字? 乔曼玉变了脸。想起孔淑宁向简凤仪的诉求,再也保持不住瞧热闹的笑容,将绣帕绞拧得不成样子。 孔淑宁被激得通红的脸颊迅速退去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身子更似风中落叶不住飘摇。眼前这个沈五,难道不是镇北侯府里那个由人踩压的庶女沈五?一番话,说得赵青莲和赵秀莲开不了口,又一番话,使乔曼玉和简凤仪心生猜忌。 简凤仪眉皱得更紧,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个的眼冒绿光,好似几天没吃肉的狼,传到慕容二皇子那里。可真是堕了名声。 简凤仪甩了甩袖子,斥道:“沈五,你伤人在先,还不赶紧向孔四小姐赔礼,误了本宫的事。你吃罪不起。”带着乔曼玉和赵秀莲上了二楼。 赵青莲和郑秀雅紧随其后。郑秀雅回头看了沈雪一眼,冷哼一声,眼底一片怨毒。 沈雪一瞬不瞬看着被两个丫环扶着的陶嬷嬷,说道:“陶嬷嬷,你摔倒在楼梯上,的确是我的错。这大堂里人多,桌椅也多,通道还算是宽敞。可以并排走两三个人。孔四小姐走在我前面,你是孔四小姐的奶嬷嬷,寸步不离你家小姐是你的忠心。” 她神色宁和,语气温雅,“只怪我愚钝不会走路。眼神又阴暗,见着你这样又忠心又善解自家小姐心意的奶嬷嬷。居然没有绕开三丈远,我真的错了。” 盈盈一笑,认认真真说道,“我不该看见你把脚伸出来勾我的脚腕装作没看见,我应该顺着你的脚扑倒在楼梯上,我应该摔成你这个样子来成全你的一片忠心,我不该和你家小姐龃龉而忘了给你请大夫。陶嬷嬷,凤仪公主说我伤了你,既如此,我沈五以万分的真诚向你认错,你是孔家嫡小姐亲近的人,见得多,识得广,心地良善,不会与我这没见识的庶女一般见识的。” 招手叫过小厮,“小哥,拜托你帮这位忠心耿耿的陶嬷嬷请个大夫,小哥请记着,千万别请那种会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想多骗几个银子的大夫,我很穷的,经不起讹。” 大堂里笑声轰然而起,镇北侯府小姐这错认得可真诡异,将京兆尹府小姐扔过来的话,一句句还了回去,瞎子能听,聋子能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此时再看孔家四小姐,杏眼满含悲愤,泪珠挂在长睫毛上,突然觉得好生无趣,噶,一个个额冒虚汗地想,我的眼神也阴暗了,居然不会怜香惜玉了! 孔淑宁感到一阵阵深重的窒息,仿佛游鱼离开水面,嘴巴张着,大口大口地呼吸,脸上血色退尽,双眼深处流溢出一抹懊恼和愤恨。 沈雪淡淡一笑:“孔四小姐,公主已经去了雅间,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孔淑宁深深地看了沈雪一眼,哽咽道:“表姐,如果没有什么指教的话,表妹先走一步。”慢慢地,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那纤细的背影看起来很有几分柔弱,看热闹的一些男子又不觉生出不忍。 钻地弹冒了出来,拍了拍手,笑嘻嘻道:“要不是这对上赶着找死的主仆,还真见不着侯府的小姐能这样大发神威,在美丽动人尊贵无比的公主面前也能山崩不变颜色,不愧是长安城第一个拒绝嫁进信王府的女子,奇女子也!” 上赶着找死的?奇女子?众食客都是一怔,一齐看向沈雪,但见她剑眉入鬓,狭长的凤眸威仪隐隐,缓缓行走在人群之中,如走幽径深谷,步履平稳,气质高华,即是素衣素颜,英华内敛,却已胜过莺莺燕燕无数!再看向孔淑宁的目光中,那丝原本就不多的怜惜立刻消失。 大家笑意盈盈,推杯换盏起来,孔淑宁有意无意酝酿出来的小白花气氛一扫而光,人们开始议论风华绝代的信王府世子到底能不能如愿,谁家哥儿能摘了这带刺的玫瑰花。 二楼的雅间,酒菜流水一般送上来,通过嬷嬷检验后再奉到简凤仪的面前。简凤仪、乔曼玉等人一番推让,优雅地举箸落勺。 沈雪站在一边,低眉敛目,鼻端飘着酒菜的香味,不由得腹诽不已,只怪刚才吃得太撑,魏三送来的一道道菜肴比招牌菜还精品,此刻连口汤都喝不下,不然在这儿蹭吃蹭喝,既混个肚儿圆,又为聚春和多赚点银子。 简凤仪余光扫过沈雪,这就是不肯嫁给堂哥简少华的庶女?这样的无波无澜,仿佛刚才在楼下,乔曼玉的嘲笑,孔淑宁的诘问,对她来说,都是耳畔妄语,完全不能乱了她的心志。 沈雪迎上简凤仪轻蔑的眼眸,斯斯文文道:“公主可有话要与臣女说?如果无事,臣女就先告退,碍了公主的眼,是臣女的不是。”向简凤仪行了一个常礼,缓步后退。 简凤仪十分不奈,看了看孔淑宁,又看了看郑秀雅,眉尖一挑,问道:“沈五,本宫听说你已经订了亲,可有此事?” 沈雪面色微凝,未予回答。 简凤仪哼了一声:“本宫命令你两天之内与叶都督之嫡子解除婚约!” ——————————。 ------------ 097 笑里藏刀 ——————————。 沈雪微微一笑:“公主久在深宫,竟也知道沈五自幼订下的亲事,连沈五自己都是刚知,得公主如此看重,沈五不胜荣幸。”略略一躬,“公主没有别的事,沈五告退。”暗骂郑叔俊果然是个大嘴巴,瞟一眼停箸不食的郑秀雅,郑家兄妹什么意思? 依郑叔俊和叶超生各自的身份来说,只有叶超生央着郑叔俊的份,可瞅着郑叔俊那谄媚的样子,俨然以叶超生的跟班为荣,不太可能撺掇自家妹妹刁难叶超生的婚事,当是郑秀雅因为某种原因将这件尚不为人知的事说了出来。可是,她与叶超生这桩娃娃亲,碍着郑秀雅什么事,居然引得简凤仪出面逼压? 沈雪眼波闪动,不觉浮上一丝讥讽,想来是在桃花山庄,郑秀雅和孔淑宁都看上了叶超生,郑秀雅又从郑叔俊那里得知叶超生订有婚约,便挑唆身为公主伴读的孔淑宁抬出简凤仪,逼自己给她们腾地儿。沈雪抿了抿唇,讥意更浓,待得自己让了位,郑秀雅和孔淑宁又当如何呢,叶超生正妻的位子只有一个,两女争夫,各种手段一起上,还是直接掐死对方? 都是花狐狸惹的祸!沈雪垂下眼眸,很想踢叶超生两脚,一个男人长成祸国殃民的样子,还四处招摇满地留情,惹得如花似玉的小萝莉一个个眼冒红心非他不嫁,这是要气死别个男人的节奏? 简凤仪呛了一下,哼道:“你可以退下,但是本宫的话,别忘了!” 沈雪不动不怒:“公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五一介庶女,亲父嫡母在堂,礼仪宗法在上,沈五作不得自己婚事的主。” 简凤仪抬了抬下巴:“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你作不得自己婚事的主,本宫为你作主,叶公子不过是个白身,你两天之内还了他自由身,本宫保你另一份荣华富贵。” 沈雪淡淡问道:“不知公主所说的另一份荣华富贵。着落在哪家?” 简凤仪顿了顿,看一眼乔曼玉,扬声道:“自然是信王府。华哥哥龙章凤姿,你跟了他,享不尽的福。” 沈雪压住内心的怒火,平静地问:“不知公主保沈五一个什么身份跟了华世子?” 简凤仪又看一眼乔曼玉,哼了一声:“你一个庶女。又被华哥哥看过身子,还想有什么身份,本宫保你一个贵妾还不够吗?” 沈雪深深吸了口气,冷冷道:“公主,华世子在灵雀桥救沈五一命,在场的。有沈家的人,还有去智王府参加恒世子婚宴的其他世家,这看过身子的说法。不知公主从何处听来!公主是皇家的人,当知君无戏言!君,亦无妄言!长安人都知道,华世子许了镇北侯府五小姐侧妃之位,贵妾。沈五不知公主竟也作得信王府的主!” 简凤仪没想到以公主之尊竟会受到质疑,不由得又惊又怒。不是说这个庶女是个懦货吗,不是说镇北侯府人人厌弃她吗,不是说侯府里的奴仆都可以踩她一脚吗,她怎么敢藐视皇家尊严! 沈雪转过脸,定定地望着乔曼玉:“世子妃,沈五听说,当年华世子娶世子妃的时候,完全比照皇家仪制,聘礼十六抬红箱。信王妃说,世子妃三年无出也专宠,想来是深得华世子真心。现在,华世子悲天悯人,怕沈五嫁不出去,送来十六抬红箱,世子妃,你真的能够左右华世子的所求,改侧妃为贵妾?” 乔曼玉绞着绣帕,她若是能左右简少华,就不会有十六抬红箱抬往镇北侯府。嫁入信王府三年,膝下无子无女,这世子妃的位子坐得并不稳当。简少华图谋勇不可挡的沈凯川时日已久,一直在等沈凯川的长女及笄,乔曼玉一颗心酸得能酿出醋来,怎么甘心沈五高调嫁进信王府,占她丈夫的家,分她丈夫的宠,享她丈夫的权,养她丈夫的娃! 贵妾则不一样,贵妾再贵也是妾,妾通买卖,妾就是个男人身下的玩意儿。镇北侯府百年世家,武将勋贵,不可能送女作妾。但若是那女自甘为妾,镇北侯府便无话可说。因此,乔曼玉一面挑唆乔妙玉和沈五打嘴炮,败坏她们两个的名声,一面想借凤仪公主之威,逼沈五低头自承作妾,如此,既威胁不到自己的地位,又没坏了简少华所谋。 沈雪淡淡道:“想来今日不曾在聚春和偶遇,他日沈五也会收到公主的帖子,公主是一定要管沈五的私事了。沈五解除了与叶公子的婚约,便能成全郑二小姐对叶公子一见钟情,成全孔四小姐对叶公子一往情深,沈五到信王府做华世子的小妾,便能成全华世子左拥右抱的心意,成全世子妃在信王府继续一呼百喏。这就是公主给沈五画下的圆圈,由不得沈五不从。” 雅间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想到沈五会把这样隐晦的事掰开了揉碎了放到明面上说,那平淡的语气似是在说,桌上的酒菜不错。 郑秀雅涨红了脸。孔淑宁脸涨得通红。赵秀莲愕然地看着郑秀雅和孔淑宁,嘴边挂着一根笋丝。 卫巧眉低着头,眼里有一层泪。她不敢想今天的事被沈世榆知道以后,沈世榆会不会上门退亲,一个任由外人欺侮自家妹妹的女子,谁都不会喜爱吧。可是,一个是凤仪公主,一个是信王府世子妃,岂是她能开罪的!十分后悔自己嘴馋,一听赵青莲说聚春和,满脑子只剩下吃的。偷偷瞅一眼赵青莲,见赵青莲脸色发白,也正坐立不安,心里更乱了。 乔曼玉目光急剧收缩,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左拥右抱,这样的话是一个没有及笄的女子可以说的吗?竟是这样没有教养、不知廉耻、肆无忌惮! 有一种人,自己做尽了腌臜的事,从不觉得自己腌臜,只将自己看作天上高贵的流云,而别人说一说便觉得污了耳朵。将那些人看作污水道里又臭又脏的淤泥。乔曼玉算得个中翘楚,贿赂王府各要处的仆佣,给爬床的丫环灌药,算计自己的胞妹,磨泡娘家的财物,使送进府的美姬死于意外,种种宅门阴私,做得不要太顺手。 简凤仪目光一闪。宫中的女人,哪一个说话不拐上十七八个弯,直性子早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沈五这样直来直去。岂是表姐的对手,想得华哥哥的宠爱,也得问问乔家的人。看看她承不承得起。 可笑简凤仪没有姐妹,将乔曼玉这个姿容明艳、温声细语的表姐看作亲亲的姐姐,处处帮乔曼玉撑腰,哪里知道乔曼玉正随着她爱重的华哥哥一起谋她爹爹的江山呢。 简凤仪的礼仪学得极好,端然坐着。不急不徐道:“沈五,你想一想你自己的身份,本宫肯为你谋算,那是给你天大的脸面,你到了信王府,好好跟着世子妃学学规矩。领会皇族的威仪,本宫不会亏待你。” “原来简家的人,都喜欢自说自话。”沈雪笑了笑。看着乔曼玉,“世子妃,你确定要沈五嫁入信王府,给世子做妾,在你面前伏低做小?” 乔曼玉正色道:“公主金口玉言。你得谨记公主恩典!得公主青睐,是你修都修不来的福分!” 沈雪嘿嘿笑了两声。悠悠道:“世子妃,你确信沈五嫁入信王府以后,会给世子做妾,会在你面前伏低做小?” 乔曼玉心中一沉,面上不显:“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既是世子的侍妾,自当谨守本分。” 沈雪身形翩动,越过乔曼玉身后的丫环婆子,右手拿起桌上的酒盅凑到乔曼玉的嘴边,左手揪住乔曼玉后脑的头发向后一拉,使乔曼玉一张脸朝着天,将一盅酒全部灌进她的嘴里。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起身后退。宫娥惨白了脸上前围住简凤仪,几乎要喊“刺客”。乔曼玉被酒呛得直咳嗽。 简凤仪伸手指着沈雪,嘴唇哆嗦着不敢再说一字。世家女子,温文尔雅,怎么能动手呢,太粗鲁了! 沈雪拿了桌上的丝帕擦去手上的酒渍,看着弯腰咳嗽的乔曼玉,笑眯眯道:“我祖父说,百年沈家没有做妾的女儿!乔曼玉,我沈五若是嫁进信王府,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灌下一大碗鸩毒,就像刚才灌你一盅酒一样,你不想喝也得喝下去,你越挣扎,受的苦越多,你反抗得了吗?你死得不能再死了,简少华又能奈我何!你既已死,简少华会为了一个死得透透的你,得罪我身后的镇北侯府吗,有镇北侯府全心相助,简少华还有什么事做不成呢?乔家,会为了一个死得透透的你,放弃唾手可得的大好利益吗,乔家,并不只有你一个嫡女!” 乔曼玉盯着沈雪,这不是人,是冰原上的熊,丝毫不隐藏它的巨掌,是浑河里的鳄鱼,时刻露着它的尖牙,你敢攻击它,它马上让你血肉模糊!那一句句带着最温婉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她一句也反驳不了,仿佛铁锤一下一下锤着她的心脏。乔曼玉大口喘着气,再不复世子妃的雍容华贵,一张精致妆容的脸惨白如纸,剪水双瞳蕴满了浓浓的惊惧、愤恨、怀疑和不可置信,最后化为一片绝望的漆黑。 沈雪转向简凤仪,眯眯笑着:“公主,你是今上唯一的公主,是南楚最尊贵的女子,锦衣玉食,宝马雕车,安享天下富贵,何苦学那贱籍保媒拉纤,若是帝后知道,禁足是小事,若是北晋人探了去,公主颜面何存呢。” 默默地念了一句,慕容迟,既然你同意和亲,既然简凤仪心悦于你,那我只好借你来挡简凤仪这尊大佛了,简凤仪是皇家公主,我得罪不起。至于乔曼玉,不说她把简凤仪当呆枪使,是逆了皇帝的龙鳞,导演一出既想吃肉还想喝汤的戏定是背着简少华的,皇帝不会喜欢信王府做大,也不会喜欢镇北侯府做大,更不会喜欢两府联手。得罪乔曼玉,白得罪,干嘛不得罪,也算帮乔妙玉那个蠢货出口恶气。 简凤仪扶着宫娥的手,稳住受了惊吓的身体。目光冷冽地扫过雅间里的人:“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一个字!” 沈雪彬彬有礼:“公主没有别的事,臣女告退。” 卫巧眉松了口气,沈五没吃亏就好,沈世榆即使心里不痛快,也不至于决绝。 简凤仪也恢复了她的高贵冷艳:“如果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到本宫的耳朵里,镇北侯府也保不了你!” 沈雪眯着眼轻笑道:“臣女不过给公主请了个安,公主温良恭让,能有什么不好的话呢。公主金安,臣女祝公主心想事成。”福个常礼。转身往门外走去。 “沈五,你一个卑贱的庶女,也有脸面巴着叶家公子不放。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凭你也配!你就不怕自己辱没了人家,害人家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孔淑宁见沈雪不接退婚的话茬儿,又让乔曼玉吃了憋丢了脸,心中不愤。再也忍不住,出言讥讽。 沈雪叹了口气,回过身来,笑眯眯道:“孔四,你是孔家的四小姐,上面有三个庶姐。你那高贵的爹怎么就肯让这卑贱的庶女生出来呢,还一连生了三个?至于叶公子,人家叶公子的爹娘愿意给他们的嫡子订下我这个庶女。我这个庶女也没办法,人家叶公子若是觉得他这个嫡出娶了我这个庶出会抬不起头来,那就请他去问问他的爹娘,他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好了。” 顿了顿,笑容可掬。“灵雀桥我欠华世子一条命,人家叶公子为了一命还一命。与华世子签下生死契约,生生挨了华世子当胸三拳,现在轮到我欠人家叶公子一条命,欠钱还钱,欠命还命,我不想以身相许都不成。颜夫子没教过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笑容愈盛,“要不这样吧,孔四,你做个局,让人家叶公子欠我一条命,这样我与他便是两不相欠,然后,你再做个局,让你欠人家叶公子一条命,方便你以身相许。” 卫巧眉听着沈雪套用孔淑宁的“人家”,左一句右一句“人家叶公子”,忍俊不禁,扑哧笑了。 孔淑宁一张小脸乍红乍白,嘴唇紧咬,双眼泪水盈盈,眼底满满都是嫉妒、憎恶、愤恨。 沈雪一偏头,凑近孔淑宁,抿唇轻笑:“孔四,要是你想不出怎么做局,我帮你如何,你认不认的,我都是你的表姐不是?” 赵青莲和赵秀莲一起低下头。眼前这个沈五,温和的笑容下藏着锋利的尖刀,决不是她们在镇北侯府见过的那个长发覆额、满脸脂粉、衣衫臃肿、被奴仆挤兑也不吭一声的沈五。姑母是沈家的当家主母,曾经对赵家人说过,沈五是沈家父子兄弟的禁忌,不要看她好欺就去欺。赵家姐妹相视,敢给信王府世子妃灌酒,敢恐吓当朝公主,对怀有敌意的人冷嘲热讽,是个好欺的吗?孔淑宁,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希望姑母看在简凤仪和乔曼玉不好惹的份上,不要计较她们袖手旁观。 “沈五!”孔淑宁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中泪已然流了下来,强忍着放声痛哭的欲.望,对僵冷着脸的简凤仪道,“公主,淑宁失仪,告退!” 话里带着哭腔,简凤仪有些心软,朝夕相处的伙伴,君臣意,姐妹情,一时是撇不清的,不由得开口道,“沈五,淑宁说得没错,你一个庶女,嫁给嫡子为妻,总是不合适的。” 沈雪淡淡道:“凤仪公主,旁人都可以这么说,唯独你,不能说这句话。” ——————————。 PS: 又是裸奔的一个星期,也不知道是不是兔子没和编辑打招呼,被编辑遗忘了。 临近月末,亲,有木有票票呢? 感谢豆四个点子的捧场,高V,兔子看不到。纳闷不已,为什么只能看到前五十呢,为什么不让看全部粉呢?点点真是有点那啥啥。。。。。。 ------------ 098 劫财 ——————————。 这话竟是在指责简凤仪? 郑秀雅不失时机跳出来,手指一点,斥道:“沈五,淑宁一点儿也没说错,你真的很嚣张!竟敢对公主说,你该这么说话,不该那么说话,指手划脚,你当你是什么人,完全忘了你的身份么!” 沈雪语音平淡:“郑二,公主还未开口,你倒叫得这么欢,又当自己是什么人呢?哦,东安侯府的嫡小姐。”把个“嫡”字咬得重重的。 简凤仪扫了郑秀雅一眼,望定沈雪:“沈五,你说。” 沈雪唇角微弯,语音平宁:“公主,臣女听说慕容二皇子乃是北晋皇后之次子,公主的生母位在昭仪。” 简凤仪倒退了半步,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少女的红润从脸上退得干干净净。 沈五的话仿似最尖锐的剑刺进她的心窝,让她不得不面对一个她从来不去想、也没有人会提及的血淋淋的事实,她的母亲乔昭仪,位在九嫔之首,又深得皇帝恩宠,享尽天家豪奢,可是,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帝众多妾室中的一个,说到底她简凤仪顶着公主的称号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妾生女。 而北晋二皇子慕容迟,根正苗红,名满天下,又无妻无妾,不知有多少女子愿意跟随在他的身旁。身份这层薄纱,如果他不揭开,她就是尊贵的公主,如果他揭开,她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庶女。无论怎样,沈五说得没错,在目前的态势下,双方拟议和亲,她简凤仪绝不能自曝己短,庶女不堪匹配嫡子。这句话再不能提。万一传到慕容迟的耳朵里,这和亲不定就要起波折了! 为了郑秀雅和孔淑宁这两个眼高于顶的嫡女,她几乎毁了自己的亲事!思绪及此,看向这两人的目光倏忽冰冷,连带着看向乔曼玉、赵青莲、赵秀莲、卫巧眉的神情也十分不善。这些人,表面上甜言蜜语奉承着自己,内里也在嘲笑自己是个没见识的庶女吧! 满桌的美味佳肴顿时变得寡淡无味,简凤仪一甩衣袖,便往门口走去。 沈雪抿唇,伸手拉开屋门。刚想说“臣女恭送公主”,自门外骨碌碌滚进来一个人,惊得几个贵女失声尖叫。沈雪立即关上门。身形一动,探臂膀揪起那个瘦小枯干的家伙,抬脚踢向那小个子的膝窝,小个子站立不住,扑通跪倒在简凤仪跟前。唬得宫娥赶紧将简凤仪护在身后。 赵青莲最先反应过来,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草民钻地弹,几位姐姐饶命!呜呜,草民家有老父稚子,老父卧病,稚子无母。草民没本事,连累老父稚子受苦,眼瞅着天冷。呜呜,草民不得已出来做点顺手的事,只求给老父稚子置两件寒衣,修一修快要倒塌的旧茅屋,草民也是头回做这没本钱的买卖。呜呜,撞在几位漂亮姐姐手里。只求几位姐姐饶过草民这一回,草民一定给几位姐姐修功德祠,草……”小个子一边哀告一边抹泪。 原来是个偷儿。简凤仪松了口气,看着小个子眼泪哗哗的,道:“南楚律,凡偷窃者,捉一次剁一根手指,本宫看你十指齐全,你真是头回出来做这种事?” 沈雪轻笑道:“这小子眼泪不值钱,公主莫被他骗过,他应该是慕容二皇子的人。” 钻地弹一呆,立刻抬起头来看向沈雪,泪水似被截断,满脸惊异。 简凤仪心念一沉,意识到这小个子怕是奉了慕容迟的命令前来偷听壁角的,却不知道被这厮听去了多少,有些话,万千不能传到慕容迟那里去的。 沈雪唇角一勾,笑道:“你叫钻地弹,一上来就报名号,你很满意这个名字吧,你这个名字,是慕容二皇子给你取的吧。”钻地弹,不是慕容迟取的名,那才叫个怪。 钻地弹嘴巴张成圆形,吃惊之极地瞪着沈雪,默默嘀咕一句,难道我的脸上真写着“我是二殿下的人”这几个字?沈五小姐这眼光也太毒了吧。 简凤仪隐下心头杀机,问道:“你在门外有多久了,都听到些什么?” 钻地弹瞟一眼雅间里的人,哭丧着脸道:“这里人来人往的,草民刚刚蹲到门口就被发现了,草民什么也没听到,几位姐姐饶了草民吧,草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沈雪从袖中取中匕首,在手上转了转,弯下腰,微微笑道:“钻地弹,你说我这把短刀,是不是真的?” 钻地弹两个黑眼球对到了一起,看着在鼻子前晃来晃去的匕首,刀柄上嵌着莲花形翠玉,看似一个精巧的玩具,却实实在在是一把真刀,腿一软,瘫到地上:“真,真,真刀,是真刀。” 沈雪笑了:“那你说,是这刀快,还是你脖子上的血管结实? 钻地弹汗如雨下,颤声道:“姐姐饶命!” 沈雪匕首一收,盈盈笑道:“那你告诉公主,你听到什么了。” 乔曼玉不由自主捂住脖子,暗想,如果刚才不是一盅酒,而是这把刀,她的命已经被牛头马面勾走了吧,她忽然安下心来,沈五是真的不肯进到信王府,那她再狠厉又与自己何干。乔曼玉握握拳,南楚之大,简少华所谋也不是非得要镇北侯府相帮吧,即使简少华一事无成,他也是她这辈子的身边人,她的倚仗。 钻地弹擦了擦汗,看看沈雪,看看乔曼玉,又看看简凤仪,低声道:“草民听公主说,庶女嫁给嫡子总是不合适的。” 简凤仪恢复了几分红润的脸色又变得煞白。 郑秀雅和孔淑宁狠狠瞪着沈雪,哪个不要命地敢说公主也分嫡庶?简凤仪本是她们的坚实后盾,是她们扎死沈雪的一杆枪,却因这一句话,反过来扎死她们的念头说不定都有了,沈五可真握得一手挑拨离间的好功夫! 沈雪挑了挑刀尖,淡淡道:“钻地弹。你说你家有老父稚子,老父卧病,稚子无母,你想给他们置两件寒衣,我没记错吧。” 钻地弹转了转眼珠,拼命点头。 简凤仪双眼一亮,命令身后的宫娥摘了随身的金玉饰物,用兜子兜了,交给钻地弹:“本宫怜你是个孝子,且将这些首饰兑换了。给你老父稚子请医延药。” 钻地弹手脚哆嗦,颤着声音道:“公,公主。这宫里的东西,听说都是有定制的,不好兑换啊。” 简凤仪眼里掠过一丝鄙薄,十足见钱眼开的小人,却又暗暗庆幸遇到了小人。若是个油盐不浸的,被慕容迟探了消息,再往深了想,这和亲真怕和不成了。北晋的晋阳,可不是蛮荒之地,有天下第一城的美誉。繁盛还在长安之上。 宫娥很自觉地拿出银票,目光在那些首饰上流连,攒点好东西不容易。给了银票,能拿回首饰了吧,可看着简凤仪脸上的戾气、眼底的厉色,又默默地把这个念头掐灭。因为身外之物得罪主子,那就再也得不到任何好东西了。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伴君如伴虎。公主比君还不如。 沈雪直起了腰身,向简凤仪行了礼:“公主,臣女告退。”往门口走,蓦地回过头来厉声喝道:“你只听到了最后的话吗,这样无能,慕容二皇子怎么可能派你过来?” 钻地弹失声喊道:“草民,草民听说,让沈五小姐解除婚约!” 简凤仪跌进椅子里,这小个子偷听了全部的说话!若不是沈五这一声突然厉喝,真被他骗过,以为他刚刚躲在门外只听了个尾巴。 沈雪是镇北侯的孙女,叶超生是北部边关前军都督叶成焕的儿子,他们的婚约是父母之命,而今叶超生父母双亡,为礼,为信,为义,双方都不能反悔,即使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开口命令解除这桩婚约,无端干涉重臣内宅家事,那是昏君才会干的事。 慕容迟身为帝后之子,必定深知这个禁忌! 此时此刻,简凤仪才发觉自己蠢得不能再蠢,即便沈雪是个软弱的,顶不住自己的威压,可这退亲不是她一个庶女说了算的,必须由镇北侯府出面,镇北侯府将这事闹到皇帝那儿,自己受罚不说,还会连累母亲失宠。 想到这儿,看向郑秀雅和孔淑宁的目光更加阴狠,连带着对乔曼玉也失望起来,自己亲亲的表姐,不但不提醒自己,还顺势让自己逼沈雪作妾,一个个的都在借自己为她们谋事!简凤仪急促地喘息起来,如果自己没有公主的光环,她们这些人,不说把自己放在心上,怕是眼里也没有的吧。 沈雪踢了钻地弹一脚:“全,都,听,到,了,呵呵,身法不错,没堕了你家二皇子的名头,钻地弹,你准备怎么跟你家主子说呢,”转目注视简凤仪,“公主,不知臣女听错没有,这小子方才说他家茅屋又破又旧四面漏风来着,说过吗?” 简凤仪下意识地点点头。 赵青莲干脆利落地取出银票,除下钗环镯珮。这个叫钻地弹的小个子走出这个门,巴拉巴拉,高门嫡女看上镇北侯府庶女的未婚夫,凤仪公主和信王府世子妃伙同四位高门嫡女威逼镇北侯府庶女退婚,流言一起,没有人会去关注赵青莲、赵秀莲和卫巧眉与这件事无关,她们的名声将跌进泥土,由人踩在脚底,这辈子就完了。 杀人灭口的事,她们做不出来,只能买钻地弹一个什么都不说,只要买得他什么都不说,多少银两都值得。 赵秀莲和卫巧眉不如赵青莲往狠了想,只是觉得赵青莲这么做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道理,也跟着拿银子,除饰物。 简凤仪的脸色稍稍好转,心想这三个人还是可以相处的,孔淑宁的伴读算是做到头了,郑秀雅原本就是借着孔淑宁的关系,往后更不来往。 乔曼玉心思灵透,紧跟着仿效赵青莲,却又将钻地弹的样貌牢记在心,这个人,绝对留不得。 郑秀雅和孔淑宁不想跟着做也不成了。 钻地弹看着装了大半兜子的银子首饰,又惊又喜,哈哈,偷听壁角竟是可以发大财的,看来要把这件技巧活儿发扬光大,赚取更多的小钱钱。 沈雪拿匕首在钻地弹的脖子上画了一圈,冰冷的刀锋抵上了他的咽喉,笑眯眯道:“大嘴巴的人,一般都活不长,现在,知道怎么向你的主子禀报了吗?” “知,知道……”钻地弹回答的声音中,含着上下牙齿的叩叩声。 赵青莲心头肃穆,沈五不笑的时候,清冷,顺和,不争不抢,似乎踢她一脚,她会还你一声对不起,可一露出这样的笑容,似狡诈的狐,似凶狠的狼,只令人胆战心惊!她本能地觉得,姑母说得对极了,不能看她好欺就欺她,什么叫表里不一,说的就是沈五啊。 简凤仪舒了口气,在宫娥的扶持下站了起来。 沈雪恭恭敬敬福礼:“公主脸色不大好,还是回宫去吧,微服在外,人多嘴杂,于公主清誉不利。” 简凤仪点点头:“好,这儿就交给你。本宫会记着你的好。”带着宫娥走了。 乔曼玉见简凤仪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由得心惊,急忙紧追而去。郑秀雅和孔淑宁看着沈雪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更不敢留。赵青莲、赵秀莲和卫巧眉向沈雪行了礼,也匆匆离去。 沈雪使刀尖托住钻地弹的下巴,挑了挑眉:“四方驿馆下的地道,是你挖的吧?” 钻地弹惊骇地瞪大了眼,看沈雪如看恶魔,牙齿叩叩相击,豆大的汗水一滴又一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 沈雪拎起那个兜子,笑眯了眼:“真不少钱呢。” 钻地弹哆嗦着说:“沈,沈五小姐,都,都给你,都给五小姐,小,小人……” 沈雪呵呵一笑:“我爹说,我看见银子,两眼直冒绿光,算你知趣。见着你主子,知道怎么说吗?” 钻地弹振作了一下,道:“小,小人听沈五小姐的吩咐。” “只跟你主子一人实话实说便可,传给别人知道,你就试试,是你会躲,还是我会找。”沈雪淡淡道,“钻地弹,你家主子待你不错嘛,送个名字给你。你在凤仪公主面前称草民,到了我这里却称小人,为何?” 钻地弹呆了呆,刚要开口,猛听得外面“呯”的一声巨响,震得两耳发麻! ——————————。 ------------ 099 劫色 ——————————。 沈雪急忙推开窗户,伸长脖子往外看。 离聚春和大约七八十米远,一辆高大奢华的马车轮毂断裂倾倒在路边,撞翻了三四家货摊。摊主又急又惊,扯住驾车的方脸车伕理论,紧随车后的两名护卫挥起马鞭劈头盖脑抽过去,惨叫迭起,摊主捂着鞭伤往后退,却又被散落在地的货物绊倒,嚎哭顿起,咒骂不止。两名带刀护卫更加恼怒,骂骂咧咧抡鞭子猛抽。路过的人皆侧目怒视,有胆大的喝斥一两句,随着人越围越多,喝斥声也越来越响。 两个粉衣少女扑到翻倒的马车旁,乔曼玉躬着身从破裂变形的车厢里慢慢钻了出来,她头发蓬乱,脸色灰白,目光呆滞,看起来摔得不轻,受惊不小。粉衣少女踮着脚尖扶住她。似乎是车体的钉子钩住了衣服,随着乔曼玉往外探身直起腰,只听得裂帛之声频起! 但见乔曼玉杏色的宫装随着一声“刺啦”绽破开来,露出里面的柠檬色丝质中衣,柠檬色的中裙随着一声“刺啦”撕去一大片,露出里面的白色内裤,白色的内裤随着一声“刺啦”裂成布片状,两条修长的、圆润的、白晳的、光洁的大腿,在破布中忽隐忽现。 秋风飒飒起,破布飘飘,两条玉腿亮瞎了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的眼!一个个的,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屏住了呼吸,没察觉口水流到了衣襟上,留下一个一个深深浅浅的印痕! 乔曼玉吓得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粉衣少女嘤嘤哭了起来,爬进车厢找出备用的外衣给乔曼玉裹上。主子如此受辱,她们的命是保不住了,只希望不连累家人,能死得痛快一点。 简凤仪阴沉着脸先走一步,不知道乔曼玉的马车发生故障翻倒了,赵青莲跟在乔曼玉后面,将这一幕瞧得清清楚楚,心里叹了口气,乔妙玉和简凤歌滚被窝在前,乔曼玉在大街上露体在后。乔家姐妹俩名节不保,真可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是踩着哪只老虎的尾巴了,被反咬得鲜血淋漓。 赵青莲抖了两抖,安全第一,清白至上,万不可与镇北侯府的五小姐作对! 赵青莲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将自己的马车让给失了魂的乔曼玉,与赵秀莲挤到一个车上。 信王府的方脸车伕接过定国公府马车的缰绳,跳上驾座,一甩马鞭,吆喝一声,忽地鼻腔里痒痒。不由得揉揉鼻子,打了个大喷嚏。身后的人群中有嬉笑声传来,“醉仙楼新来的舞姬。扭扭舞跳得好极了”,“醉仙楼有个歌姬为城西的豪客唱了一曲蹦蹦戏”,“醉仙楼的头牌艳姬两个时辰要一百两银子”,……,方脸车伕晃了晃硕大的脑袋。左看右看,只看见路人交头接耳。诡笑不止,挥起马鞭抽了马屁股一鞭,马车辘辘,信王府的带刀护卫揉揉发痒的鼻子,也打了个喷嚏,跟着启动的马车小跑起来。 马车里的乔曼玉用丝帕捂着嘴,忽而想长吁,忽儿想大笑,忽儿想痛哭,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但觉得自己的灵魂爆破了身躯飞向冥冥的太空,又恨不得身体霎时间化作尘埃,随风飘散,这心情是羞惭,是悲痛,还是愤恨,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不知道回到信王府之后,如何向简少华解释,禁足不算什么,但愿简少华看在三年夫妻情份上,不至厌弃了她。 两个粉衣丫环面面相觑,安慰的话在舌尖滚动,想说又不敢说,只怕说了引得乔曼玉更加羞恼。 马车驶不多久停了下来。粉衣丫环诧异地撩开车帘往外一看,一座朱檐碧瓦、雕梁画栋的高楼赫然入目,楼匾上三个金煌煌的大字“醉仙楼”。粉衣丫环羞喝一声“怎么能在这儿停车”,方脸车伕嘿嘿冷笑一声,一把掀翻粉衣丫环,伸出粗壮的胳膊,将乔曼玉拖了出来。乔曼玉又惊又怒,颤声喝道“反了你,敢对本妃无礼”,大声喊护卫,两个护卫气喘吁吁奔过来,一人扯住乔曼玉的一条胳膊将她架了起来。 此时正是午后三刻,醉仙楼不在营业时间,大门紧闭,门口蹲着两个巨大的白石狮子。方脸车伕抬脚踹开朱红的大门,一脚踢开一个护卫,扛起乔曼玉径直往大厅里走。大厅里桌椅疏落有致,中央一个玲珑奇巧的四尺高台,四面垂纱,乃是美姬们琴箫歌舞的地方。方脸车伕扛着乔曼玉蹬蹬蹬迈上高台,将乔曼玉摔在高台的长毛红毯上。 两个护卫怒喝一声,抽刀向方脸车伕砍去。方脸车伕耸腰拧臂,一掌快似一掌,突破刀光向两个护卫拍去。护卫刀光霍霍,有如水银泻地,两人同进同退,此呼彼应,奈何方脸车伕技高不止一筹,连环掌拍得护卫口吐鲜血,摔倒在高台下。 两个粉衣丫环又哭又喊,腿都吓软了,瘫在地上挪不动一步。她们可清楚得很,这方脸车伕原是简少华的近前侍卫,自乔曼玉嫁入信王府后,为乔曼玉出行安全,简少华安排了来做乔曼玉的车伕,那身手不要太好,如带刀护卫那样的,十个八个也近不了他的身。 醉仙楼的大门被踢,周围一些刚刚吃饱喝足又闲得长毛的少年郎,三两围过来,这是谁啊,脸盘够大的,胆子够肥的,敢踢醉仙楼的场子,不知道醉仙楼的主子是谁啊。少年郎忽然抚额,他们也不知醉仙楼的主子是谁,好似某个王府,又好似某个公府,不管哪个府,总之后台硬极了,没人敢在这儿闹事。今天可真是新鲜了!有热闹瞧,不瞧白不瞧! 方脸车伕揪住往高台下跑的乔曼玉,一个耳光甩过去,骂道:“贱货,往日里你吆三喝四,动辄辱骂打罚,今天也让你尝尝被人踩在脚底的滋味!” 乔曼玉惊恐地望着平日里腆脸摇尾如狗一般无比驯服的方脸车伕,此时两眼暴红,额上青筋突起,吓得魂飞魄散,颤着声音问出一句愚蠢的话:“你要干什么?” 方脸车伕狞笑着,一巴掌狠狠扇在乔曼玉的脸上,乔曼玉一个踉跄倒在高台上,来不及反应,被方脸车伕揪着胸前的衣裳揪了起来,一双臂膀紧紧抱住了她,一片湿热的唇吻上被扇的脸颊。乔曼玉惊恐异常,本能地用力地推吻她的方脸车伕。方脸车伕又是一记耳光打来,打得极重,乔曼玉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不待她做任何动作,方脸车伕已将她搂入怀里,掐着她细嫩的胳膊,恶狠狠道:“贱货,挨打的滋味怎么样?” 乔曼玉被打得晕头转向,脑子里零乱成一团乱麻,浑身颤抖,四肢发冷,心脏不着底的向下沉,瞪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那张方方正正的脸,却什么也没看见。 光影陆离,她看到那个叫梨姬的傻女,简少华说是捡回来的。傻傻的梨姬特别爱笑,笑容灿若流云,笑声琳琅似山泉,围着简少华满脸的崇拜,完全把他当成临界的天神。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简少华上了梨姬的床,傻傻的梨姬笑了一夜,笑得越来越欢快,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四个护卫爬上了梨姬的床,特别爱笑的梨姬哭了,哭得昏天黑地。于是,信王府里再也听不到她傻傻的笑声。 方脸车伕紧紧搂着乔曼玉,舌尖在她肿涨的脸上滑过,喃喃道:“乔乔,你知道吗,我想你好久了,想着你就一宿一宿地睡不着,从你进信王府第一天,我就喜欢你,你和世子的大婚,我就在窗外的树上,世子让我做你的暗卫,我真高兴,天天可以看见你,世子和你好,我躲在树上瞧着,那个地方涨得疼,我就想着,这辈子哪怕和你好一回,也不算白活,可是你,从来没正眼瞧我一次,你个贱货,世子的本钱一点也比不上我,那些姐姐哪个不说我本钱大,乔乔,今儿让你也长个大见识……” 乔曼玉被搂得喘不过气来,模模糊糊感觉到一只手沿着破碎内裤遮不住的大腿摸了上来,摸到了腰,在腰间狠掐了一把,来回揉了两揉,又往上摸,握住了圆峰。乔曼玉在过度的震惊和羞耻下,感到全身心都僵硬而麻木起来,除了眼睛越瞪越大,她吐不出一个字的音,做不出任何的反应,由着那唇齿在脸上又啃又咬,留下湿漉漉的粘液,由着那只手在胸前又抓又捏,将那团绵软挤成各种形状。 方脸车伕单臂一搂,将乔曼玉悬起,一个屈膝,伏下腰身,把乔曼玉放倒在长毛红毯上。 抱着臂围站在门外的少年郎们探着头往大厅里看,隔着薄纱看到高台上一男一女滚在一起,顿时暴出嘿嘿嗤笑,光天化日,乾坤朗朗,什么时候醉仙楼的客人这样猴急,什么时候醉仙楼的美姬这样放野,吁吁口哨声四起,啧啧嘻笑嘲弄此起彼伏。 ——————————。 PS: 不好意思,兔子不太会写有肉的文,推来重来写了好几遍,先发上半部分吧。 ------------ 100 色之劫 ——————————。 乔曼玉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浮出乔妙玉的样子。乔妙玉出生的那年那月,父亲终于谋到了思谋已久的首辅阁老之位,入宫四年的姑母有了期盼已久的身孕,于是乔妙玉成为乔家的福星,三千宠爱集一身。乔阁老热爱权势但并不热衷于从龙之功,更无谋逆之心。乔曼玉嫁入信王府,简少华以皇后之尊许乔曼玉,以两个国公之爵许乔阁老嫡子,乔阁老渐渐动了心思,却也留了极大的回旋余地。简少华便对乔妙玉施放魅力,乔曼玉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邀请乔妙玉到信王府来,年少天真的乔妙玉一头栽进温柔乡。 乔妙玉成了家族的弃子,乔曼玉大大地松了口气,不必再担心乔妙玉抢了自己的尊荣,乔家势力将加快速度围聚到自己这里,她真心实意感激简凤歌。 乔曼玉两眼瞪着醉仙楼大厅顶部的飞天彩绘,全身肌肉绷得僵直。她怎么也想不到,简少华给的她的车伕将她拉进了醉仙楼,当她是那些承欢男人身下吟哦的贱女子。她的双手被方脸车伕一只手按在头顶上,他的身体整个儿压在她的身上,令她呼吸艰难,她不得不张嘴吸气,竭力偏过头去避开那张臭不溜酸不拉的嘴巴。她知道,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所有的荣光都与她无关。 僵硬麻木突然被打破,她感到自己的双脚被抓住,鞋袜被扯掉,有热哄哄湿乎乎的东西在脚心舔吮,一阵阵奇痒随着那舔吮从脚底传至小腿、大腿、下腹,抵到心上,她不由得发出咯咯的笑声,泪水不断涌出眼眶。心底又羞又愤又急,女子裸足极是矜贵,只有夫君才得瞧见,今天却被旁人握在手中咬在嘴里,挣也挣不脱! 方脸车伕觉察了乔曼玉的异常,从她身上爬起来,回过头去,只见那两个护卫一人捧着乔曼玉的一只脚当作了美味佳肴。方脸车伕大怒,咆哮一声,一手抓一个。全力扔了出去。两个护卫撞上桌椅,余势不减,撞得大厅里桌倒椅翻。最后摔落青石地面,口吐鲜血,抽搐两下寂寂不动了。 醉仙楼是个白天安静夜晚热闹的地方,此刻正是午后,这儿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婆婆妈妈都在酣睡之中。有睡得浅的人听得外面时不时传来怪声。嘟嘟哝哝爬起来想看看怎么回事,待看到楼下大厅的情形,失声大喊“杀人啦”,一边喊,一边跑,惊醒了所有人。纷纷披上衣服走出房间。 老鸨穿着一身石榴红中衣,气哼哼地出了屋,扶着栏杆一瞅。再瞅瞅楼外的日头,不由得抚额,这是哪个小浪蹄子引了煞神来,把老娘的醉仙楼当成风月场所,还大打出手。毁我桌子,坏我椅子。那可都是银子!呃,错了,醉仙楼就是个风月场所,但是,它是个有节操、有风度、有尊严的风月场所!老鸨一声令下,喊来十多个年轻小伙儿,向高台冲过去。 方脸车伕身子一拧,腾空而起,照着扑来的人那横眉瞪目的脸一溜儿踢下去,夭矫竟似飞龙!直踢得一个个的捂脸哀嚎,不敢上前一步。老鸨唬一跳,真是个煞神啊,嘴里大喊“报官,快报官,有凶徒,有凶徒杀人”,大管事见势不好,向京兆府狂奔而去,门外瞧热闹的人呼啦散开,又不舍得不瞧热闹,远远地站着,高声起哄。 方脸车伕冷笑两声,抖身一纵,抓住跳下高台正要逃跑的乔曼玉,重重掐着她的腰,骂道:“贱货,好不识趣!”拖着乔曼玉回到高台上,一扯虚系在台柱上的丝绳,厚重的锦帘哗地落下,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两个小丫环回了的神智又被护卫的吐血而死吓跑了,此时见得人多才缓过劲儿来,扑到老鸨脚下,磕头如捣蒜,恳求老鸨派人骑马飞报信王府。老鸨吓得七魂丢了六魂半,三魄丢了两魄半,哆哆嗦嗦派出快马,一边去信王府,一边找自家主子,一边关上大门。 乔曼玉被方脸车伕扣住手腕,挣脱不得,哭道:“你放了我,我是世子妃,你既是世子的人,不得这样对我!” 方脸车伕将乔曼玉拉入怀里:“乔乔,我早想爱你一回,好好地,让你知道做女人的乐儿,你就别喊了,别人听来只会当你叫春一般。” 乔曼玉果真不敢再喊,紧咬着唇避开他凑过来的嘴脸。方脸车伕大力一扯刺啦一声便撕裂了乔曼玉的上衣,大手立时逮住那一对鸽子般可爱的曼妙圆丘。乔曼玉脸涨得通红,双掌向外去推方脸车伕。 方脸车伕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侧身闪过伸手抓住她的头发向后一拉,乔曼玉被拉得头往后仰,痛极而咝咝吸着冷气。方脸车伕低头咬住了她红艳如花的唇,将个火烫的肉挤进她微张的嘴里搅动,贪婪地吮吸着她香甜的舌头。 乔曼玉只觉得嘴唇甜甜腥腥,一丝血线顺着唾液慢慢溢出嘴角,他拉着她头发的手力度越来越大,她的头火辣火辣地疼,她无法挣扎而不得不向后弯下身去,他的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撕碎了她的衣服,在她胸前狂野地揉搓,他的力道太大,疼得她伸手摸索着掰住他的胳膊想让他停下来,她竭力扭过脸去避开他的嘴,但这更刺激了方脸车伕的兴致。 方脸车伕的啃咬从乔曼玉的唇延伸到颈肩,迤逦不绝延伸到她含苞怒放的美丽山峰,深深浅浅的齿印布满山峰平地,他的牙齿咬住了她薄桃色的柔嫩圆珠,疼得她纤腰直向上挺起。方脸车伕把她的这种上挺看作她兴奋的迎合,手底下唇齿下的动作更加急速疯狂。 乔曼玉疼痛难忍而又体味奇妙异常,晕乎乎的眼前一片模糊,简少华从来没有这样吻过她,他的吻轻轻柔柔,如弱柳扶风,又似蜻蜓点水。乔曼玉双颊火热,觉得自己快窒息了。脚下站立不住被方脸车伕搂抱着向后退了两步,整个人倒在了长毛红毯。 方脸车伕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铁,一刻也舍不得放开她,随着她的跌倒压在了她的身上,他的两只手顺势占据了她的圆满,捏住她两个挺翘的圆珠来来回回拉扯揪拽,她雪白的肌肤在他的拧捏咬噬下变得红馥馥的。 乔曼玉躺在长毛红毯上,不再明澈的眼睛里流出晶亮的泪,她的圆丘随着他不休不止的拉扯揪拽而上下左右剧烈地晃荡,身子随之不停颠动。强烈的圆珠刺激既使她痛苦,又不可阻挡地撞开了她欲.望的门扉,她紧紧咬住嘴唇抗拒着渐渐弥漫身体的痛并兴奋的情.欲。一种简少华那和风细雨般的爱.抚所达不到的痛并兴奋,她在心里拼命地呼喊“阿华,救我”,又羞又恨的泪水疯狂地涌出双眼。 醉仙楼的老鸨纵然是是久经沙场,也不禁红了老脸。越听越心惊,那是信王府的世子妃啊,哪里来的狗杀才竟将人劫到醉仙楼来,真若成了那事儿,醉仙楼的后台再硬,也不够与信王府硬磕。在听了两个小丫环的求告后。大家都明白,这是妥妥地扇皇家的脸面,天子一怒。血流千里,信王一怒,醉仙楼灰飞烟灭,要想不死,只能扛一身重伤了。二管事召来楼里所有的男性。各持棍棒,呐喊着向高台冲过去。 方脸车伕把手伸到自己身下摸了一把。心花怒放,刚要脱去衣服,只听得帘子外一片喊杀声,狠狠啐了一口,撩开重重锦帘,仰头大喝一声,身子一窜,一拳打中就近那人的胸口,夺过长棍,上下飞舞,恍似怪蟒毒龙,每一棍都挟着劲风,呼呼轰轰的作响,使到疾时,但见高台四面俱是方脸车伕的身影,一根棍子化了数十百根,棍影如山,出手极其迅猛,挡住了想借机逃走的乔曼玉,更把一众人揍得在地上翻滚哀嚎。 方脸车伕冷冷喝道:“哪个再敢搅爷的好事,爷可就不客气了,直接砸碎了脑袋!”将棍一戳,青色地砖竟裂开四五纹!赤红的眼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一扭头,钻进重帘,“啪”“啪”连扇乔曼玉两个耳光,将她狠狠掼在红毯上,立即俯身压上乔曼玉,不住地亲吻红肿的脸颊,口中喃喃有词,“乔乔,你得听话,乖乖的,我不会让你难受的。”脱去了自己的衣服,把个光光的屁股向前一挺,拉着乔曼玉的手:“乔乔,你看,我的本钱比世子的大,不骗你,你看,你看,真的是大本钱!” 乔曼玉被扇得两耳鸣响,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手里一团又粗又大火热火热的硬物,又惊又羞慌忙挣脱了手,战战兢兢哪里敢睁开眼睛去看一看。 方脸车伕低头望着乔曼玉娇羞的红脸蛋,心里高兴极了,回想着那些经验丰富的“姐姐”教他的招术,将她软绵绵、香艳艳的柔躯压在自己身下,她的两条腿紧张痉挛地紧紧拢在一起,他粗野地用膝盖分开,她拢得太紧竟没分得开,他迅即转过身子将屁股落在她柔软又结实的圆丘上,俯下腰身去,湿乎乎的舌头饿狗吃食似的在她洁白无瑕鲜嫩掐得出水来的大腿上啪啪舔来舔去,慢慢移到了她那片茂密的草丛。 乔曼玉也曾看过春.宫,却从不曾与简少华试过,端着名门闺秀、世子正妻的架子,她觉得只有那不上台面的女子才会做那样的事,哪里承受得住方脸车伕这样的猥.亵,呻.吟着抬起了圆圆光滑的屁股,紧紧拢在一起的双腿顿时被他狠狠分开,他一张脸竟凑到了她茂密草丛中的鲜花前。 眼泪汩汩而下,乔曼玉为自己泛滥的孽欲感到羞惭绝望。方脸车伕以他特有的狂暴鲁莽亲吻舔舐啮咬着怒放的鲜花。乔曼玉情不自禁喊出充满痛苦激情的哭声,她的头往后仰,双眼紧闭的脸孔变得更加娇艳,被他双手摁住的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随着他齿舌的不断用力,她的双腿忽儿收紧忽儿分开忽高忽低地摇晃着,粉嫩的浅栗色花瓣变成鲜艳的殷红,越来越灼热,一阵颤栗从花间传至脚趾,一股热流随着颤栗一波波涌出花蕊。在唇齿的大力动作下,她感到了一种简少华从未给过的痉挛的愉悦,在欲.望的海洋里完全迷失了自己。 方脸车伕扶着他那一坨黑黑粗大的大本钱昂首挺胸向乔曼玉花汁清亮的花芯逼近,乔曼玉甚至已经感受到来自他那大本钱的热力和硬度。 乔曼玉的心里又掠过恍惚的悲哀,只是再眨眼的时间她将被一个粗鄙的野男人彻底占有,而这个粗鄙的野男人竟是她的丈夫派给她的暗卫!这算是什么?她居然觉得身子轻快又兴奋,她悲凉地觉得自己就是路边的一只发情草狗,卑贱且丑陋。 ——————————。 PS: 没想到第100章居然是肉,推倒N遍,希望能过审核吧。 ------------ 101 清白 ——————————。 “嘭!”醉仙楼的朱红大门被撞开,两列衙役提着棒子冲进来。须发皆白的京兆府府尹孔文景迈着稳健的步伐紧跟在衙役后面。 年近古稀的孔文景是当今朝堂上的一朵奇葩,有外号“孔阎王”,从诸侯南楚,到南楚帝国,从先帝,到争抢大位的各个皇子,到今上,孔文景在京兆府府尹的位置上一坐四十四年,好似屁股被强胶沾住了动不得半分。可从另一方面说,京兆府是各州府中权力最大也最施展不开的州府,长安城里勋贵豪强数不胜数,随便扔个砖头不定就砸一个六品官员四等子爵。孔文景稳坐至今,没有长袖善舞的独门手段是不可能的,今上登基二十年也没换人,数次告老都被驳回,可见在皇帝眼里,一时半刻还是无人能干得了这京兆府府尹的差事。 老鸨一见孔文景,一边哭诉原事情经过,一边声声喊冤。 孔文景一进大厅,环视一圈便已明白,翻倒在地的嚎哭声有点儿假,可那伤筋断骨一点儿也不假,看着高台上飘动的锦帘,听着似痛似恼又似喜的长吟,孔文景的脸黑了下来,风月之地行风月之事,本无可厚非,可不该大白天跑到别人家地盘来宣yin,不该打死打伤这么多人,这凶徒真的很凶! 只一个眼神,捕头领着众衙役挥棒向高台冲过去,挺着长矛的捕头腾身而起,一个漂亮的凌空旋转,长矛卷落垂挂的锦帘,众人不觉顿住了。 高台上的年轻女子以一种极为羞耻的姿势仰面躺倒,华丽的衣裳遮着一小部分,露着一大部分。那起伏的、流畅的、优美的曲线,莹白的肌肤上布满青紫的掐痕齿印,让这些血气方刚的衙役们愤怒之极,却又觉得诱魅之极,不约而同咽了咽唾沫。 方脸车伕正在准备进门的关键时候,又被搅了好事,呼地直起身,怒叱一声,抖身夺过捕头向前探的长矛,倒转矛尖朝着捕头当胸扎来。捕头闪避不及,只听得“噗”一声,鲜血溅起。那矛竟将捕头扎了个穿心过!一压,一挑,方脸车伕将捕头挑在矛上,又将矛抡圆,连转数圈。大喝一声,向众人甩去!巨大的冲力撞倒了四五个衙役,血溅一地! 众衙役并没被捕头的惨死惊着,一双双眼睛都直直盯着方脸车伕精赤的身下,黑乎乎毛乎乎粘糊糊一大片中间,累累垂垂皱皱巴巴吊挂着又粗又长的一根黄瓜。随着他身体的摆动,黄瓜晃晃荡荡。众人不约而同又咽了咽唾沫,大。忒大,合着这家伙瘦骨嶙峋的,肉全长在这儿了! 孔文景见凶徒如此残狠,倒退数步,把手一挥。喊道:“上弓箭!” 众衙役齐声呼应,摘弓扣箭。弓开如满月!都在心里喊,不把这家伙弄死,自己那东西都掏不出来了! 老鸨大惊失色:“孔大人,射不得箭,射不得箭!”紧跑两步,凑到孔文景跟前,压低声音道,“那女子是信王府的世子妃!” 孔文景老寒腿一软,差点儿瘫到地上,声音发颤:“大娘子,这可不敢瞎说!这是要掉脑袋的!” 老鸨抹着泪苦笑:“祸从天降,哪个敢瞎说!那边两个小丫环便是信王府的,那摔死的两个带刀的也是信王府的,孔大人想办法救下世子妃,或许能免我们一死!” 孔文景哼了一声道:“大娘子这回可害死老朽了!你白活四十岁,不知信王府世子是太后最疼爱的孙子吗!世子妃被污,这是皇家的丑事,我们这些看到的人,谁都活不成!为今之计,趁着楼外的人还不知道世子妃的身份,赶紧杀了凶徒,杀了世子妃,杀了信王府的下人,先来个死无对证,到时再向信王府解释凶徒劫持世子妃,我等救援不力,致世子妃身亡,绝口不能提被污这两个字!你管好你的手下,我的手下由我管!” 心下惴惴不安,这大厅里的人太多,醉仙楼的,京兆府的,五六十个人,这嘴堵得住吗?谁又敢保证那些远远围观的人会猜不到七七八八? 老鸨连忙点头:“孔大人说得极是!” 孔文景顾不得许多,发声大喊:“上弓箭,放箭!” 两个小丫环吓得大哭大喊:“不能放箭,会射死世……” 孔文景拔出就近衙役的腰刀,左右连劈两刀,口中喊道:“放箭,放箭!” “孔大人!为什么要杀我信王府的人?”一道清冽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虽是质问,却温和如水。 孔文景眼前一黑,两腿一软,跪倒在地:“老臣见过华世子,老臣在府衙理事,接到报案,说醉仙楼有歹人行凶。时近重阳,衙门口要配合禁卫军做好国宴的护卫工作,事务繁忙得很,老臣只好亲自带人赶过来,不料那凶徒一矛挑了捕头,老臣担心伤者更多,这才下令放箭,射杀凶徒!” 简少华头戴青玉冠,穿着月白色如意暗纹织锦滚花袍,腰系同色同质宽边锦带,以白玉环作扣,垂挂两条月白丝绦,外披一件玄色丝绒斗篷,缓步走进来,于淡色的清雅贵介之气中,更有飘然尘世之上的宁静悠远。 乔曼玉突听得简少华的声音,胃里猛地一阵阵痉挛,立刻有翻江倒海的恶心冲击着她的神经,她翻身趴在高台边呕吐,却是一番面红耳赤的干呕。 简少华双瞳剧烈收缩,眯成一线的眼睛里,寒光四溢!一小厮快马送信,说信王府的人在醉仙楼遇事有险。他还在想,父母都在府中,只乔曼玉外出与凤仪公主及定国公府小姐一起前去聚春和聚宴,哪个吞了豹子胆的敢违抗命令到醉仙楼呢,他曾三令五申,阖府不得出入风月场所,就怕下属酒后吐真言,床上漏秘密。 血往上涌,握紧的拳又松开。简少华默运内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之后,鲜血如箭喷出,洒在月白色的衣袍上,红艳如梅,一缕血线沿着嘴角缓缓流下。简少华容色凝重,深深地呼吸,静静地驻立,凝视着乔曼玉,目不转睛。专注得似乎要将乔曼玉永远铭记。 这是情深意重的目光,压抑着痛苦、悲伤、怜惜、关切,这样的目光。令人瞧在眼里,痛在心上,本是一对璧人,却遭无情风雨摧折,直令人一颗心碎成千万片。每一片是碧血淋淋。 大堂里的人无不为之低首心伤。楼上的艳姬们更是一个个泪眼婆娑,哝哝道,若有人这样看我一眼,九死不悔! 孔文景绝望地闭了眼,接下来就等着信王府的雷霆大怒吧,这里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哈哈,阿华哥,正正的逮着你到醉仙楼来。哟,这是怎么回事?孔大人也有闲心逛醉仙楼?老爷子,年岁不饶人,你都快七十了,英雄不是这么逞的。”简少卿拎着个鸟笼子走进大厅。 孔文景爬起来给简少卿施了一礼:“老臣见过卿世子。卿世子误会老臣了。” 简少华转过脸看一眼简少卿,捂嘴咳了两下:“你怎么到这儿了?” 简少卿笑道:“媳妇说。铺子里来了几只会学话的新雀儿,我过来看看,挑了最灵的一只带回家,远远的看着像是阿华哥,就跟过来了。这一跟,跟进了醉仙楼,哥啊,嫂……”他顺着简少华的目光看向高台,极度的惊愕让他嘴唇上下翕张,一时发不出声。 简少华双眸瞬也不瞬地望着衣不蔽体的乔曼玉,咳了两声,解下身上的斗篷,一步一步向高台走去。 简少卿惊叫道:“那,那,阿华哥,那不是你的贴身侍卫,嫂嫂的车伕,安二吗,他,……”信王府的暗卫以暗的谐音安为姓,暗卫的统领叫安一,安二是副统领。 简少卿扔掉手中鸟笼,纵身而起,似鹰隼冲天,凌空一个翻身,啪啪两掌直击方脸车伕的后背,落势如猛虎扑地。方脸车伕蹬蹬颠了五六步,身形不稳,再被简少卿一脚踢上后腰,再也站不住,扑通趴倒地上。简少卿再一脚,将方脸车伕踢得翻过来,歪过头吐了口血。 孔文景立刻挺直了老腰,嘿,原来是下人污主子,都是信王府的人,出这么大丑可怪不得外人了,信王府御下无能,凭皇帝也不能发落大厅里的人死罪。 老鸨怪叫一声:“什么,这凶徒是信王府的人?信王府怎么出了这样的凶徒!唉哟,我这受伤的人怎么办,毁坏的桌子椅子怎么办……”声音里透着绝处逢生的欢喜,银子是小事,人命关天啊。 简少卿踏着方脸车伕的胸口,收起了素日的温雅淡泊,冷冰冰道:“为什么犯上?” 方脸车伕擦了擦嘴角的血:“安二没有犯上,安二要是犯上,躺在地上的就不会是安二。” “是吗,”简少卿哼了一声,“为什么背叛阿华哥?” 安二抬头向乔曼玉看去,嘶声道:“安二没有背叛世子!乔乔过得不开心,世子不能让乔乔满足,安二只想好好爱一回乔乔,世子那东西比不得安二的!乔乔……” “该死!”简少卿突然脚下用力,安二闷哼一声,头一歪,脚一蹬,一命呜呼。 简少华已走上高台,轻轻地扶起泪流满面的乔曼玉,将她紧裹在玄色的斗篷里,覆下帽子遮住她指印清晰的脸孔,轻轻地将她抱起,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人们呆呆地望着简少华,在他们看来,简少华步履迟缓,背影清峻、消瘦、修长、挺拔如碧竹,却令人觉得坚强的悲壮、沉重的哀痛,不觉泫然泪下。 简少卿想起停在大门外的定国公府的马车,眉头一跳,快步走到简少华身边,低声道:“不要把定国公府扯进来,阿华哥,走后门吧。” 简少华轻咳数声,道:“醉仙楼里出事的是信王府的人,楼外却停着定国公府的马车,阿卿,你觉得定国公府撇得干净吗?安二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么。” 简少卿皱起眉头:“阿华哥是说定国公府暗里使的坏?为什么呢?” 简少华淡淡道:“我现在不知道,不过,会弄清楚的。这里的事,交给你了。”抱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乔曼玉,缓缓来到定国公府的小马车前,将乔曼玉放进车厢。 乔曼玉泣不成声:“阿华,那个,阿华,没,没,没得逞的。” 简少华偏过头来,在她的耳边,低了嗓音柔声道:“乔曼玉,你真恶心!你看不到你的样子么?你觉得,最后的那个关口没有破,就可以说清白两个字吗,你这身子,还有哪一寸没被摸过?有多少双眼睛看到了你的凸起,你的凹陷?在你心里,你的清白只在那一个地方?可我瞧见了,鼓得很,也湿得很,你很享受吧,满足了?” 乔曼玉呆住,她从不知道一个人能用温情脉脉得滴出水的声音,说出这样恶狠、无耻、毒辣的话语。 ——————————。 PS: 求票票啊。 ------------ 102 搂草打兔 ——————————。 聚春和顶楼东首的雅间里,沈雪站在窗前,身形修挺。 窗外,长空如洗,天高云淡,午后的秋风带着秋阳的浅暖、金秋的凉爽徐徐拂过,院子里落叶轻飘,入眼处梧桐犹碧,黄栌飘红。 聚春和饭庄的门童魏三收起了他招财童子的笑容,不安地抬眼瞟了瞟缩在一旁的钻地弹,问道:“沈五小姐,这小子惹着你了?” 沈雪回过身来,坐到楠木椅上,一只细白如玉的手搁在楠木的桌面上,修长的指尖一叩一叩无规律地敲击,发出如金如玉的叮铃声:“我被凤仪公主叫去,他藏在门外偷听。雅间通道时有人往来,他能够那么长时间不被叫破,想来是在聚春和做小厮的。三爷,你是怎么收留的这小子?” 魏三一怔,道:“钻地弹原是四方驿馆未入流的副使,常有外客叫我们聚春和的单,算起来与钻地弹相识也有四五年了,他一直规规矩矩,从不贪墨一个铜钱,前天四方驿馆失火成了废墟,钻地弹一时没了去处,魏三就收了他在聚春和先做个杂役。”踢了钻地弹一脚,“你小子糊涂油蒙了心,为什么要偷听?” 沈雪停了手,看着钻地弹,微微笑道:“你藏得够深的,居然瞒过了三爷,你家主子眼光不错,很会用人。” 钻地弹马上堆起一脸讨好的笑:“沈五小姐,小人不敢造次,小人谨听沈五小姐吩咐。”那神情十足一只倒霉的耗子遇上发威的猫。 魏三眨眨眼,一时没明白钻地弹缘何在自家主子面前这样温顺如一条忠犬。 沈雪又敲起桌子:“钻地弹是北晋二皇子的人,也就是说,他是北晋的细作。” 魏三有点儿抓狂,自家主子刚到聚春和来见他们兄弟六人。首遇钻地弹,从哪里看出他是北晋细作?瞧着钻地弹这会儿的模样,分明就是高高兴兴地把“细作”两个字写在脑门儿上。好诡异!看来钻地弹在长安潜伏的时日也是相当的长。魏三拎起钻地弹的衣领:“小子,说,当细作多长时间?” 钻地弹不敢挣扎:“五,五年。” 魏三倒吸口气:“五年,钻地弹,你埋得够久的!“ “北晋,南楚,西戎。东越,人们长着相似的面孔,穿着相类的衣服。说着相近的乡音,写着相同的文字,做起细作来十分容易。”沈雪淡淡道,“钻地弹,我把你送官。能得到京兆府的不少赏银,你做下的事,传到今上那儿,杀你全家都不为过。”利用职务之便,在驿馆地下私挖地道,使北晋议和使团成员安然脱身。皇帝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不把钻地弹剥皮点天灯才怪。 钻地弹哭丧着脸:“沈五小姐,那些首饰都是上品。能兑六七百两银子,还有那些银票,小人可是一点点都没沾,沈五小姐饶了小人吧。小人家有老父稚……” 沈雪冷冷道:“钻地弹,你家里真有老父稚子吗?” 钻地弹噎了噎。伸了伸脖子,垂下头。 沈雪嘴角微翘。轻笑道:“对极了,那些首饰和银票都在我的手里,可是,谁个不喜欢银子呢,我还能嫌银子咬手不成。我既看破你的身份,将你扭送官府,不过是我作为南楚人的本分,赏银也是我应得的,何况于今上来说,你的罪过太大了,你说,你该值多少两银子?” 钻地弹脸色发白,暗暗叫苦,二殿下,沈五小姐貌似与你不熟,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把你当敌手,我这梢盯得,竟然丢了潜藏五年的暗桩身份,二殿下,你为什么让弹弹做这不着调的事呢,还是往后用不着弹弹了? 沈雪嘴角更翘,歪歪头,道:“要不,我放过你?让你家主子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倒也不错。嗯嗯,弹弹,你现在就到你家主子那里去,把你听到的,一句一句告诉你家主子,不许多,也不许少。” 钻地弹瘦小的身板晃一晃,弹弹,沈五小姐怎么知道二殿下叫他弹弹?难不成二殿下和沈五小姐其实很熟?神思恍惚,脚下发虚,向聚春和的甲号客房飘去,一路飘,一路默泪千行,与沈五小姐打交道,少活十年。 魏三身子前倾:“小主子,真放过钻地弹?” 沈雪轻吁了口气:“我们也不是老实的南楚人,北晋与我们暂时不相干,没必要做对我们没好处的事,现买现卖最是简单,慕容迟欠我一个人情,一会儿就让他还我。” 冬果抱着个大包裹推门进来:“小姐,你要的衣服取来了,淡青色的,这会儿试试吗?” “先放里间去。”沈雪立起身,绕着桌子转了一圈,“魏三,关于乔曼玉,一件一件说,马车是怎么回事?” 魏三揉揉头:“小主子,这当是个意外。到聚春和来的宾客很多,从饭庄侧门有车马道直通我们的车马院,车马院时时有小厮跟进洒扫,有专供车伕马童之类的随从休憩用膳的凉棚,凉棚里视野开阔,随时留意得到各家车马,不至于发生偷马、毁车、窃财的事件。信王府马车的事故,是因为轮毂断裂和车速较快,造成的车架散破、车体开裂。如果是人为破坏轮毂,破坏得轻了,马车仍然能行驶很远的路程,破坏得重了,马车一起动就会散裂。所以,即使信王府的马车被人做下了手脚,也与我们聚春和无关,马车驶出车马院到大街上,这一段路,要么太长,要么太短。” “与聚春和无关就好,信王府不会不查的。”沈雪眯了眯眼,“车马院里有没有什么异常呢?或是说发生了吸引大家视线的争吵、赌钱一类的事,从而让人忽视了场院里的动静?” 魏三:“留在车马院的多是各府下人,手头不算特别紧,赌个钱嚼个舌头是常有的事,而且凉棚里每天都有说书先生说书,所以我们自己安排了小厮在场院里巡视。” 沈雪目光沉沉:“你确定乔曼玉的马车不是在聚春和被人动了暗机?” 魏三点头:“小主子莫不是另有想法?” 沈雪挑挑眉:“也许吧,也许是某个高手呢。”若非意外。会是慕容迟做下的吗?他恶整了乔妙玉,会放过乔曼玉吗,依他有仇马上报等一天都不行的性子,破坏马车还真有可能是他的手笔,他在帮她出气?沈雪感到一种莫名的异样,慕容迟,究竟在图谋什么?以他的能力,早晚横扫楚、戎、越,一统天下,他图谋她什么呢? 魏三骇笑:“小主子多虑了。哪有这样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武功高手,怕是将军也没有这样的功力,小主子是不知道将军武功之高。称当世第一亦不算妄语。” “所以你们认定,只要有我爹在,早晚打回王城。”沈雪笑了笑,“一个人浑身是铁,又能捻几颗钉。血肉之躯抵不住钢铁枪炮。好,就当这是个意外,醉仙楼那儿的消息呢?” 魏三苦笑:“醉仙楼那儿送来的消息,着实有点儿出乎意料。小人借着信王府马车翻车的时候,给信王府的车伕和护卫喷了怂人烟……” 沈雪讶然道:“你说什么,怂。怂人烟?怂人烟是什么?” 魏三又有点儿小得意:“怂人烟是老十四捣出来的毒药,药效四个时辰,喷烟的暗器是老十二搞的。一喷一个准。老十四说,怂人烟无色无味,被喷的人只有鼻子痒痒的感觉,这鼻子痒痒可太寻常了,没人会注意打个喷嚏就是中了招。” 沈雪甚是好奇:“这烟有什么用?” 魏三:“这世上不管是谁。都有埋在心里想做不敢做的事,想说不敢说的话。酒壮怂人胆,意思就是喝了酒的人往往变得胆大,会做一些让人想不到的事。怂人烟的作用类似烈酒,吸了这种毒烟的人,会执拗地去做自己最想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 嘻嘻一笑道,“乔曼玉敢对小主子不敬,小主子又有意让她到醉仙楼一遭,小人便想着壮一壮那些怂人的胆。小人早就听说信王府有严令,禁止府里任何人到青楼寻欢,醉仙楼是长安最负盛名的风月之地,信王府的人碍于严令不敢进出,可心里未必不想,因此小人在喷烟之后,调几句话稍加逗引,那车伕必把马车驶到醉仙楼那儿去,只要乔曼玉在醉仙楼出现,名声自然扫地,小主子出了气,信王府丢了脸,一举两得。” “十四爷做得出这样有趣的药,真是奇了。”沈雪凉凉一笑,“中秋节那晚,乔曼玉设下陷阱逼我进醉仙楼,今儿个也该她到醉仙楼长长见识,这才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乔曼玉的马车坏了,定国公府赵三小姐把自己的马车让给了乔曼玉。”魏三忍不住笑,“小主子,有些事情来得一点儿不受控制,给乔曼玉驾车的车伕竟是信王府暗卫副统领安二。” “暗卫副统领当车伕!“沈雪呆了呆,呛了口气,“呃,可见简少华真的看重乔曼玉,三年盛宠,信王妃吃儿媳的味儿不是白吃的!倒叫人不明白简少华因何起了那么大的野心。” 魏三摸了摸脑袋,迟疑道:“那安二,那安二在醉仙楼,当着数十的人,把乔曼玉给欺负了。” 沈雪忽地转身,瞪大了眼瞅着魏三,暗道,乔曼玉被当众暴,这貌似玩得有点过头,成烂摊子了! 魏三:“长安的豪族,除了信王府,没有不曾到过醉仙楼的,小人只当信王府的人属意醉仙楼走一遭,实在想不到那安二将自家主子放在心上。”将醉仙楼报来的消息说了个详细,最后说,“孔老大人出了醉仙楼,直奔定国公府去了。” 沈雪望向窗外。阳光从树枝间漏下,地面上光影斑驳。 乔曼玉坐定国公府的马车到的醉仙楼,不知道的人们本已可能把脏水泼到定国公府小姐的头上,简少华也不知是不是被绿帽子压昏了头,竟带着乔曼玉坐定国公府的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醉仙楼,如此,将会有更多人认为出意外的是定国公府小姐,且与简少华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不然来接人的怎么会是简少华呢。 赵青莲的一时好意,将定国公府的所有小姐拖进了泥沼,定国公府不可能坐以待毙,必定会向信王府讨要说法,向外澄清事实,醉仙楼里受辱女子的身份便是想模糊也模糊不了,两府交好自此变成两府交恶。这是第一只兔子。 唇边浮上满满的讥诮,沈雪想起传遍全球的某门事件,死顶着绿油油的帽子装一往情深,碎碎念昨日种种昨日死,让那些看笑话的人生生把嘲笑变成感动,却在风头过后决绝地抛妻弃子,伪君子至此,便是岳不群也比之不及。乔曼玉自此必被幽禁在信王府里,生无好生,求死不能。 乔家蒙耻,定会查察整个事情经过,翻车也许会认作简少华侍妾所为,车伕出于简少华无能才对乔曼玉死也要爱一回。乔家不会找到确凿的证据,存疑,便足以让乔家对信王府不满。这是第二只兔子。 暗卫背叛,妻子被暴,自己被指成无能,简少华呀,掬尽长江水,难洗你今日羞!人们为简少华扼腕叹息,也会认为乔曼玉弄脏了他,更多的怕是会沉进对简少华是不是真无能的猜测中。久在云端,享受长安少女的仰慕、长安少年的羡嫉,一朝跌下,不踩白不踩,踩了也白踩。不利于简少华的泛滥流言,是第三只兔子。 事情来得一点儿不受控制,可不,她本意只是将乔曼玉逼进醉仙楼,损损名声,谁能料想搂了这一回草,打出三只兔子。简少华的谋逆之路,坑有点多。 沈雪叹了口气,乔曼玉很可怜,可怜之人总有可恨之处,不是她招惹在先,也不会有这般祸事在后。 魏三看着久久无语的沈雪,想了想,还是说出来:“小主子,我们的人跟着孔家四小姐,原意射两箭吓吓她,却看到她在离着孔家的拐弯路口被劫走了。” ——————————。 PS: 编辑大大想来不记得兔子了,怪兔子没吵着要推荐?各位肯订阅的亲,能在你们的读书群里帮兔子吼吼么? ------------ 103 愿嫁 ——————————。 沈雪一愣,蹙起了眉:“看清楚什么人干的了吗?”身子缓缓落进窗下的一张楠木椅里,肘臂搭在扶手上。 魏三擦擦额角的汗:“两个黑衣人,来如鬼魅,一个人瞬间戳倒孔家护卫,另一个人劫走孔四小姐,配合默契得好似行云流水,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我们去的两个人,惊得腿肚子抽筋,都说大白天见鬼了。” 黑衣人?沈雪眉蹙得更紧:“看到孔四被劫的人,多吗?” 魏三:“那是个岔路口,平时南来北往的人流车流不在少,好在赶着午后休息的时辰点儿,路人不多,可也不算少数,这个时候怕是已经传开孔四小姐被劫了。” 沈雪抿了抿唇,道:“三爷,既不是我们的人,你说,会是什么人呢?” 魏三皱眉,很努力地想着,然后说:“这个还真不好判断,官儿当到一定高度,两手不捞钱不沾血的怕是寻不出几个来。孔老头久在京兆府府尹的位置上,不会少得罪了长安城里的豪强,虽然有皇帝撑着腰,也难免被人记恨,与孔老头不对付的,扬言找孔家茬儿的,不时就会蹦出一个两个,因此孔家的防范做得极好,这么多年,小人只听说过孔家曾有两三个侍妾在过节时候失踪,查下来都是因为出府玩耍时落了单,别的没什么消息。” 顿了顿,又道,“孔家三兄弟,长房孔捷多是借镇北侯府的荫佑做了京卫指挥使司的同知,为人汲汲营营,对上一副热脸,对下一副冷脸。看不惯他的人不在少数。至于另外两个,一个比一个平庸,可那鸡鸣狗盗,欺个男霸个女的事也干过好几桩,碍于孔老头的脸面,都被压了下来,只是有些火,压得越久,压得越狠,烧得越旺。” “你觉得是和孔家结了仇的人干的这票绑架?是冲着孔家人去的?”沈雪忽然觉得怪事年年有。不及今年多,“孔四身边,丫环婆子。车伕护卫,总有好几个人,可不算落单,两个神秘高手光天化日绑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女孩,究竟是长安的治安太糟糕。还是孔老爷子行事狠辣将人逼得急了,孔四被劫持,到底落了不少路人的眼,传扬开来必然损了名声。”垂下眼眸,“还好今天有信王府的事挡在前头,关注孔四的眼睛嘴巴会少得多。” 这个世界初长成的闺中小女子。或已为人妻、人母的小妇人,所能掌握的东西真的很有限,容貌变不了。学识夺不走,性格也难改,唯一不靠谱的就是名声,仿佛娘家的疼惜、夫家的爱重、世人的尊敬,都维系在名声之上。于是。为某种目的存心毁掉一个女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毁掉她的名声。使未嫁的难嫁,已嫁的失宠,无数女子为保清白,为守名节,含冤而死,饮恨而终。毁了名声又舍不得死的,只有孤苦终生。 各有心思的乔妙玉和乔曼玉,皆知简少华一心纳沈雪为侧妃,为了让她进得信王府、坐不得侧妃位,她们联起手来设下陷阱,试图将她逼进醉仙楼,使她成为全长安的笑话。现在,名声这把双刃剑,刺伤了乔妙玉,刺得乔曼玉生不如死。她们姐妹,值得同情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么,欠我的,十倍还我,也不为过吧。 沈雪叹了口气,是不是又要念一念《往生咒》,不,《般若经》,度一切业报苦厄呢。唉唉,沈雪再叹口气,乔妙玉滚被窝,乔曼玉被公暴,孔淑宁被劫持,这几个倒霉孩子怎么都是与自己有过冲突的呢,难道自己是那个传说中的扫把星,谁沾谁晦气?沈雪连忙念了声额米豆腐,我决不是扫把星,而是,而是我这块铁板,不是她们几个能踢的! 魏三见沈雪面色不虞,悄悄退出屋子,下楼准备瓜果糕点去了。 冬果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沈雪回过神来,不再去想孔淑宁即将成为孔家弃子,走进里间,在楠木宝座屏风后,对着大铜镜,换上冬果从瑞盛和拿回的男装,纯白的素绫中衣,天青色的云罗宽袖收腰长袍,袖口衣襟压着银灰色滚边,以琥珀蚕丝刺绣海波流云的暗纹,淡金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射进来,衣袍泛出若隐若现的华丽光泽。冬果也穿上了一身浅蓝色小书僮的衣裳。 搬了锦杌坐在铜镜前,沈雪看着冬果麻利地解开自己的长发,拿过檀木牛角梳,刚梳两下,屋子里的光线微微一暗,铜镜的冬果消失不见,只见慕容迟那张带着白银面具的脸孔出现在她的身旁。他的手里握着那把梳子,一下一下将她的头发梳得顺滑,麻溜溜地挽在头顶,以一支如意白玉簪定住发髻。 沈雪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狭长的凤眸瞪成了杏核眼,久久地回不过神来,由着慕容迟给她梳发、挽发,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若不是知道这人有所图谋,还真以为他这沉静脉脉的样子是对自己有情。 慕容迟是谁,北晋嫡皇子,温柔富贵乡中长大,又是名扬天下的战神,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见过,哪家贵女不是唾手可得,瞧他给她梳头挽发这么利落,还不知拿多少个脑袋开练过,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偶然的暧昧,属意于她这个敌国的无名庶女。 沈雪猛然清醒,呼地站起来,转过身,睁大清亮水润的眸子望着一身黑衣的慕容迟,哼哼道:“放着门不走,偏学一只乌鸦从窗户里飞进来,金马玉堂的皇子做起贼来比贼还真。”话一出口,不觉要狠咬舌头,这话说得,似怨似嗔,颇有点儿小女儿撒娇的亲呢,耳根顿时发起烫来。 慕容迟挪过一把高背交椅,按着沈雪的双肩让她坐下,又挪过一把椅子放在她对面,伸了伸懒腰,舒舒服服坐了下来,眯起一双圆亮的黑眸。嘴角弯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做贼的都怕被人看见,偷香更得收敛着些,爬树翻墙也就免不得了。” 偷香!沈雪亮如星辰的凤眸中荡出一抹凉凉的笑意:“看来二殿下对爬树翻墙很擅长,也很热衷,说几个小故事来听听?”心念一闪,这货要是问起五四手枪和降落伞,该怎样应对呢? 慕容迟伸直了一双长长的腿:“这衣裳不错,小雪穿成这个样子,是想去见我的吗?” 沈雪转了转眸子,看一眼被慕容迟劈昏了放倒在软榻上的冬果。从善如流:“我是准备去见你的。”心念又一闪,她换上男装到他那儿去,就是怕被人认出而有损镇北侯府。那么,这货翻窗户到她这儿来,抱着一样的心思了? 沈雪心头一凝,除了在天元寺的寮房里没有避开冬草和冬花,知道她认识北晋二皇子的人。多一个都没有。他顾全了她女儿家的颜面,没给人留下镇北侯府私通北晋皇室的把柄。带空鹏一起离开,意也在于此? 沈雪不由得嚅嚅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定定注视坐在她对面的慕容迟,阳光的折射使得他的白银面具流转着五彩光华,面具下一双大大的眼睛。眸光深沉,也许是阳光明媚,她竟觉得。他的眼里蕴着千言万语,甚至看到了梦幻般的温柔神色。冰山战神的梦幻温柔,呃,很诡异,有点吃不消。 慕容迟嗯了一声:“刚才窜高纵低的。腿上的伤口可能开裂了,很疼。”微眯着眼凝视沈雪。目光闪烁。 沈雪坐的椅子离着窗不远,下午的阳光照进来,洒在她的头发上,染在她的面颊上,挂在她的襟袖上,阳光下,她那细白得几乎看不见毛孔的脸颊微微地闪着光,浓密而上翘的长睫毛浴成金色,连樱色的唇也娇艳了三分,而那双狭长的凤眸,黑亮,又深邃,仿佛能攫入所有的阳光和生命。 紧紧地盯着沈雪,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找到什么,但是没有找到,慕容迟闭上了眼,暗暗磨牙,傻妮子! 沈雪噎了噎,想起那天雕翎箭射中他的胳膊和大腿,呃,腿上的伤口,她的眼睛不由得溜上了他的双腿,黑色衣袍下,只看得出那双腿很长,这货的身高绝不低于185公分。一抬眸,正对上他望过来的黑眸,嘴角一抽讪讪道:“带药了吗,你自己上一上药?我,我到外间去。”耳根又开始发热。 “没带。”慕容迟懒懒应道。 “哦,我这里也没有。”沈雪绞扭着自己的双手,把“那你回去上药吧”改成了“那,那空鹏怎么样了?” 慕容迟眸色一黯:“他还好,多亏了你那两个丫环,他说,等他好一些再向她们道谢。” 沈雪松开手,身子向前倾,道:“空鹏是你的人,不止是你平常时候的侍卫,也是你上战场的兄弟,他欠我的丫环一条命,也就是你欠我一条命,还有,你安排在四方驿馆的暗桩,我没把他送官,你又欠我一条命。” 慕容迟双手一按椅子的扶手,也向前倾了身子,握住沈雪的双肩,低低笑道:“我欠你两条命么,我早已经对你以身相许,欠得再多也都是这个身子偿还。” “疼!你弄疼我了!”沈雪抬手去拂他握着自己左肩的手,咝咝吸着气,“我这儿受了伤,把手拿开,不知道你手上劲大呀。” 慕容迟急急缩回右手,想碰又不敢碰,问道:“怎么受的伤,是谁伤了你,什么时候的事?” 沈雪轻轻揉着左肩:“在天元寺,你跳下悬崖以后,来了个穿绿衣服的胖子要绑架我,被他们手里的怪兵器扫了一下,用过魏大夫的药,你,你手上劲太大。” 慕容迟靠上椅背:“是那个被关在铁笼子里的绿衣胖子么,他是什么人?”他竟是不知在他出了事以后,她也出了事,长安城里的水,真是又深又浑! “你又溜进桃花山庄了?”沈雪哼哼道,“我爹也在那儿,小心被他逮着,打不死你。”闭口不提绿衣胖子。 慕容迟笑道:“被他老人家逮着也没关系,我是不会向他老人家出手的,他老人家也打不死我。” 沈雪哼了一声,面无表情:“我爹一点儿也不老。还有,楚晋和亲,你以身相许的人将是凤仪公主,我不介意与你相识,可是很介意你口没遮拦。” 慕容迟目光微凝,凝视着沈雪貌似沉静的面容,却从她游离的眼光中看到一丝紧张,不由得暗暗啐了自己一口,慢慢道:“谁告诉你楚晋和亲的?” 沈雪木愣愣看着慕容迟。他的唇,薄,而嫣红,据说有这样唇的人,无情,而那方面的需求很强烈。沈雪的脸轰地一下暴红,想歪了!太歪了!刚刚说什么来着,和亲,叶超生告诉她楚晋和亲的,难道是他在骗自己?可瞧着简凤仪的样子,心悦得很啊。 慕容迟离开椅子蹲在沈雪跟前,双手搂住她的脖子,把她的脸拉近,几乎鼻尖对鼻尖,低哑了声音,他说:“小雪,你真的愿意接受那个十一年前订下的婚约,愿意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 PS: 月末了,亲手里留存的月票,分一张给兔子呗? ------------ 104 面具 ——————————。 沈雪望着近在眼前的那双眼睛,只觉得自己沉进了无际的星空,夜宇深浓,星光灿烂,璀璨而神秘,令人难以抗拒。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线条似柔还刚、薄、而嫣红的唇上,似乎有一小簇火焰,烧灼着她心底的柔软,烧得她隐隐痛楚,便是这完美无俦的红唇,夺了自己的初吻。明明是个无情之极的人,却让她有一种他多情到了极点的感觉。 沈雪抬起手,指尖沿着他清晰优美的唇线轻轻划过,停在他唇的中央,幽幽道:“迟迟,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长着一张桃花嘴,三月桃花烂漫,蜂鸣蝶舞。”声音入耳柔柔,却隐有嘲弄的冷凝。 一声娇柔宛转的“迟迟”,让慕容迟完全怔住,记忆的沉淀开始摇晃,倾斜,一点点变得混浊。垂眸凝看着她的手指,纤如柔荑,滑若凝脂,心头恍惚,指腹从她手背上轻轻滑过,那绵软细致的触感,激荡起心头一阵悸动,竟似爱不释手,想要握住它地老天荒,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便是这个意思吧。 傻妮子,情商50,武力值30,还来调.戏他,竟是不知她的动作有多么诱惑,不怕他把她按在这里连皮带骨头吞个干净!待听得她说“桃花嘴”,慕容迟不禁哑然失笑,月牙池边他吻了她,她这是在问,他是不是像那三月的桃花,被蜂蝶亲了个够?她还是有点儿介意围绕在他身旁的蜂蜂蝶蝶的? 慕容迟的右手从她的脖颈移到她的面颊,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正对着自己的眼睛,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十分肃穆:“如果我说,我是一朵还没开过的桃花,你信我。还是笑我?” 沈雪立马喷了,身子向后仰倒,随即端正身形,呵呵干笑两声:“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心里那个睡过头的小人醒了过来,右手五指并拢,哦哦轻轻击打嘴巴,念道,天蓝蓝,海深深,男人的话没一句真。男人若有钱,和谁都有缘,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男人靠得住,猪也会上树。 慕容迟抱着她脖颈的手并没有用力,沈雪一仰,他的手便垂落下来。双手相扣放在腿上,身体前倾,目光沉沉,语声沉沉:“有人说,男人有才华的长得丑,长得好的挣钱少。挣钱多的不顾家,顾家的没出息,有出息的不浪漫。浪漫的靠不住,靠得住又窝囊,——是吗?” 沈雪嘿嘿干笑,暗道,是。深以为然,英俊多金又年轻还专情。那是宅女们用键盘敲出来的小说,就像在精英们的宣传下,在大制作片的特技下,国人都以为白头鹰的警哥们,又帅又猛,事实上,腰带托着大肚子,站直了看不到自个儿脚背,才是鹰警的最常见形象。 慕容迟语声不变:“你不相信我。” 沈雪继续干笑。相信你?慕容迟,你长在晋阳,我生在长安,你我并不熟。 慕容迟的眼神依旧十分肃穆:“那晚在月牙温泉,我抱了你,亲了你,你觉得我孟浪,很随便,你认为你我之间差距太大,我不可能真心想娶你为妻。——亲你那次,是,是我的第一次,我野狼营的兄弟都知道,从没有女人近过我的身。” 沈雪眨了眨眼,抖两抖,慕容迟,那也是我的第一次好不好,说你的初吻,你的纯洁,你能不能不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能不能不摆这么高贵冷艳的姿势,很瘆人的知不知道?沈雪眸光闪亮,二十一岁的帝王之子,嗯,比大白猫还白,很让人惊喜的!她往前探了探身,兴致勃勃地问:“你们一千多人吃住睡都在一起,有没有搞基?” 慕容迟望着她亮晶晶水润润的黑眸,她的话很不纯洁,她的眸色却没有一丝邪意,这妮子,她是真不懂呢,还是在——调.戏他?慕容迟清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小雪,其实你是相信我的。你安然与我同处一室,你相信我不会对你不轨,你在我面前说话不忌口,你相信我不会因此看轻你,你扮作男装准备见我,你相信我不会叫破你而给沈家带去麻烦,你见我必是有事相求,你相信我不会拒绝你。”他的声音如珠如玉,极是动听。 她,相信他?她好像反驳不了他的话,沈雪僵在了椅子上,有些不淡定地抬眸望着对面的人。他那双圆而大的眼睛里,有着阳光的碎影,显出几分不太真实的柔和,他的姿态宁静而悦目。沈雪忽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一直这么坐下去,没什么不好。 逆着光,慕容迟定定地看着她,心下已有计较,平缓着语调说道:“小雪,你只是不相信我喜欢你。” 沈雪望着临近黄昏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影,过了很久,才有难以言述的复杂情绪从心底幽幽漫上来,嘴唇翕张,无力地说道:“是的,我不相信,你是谁,我是谁,不可能的。” 慕容迟缓缓地开口:“小雪,我若不喜欢你,不会数千里遥遥从晋阳来到长安,我若只想得到你,发一声喊,你家皇帝就会欢天喜地把你送到我的床上。” 沈雪半晌无语,她好像还是反驳不了他的话,呐呐道:“为什么?我不认识你。” 慕容迟稍稍弯起了嘴角,注视着她的黑眸中蕴藏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他徐徐说道:“我十岁那年,皇子宫失火,我睡得很香,正做着梦,梦到我和一个叫沈雪的女子拜花堂,大雨突至浇灭了大火,醒过来以后,我派出画师到各个国家,把所有叫沈雪的小女孩画下来,半年之后我看到了你的画像,我知道你就是我要寻找的人。父皇母后说,他们不在乎你是谁家的女儿,他们感激你入了我的梦,感激你带来的大雨,救了我的命,还让我从此告别混沌。” 太诡异的说词!沈雪呆了呆。想起老爹说,混不吝的北晋二皇子在十岁那年福至心灵,她就想慕容迟当是十一年前穿越而来,他竟是真的认识前世的自己!可是,他怎么能凭着一张四岁画像来判定她呢,难不成他还认识幼年的自己?他会是谁呢?沈雪松了口气,至少他不会是那个渣校草,是集团军空降师驻地大院里某个不曾被她注意过的男孩吗?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个异世大陆?穿越大使告诉他的?她囧囧地想,他给了穿越大使多少钱? 沈雪的思维果然与众不同,居然拐弯去想穿越大使是不是长得与圣诞老头差不多了。 慕容迟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神情变幻的少女。沈爸沈妈牺牲以后。他在沈家看过沈雪小时候的照片,从出生的光光照,梳着朝天辫的小丫头。一头短发的假小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身军绿戎装的军校学员,狭长的凤眸,飞扬的剑眉。较别的女孩沈雪更多三分飒爽的英气,那些照片陪着他,从国内训练到国外维和,直到他随乘的某国元首飞机被白头鹰的导弹击中。 慕容迟站了起来,绕到沈雪的身后,隔着椅子。环臂圈住她,灼灼的呼吸吹过她的耳畔,沉沉地唤她的名字“小雪”。低低道:“以后,可以相信我了吗?” 似乎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地猛跳起来,沈雪垂下眸竭力忽略快要烧起来的耳垂。清冽的男子气息盈满了她所有的感官,被他双臂环拥着,动不了。也不想动,脑子迟缓地转着圈。像年久失修的水车那样。 不接受他?沈雪的嘴角悄悄扬起了一点点,很有点儿小得意,这个圈着自己的人,穿过时间,穿过空间,来到这个世界,于茫茫人海中寻找她,从她四岁等到她十五岁,她要怎样的理性才能拒绝? 接受他?他是北晋二皇子,她是西戎流亡的王位继承人,接受他,可以借到他手下的数十万雄兵,可以不太困难地推倒在西戎威风了近三十年的金家兄弟,可以完成娘亲的毕生愿望,让老爹不再那么辛苦,很合算的买卖,可是,情感里掺上不纯的动机,她无法释然。 沈雪垂下眼睑看着那双圈着自己的手,蜜色的肌肤,指节修长挺劲,掌心指腹有着长期习武留下的圆茧,一双很男性的手,一双男性的很漂亮的手。沈雪目光微闪,没来由的心头一阵气闷,听他三言两语就丢了坚守的阵地,似乎丢的更是人吧,前世他是个被她无视的,没有规定说这一世就该接受追求吧,不屈不挠也可以理解为死缠烂打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吧,她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那股不甘心呢。 他的呼吸撩着她的发丝,拂着她的脸庞,她甚至感受到他心脏的有力跳动。 沈雪闭了闭眼情,再被他圈下去,她想不迷失都难,她想站起来,想拂开他的双手,想脱离他并未贴紧的拥抱,于是,她握住慕容迟的手,——一种温厚的感觉从他的手传到她的手上,传到她的心底,激起沉眠已久的一股暖意,她不由自主摊开他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让他的手掌包裹起自己的手。 沈雪紧闭着眼,静静地感受他来自手掌的温暖,两行泪无声地涌出眼眶,偏过头,她把脸颊靠近了他的臂膀,这双手,就是前世临死前,打飞校草,抱起她,握住她的手说“坚持住”,那个军绿身影的手!那时候,她不再去想爱情被背叛,友情被践踏,她只想看看他是谁,却看不清。 泪水汩汩地涌出,在她温润如玉的脸庞上俨似清泉蜿蜒,一滴滴滴落慕容迟的手背上。慕容迟不知道沈雪想起了什么,只默默地由她握着自己的双手。沈雪紧咬着唇,没哭出一声,直到她觉得眼泪已经流干,才端直身子,缓缓地站起来,环过楠木椅,站在他身前,抬起头,望着覆在他脸上的白银面具,沙哑了声音道: “我想看看你的脸。” 慕容迟微微一怔,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眸光流动,轻轻一点头,道:“好。” 沈雪迷茫地望着那张美仑美奂的白银面具,面具下的脸孔,她见过吗,还是完全陌生的?他会是那个与她一起探讨狙击枪的网友迟迟吗?他穿越在火场里,他的脸,被火烧毁了吗?屋子里一片沉寂,沈雪觉得紧张的情绪开始蔓延,抬起手,向他的脸抚过去。 ——————————。 PS: 特别说明,昨天断更的原因是网络突然中断,与铁通公司交涉,终于在此时恢复正常,本章补昨天的,晚上再补今天的。  多谢支持兔子的亲啊! ------------ 105 伤残 ——————————。 软榻上的冬果翻了个身,哼哼着坐起来,揉揉后脖子,有一点儿疼,迷迷糊糊地叫了声“小姐”,忽然看到屋子里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骇然惊叫! 沈雪身形一闪,捂住冬果张大的嘴,把她的骇叫堵回她的肚子里。 冬果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直直瞪着慕容迟。呜呜,这个人是谁,是个男人吧,小姐,你竟然为了他欺负我,把我的嘴压得生疼,哼哼,不管你是谁,别再想我帮你说好话,不砸你几块大石头,我就不是小姐的好丫环! 慕容迟嘴角微弯,他知道,沈雪不会再来接他的面具,他并不惧她看清他的脸,他这张脸于她也不算陌生,她想知道的,他都愿意捧出来。 沈雪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吐出来,眼含警告:“冬果,你可是个小美人儿,不是那水里游的鸭子,你要是非学鸭子嘎嘎个没完,小姐我就送你一个手刀,让你再晕一回。” 冬果连连点头,看看沈雪,又看看慕容迟,心里默默喊,我要蹲墙角画圈圈去! 外间的门响了两下叩击声。 沈雪拢了拢并不乱的头发,平静地说:“三爷来了,冬果,开门去。” 冬果噘着嘴到了外间,打开门,接过魏三送过来的坚果盘、糕点盘。 魏三看着穿男装的冬果,又看到从里间走出来的沈雪也是一身男装,微感讶然,想了想也没多问,禀道:“小主子,刚收到的消息,凤仪公主的双马车驾在宫城门口发生意外,左骖马突然口吐白沫。倒地身死,继而使得马车倾斜,据说凤仪公主受惊不浅。”摸摸头笑起来,“可也奇了,今儿个与小主子不对付的,都没落着好,郑二小姐那儿……” “先别动她,”沈雪眸光一凝,“意外出得多了,落在有心人眼里就不是意外。这几个人都是在聚春和吃过饭后离开的,让人怀疑到聚春和来就不好了,——吩咐下去。最近一段时间小心从事。” 魏三喏一声:“小人这就去安排。”躬一躬身,退了出去,顺手将门掩上。 沈雪看了看老老实实煮茶的冬果,折身回到里间,仰脸望着慕容迟。问道:“简凤仪的御马,是你动的手脚?” 慕容迟不甚在意:“嗯。” 沈雪眯起了眼:“信王府马车的轮毂,也是你破坏的?” 慕容迟:“嗯。——让她在大街上露肉出乖,是我使暗器做下的。” 沈雪抚额:“孔淑宁,是你派人绑走的?” 慕容迟懒懒地应了一声:“嗯。海鲨带人干的。”随后补了一句,“我做事。你放心,不会留痕迹的,不会让人怀疑聚春和。不会给你添麻烦。” 沈雪一时无语。 屋子里静悄悄的,传出茶水沸腾的声音,窗外,向晚的风吹过树叶,沙沙有声。 “小雪。”慕容迟叫她的名字,扶过她的肩。眼中星芒闪耀,眸色是纯粹的认真:“很久很久以来,你第一次离我这么近,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样才是对你好,但是,至少,我不能让人欺了你去。有些话,说错了可以道歉,有些事,做错了可以改正,欺我不要紧,谁欺了你,我定要重重地打回去,不管是谁。” 他的声波低沉宛转,在小小的空间里悠然荡漾,却有一种散漫的冷漠,似乎众生在他眼里皆如草芥。 沈雪抿抿嘴,想笑一笑,可是眼眶竟然有点发涩,掩饰地低下头,说:“你不必为我做这些的,——你让我感觉很不真实。”话说,现在的他,头顶的光环亮瞎无数人的眼,骨子里竟是个忠犬型男友?沈雪默。 慕容迟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手指从她眼睛上抚摩过去,她的眼睛,流光溢彩,闪烁着朦胧而又夺目的光芒,他双臂一带,拥她入怀,然后把唇落在她的眼睛上,似乎只有这样,他的心跳才不会那么狂野,才有一种她真的离他很近的真实,他几乎可以肯定,以她的性子,不把她的硬壳一鼓作气敲得稀烂,一待她冷静下来,她立刻就会像一只刺猬,蜷起来,能滚离他多远,她就滚离他多远。 冬果垂眸泡茶,口对心说,我在泡茶,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没听见…… 慕容迟低头蹭过她的耳垂,清洌的音质吹入她耳朵里:“有什么事,要我做的?” 沈雪一呆,把他推到椅子上,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眨眨眼睛:“听说你的军中有一个比较神奇的大夫。” 慕容迟身子微斜,靠在扶手上:“我军中的大夫都比较神奇,你想问哪一个。” 沈雪睃他一眼,要不要这么牛叉哄哄的啊,不记得毛老人家的教导了吗,谦虚使人进步。努努唇,字斟句酌道:“我大哥沈世硕,九年前从奔马上摔下来,看过很多大夫,保住了性命,右腿却留下了残疾,他是长房嫡长子,为此会失去很多。” 慕容迟:“沈世硕是沈凯山的儿子,你爹叫沈凯川,他是你的堂哥。” 沈雪又睃他一眼:“镇北侯府没有分家,分不得那么清,他是我们这一辈中最出色的,一个不因残废就放弃自己的人,他的豁达、坚韧,令人敬重。” 慕容迟懒洋洋道:“沈凯原的儿子,沈世榆,也是个很出色的。” 沈雪哼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二哥是庶子,名不正,言不顺,若他听了外人的挑唆,起了争爵的心思,那就是把短处送给别人拿,承了爵腰也挺不直、说话没底气,那样沈家就很容易被人踩压,而且,再要想翻身,便是嫡庶兄弟之间的倾轧,踏着自家人的血肉骨头爬上爵位,无论对外。还是对内,都是元气大伤。” 慕容迟环住沈雪的腰,抬眸对她温柔一笑:“听你的,一会儿我让何大夫跟你去侯府。”那眯成杏核的眼睛,弯成新月的嘴角,所流露出来的笑意,清明而爽朗,舒展的前额上隐现在面具下的眉宇,似有金色阳光洒落,眼底荡漾的讨好意味昭然若揭。如雪白的大萨摩耶。 沈雪仿若看到一条短尾巴在他身后欢快摇摆,赶紧闭上眼睛,压着怦怦狂跳的心脏。暗道,一定是这些天累着,居然产生了幻觉。良久,心跳回复平静,她睁开了眼睛。低头看着靠在胸口的男人,他微笑着,黑亮的眸子里单纯的笑意,可不就是萨摩耶看向主人时的微笑么! 沈雪抚额,玄幻了,她竟把闻名天下的冰山战神看成了一只大型犬!不由自主抿抿唇。抿出一抹浅浅的笑,回应他这真诚到极点的笑,然后。她看到他的眼眸变得更明亮,心念一转,隐隐觉得有些情绪正在萌芽滋生,努力脱离自己的掌控。 夕阳西下,晚风轻拂。马车穿过夕阳投下的光影,穿过一棵棵飘落金色叶片的银杏树。行驶在宽阔的东大街上,停靠在镇北侯府门前。走进侯府的沈雪看到了几个背影,老爹沈凯川从毓秀园出来往紫竹园去,春芽扶着戴深色帷帽的沈霜霜慢慢地向她的揽月院走去,冬草忽匆匆而来,与冬果正走个面对面,沈雪挥了挥手让她们俩先回听雨院。 望着府里人影幢幢,沈雪略一沉吟,老太君吴氏五十五岁生辰在即,可算是侯府里的一件大事,除了远在燕岭关的沈凯山,其他人都得贺寿。 芳菲园正厅,沈大夫人赵氏让管事嬷嬷把沈世硕和冯氏夫妻两人叫了过来,六少爷沈世研正向沈世硕讨教三十六计,随沈世硕一起来见母亲。赵氏喝退了侍候左右的丫环婆子,目不转眼地望着沈雪带进侯府的何大夫。 端坐在沉香木椅上的何大夫,三十多岁,衣履简朴,而无寒伧之质,举止谨严,而无迂腐之气,颇有几分翩翩风度,清瘦俊雅的面容,透着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从门窗外透过来的霞晖下,自他进来以后的一静一动,一抬眸,一垂手,都恰到好处。 赵氏肃然道:“何大夫?” 何大夫稍稍欠身:“正是。” 赵氏亮出沈家专用招牌笑:“何大夫,你既是阿雪请来为我儿世硕瞧伤的大夫,妇不能不问几个问题。” 何大夫也亮出医家专用的木无表情:“沈大夫人请讲。” 赵氏:“我儿的腿伤,伤在九年前,受伤之初便被大夫诊断再也无治,我府为他延医请药多年,不曾有半点起色,大夫以为如何?” 何大夫:“不能另辟蹊径,无治是常有的事。太医院的太医们久在内宫里和官场上行走,生死常常捏于身居高位的病患手里,于是问诊用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沈大公子从奔马上摔下,保住性命为第一要选,就当时而言,太医们完成了沈家人的托付。” 言下之意,性命攸关的时候,顾得活命,顾不得残废,当性命无碍时又对残废耿耿于怀,四处求医,颇有不知足的意思,既说出身为太医的不易,也点出当时有可能延误治疗断骨之伤。 赵氏望了望沈世硕,有些讪讪,想当年看到浑身是血的沈世硕,他们夫妻的确是向太医哀求过,只要孩子活下来,别的都在所不惜。听何大夫之意,那些太医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全力救活了沈世硕,却没全力救治他的伤腿。 细想这番话,也是,因为治不了宫中贵人的各种病,被皇帝砍了的太医,数量在所有官员中列于前矛,而高官勋贵将太医拿入大牢也是时有发生的事。原来,太医这碗饭,很是不好吃。 冯氏侧过脸庞凝视着沈世硕,向晚的余晖中,他苍白俊美的脸孔仿佛玉雕而成,他是宁静的,有着坚如磐石的韧性,她却是见过,在无人时,他捧着伤残的腿,那种怅然,令她落泪心碎。 冯氏殷殷问道:“何大夫,要不,您先看看大少爷的腿?” 何大夫木无表情,站起身,走到沈世硕跟前,蹲下来,撩起他的外袍,卷起他的中裤,露出他那条变形的、肌肉已显萎缩的腿,双手在他腿上缓缓地抚摩按捏,目无焦距地望着厅外低张的夜幕。 沈雪轻悄悄起身,将厅内的烛火一一点燃。 大约一刻钟,何大夫将沈世硕的衣裤放下,直起身来。 赵氏心头极为紧张,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大夫来瞧过长子伤残的腿,得到的都是摇头叹息。 沈雪微微笑道:“何大夫,我大哥,他怎么样?有得治吗?” 何大夫揉了揉鼻子,竖起三根手指:“两成希望。” ——————————。 PS: 昨天网络不畅,通了一会儿以后又断了,铁通说是计算机出了问题,兔子家欠网费。兔子抚额,按年资费有木有,包月不限时有木有,兔子只好与他们交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好。这会儿在网吧,先发一章。亲,今天是本月最后一天,还有月票吗,分一张给兔子吧。(>^w^<),兔子也挺不容易的,(面墙默泪)。 ------------ 106 治愈 ——————————。 冯氏呛了一下:“何大夫,您这是……几成希望?”心头沉甸甸的,两成,或三成,希望都不大,人真的很贪心,没有希望也就算了,有了希望又嫌少。 何大夫瞅了瞅自己的手,晃了晃,竖起两根手指:“五成。” 赵氏“噗”将口中的茶全喷了,颇为不悦地看了沈雪一眼,心道,一个连数都识不清的,也敢称大夫,当镇北侯府是尊金菩萨,来者都能刮些金屑? 沈世硕本不抱幻想,九年来的失望已让他对自己的伤残绝望了,不能出仕,不能承爵,也罢,沈家不会短了他的用度,往后与妻子生两三孩子,共守光阴,想想还行吧。 冯氏很难过,她在沈世硕的眼底还是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灰心,五小姐到底年轻,怕是被这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假大夫骗了,不过,能将隔了房头的大哥放在心上,心意总是好的。 正厅里陷入沉寂,可听见蜡烛爆出烛花的声音。 沈雪咬咬唇,在心里把慕容迟踢了个五体投地,眯眯眼笑问:“何大夫,能把话说得清楚一点吗?” 何大夫茫然地看着大家:“我说得很清楚啊,按照我开出的方案,两成希望,与未曾受伤无异,沈大少爷十分武功被伤腿拖低了四分,调养一年,能还复七八分,五成希望,正常行走,但不能过于劳累。” 赵氏的手便是一抖,手中茶杯的盖子与杯子一阵碰撞,发出“叮”的一连串脆响,身子倏忽僵硬,结结巴巴道:“何。何大夫,你,你说什么,你说我儿的腿,能治?” 沈世硕眸光骤亮,无意识间已将冯氏的手攥得紧极。冯氏站起身,走到沈世硕身后,环住他的肩膀,十指相扣,眼里浮上一层水光。 沈雪翻了翻眼睛:“何大夫。还是有三成的可能,又是一场白忙活。” 何大夫依然是木无表情:“我家主子说,做大夫的。话不能说得太满,药不能用得太绝,病者是医者手里的艺术品,意外时时发生,万里有个一。谁也不能保证艺术品是完美无缺的。” 赵氏身子微微哆嗦,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九年来,儿子从没报怨过伤残的腿,如沈家其他孩子一样,琴棋书画。刀枪剑戟,只比他们更努力,付出更多汗水。成婚前夕,儿子抱着她无声流泪,残废,是一道永远刻在他们母子心头的伤痕。 赵氏声音颤抖:“何大夫,听您的意思。我儿的腿,有七成以上的治愈可能?”此时的赵氏。完全丢掉了镇北侯府当家主母的威仪,她只是一个受伤儿子的母亲,她只关心她的儿子能不能健康。 何大夫竖起四根手指:“大少爷的腿,如果我治不得,那就没人治得。” 众人被他的四根手指弄得哭笑不得,谁也说不好他这四根手指代表什么。 沈世硕深呼吸,平复猛跳的心脏,拍了拍冯氏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静静问道:“何大夫,敢问你家主子是……” 何大夫一愣,回头去看沈雪。 沈雪咳嗽一声:“那个,大伯母,大哥,大嫂,那个,何大夫不是南楚人。” 沈世研呼地跳了起来:“我知道了!他就是叶家公子说的那个,北晋军中的外伤神医!五姐姐,你好能耐,这几天就将北晋的神医请了来!” 沈雪慌忙去捂沈世研的嘴:“六弟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赵氏怔住,这何大夫竟是北晋人?晋军在燕岭关,与自家夫君激战一个多月,双方死伤惨重,北晋的大夫怎么会来给沈凯山的儿子治伤? 沈世硕也怔住了。 沈世研挣开沈雪的手,扑到赵氏怀里:“娘,在桃花山庄,阿研听过叶家公子与二哥说起北晋军中有个神医,当时阿研就想,叶家公子来拜望过三叔,通过叶家公子,不定就能探知神医的一些事情,阿研不管什么北晋南楚,阿研只要大哥能好好地走路。现在五姐姐把神医请来了,娘,你又犹豫什么呢,神医的脸上又没刻着北晋两个字,这厅里的人哪个会害大哥呢,谁也不会往外传出对沈家不利的话。娘!” 赵氏拍了拍沈世研的后背,苦笑道:“傻阿研,你怎么知道这位何大夫就是叶公子说的那个神医,叶公子是叶都督的儿子,怎么会熟知北晋军中的大夫呢。” 何大夫眨了眨眼,愤愤道:“你们,不相信我?在医者眼里,从来只有病者,没有什么晋人楚人。病者不相信医者,乃是医者的大忌,医好了是你家少爷造化大,你们烧高香谢的是菩萨,医不好,说我这做大夫的无能是轻的,不定不肯付看病的银子,还倒打一耙讹我的银子,砸我的招牌,抢我的店铺!既然这样,我也抖一抖太医的威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氏皱了皱眉。 沈世硕呆住,看冯氏,问:有这样的事?冯氏苦笑,答,有,还不少。沈世硕想,看来我闷在府里不出门,身上快长毛,脑子快长蘑菇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沈雪拦住起身的何大夫,笑眯眯道:“何呆子,听说你们那儿的大夫,都是官府的人,俸禄很高,你的银子还能多得过侯府去?病者把性命交到医者的手上,医者还不能让病者多问几句吗?你家主子养了你十年,竟是把你养成了多一句话没有的祖宗?你不记得你家主子怎么跟你说的?你忘了你家主子为什么带你到长安来?别人都治不好我大哥的旧伤,你若是治好了,才不愧你头顶上闪闪发光的神医光环啊。” 她的声音又轻和,又温柔,笑得十分明媚,何大夫却从心底一寒,这话又打又揉的,咋和自家主子一个调调呢,噫!何大夫打个冷颤。想一想也对,病者都把命交出来了,他这医者多说几句话又费不了几杯茶。 十余年前,北晋昌平皇家颁发法令,在全国各地兴办官家蒙学府,除经史子集、琴棋书画之外,增设农科、兵科、医科,学生不分良贱,三年一考,通过县学免父母田赋。通过郡学可除贱籍,通过国学可往各地做官,无数寒门少年喊着“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口号涌入蒙学府。 同年,太医院发榜招募私医馆学徒。五年后,一百名年轻大夫随十万大军出征,从此走上军医之途。三年前,作为最优秀的军医。何大夫来到二皇子慕容迟的身边,二皇子给了他新的钻研内容,治疗早年致残的骨伤。 何大夫没说的是,包括他在内的一百一十三名年轻人经历了魔鬼般不可思议的学医生涯。望闻问切之外,经常对着从乱葬岗收来的无名尸,研究人体骨骼脏器。针对战场上可能出现的各种伤害进行专门的诊治摸索。统一战争开始以后,他们挽救了很多将士的生命,保全无数人免于残废。他们这些军医成为最受将士欢迎的人。 沈世硕安静地听着何大夫平淡无奇的讲述,心潮起伏。 北晋的官家蒙学府,必然是北晋最有生命力的地方,假以时日,北晋各地会出现大量学有所长、学有所成的年轻官吏。这些人心感君王,又懂得民之所想。自当积极进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一扫世袭子弟的浮夸纨绔、士族世家推荐的贪朽,北晋成为一个生机勃勃繁荣昌盛的国家,指日可待。 北晋皇家未雨绸缪,战争还未打响,军医培养已如火展开,把将士生命真正放在心上的君王,必然赢得将士们在战场上舍生忘死,佐以军功授爵,晋军不无敌,还有谁能无敌? 沈世硕感到惆怅不安的是,北晋二皇子慕容迟让何大夫研治早年致残的骨伤,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如果他接受何大夫的治疗,便是受了慕容迟的恩惠,父亲身为北部边防五军都督,又该如何自处呢? 沈雪望着沉思的赵氏,迟疑不定的沈世硕,满含殷切的冯氏,清咳一声,道:“大伯母,大嫂,私恩是私恩,国事归国事,晋医治好了大哥的腿,大伯父也不会在生死相较的战场上放水,他们男人在外周旋,比我们这些圈在内宅的人要明白得多。” 冯氏直点头:“五妹妹说得极是。”有一线光明,她也不愿错过,有大于七成的希望,她怎么肯因为晋楚两国敌对而放弃!谁当皇帝,皆与她无关,她的丈夫,是她的天。 沈世研腻在赵氏怀里,对沈雪眨眨眼,攀着赵氏的脖子:“娘,阿研也觉得五姐姐说得有理,何大夫刚刚说,在医者的眼里,只有病者,不分晋人楚人。医者拿出自己的本事,病者拿出银子,何大夫给大哥治伤,就是医者对病者的关系,娘,简单问题不要弄得复杂。” “请问这位大夫,你如何给我侄儿治疗这已有九年的旧伤?” 沈凯原和沈凯川并肩走进正厅,沈凯原发声问道。 沈雪望了望沈凯川,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讪讪地笑笑。 何大夫木无表情:“第一步的准备,新采柳枝一根,粗细与大少爷的骨骼相等,半岁雄鸡一只,两块长条薄木板,第二步,大少爷服下特制的麻沸散,平躺在床上,第三步,用柳枝刀割开皮肉,打断已愈合的旧伤,在伤口处进行刮骨处理,将柳枝嵌入两骨折之折端,再将雄鸡血滴入柳枝接骨处之两端,第四步,缝合皮肉伤口,在伤口周围撒适量生半夏粉及银翠散,再敷上特制的黑玉正骨膏,以薄棉带包扎,薄木板固定。第五步,每日服特制的黑玉接骨丹,五天换一回黑玉正骨膏。三个月内不能受任何外力碰击,一百天后才可落地行走。第六步,使坏死的皮肉重生,效果不确定,还在验试当中,即,每日涂抹黑玉生肌膏,热敷揉搓伤处皮肉,一年后可试所学武功。” 沈雪听得两眼冒星星,这是传说中又简单又神奇的柳枝接骨吗?慕容迟还真是费心不少。听着何大夫的话,北晋新政无一处不透着慕容迟的穿越思维,还好他们兄弟手足情深,不致亲者痛,仇者快。 沈凯川走近一步:“何大夫说得头头是道,可是已有病者痊愈?” 何大夫依然木无表情:“自三年前开始研治旧伤,一年前收治七位病者,一位在十五岁以下,断骨两年,三位在三十岁以下,断骨时间五年左右,另三位在三十五岁以上,断骨六到十年。迄今,小儿已经痊愈,在晋阳蒙学府习兵科,拿过两次拳脚第一,三位年轻人走路与常人无异,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地里干活的好手。只有一个四十七岁的胖子,还在三个月治疗期,效果不知。” 赵氏搂紧了怀里的沈世研,泪盈于眶。冯氏握着沈世硕的手,两眼一眨,两滴泪水滑落眼角。 沈雪咳咳两声:“何大夫,我觉得你不大识数,你确认你接诊了七位病者?” 何大夫呆了呆,掰着手指一根根数,抬起头来:“沈五小姐,正好七个,没错的。” 众人瞧着何大夫认认真真地数手指头,不禁都笑出了声。这何大夫治骨有独门的绝技和秘药,在别的方面,真如沈雪喊他的,是个呆子。 沈凯川轻吁一声:“你是慕容迟身边的军医。” 何大夫表情没有松动:“我是二殿下身边的军医。” 沈凯川锐利的目光直视沈雪,似笑非笑:“五丫头,我倒是不知,你竟能把慕容迟身边的军医给请来。” ——————————。 PS: 七点钟,网络恢复宽带连接,无线还不能使用。看到红粉妖精和xieyun118两位童鞋投来的粉红票,兔子欣喜不已。兔子说过,粉红5张,加更一章,今天的第二更送到。亲,还有月票木有,分给兔子一张吧。多谢多谢! ------------ 107 姑母问罪 ——————————。 沈雪咧了咧嘴,嘴巴发苦,干巴巴道:“爹,你忘了,冬草和冬花在天元寺无意中救了个人,那人是慕容二皇子的侍卫空鹏,魏大夫给那空鹏瞧过伤来着。今儿个何大夫来给大哥瞧病,是慕容二皇子还我们沈家人情,两不相欠,两不相欠。” 沈凯川皮笑肉不笑:“这就么简单?” 沈雪缩缩脖子,被沈凯川这个老狐狸越盯越心虚,讪讪道:“就这么简单。” 沈凯原抚掌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原来有这样的巧事!五丫头的两个丫环做得不错,是我们沈家养出来的,既是这样,大嫂,别犹豫了,让何大夫给阿硕治一治。大哥不在家,出什么事,有爹,有我,有老三,担得住。” 赵氏点头,嗓子里哽得说不出话。 何大夫揖一揖手:“今天不成,天都黑了,光线不好,待明天天晴,到大少爷的院子里寻一敞亮地儿,用帷幔隔着防风,还得去聚春和客栈,把我的童儿接来,由他给我打下手。” “好,我等都听何大夫的。”沈凯川摸着唇上的黑须,“何大夫,你家主子可曾说,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何大夫一怔,抬头望天想了一会儿,摇头:“不曾说起。” 沈凯川觑了沈雪一眼,半笑不笑:“那何大夫便多住些时日,尝尝我们南楚的美食。” 何大夫不甚以为然:“不是说南楚最好吃的东西都在聚春和饭庄吗,我吃过那里的菜,比晋阳第一楼的稍有不如,那个青壳金螯白肚皮的螃蟹说是这季节的美味,我看不见得有多好,壳硬肉少。吃起来挑挑剔剔太麻烦,不过蟹黄包子还不错。” 众人皆呈崩溃状。 沈凯川向赵氏道:“大嫂,阿硕治伤的消息暂时不要外传,府里人多嘴杂,又有几个别家的眼线,何大夫身份敏感,还是让何大夫和他的童儿一起住到阿硕的聆风院去,也方便就近照看阿硕。” 侯府总管沈福走进来,深躬一礼,禀告说姑太太沈静来了。已到二门上,赵氏忙喊了自己的管事嬷嬷去接,这厢由沈福领着何大夫。跟在沈世硕夫妻身后,往聆风院而去。 沈雪转了转眼珠,向赵氏福一福礼:“大伯母,阿雪有点儿困顿,先告退。” 赵氏满目暖意。点头道:“五丫头辛苦,快回去吧。”暗想,姑太太沈静是老侯爷元妻钱氏的独女,内里一向与三房不睦,又因孔家男人一个比一个爱养妾室,恨屋及乌。越发不待见娘家的几个庶子女,见着五丫头,免不了要呲楞两句。倒不如不见。 沈雪又向沈凯原和沈凯川行礼告退,走出正厅,扶了前来迎候自己的冬草的胳膊,刚走两步,迎面看到一大帮人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小跑急急而来。 镇北侯府的姑太太沈静。皓齿朱唇,上穿一袭金丝织绣牡丹暗纹的通袖短襦。系一条撒牡丹花的烟罗锦绣长裙,外罩朱红色如意纹丝绒镶毛边斗篷,头发梳成斜斜的堕马髻,戴着赤金五尾凤钗,鬓角簪一朵芙蓉绢花,贵气逼人之余,孔家后宅的不平静给她原本婉转的眉眼间染了一层戾气。 沈静一眼看到往抄手游廊走过来的沈雪,怔了怔,待看清她身边的冬草,才恍然想到这就是三房的庶长女,不由得怒喝一声:“我正要寻你!我倒要好好看看,沈家如何出了你这心思歹毒的贱女!” 跟在沈静身后的丫环婆子立即上前,推推搡搡,把沈雪主仆往正厅里推。冬草大怒,刚想左拳右腿揍她们个仰八叉,却见沈雪目光示意她不要轻动,两个人便被一帮子孔家仆妇推回了正厅。这一幕,完全落入正厅内几个人的眼里,一时全都黯下了脸色。 沈静径直走到赵氏跟前,一甩帕子,眼泪说来就来,呜咽道:“大嫂,你可得给我作主!” 赵氏看了看半垂着头的沈雪,心里一叹,平日里无论是谁冷了她,欺了她,五丫头总是这样木呆呆的一声不吭,似是委屈得麻木了,又似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五丫头跳河救沈世研在前,借有恩于北晋,寻来名医为沈世硕治伤在后,长房若是再不护着她,怕是沈凯山回来,会掀了芳菲园。 赵氏唤来丫环给沈静奉茶:“姑太太,先喝茶。”没接沈静要她作主的话头。 沈静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道:“大嫂,原弟,你们都在这儿,很好,我把话撂这儿,老三家要是不把阿宁给我交出来,我非得让爹把这小贱女卖了不可!” 沈凯川冷冷道:“孔大夫人,你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哪个是贱女?我倒要去问问父亲,镇北侯府什么时候养出了贱女!” 沈雪抿着唇忍笑,老爹威武,把贱女的帽子直接甩到沈静的头上去了,只不知某个挨了骂的能听明白不。 沈静眼泪哗哗直流:“老三,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你派人绑了阿宁,还能是谁!你早早还我阿宁便了,不然,闹到爹那里,有你好看!” 赵氏眉头一皱:“姑太太,这是怎么说的,老三绑阿宁,这也太奇怪了吧,姑太太的意思是找不着阿宁了?” 沈凯川冷冷道:“孔家小姐失踪,孔夫人该去问孔家的男人在外头做了什么事,惹了什么人,跑到娘家来抹泪撒泼,这就是孔家的规矩?” 沈凯原扶了扶两眼泪汪汪的沈静:“姐,你把话说得清楚些,阿宁怎么了,谁跟你胡说话,让你来寻老三的不是?老三能有什么跟你过不去,跟阿宁过不去?” 沈静抽抽答答:“我们已经找遍了,一点儿线索都没有,阿宁自小娇滴滴的,哪受得这挫磨!” 沈静心头怒火难平,自午后孔淑宁被绑,孔家人便对外宣称孔四小姐突染疾病。卧床不起,便是亲父孔捷,亦不曾派一人查察一分。沈静明白,即使孔淑宁无恙归来,孔家也会送她去家庙,对外的说法则是孔淑宁病故,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孔淑宁,置孔家别个女儿的名声不顾。 可是,她是母亲,怎么甘心女儿不明不白失踪!任由她哭求或威胁。孔老爷子毫不动容。最后,幼子猜疑,孔淑宁与沈雪口角在先。不定与沈家有关。好似溺水的人抓着了稻草,沈静盘算得很好,只要咬死是沈雪下的毒手,老三为了沈家其他女儿,就必须找到孔淑宁。绑架表妹这种恶行传开。沈家的女儿,已嫁的可能被休弃,定亲的忙不迭退亲,未嫁的无人提亲,对此,她不会心虚心软。侄女哪能与亲女相比。 赵氏喝了口茶:“姑太太,既是没有一点儿线索,那姑太太为何一口咬定是老三做的呢?” 沈静拿帕子拭泪:“大嫂!今儿中午阿宁陪凤仪公主、东安侯府郑二小姐一起到聚春和饭庄小聚。五小姐不知进退,在公主面前失仪,阿宁说了她几句,两个人起了口角。阿宁是凤仪公主的陪读,礼仪规矩都是跟宫里的教养嬷嬷学的。指教五小姐几句有何不妥,五小姐竟因此起了歹心。在孔家门前绑走阿宁,阿宁的这辈子都被五小姐给毁了!”公主陪读,那是沈静最得意的身份,尽管这个身份是求镇北侯弹压沈霜霜得来,那也是孔淑宁入了凤仪公主的眼,在镇北侯心里,孔淑宁比沈霜霜还重。 沈雪唇角微翘,闪过一丝讥诮,平静无波地垂头看着自己的脚,专注得好似脚底上长出了一朵花。只字不提信王府世子妃和定国公府两位赵小姐,想来长安城里正在热传醉仙楼韵事,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沾半分。乔曼玉已经被圈起来了吧,赵青莲和赵秀莲哭成泪美人了吧,乔家和赵家都在寻信王府的不痛快吧,简少华一个头有八个大了吧。唉,好热闹的一天啊。 赵氏沉默片刻,道:“姑太太,我们都不知今天五丫头与阿宁有过口角。”那意思,沈雪连孔淑宁恶言相加都没说出来,不曾计较,又怎么会做那绑架的恶行。 沈世研眼珠一转,想当然认为,四方驿馆失火后,北晋使团住进了聚春和客栈,五姐姐今天中午去聚春和,想来是挟恩求报,挟救了慕容二皇子侍卫的恩,求他放何大夫给大哥治伤的报,她不顾男女大防,不惜做出挟恩求报的小人行止,都是为了大哥,大事在前,哪里顾得上因几句口角去绑架孔淑宁。再说,谁家一拍脑门儿,说绑人就绑人的,又不是那些干惯了黑活的熟手。姑母真是急糊涂了。 不止沈世研如此想,赵氏、沈凯原也都如此想。 沈凯川想着下午接到魏三的飞鸽传书,知道乔曼玉、孔淑宁、简凤仪先后发生蹊跷意外。沈凯川便觉得,长安城里新起了一股暗势,力量之强,隐藏之深,令人又惊又惧,更令他不解加松了口气的是,这股暗势似乎对镇北侯府并无恶意。 本来,孔淑宁被绑,坏了名声,孔家把她当作弃子,活着也是个活死人,沈凯川还为沈静掬一把同情的泪,但是沈静的态度太过可恶,竟敢辱骂自己的宝贝,孔淑宁也不是个真淑女,仗着公主陪读的身份,动辄指斥别家贵女失仪。真是不知孔家何样规矩,一帮丫环婆子竟敢在镇北侯府撒野,皮肉痒痒了! 沈世研笑眯眯道:“姑母,表姐自来得凤仪公主信任,最讲尊卑礼仪,五姐姐怎么会在凤仪公主面前失仪呢?”意思是,以沈雪的身份,有孔淑宁这个嫡女挡着,沈雪根本到不了凤仪公主的跟前,又如何失仪,如何口角呢。 赵氏淡淡道:“姑太太,说五丫头和阿宁口角的,是阿宁的丫环吧。”哪个做丫环的能不帮着自家小姐?沈静从孔淑宁丫环嘴里得到的信息,根本作不得准。 沈凯原也听出大嫂话里的不满,坐到了沉香木椅里,为这个没着过调的姐姐很是头疼。毫无证据就打上娘家来,口口声声说自家女儿被娘家侄女绑架,有比这更让人无语的事么,真当镇北侯府予求予取,沈家人的亲情索之不尽。沈凯川更是双腿交错。好整以暇。 沈世研围着沈雪转了两圈,嘻嘻笑道:“五姐姐,我们沈家谁不知道你是个软杮子,谁都能捏上两把,我竟不知你这软杮子,软得招了外人上门来捏。我倒很想知道,宁表姐是怎么捏你这个软杮子的。” 沈雪抬眸看了众人一眼,又垂下眼睑看自己的手,慢慢说道:“公主微服出行,宁表妹在公主面前说。我这个庶女,配不上叶家嫡子,凤仪公主便要我在两天之内退了与叶家的婚约。” “啪!”赵氏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 沈凯原呼地站起身:“姐。你,你!五丫头与谁家订婚,与你们孔家何干!竟然扯上公主干涉重臣家事!这若被今上知道了,你们孔家有几颗脑袋让今上砍的?” 沈世研嘻嘻笑道:“宁表姐这是自己看上叶家哥哥了吧,也怪不得。叶家哥哥生得那样好,哪个闺中小女子不怀春呢。” 沈世研一个小屁孩儿,在众多长辈面前咬“怀春”两个字,沈静气得几乎仰倒,却又反驳不得。孔淑宁自桃花山庄归来,心心念念便是叶家公子。非得让她这个当娘的央人去向叶家公子表示好意,上赶着去结亲。从郑秀雅那里得知,叶家公子与沈家五小姐早有婚约。在院子里骂了一通沈五以后,整装往宫里求见公主去了。公主给了孔淑宁脸,孔淑宁却因得脸给公主惹下祸事,公主冷静下来怕是绕不了孔淑宁! 赵氏冷冷瞥了沈静一眼,柔声问沈雪:“你是怎么回答凤仪公主的?”简凤仪是本朝唯一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五丫头哪里顶得住公主的威势,退婚,这事须得老侯爷出面了! 沈雪抬起头,抿嘴一笑:“阿雪听说楚晋和亲,阿雪就对公主说,公主的生母是乔昭仪,慕容二皇子是北晋昌平皇帝的嫡次子。” 赵氏一愣,随即笑弯了眉眼:“我们沈家的女儿就是聪明!比那些教养良好、礼仪周全的贵女们强之多多。待你祖父知道你给沈家免去一场祸事,必要赏你。” 沈凯原松了口气,还好,这事闹不到皇帝那儿去,皇帝不必申斥心爱的女儿,也就不会记沈家一笔黑账。 沈凯川嘴角翘起,五丫头既敢亮出自己的尖爪子,就不会怕挠伤了人,再说,即使挠伤了人,还有他这个当爹的在后面收拾局面呢。 沈世研扯了沈雪的胳膊,笑道:“那公主又说什么了?” 沈雪浅笑:“公主什么都没说,甩袖子走了。” 沈世研故作思考状:“公主甩袖子,看来公主很生气,公主生谁的气呢?庶女配不上嫡子,这话可真戳公主的心窝子啊。哎,五姐姐,凤仪公主是不是看上慕容二皇子了?要是慕容二皇子知道凤仪公主偷偷去看她,会怎么想我们南楚的女子呢?” 沈静脸色发白。沈世研的话实在诛心,说孔淑宁心里瞧不起昭仪之女简凤仪,说简凤仪对孔淑宁生了不满,说简凤仪轻狂不守闺训,微服私窥外男,说整个南楚的女子都因孔淑宁和简凤仪,而被北晋人看轻。这若被长安城里的贵女们知道,唾沫就能把孔淑宁淹死。 沈雪瞟一眼沈静。沈静,沈静,一点儿也不静,倒是神经得很。 赵氏的丫环重新奉了茶来。捧着茶杯,赵氏深表同情地说道:“姑太太,回去吧,找妹夫商量商量,赶紧把阿宁找回来。绑人,一般都是图个钱财,花银子消灾吧,要是银子不够,嫂子这里还有些私房,怎么着阿宁也叫我一声大舅母的不是。” 沈静气得鼻子要冒烟了,孔家缺银子了?还私房!竟是想撇个干净的意思?孔淑宁被绑,竟是与镇北侯府无关么,那可是镇北侯亲亲的外孙女!她倒不去想,外孙女也是很得老人疼爱的,可与孙女相比起来,多一个外字,就分了亲疏了。 沈世研不失时机来一句:“姑母,阿研有两柄名剑,要不送了当铺换些银子,给姑母寻宁表姐去?” 沈凯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想当年,沈静是镇北侯嫡长女,多的是高门大户前来求娶,沈静不知在哪里见过孔捷,竟在身边丫环的撺掇下,与孔捷私相往来。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大嫂赵氏,沈凯山赶紧托人查孔捷,得知孔捷院中的庶女都已生下两个,沈静还非他不嫁,简直是坏了脑子。镇北侯不得已将沈静关了起来,打杀了她院子里所有的下人,即使如此,还是被沈静逃了出去,竟准备与孔捷私奔!幸亏沈凯山警觉,待他们一出城,至无人处立马将他们截下带回侯府。沈静哭闹不休,居然说他们两人已经有染,气得镇北侯连喷心头老血,迫不得已让沈静嫁入孔家。婚后不到一月,沈静回了娘家,死缠镇北侯给孔捷谋个好差事。二十多年来,已数不清沈静从沈家拿走多少银子贴补孔家。镇北侯看在早逝元妻的情份上,对沈静一忍再忍,忍到今天,沈静赫然纵着女儿抢起娘家侄女的未婚夫婿来! 太过分了!沈凯原想,谁都有底线的!泥土也有三分泥性子! 沈福蹬蹬蹬跑进来:“夫人,二老爷,三老爷,门房来报,府外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说,车上坐着孔家四小姐。” ——————————。 PS: 五千字啊,兔子求票票,求票票!(>^w^<) ------------ 108 抢亲 ——————————。 沈静闻言大喜,连个眼色都没留,往外便走。 沈雪翻了翻眼睛,这不是沈家的姑太太,这是沈家的祖宗,想要钱就要钱,想要官就要官,十余斤的脑袋上只剩一张嘴两层皮,脸早被扔到海里去了。沈雪磨磨牙,真的很想捶慕容迟两拳,怎么就把孔淑宁放出来了?他不知道他放的不是人,是只妖蛾子么!不过瞧一瞧孔淑宁被整的样子,还是可以令她心情愉快的。 冬草扶着沈雪坐到了下首的椅子上,有好戏看,站着不如坐着。 赵氏叫过管事嬷嬷去迎一迎沈静和孔淑宁,自己端坐未动,换了一杯热茶捧着,轻嗅茶香。 沈凯原本已站起身,叹了一声,又坐了回去。沈凯川变了变交叠的两条腿,招手让丫环也给自己送一杯茶。沈世研搬了锦杌紧挨着赵氏坐下。 不一会儿,哭得呜呜咽咽的沈静和哭得泪水滂沱的孔淑宁,在孔家一帮仆妇的簇拥下进来了。 众人吃惊地看着孔淑宁。他们并不知道孔淑宁戴在明面上的金玉饰物已在聚春和被钻地弹打劫,只见她披头散发,钗环全无,脸上泪水与鼻涕齐飞,脸颊共泥巴一色。往身上看,一应外衣全无,只着粉色中衣,皱皱巴巴沾着不少污泥枯草,脚上的嵌珠软缎绣花鞋没了,只有已看不出底色的棉袜。她向来自诩步步生莲,此时一瘸一拐,想来她从没受过这样苦,倒叫人心疼不已。 沈雪心头吃吃直笑。这半天的,慕容迟把孔淑宁关哪里了,这才真叫高贵冷艳的大家小姐跌到了泥里。 赵氏唏嘘不已,急忙唤来丫环领着孔淑宁去沐浴更衣。管事嬷嬷和声细雨禀告说偏厅已摆好晚膳。笑容可掬而又坚决地将孔家仆妇请出正厅。沈静还沉浸在女儿失而复得的欣喜和对她饱受挫磨的痛惜之中,与孔淑宁一起去了后室,没注意到管事嬷嬷的动作。沈凯山不在,沈凯原和沈凯川不便在芳菲园用膳,沉坐不动。赵氏看着眼泪扑簌簌成串落下的沈静,都是有女儿的人,不免心生戚戚,觉得她此时一定无心用膳,由她安抚孔淑宁再好不过,兀自领着沈雪和沈世研去了偏厅。 沈家的饮食以味美、量少、养生著称。一顿吃下来基本没有剩余,这为沈家节省了不少银子。赵氏还在平民住户居多的南城开了一家旧衣铺,专卖府里女眷穿过一两次就嫌弃的衣裳。开源节流。赵氏做得极好。 吃完饭后的沈雪,觉得一阵倦意袭来,遂向赵氏福礼:“大伯母,阿雪失仪,想回听雨院歇息。” 赵氏看着她眉眼间掩不住的疲倦。温声道:“回去吧。”忽然想起听雨院的素日用度,道,“老太君生辰在即,你想准备什么样的贺礼,告诉大伯母便是。” 这是担心她没银子,拿不出好礼物而被老太君不喜么。沈雪垂眸,对赵氏流露的暖意,她心领但不心热。更是明白从前自己一味的忍让示弱并没有做错,吴氏没有动她,一就是她表现得太过透明,二也是不想再冷了沈凯川的心,老爹明面上显露出来的漠视。加深了吴氏对她无关紧要的认知感,降低了三房诸女对她的敌意。在无视中长大总比在呵护中长不大,好得多。现在,她既不惧内宅的各种把戏,那么挥爪子于人前,收获到与之前不一样的态度,纯属正常。 谁也不笨,老侯爷许她自由出入松涛园,别人只会锦上添花,三房的朱姨娘尚且知道让她的儿子沈世波往自己跟前凑,何况执掌侯府事务的长房,而且她于长房算是有着不小的恩情,赵氏护短,无母的她得到赵氏的真心庇佑,在侯府内行事也就更方便一些。毕竟,她要对付的人是侯府的老太君。 沈雪恭声道:“阿雪谢过大伯母。”起身便要往偏厅外走。 “你不能走!我有话要说!”孔淑宁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雪瞟了瞟孔淑宁,沐浴后的长发披垂着,湿漉漉的,衬得她一张未施脂粉的小脸愈发的青白。 赵氏沉着脸,淡淡道:“冬草,扶五小姐去正厅,我倒要看看,姑太太和表小姐有什么话要对沈家人说。”把话题直接升级到沈静母女又要向镇北侯府索求的高度上来了。 孔淑宁一怔,听出赵氏话里的不悦,却不以为意。外公对她们母女疼爱有加,有求必应,连于未婚女子极有好处的公主陪读,都越过嫡孙女沈霜霜,着落在她的身上,还有什么是外公不能答应的呢。芳菲园这里,走过场而已,决定权还在外公那里。 正厅里,沈凯原担心沈静不肯就此消停,使大嫂难做,拉着沈凯川一起坐着,不肯离去。沈雪靠在沉香木椅的后背上,半闭着眼。冬草把冬果送来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以御晚来风寒。 众人皆不说话,只等沈静开口。 沈静果然开口:“阿宁,你告诉你大舅母和你二舅,是谁绑了你,让你名节有损?” 赵氏心中暗暗一惊,这话里有坑!她们母女,这是商量出什么结果来了?容色不动地看向孔淑宁。 孔淑宁抽抽答答:“娘,大舅母,二舅,是,是叶公子做下的事!” 沈雪睁大眼睛,瞅着打雷不下雨的孔淑宁,忽然笑了起来:“宁表妹,你说是叶公子绑你,那他还对你做了什么?扯了你的外衣,扒了你的鞋?你这是想叶公子对你负责吗?” 孔淑宁也圆睁了眼,挑衅地瞪向沈雪:“就是叶公子脱了我的衣服和鞋!他亲手脱的!” 沈凯原抓起茶几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用手指着孔淑宁:“你,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子,说这样的话,我都替你脸红!你挑唆凤仪公主出面破坏沈叶联亲。已是犯下惑主的大罪!遭凶徒绑架,不说一死证清白,也该去家庙思过,若不是你平日招摇太甚,岂会引得这般祸事上身!” 沈世研笑嘻嘻道:“宁表姐,你想叶家哥哥想得魔怔了吧,公主不再帮你说话,你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赖上叶家哥哥?叶家哥哥是什么人。我们沈家的毛脚姑爷,你是什么人,我们沈家的表小姐。抢亲,谁家抢亲也没你这么抢的吧,你把沈家当成什么了?” 沈静怒道:“什么抢亲,说话要这样难听!” “许你们做难看的事,却不许我说难听的话。有这样的道理么?”沈世研扯着赵氏的衣衫,委屈地掉下两粒金豆子,“娘,姑母欺负我,不让我说话,娘!” 赵氏拍了拍沈世研的背:“阿研乖。”看着沈静。十分理解又十分同情地说,“嫂子知道姑太太心善,都是常来常往的亲戚。哪能做出那等没皮没脸的事来呢,小孩子童言无忌,姑太太大人大量,莫与计较。” 沈静气哽,她若计较。就成小人了? 孔淑宁眼圈红了:“大舅母,你说谁没皮没脸呢。阿宁本就是被叶公子带走的,阿宁回来的马车也是叶公子安排的,你们为何不信我?” “为何?”沈世研伏在赵氏身上,茫然不解地问:“娘,姑母为何不去别家要人,偏上我们沈家来,姑母来了不多久,宁表姐就被送到沈家,她是孔家的四小姐,难道不该回孔家吗?” 赵氏抚着沈世研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沈凯川:“姑太太既说孔家不会抢沈家的亲,可阿宁一口一声叶家哥儿损了她的名节,老三,叶家哥儿是你看中的人,你看怎么办?” 沈凯川懒懒道:“孔大夫人,你觉得,你们孔家的四小姐比我们沈家的五小姐,长得好看吗?” 众人的目光转向沈雪,素衣素裙,身姿修挺,发似乌云,肤如冠玉,她那双细长的丹凤眼,眼尾很长又略微上挑,双瞳黑白分明,清澈,深邃,顾盼之间,不如一般女子柔婉,却是别有一种卓绝的威仪,她的风姿从骨子里散出来,似在高山之巅,亦只有流云堪与相陪。再看向孔淑宁,眼波流转解语,娇艳如开屏的孔雀。 孔雀开屏再艳丽,与凤凰亦是不可同日而语。谁会舍凤凰不就,而去就孔雀呢。只一句话,沈凯川便狠狠地打了沈静和孔淑宁的脸。 沈凯原只觉得脸孔发烫,不着调的姐姐养出来的女儿也不着调了!父亲怜她无母,竟怜得她认为,只要是她想得到的,她就应该得到,得不到,就是沈家人对不起她。如果母亲还活着,怎么能容!咳嗽一声,沉沉道:“姐,天色已晚,你带阿宁回家去吧,别让姐夫等久了。” 孔淑宁脖子一梗:“不成,话没说清楚呢。” 沈世研嘿嘿笑了两声:“宁表姐,我怎么觉着就是你们自己设的局呢?搬石头原是要砸人的,可若石头太重,托不住,砸的就是自己的脚了。” 沈雪似笑非笑:“宁表妹,在聚春和,我对你说,你可以做个局,让你欠叶公子一命,让你能‘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还说,你要是想不出怎么做局,我还可以帮你。绑架,脱衣,把毁名节的锅扣在叶公子头上,使他不得不把你收了,这就是你做的局?” ——————————。 PS: 兔子前文写到螃蟹,勾起馋虫,在淘.宝的紫澄家订了8只大蟹,今天到货,上锅蒸,那膏,那黄,唏溜,流口水吧哈哈。吃螃蟹吃得更新晚了,吃货能原谅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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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静瞥了一眼,冷哼道:“男人的手。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沈凯川凉凉道:“的确,男人的手不需要长得好看,圣人一语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一语又说沉默是金,我不懂圣人。也从来不是君子,我信奉沉默是金。”意思自然是。不是君子的,便是动手不动口,沉默呗。 反了你!填房生的假嫡子!沈静暗骂不止,却是没敢骂出声,沈凯川的名声还真不算好,甚至有人骂他沈阎王,死在他手上的人,那是以万来计数的。 孔淑宁眼泪直滚而下:“哪个做局了,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可以向菩萨发誓,真的是叶公子做下的,他毁了我的名节,害我嫁不出去,他不负责,谁负责!” 沈凯原气得直哆嗦:“你,你一个深闺女子,把个嫁不嫁的挂在嘴边,臊不臊得慌,这就是你做公主伴读的教养?也不怕带坏了公主,给孔家惹下大祸!”迂腐严谨的户部尚书真的快崩溃了。 赵氏不紧不慢开口道:“姑太太,我没记错的话,你刚说过你们孔家不会没皮没脸来抢沈家的亲,现在阿宁咬定叶家哥儿坏她名节,要叶家哥儿负责,姑太太和表小姐既然这样说话,那我就替老三和五丫头作一回主,”顿一顿,看了看两眼放光的孔淑宁,目光落在沈静的脸上,“我就作个主,让叶家哥儿纳了阿宁,明儿个我派沈福给许家送信,告诉许老夫人一声。”看着脸色突然灰败的沈静,做了个让她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说,“叶都督在燕岭关阵亡,叶家哥儿大孝在身,我们五丫头都得等上三年才能嫁过去,阿宁是妾,又比五丫头小了差不多一岁,那就多等一年,到时由五丫头安排一顶小轿抬进叶家,全了阿宁的名节。” 沈雪听得心中直笑,妾,孔淑宁怎么肯! 果然,孔淑宁跳了起来:“做妾!大舅母,怎么是我做妾,要做妾,那也是……五表姐做妾!我是嫡女!” 赵氏面色一沉:“五丫头和叶家哥儿,那是父母之命,有嫁娶婚约可证,你说绑了你的人是叶家哥儿,那你们就是私相授受,聘者为妻奔者妾,你既要叶家哥儿负责,不做妾,还能做什么?”捧起茶杯,嗅一嗅茶香,喝了口热茶,“南楚律《六典》规定,亲王正妃一人,侧妃两人,可纳妾九人;郡王与一品官、一等爵,正妻一人,平妻一人,可纳妾八人;二品官、二等爵,正妻一人,可纳妾六人;三品官、三等爵,正妻一人,妾四人。妾通买卖,属贱籍,签死契。”把茶杯放到茶几上,示意丫环送一盏热参汤来,然后慢慢说道,“阿宁,你祖父是京兆府的府尹,论起南楚律法,没人比他更熟悉,你可以回家问个通透,他会告诉你,只要是皇家近支中人,只要官居一品,爵封一等,有子的妾就可抬为平妻,去贱籍,但不可为正妻,平妻在正妻面前执妾礼,而自二品官、二等爵以下,便无平妻,凡以妾为妻者,降职,并刑两年。” 孔淑宁脸色灰白。 沈静哼了一声:“大嫂,休拿律法唬人!律法,不过是用来约束老实人的!长安城里三品官、三等爵以上的,有几人守着可数的妾室,外室都不知养了多少!”起身,往门口走,又回过身来。“我家阿宁,孔家一脉嫡传,祖辈都是原配正妻嫡亲血脉,爹是京兆府府尹嫡子,从三品的同知,娘是侯府嫡女,正经的名门淑媛。叶公子的父亲官居正三品,母亲是前阁老许氏嫡女。他们两个,既是门户相当,又都是嫡出。再般配不过。” 赵氏声音一冷:“姑太太,你说这话,难不成铁了心要抢我们沈家的姑爷?” 沈静冷冷道:“大嫂。原弟,我可听说信王妃送了聘礼上门,亲王世子的侧妃,将来便是亲王侧妃,一个庶女有这样脸面。还求什么呢。”眼光如钉,盯着沈雪,“一边勾着信王府世子,一边霸着叶公子,五小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吃相太难看。就不怕吃得到嘴里,咽不到肚子里?听一句劝,信王府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叶公子除了一副好皮相,什么都没有。” 沈世研哈哈笑道:“叶家哥哥什么都没有,姑母,宁表姐,你们又图他什么。好皮相?” 沈静冷声道:“待他娶了阿宁,自然会做官的。” 沈世研哈哈笑道:“到那时候。你们是求做了四十年京兆府府尹的孔老大人给叶家哥哥谋个官,还是再到镇北侯府沈家来,求祖父给他谋官?” 孔淑宁得意地扭扭腰:“外公最是疼我,原是四表姐去做公主伴读,我娘跟外公一说,外公便把这份荣耀给了我,凤仪公主待我如亲姐妹。”这官,自然是要向镇北侯谋取的。 “公主伴读,”赵氏凉凉道,“老侯爷说,他不想沈家有人与皇室中人太过亲密,免得介入皇储之争,沈家的小姐不需要公主伴读这个身份来抬高身价。” 沈静一呆,哼了一声:“大嫂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定国公府赵四小姐同为公主伴读,难不成赵家小姐还比不得沈家小姐?” 赵氏握紧了拳,娘家的事,她不好置喙。 沈世研从赵氏腋下探头,嘻嘻笑道:“姑母竟是忘了么,秀莲表姐的生母是我三舅母带过去的丫环,很早就病死了,三舅母怜惜秀莲表姐和青莲表姐同一天生辰,便将秀莲表姐记在自己的名下,所以,秀莲表姐算不得姑母口中的正经嫡女,我三舅又不承爵,三舅母这才把秀莲表姐送进宫里给公主做了伴读。” 孔淑宁怔怔的:“秀莲……赵四小姐是,是庶女?” 沈雪抿抿唇:“宁表妹是在嫌弃凤仪公主不是从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 郁闷的沈凯原听得这话,郁闷大减,脸上的严肃也有了些许绽破。姐姐虽然不着调,可自家侄女变化很快,不再软懦懦的谁都能欺上一欺,这才像是沈家的女儿。 沈静直直盯着沈凯原:“原弟,你我才是一个娘的亲姐弟,你不帮我?” 沈凯川伸直了交叠的双腿,插上一句话:“沈凯原,沈凯原,长安城的人都称二哥一声沈尚书或是沈大人,称你则是孔大夫人。”把个“孔”字咬得格外重。 孔淑宁走到沈雪面前:“你说是我做的蠢局,想赖上叶公子,我告诉你,沈五,你说错了,事情还真就是我说的那样!叶公子说,是他安排人手在孔家门前绑的我,他亲手脱我的衣裳,亲口承认他不喜欢庶女,他一直想毁掉你们那个婚约。你要不信,明天问一问叶公子便知!所以,沈五,这事闹开了,我没脸皮,你也没脸皮,都已经被人嫌弃到泥里,还巴巴的不肯放手,你不是贱,又是什么!” 沈雪凉凉地看着言之凿凿的孔淑宁,脑子里也闪过一抹疑惑,绑架孔淑宁的人,明明慕容迟告诉她是他的侍卫海鲨带人干的,难不成因为魔怔的孔淑宁,真去问叶超生,这话一旦问出,便是怀疑叶超生的人品,将在她和叶超生之间划下一道再难消除的深沟,她虽然没有一定要嫁给叶超生的意思,但她一点儿也不想伤害于她而言有一张熟悉脸孔的叶超生,三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她希望他能过得好。 沈世研嗬嗬笑:“宁表姐,阿研真是佩服你!颠倒黑白,把没有的事说得和真的一样,你不是贱,又是什么。叶家哥哥不喜欢五姐姐,与绑架你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说叶家哥哥看上你了?长安城里,容貌比宁表姐美、才学比宁表姐好、身份比宁表姐高的待字贵女,很多很多的。看上宁表姐,叶家哥哥那样风采的人,眼光怎么会这样矬!再说,靠绑架来求娶一个贵女,他倒是不怕求娶不成,反送了性命,长安城里哪个世家是好惹的,叶家哥哥怎么会这样蠢。” 八岁的小屁孩儿竟滔滔不绝,沈雪不禁惊于他的早慧,心头闪过一丝不安,慧极必伤,看来要多关注他些。这些天他这小屁孩儿处处维护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付出劳动就会有果实收获,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 赵氏并不以奇怪地搂过沈世研,佯嗔道:“就你话多!你三叔说,男人,沉默是金。” 沈凯原松了口气,暗道,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没个娃娃看得透?我老了吗?高堂健在,我就老了? 沈凯川站起身,瞥了瞥明显讨不了好的沈静和孔淑宁,向赵氏一揖:“大嫂,三弟我先告退。”目示沈凯原,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沈凯原歪头想了想,俯在沈凯川耳边,咬起耳朵来:“你二嫂的陪嫁庄子今天送了几只大螃蟹,数量太少,就没敢吭声,傍晚的时候悄悄蒸上了,吃去?” 沈凯川捏了捏下巴,笑眯眯道:“二哥,走着。” 沈静横了众人一眼,拉过孔淑宁:“阿宁,咱们去松涛园。芳菲园千句话,顶不上松涛园一个手势。” 脚步声响起,沈福走进厅内,一躬身,禀道:“夫人,大姑奶奶来了,说是看芳这里人多,直接去了四小姐的揽月院。” 赵氏扶着沈世研的肩膀,离了沈香木的高交椅,讶然道:“这么晚,阿雲怎么回来了?大姑爷竟没陪着她?” ——————————。 PS: 四千字,求票票! ------------ 110 反思 ——————————。 沈雪唇角弯了弯,姑奶奶回娘家串门,那是经常的事,虽然不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还背着个胖娃娃,就东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回到同是侯府的娘家,那得披着星月准备好七大笼八大箱,迎着朝阳,马车一辆接一辆,浩浩荡荡往娘家走,如此,才能彰显侯门的显赫,展示世子夫人的稳固地位。 如沈雲雲今晚这般,不声不响地回了娘家,而且都不到母亲面前请安,可就让人深思了,赵氏的惊讶不过是最轻的反应。 沈福听得赵氏急问,连忙又一躬身:“夫人莫急,大姑奶奶说,今儿她被吵着了,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这才去的四小姐那儿。” 赵氏一下子松懈下来,坐回了高交椅,有点儿哭笑不得:“这孩子,做娘的人了,还这样随性,谁家的当家主母哪天不被吵得慌慌的,什么事值当躲回娘家来!” 沈福陪笑道:“不定就是大姑奶奶想四小姐了,借着口说大姑爷和叶公子斗了一天棋,没完没了的,又看不得大姑爷满脸贴纸条,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她这哪是被吵着,分明是闲的!”沈世研扑哧笑了,“大姐夫为什么满脸贴纸条?只听说过往脸上抹粉的,图一光亮好看,什么时候改贴纸条了?” 沈雪倦意渐浓,垂着眼睑随口道:“福总管说,大姐夫和叶公子斗棋,想必是大姐夫斗输了,输的人在脸上贴纸条,输一次贴一张,就图一乐,六弟。你不觉得大姐夫那样一本正经的谦谦君子,满脸纸条很好玩儿吗?”心里倏忽咯噔一下,叶超生怎么知道贴纸条这种玩法?破衣烂衫的上天又漏了?还是就是叶超生一拍脑门临时想出来的?这个世界真玄幻!呃,也不能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玄幻吧? 沈世研歪着头顺着沈雪的话想了一下,拍手大笑:“五姐姐,我们一起去看看满脸纸条的大姐夫吧!” 沈雪满头黑线,无力地一字一顿:“他,是,大,姐。夫,唉!”开玩笑,姐夫这种生物是最该避得远远的。前生今世,姐夫与小姨的怪圈,一圈又一圈地精彩描画,庶出的小姨给姐夫做了妾,帮姐姐固宠。嫡出的小姨在姐姐死了以后做填房继室,照顾姐姐留下的子女,做妹妹的就该这么悲催吗!为自己的幸福,果断远离姐夫! 沈世研又歪歪头,“哦”了一声表示理解,姐夫是外男嘛。眼珠子滴溜一转。问沈雪:“五姐姐,你在听雨院也玩过贴纸条?” “没,”沈雪打个哈哈。祭出穿越文里的经典解释,“我是从古书残卷里记载的笑话看来的。” “哦,”沈世研看着沈福,笑眯眯地,“福总管。大姐姐是说,大姐夫和叶家哥哥斗棋斗了一天。我没听错吧,你听错了吗?” 沈福:“六少爷,六少爷听老奴说得真真的,老奴听大姑奶奶说得真真的。” 沈世研回身蹭上赵氏:“娘,你可也听得真真的了?” 被沈静拉着要去松涛园的孔淑宁,在听到“叶公子”三个字以后就迈不开步子,脑子里乱成一锅煮糊的粥,忍不住大声说:“不可能!叶公子不可能在郑家!我说的是真话!大表姐撒谎!我要与她对质!” 沈静哼了一声:“阿宁,听娘的话,我们去找你外公,自有你外公为你作主!” 沈世研嗬嗬一声笑:“大姐姐根本就不知道姑母和宁表姐到我们沈家来抢我们沈家的姑爷,她有什么必须的理由要撒个叶家哥哥在东安侯府作客的谎。” 果然是恋爱中的女子智商等于零,孔淑宁直接上负数了,与她纠缠,实在有失自己水准。沈雪语意凉凉:“宁表妹,你这么好的精力可不像是经了一场真绑架的,有些山,不是你想爬就能爬得上去的,有些河,不是你想蹚就能蹚得过去的,叶公子除了皮相好,我还真没瞧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好来。你想嫁给他,很好,你和姑母也别来找我们沈家,我们沈家虽是武将世家,可也是仁义礼信传家,做不出这种欺人父母不在而悔婚的事。你们直接找叶公子去吧,只要叶公子同意解除婚约,我沈五决不皱一下眉头。” 沈世研举起手来,弱弱地说:“五姐姐,叶家哥哥怎么可能与我们沈家悔婚!莫说我们沈家在南楚的地位,就是五姐姐的人,又有几个赶得上,比相貌,比胆识,比品性,五姐姐能输了谁去!再说,叶家哥哥为了五姐姐你,不惜与信王府世子签下生死契约,生生挨了华世子当胸三拳,你没瞧出他的好来,我这做弟弟的都要为他抱不平了。” “可不,我现在欠叶公子一命,不知如何还他。”沈雪扶着冬草站起身来,淡淡无波道,“宁表妹,你与姑母也不必去问祖父,没的让祖父为难,找叶公子去吧,他要解约,我就当是还他恩情,从此两不相欠。如果你们一意滋扰,我不介意做个局,让叶公子真的绑你一回,让长安城的贵子贵女都瞧一瞧你被扒了外衣的样子。” 孔淑宁的脸立马涨得通红,泪落如珠。 沈静怒极:“沈凯川!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说话可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矜持!” 沈凯川朝天翻了个白眼:“矜持是什么?矜持就是毁别人婚约,抢别人夫婿?这样的矜持,要来何用?” 沈雪掩口失笑,看着沈静,实在想不出沈家怎么养出了这样的嫡女,眉尖一蹙,想起早逝的镇北侯元妻,似有所悟,大伯和二伯是男子,自小被祖父带在身边,沈静是女子,留在内宅跟着老太君长大的,这是被吴氏故意养歪了! “三弟,你不是说要走的吗,拖拖拉拉做什么。走了。”沈凯原转向赵氏道,“大嫂,诸事费心,我和三弟先去松涛园。”松涛园是幌子,赶紧回自己的院子吃螃蟹去。 “二弟稍等,”赵氏拉着沈世研坐到身旁的锦杌上,压着他的双肩,语重心长:“阿研,记着三叔的话,之所心沉默是金。因为言多必失,而且,男主外。朝堂,战场,才是男人驰骋的天地,后宅的事由女人打理,皮毛小事不值得你多费唇舌。没得拉低了你的眼界,养成锱铢必较的小家子气就不好了。阿研,你爹总不在家,以后多跟着二叔、三叔去。” 忽然俯过头来,在沈世研耳边低低说,“你二婶那里有螃蟹。随你三叔一起去,多吃点儿,把我们长房的那一份吃回来。”杨氏那里的动静。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她这个当家主母。 沈世研睁大了眼,又眯起来,眯成一双狐狸眼,蹦蹦跳跳攀住了沈凯川的衣襟。脑袋直往他怀里拱:“三叔,阿研还没给祖父请晚安。阿研跟三叔一起去松涛园。” 沈雪嘴角微弯,看着沈凯原和背着沈世研的沈凯川一前一后往芳菲园外走,心里的小人很不屑地翘起手指,螃蟹,有那么好吃吗?呃,螃蟹很鲜美!转过身,向赵氏行礼,“大伯母,阿雪有点儿累,告退。” 赵氏点点头,也站起身来,道:“五丫头,去吧,明天见你大姐姐不迟。”揉揉腰,我还是看看阿硕去吧,这孩子心重,怕是这一宿都要睡不着了。 沈雪答应一声,与冬草从沈静和孔淑宁的侧旁走过。 沈静轻声哼了哼,老.二和老三去松涛园,怎么,想给老爷子来个先入为主?不成!一把扯过孔淑宁,与赵氏也不打招呼,急急就往松涛园去。 飞檐画梁的抄手游廊里,沈雪与冬草站到一边,让沈静和孔淑宁先行,有个婆子想给沈雪下个暗绊摔沈雪一跤,被冬草一个反勾,直接扑到青砖地上,磕飞了一颗门牙。 沈福拦住了姑太太这一行,深深一躬:“姑太太,侯爷传下话来,姑太太不必到松涛园给他请安了,侯爷说,天色已晚,马上就要宵禁,请姑太太速回孔家。侯爷还说,以后没什么大事,姑太太就不要来了,安心在孔家打理内宅事务。”双手捧上一个锦盒,“姑太太,这是一支两百年野山参,侯爷让姑太太带给孔老大人。”姑太太这性子,恭敬些好,能不得罪,最好不得罪,能离得多远,就离得多远。 沈雪似笑非笑,眼波流转,老侯爷终于不给贪婪无底限的女儿面子了?不懂适可而止的沈静,竟然打上娘家门,理直气壮来抢娘家的毛脚姑爷,这是压垮沈家亲情的最后一根稻草,耗尽了老侯爷的父女之情。 沈雪暗暗一叹,没了老侯爷忍让的沈静,以后再回娘家,怕是一两银子也拿不到了,纵容甚至撺掇沈静到娘家拿银子贴补夫家的孔家,会怎样对待沈静呢,从来由奢入俭难啊。孔老头若是不登侯府的门表示歉意,很难揭过此事。可,孔老头还有脸登侯府的门吗?当年孔捷设下陷阱哄骗了沈静嫁给他做上孔家的长媳,这么多年吃进沈家多少银子,孔老头心里没数?两府的关系本不亲密,往后更是降至冰点。 沈静哪肯依从,也不肯相信自己失了侯爷的心,想越过沈福去松涛园质问父亲,却不知沈福身后跟了七八个腿稳身直的婆子,让出的路逼着沈静和孔淑宁往侯府门外去。 沈静生生被堵出了镇北侯,所幸天色全黑,街上行人稀少,倒不至被人瞧了笑话去,只心里这口气怎么憋也憋不下,难受得搂了孔淑宁呜咽“可怜的女儿”。 孔淑宁更是傻了眼,一向疼爱自己的外公,怎么会见不都见她,怎么能说出不要她们再来看他的话。 沈凯川悄无声息来到母女二人面前。 沈静挺了挺腰:“这回我没抢过你,你满意了?哼,沈凯川,你满意不了多久!你又有什么可满意的,自小连你自己的生母都不帮你,我有哪一次没把你的东西抢到手!” “我娘若是真对你好,怎么会把你养成这副样子,我给你个建议,沈静,你微服乔装一回,去听一听长安的贵妇私下里怎样评你。”沈凯川展开右手,左手从右手上抚过去,淡淡道:“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过手了,这么多年,我都不记得我是杀过人的,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胡嚼舌头根子,你却是个例外,因为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计较,因为你是我姐姐。但是,你从没把我看成你的弟弟,但凡你还有一丝姐弟之情,你都做不出今晚的事,说不出今晚的话。” 沈凯川叹息一声,“小时候你抢我的东西,只是为了在父亲面前显示,你比我更得父亲的宠爱,我不计较,我知道是我娘养歪了你,养得你骄横跋扈,对此,我深有歉疚之意,但是,从现在起,没有了,你纵着你的女儿来抢我女儿的未婚夫婿,哪怕我女儿嫌弃得一点儿不想嫁那个人,那个人也不是你能抢的!你可是嫌活得命太长,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不记得我这手扭断过多少人的脖子了?” 举目望向无星无月的夜空,沈凯川接着道,“沈静,既然在你心里,与我对顶着干,看着我挫败,比为人的基本准则,为人的生活乐趣都重要,那么,让我告诉你,从前被你抢走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不想要的,只不过觉得扔掉了很可惜,就装出一派喜欢,由着那些东西流到你那里去,被你锁在箱子里,时不时拿出来玩耍,把废物当成宝,我看着你陷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快乐里不能自拔,我深深地为你感到悲哀,吃了无数山珍海味,却不长一点脑子,世间有那么多真乐趣,你却看不到。” “沈静,我刚刚走出来的时候,本是想着踢你两脚,让你吃一嘴树叶子长长记性,你辱我没关系,辱我女儿,我不依。可想到你的女儿,孔家门前被绑,丢了清白名声,长安城里已经传开,不是孔家说一句生病能掩得过去的,她明天走不出孔家的大门,我的心又软下来,为人父母的,哪个不盼自己孩子好,我又何必做那等落井下石的事,弄脏自己的手呢。” “沈静,失去沈家庇佑,你在孔家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回去以后,平心静气反思反思这么多年来你对沈家做过的事,如果你有后悔之心,还表示你的心没烂透,脑子还没臭成豆腐渣。沈家的大门,不对贪婪的人打开,但不拒绝亲人。” 沈静张了张嘴,呆呆地望着每次与她说话从没超过三句的沈凯川,咽下了想诘问的话。 ——————————。 PS: 四千字呼呼,求票票啊!兔子弱弱地说,可以抵兔子开篇时的两个章节的。。。 ------------ 111 高看 ——————————。 回到听雨院的沈雪,热水香花沐浴之后,倦意竟然消失殆尽。披了件斗篷来到琴屋,找出之前在桃花山庄用药汁泡过变得透明的丝线,坐在绣架前,将各色丝线摊在素绢上摆了摆,忽然呸了自己一声。 初到桃花山庄的时候,沈雪就想着老太君生辰将近,即使她对自己从来是不假词色,毕竟是血亲的祖母,她作为晚辈不能没有表示,当时刚刚得回前三生的记忆,隐约记起几个别具韵致的小手艺,于是决定绣一幅牡丹花开当作送给老太君的礼物,胜在奇异新颖。 浸过特殊药汁的丝线,呈无色透明状,却能在阳光下,特定角度下,折射出丝线既有颜色的光线,多种丝线揉和,便可看到变幻莫测的色彩。老太君素性喜爱炫耀,每年生辰都在毓秀园前汉白玉台阶栏杆围拱起来的露天广场举办大型宴饮,收受长安城里贵妇名媛及沈氏宗亲送来的各色礼物。 如果沈雪送上一幅牡丹花开的刺绣,绣图呈现一种从含苞未放到含苞怒放的瑰丽效果,即使老太君不喜欢,亦能闪到众多女客们的眼,人们在称赞她心思灵巧的同时,更会送她一个“孝女”的名声,同时给斥她“顽劣愚钝”的颜夫子一记响亮耳光。至于从此后颜夫子何去何从,她不会费心去打听。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就得付得起代价。 然而,绣这样一幅牡丹花开,最少需要十八朵形态不同、颜色深浅不同的牡丹,需要她花费极大心力和时间才能完成。离着老太君的生辰只剩八个整天,昼夜连轴转赶绣出来,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老太君,她当得起吗?她有必要为杀母的仇人付这么大心力吗? 沈雪呸了自己一声。 胖猫花花跳上绣花架,沿着架子边缘走了一圈,用它毛乎乎的脑袋来蹭沈雪的下巴。沈雪把花花抱到怀里,看着它留在素绢上的几个梅花印,心里立时有了主意,眉眼弯弯微笑着,抱起花花准备去睡觉。老太君,你就等着收我的礼物吧,千万别惊着。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听雨院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听着似是大嫂冯氏和大姐沈雲雲联袂而来。沈雪想吹熄灯烛也来不及了,叹了口气。叫过耳旁里的冬草,请冯氏和沈雲雲上楼。 沈雲雲上身穿一件素绫无花广袖上衣,下身穿一条由白色至冰蓝色的渐变长裙,裙摆绣着蓝紫色大朵百合花,随着她轻盈的步伐。衣袂翩翩,裙裾飘飘,加之她容貌清艳,眉宇沉静,肌肤白得犹如冰霜凝聚而成,一股秀逸出尘之风扑面而来。 沈雪眨了眨眼。唤冬草上茶,一脸不好意思地笑着:“大嫂,大姐姐。阿雪刚从庄子上回来,新添的小厨房里灶还潮着,勉强生火烧了水,什么吃的也没有,怠慢大嫂大姐姐了。” 冯氏笑道:“嫂子就是想找五妹妹说说话。正好大姐也想来看看长安城里第一个不肯嫁给华世子的奇女子,这就一起过来了。倒是打扰五妹妹休息。” 沈雪微低了头:“大嫂说这话,阿雪可不敢当,这偌大的长安城,也许不肯嫁给华世子做正室的贵女不多,但说到不肯为妾,当是有不少人的。只不过她们的家族要么已经靠上信王府,要么不在信王府眼里。” 沈雲雲偏着头细细看向沈雪,心里暗奇,洗去满脸脂粉,换上轻罗衣,出嫁四五年的她还真认不出眼前这清丽佳人是镇北侯府沈家的五小姐,世上真有能够预知未来的奇人和奇事?看着半垂眸的沈雪,由不得她不信。 冯氏接过冬草奉过来的热茶,只闻茶香便惊了惊:“噫,五妹妹,这是什么茶,香得这样清醇?” 沈雲雲用盅盖拂过茶的热气,轻轻嗅着袅袅的茶香,许久:“这是雪山云雾,十两金子一两茶,五妹妹竟藏了这等绝品,三叔转这弯儿转得也太猛了些,有些人会吃不消的。”话到后面,已是轻笑起来。 冯氏吃惊了:“十两金子一两茶,五妹妹,嫂子今天来得赚了!” 沈雪很是难为情地笑:“阿雪还怨爹爹抠抠索索给那么一点点茶叶,竟是不知这就是传说中每年产出只得两斤的雪山云雾。”茶叶是魏三的,大约有七八两,沈雲雲既说是沈凯川给的,那她也不必否认,更不想心一软就送出去二十两金子,她一直是个很小气的人,本着卖道友不卖贫道的原则,她毫不犹豫把老爹推到前面。 沈雲雲失笑道:“五妹妹倒是不客气,可听过一桩旧事,为一杯雪山云雾茶,长安两个混少打得头破血流,将一家酒楼砸得稀烂。” 沈雪愕然,嚅嚅道:“至于嘛,茶叶而已。” 沈雲雲微闭上眼嗅茶香:“至于的。这种茶产出只得两斤,是指被当作贡品了的,还有大约一斤在民间富豪手里流转。雪山云雾,皇帝自己要喝,还得赏给宫里的美人,朝堂上的有功之臣也是要赏的,说是十两金子一两茶,可谁若得了一两,转手卖出百两黄金也要被抢的,每年因民间私藏的那点茶,总要引起两三起灭门大案。” 冯氏叹了一声:“这可真是怀璧其罪了。” 沈雪不以为然:“物以稀为贵,哪天这雪山云雾和白菜一样丰产,再好喝那也是白菜价。” 冯氏呛一口茶:“五妹妹!喝好茶的时候,不能说这样冷得人直抖的笑话。” 沈雲雲点头:“我倒觉得五妹妹说得有理,雪山云雾的确是色香味俱全的好茶,却不是每天过日子的必需品,就是个物以稀为贵,越是难得,越是想得。这人不也这样?” 沈雪呆呆地点头:“大姐姐灼见!” 沈雲雲放下茶盅,和声道:“五妹妹,有句话,大姐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沈雪暗道。不知当问不当问,不问便好,沈雲雲这侯府的当家主母做得久了,说话也变得曲里拐弯,她陪着拐弯还真心累,却又不能不接话。打起精神应道:“大姐姐请说。” 沈雲雲:“其实也没别的,阿硕睡不着,娘也不安心,就想问问五妹妹如何认得何大夫的。” 沈雪垂着眸,倦意又涌了过来。这是在问,她如何认得慕容迟的吧,怎么说。说慕容迟翻进桃花山庄洗温泉被她看了个光光,还是说慕容迟要娶她为妻,先在她的唇上留下印记? 郑伯豪身为侯府世子,与叶超生下棋下输了,老老实实在脸上贴纸条。就可见叶超生与郑家兄弟关系亲密。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貌似叶超生只在十一年前随父母来过长安,他是怎么搭上东安侯府的呢? 沈雪翘了翘嘴角,缓缓道:“大姐姐,阿雪并不认识何大夫,也不知他医术如何,只在桃花山庄听六弟那么一说。四姐姐和阿雪去天元寺上香。倒霉遇到刺客行刺北晋二皇子,重伤二姐夫。四姐姐和我又遇上劫匪绑了我们主仆四个人,天元寺后来的事。阿雪也不清楚,冬草说她和冬花在寺里寻我们,机缘巧合救下一个重伤者,为此冬花还被翻了的马车压断了腿,回到山庄之后。见到二哥救回山庄的二姐夫和北晋二皇子,这才知道那重伤者是二皇子的侍卫。” 眼波单纯。声音不急不徐,“二皇子被追杀,没丢下重伤的二姐夫,算沈家欠他一条命,二哥把他从大河里捞上来,这便还了他一条命,本已两不相欠,冬草和冬花又救了他的侍卫,如此二皇子就欠沈家一条命,阿雪去聚春和做一回挟恩求报的小人,二皇子就派何大夫来了。” 冯氏掩口而笑:“五妹妹,你这算盘拨得噼里啪啦的,算得倒真清楚,五妹妹这样说,嫂子倒是心安,好在这些事不曾落入外人耳里,与北晋私下往来,说大了可是顶天的罪过。” 沈雪微微点头:“阿雪明白,所以阿雪带冬果去的时候,穿的是男式衣裳,无人识得,虽然在聚春和碰上凤仪公主一行,阿雪却是在她们走了以后才乔装的,不曾被人识破。阿雪不喜欠人,也不喜被人欠,两不相欠是为最好。” 冯氏挑眉笑:“这样一来,岂不是嫂子欠了五妹妹?五妹妹叫嫂子如何还?” 沈雪展颜:“大嫂,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欠不欠的,大哥是个心性好的,有他撑着沈家,沈家只会更好。” 冯氏笑:“要不等五妹妹出嫁的时候,嫂子多给五妹妹添妆,定让五妹妹成为全长安最亮眼的女子!” 沈雲雲呵呵笑了:“我刚听娘说,五妹妹唆使孔家表妹去寻叶公子,让叶公子到沈家来退婚,五妹妹,你得知道,是人都有可能被收买,只看谁出的价格高,万一叶公子被孔家说服,真到沈家来退婚,五妹妹当如何自处,难不成真允了退婚?退婚于女子亦是大损名声。” 沈雪淡淡一笑:“叶公子若是真来退婚,阿雪自当成全。他的心既已不知付给何人,阿雪要一空躯壳有何用,而且,他长得比我还好看,让我很有压力的,与其见他坐个车都被人掷一身果肉,天天担心他红杏出墙,不如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结束。” 听到最后一句,冯氏和沈雲雲皆忍俊不禁。 冯氏指着沈雪直笑:“皮相好也能变成退婚的理由,嫂子竟是从不知!如此的话,五妹妹也是嫌弃华世子皮相太好了?” 沈雪淡淡的:“阿雪从没想做哪家豪强的妾,华世子一再相逼,生生地把阿雪多年来对他的仰望变成了鄙视。一个男人想成一番事业本是好的,若是依靠身后的蠢女人倾尽所有来相助,这样的男人在事成之后绝对是负心薄性。阿雪人微言轻,所求不过是平安度日,若不是有个南楚第一将的爹,华世子岂会高看阿雪一眼。” 沈雲雲半阖了眼,难道就是这样的清冷,才让沈雪入了那人的眼? ——————————。 (因雪山云雾茶引起的灭门大案,后文马上讲述,这一章算是铺垫。敬请期待) ****。 PS: 亲,手里的票票呢? ------------ 112 抢风头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此,白天下雨晚上晴,是懒人最爱的天气,可对生辰即到的老太君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妙,为风雨阻,将有很多宾客不至,或者至而不尽兴。这几日,老太君的脸色比满天乌云的天空还阴沉,满府的仆佣个个小心再小心,连走路都高抬脚轻落步,生怕声音大了被揪个小辫子放大又放大。 明天便是老太君的生辰,一大早,满天乌云散尽,朝阳初升,红霞绚丽,空气清爽而带着深秋的凉寒,整个镇北侯府一扫阴霾,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挂上了笑,偶尔念叨一句“老太君福泽绵绵,天都为之放晴”。 镇北侯府的荷塘上,残荷已经清理,荷塘一侧的两生花依然开得如火如荼,小桥曲折通向塘中央的六角飞翼亭。沈雪伏在紫松栏杆上,看着一尾尾锦鲤在碧水中嬉戏。 冬果轻轻说道:“小姐,四少爷来了。” 沈雪缓缓直起身,拢了拢玄色棉绒斗篷,抬眸往亭外看去。华服锦靴的三房嫡子沈世湾在数个童儿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冬果略一回头,道:“四少爷每天都在这个时辰来喂鱼,起风下雨都不延误。” 沈雪淡淡道:“一个人活得太有规律,很多时候都会成为别人的算点。” 沈世湾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身量已长得比同龄人高大,一张犹带三四分稚气的脸上,眼尾略略上斜,嘴角微微下拉,鼻翼稍稍鼓起。他沉沉地盯着沈雪,森然开口道:“五小姐也有闲情来看鱼?小心掉进塘里淹着,这里可没有什么世子再救你。” 沈雪淡淡道:“连下几天的雨。再不出来晒晒,不定就长蘑菇了。”眸光微凝,斜着被锦鲤激起一圈圈涟漪的塘水,凉凉一笑,道,“就这口塘,花工下塘清理残荷,水深及腰。长安城里挖荷塘的人家倒是不少,水深三四尺,我是不知能溺毙了哪个。四少爷见多识广,不妨指教一二。” 沈世湾哼了一声:“众目之下被个陌生男子搂抱,名节已毁。爹娘仁慈,不曾让你去家庙,你本该怀着感激之心留在听雨院,青灯黄卷为爹娘祈福,却有这等心情赏鱼。鱼见了你都得臊得沉到水底去。” 沈雪瞅着游来游去吐泡泡的锦鲤,淡淡笑道:“原来四少爷是这样理解‘沉鱼’的,我还真长了见识。至于我住在哪里去到哪里,只要爹爹不说不妥,谁嚼舌头也没用。” 沈世湾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自沈雪落水醒来,侯府的天似乎在一点点地发生着变化。 老侯爷说沈雪可以自由出入松涛园。沈露露和沈世涛姐弟以羡慕嫉妒恨的口气夸赞桃花山庄的奇丽豪奢,府里的下人们在兴奋地传话,信王府以十六抬红箱聘五小姐为世子侧妃。北部边防前军都督之嫡子叶超生是五小姐的未婚夫婿,叶公子以生死契约逼走华世子,叶公子声名鹊起与华世子并称长安双骄。 沈世湾隐隐觉得,在这些事情的后面总有他爹沈凯川的身影。 沈凯川得老侯爷爱重,老侯爷爱屋及乌。对沈世湾亦多加培养。沈世湾是老太君唯一嫡孙,老太君视为心头宝。三夫人艾氏只得沈世湾一子。便把心里那团没人要的情感全倒在他的身上。久之,沈世湾成了镇北侯府的螃蟹,在长安城里也横行霸道,端阳节纵马伤人一事使原来的“长安三少”变成“长安四少”。 沈世湾披着骄横跋扈的外皮,皮下的心机并不少有。看着从前最不受待见的庶姐突然变成爹爹掌上的明珠,沈世湾心里的酸水汩汩的,他自来深得各方宠爱,而今却无沈雪之珠荣,难不成沈家三房要变天?沈世湾冷哼,他是三房独一嫡子,有他在,三房的天又能变到哪里去? 沈雪再有殊荣,也是要出嫁的,沈凯川再给沈雪撑腰,又能撑多久呢,到后来她还能离了他这个娘家弟弟? 沈世湾想到这里,昂了昂头,冷笑:“五小姐以为爹爹能管你一辈子么!” 沈雪呵呵笑起来:“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四少爷忘了圣人留下的教诲么!看来圣人说这样话的时候,必是喝多了酒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尽信圣人言,不如无圣人言,四少爷别具一格,倒叫人另眼相看。”抬头望天,悠悠道,“爹爹的确管不了我一辈子,可我一辈子都是爹爹的女儿。” 沈世湾接过童儿调理好的鱼食,拈一小撮均匀撒向水里,看着锦鲤争先恐后抢食,年轻英俊的脸上浮上一片嘲弄的笑:“这水里的鱼,初看着都是鱼,没什么不同,仔细看过去,有的鱼好看,有的鱼不好看,有的鱼一条三两银子,有的鱼三条一个铜钱,那铜钱买来的鱼从不敢与银子买来的鱼并游,更不敢争食。于它们来说,能在阴暗的角落里捡些吃剩的食不饿着肚子,就很满足了。若是有一天,哪条鱼吃了它不该吃的食,它就会招来别的鱼群起围攻,到最后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沈雪哧笑道:“这世上的动物聪明不聪明,看的是脑子和身体的比重,而不是看它的血统是不是纯,能卖几两银子。鱼就是鱼,都是从卵来的,人又如何呢,谁个不是光光的来,光光的走,人为之汲汲营营的名利财富,为之心心念念的地位身份,到头来都抵不过黄土一抷,枯骨一具。”斜瞅着沈世湾一脸不以为然,凉凉地浅笑,“当然,四少爷天纵英才,自不会这么想。” 沈世湾冷冷地笑:“当然不会这么想,人活一天,锦衣玉食是一天,破烂糟糠也是一天,每个人都是十二个时辰的一天,可这十二个时辰里的每一刻,都是不一样的,有人高车骏马。也有人蓬首跣足,有人山珍海味,也有人白菜粉丝,这样的一天,怎么可能一样呢?名利,财富,地位,身份,死了是带不走,却是生前的荣耀和享受。能让无数人为之俯首折腰。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若不曾在上过。也就不知俯视的快.感。” 哼了一声,道“至于什么黄土一抷,枯骨一具,那是死后事,与这一世何干。舒舒服服活完这一世。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再也无知无觉,下一世为禽为兽,也与这一世无关。无关的事又何必多想,活在当下才是真的。” 笑意更冷,“一个人拎不清自己这一世该怎么活着,还不如拿根绳子直接挂在树上到下一世去。” 沈雪眯了眼。十二岁的沈世湾竟然说得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来,真叫她另眼相看了,想着今天到六角飞翼亭来的目的。她心思一沉,这样的沈世湾,还真不能因为他年龄小就小瞧了他。 沈雪哂笑道:“没有蓬首跣足,不知车马的高骏,没有白菜粉丝。也不显深山大海里的珍味。在镇北侯府的三房,没有我这庶女。怎衬得你这嫡子的尊贵。” 望一眼远处青石甬路上渐走渐近的冬草,回头目视冬果,微微一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后退两步。沈雪嘴角轻勾,接着道,“这水塘里的鱼,三条一个铜钱的鱼不肯与一条三两银子的鱼并游,若真有这样的事,也许正合着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嫡子,于你而言,我也是不能与你同在这个亭子里的。小孙姨娘说,三房里任何好一点的东西都属于你沈世湾,没有谁可以越过你去。”悠然漫上得意得十分欠扁的笑,“我却不信小孙姨娘这话,即使她说的有理,那也是过去的事。明天是个好日子,你三房嫡子的风头可要小心了。” 沈世湾立马黑了脸,心机再深,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本就骄纵惯了,哪里能容沈雪这般故意的轻慢!顺着沈雪的目光看过去,沈世湾看到青条石的甬路上,听雨院的大丫环冬草走了过来,怀里抱着个箱子。那箱子约一尺半见方,似木又似石,黑漆漆的隐有浮雕花纹,看不出什么材质,却有一股极浅的异香随风飘来。 沈世湾心头一凛,那会是什么呢?难道是送给老太君的生辰礼物?什么样的生辰礼物能将他的风头都抢尽?凭沈雪一个长期坐冷板凳的庶女,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究竟是祖父的额外赏赐,还是父亲的特别关照?冷眼看着沈雪和冬果两个人从亭子里退到曲桥另一侧,迎上很吃力走过来的冬草,冬果伸手去接箱子,却被箱子压得半边身子都蹲了下去。 镇北侯府老太君的生辰,长安城里的贵妇几乎倾巢而出,每一位贵妇身后都有一个显赫的家族。圣人语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老太君曾谆谆诰诫,女人的枕上风是一大杀器,男人做官娶亲,很多时候都是枕上风吹出来的,宁可得罪如玉君子,不可得罪如花女人,高位上的女人更是一点点也得罪不起。在那些贵妇面前,他沈世湾怎么能让一个庶女越到自己头里! 一定要搞清楚那个箱子里装着怎样新巧珍贵的东西!沈世湾慢慢地撒着鱼食,细细听着沈雪主仆传来的话。 ——————————。 PS: 实在对不起各位亲,兔子这么久没更新!只因兔子家临时有急事,突然决定从石家庄搬回北京。搬家啊,太多太多杂事,兔子忙得脚不沾地。期间兔子也抽空码了一万来字,在网吧里上传时却又觉得情节拖沓,内容很没营养,遂全部弃之。(北京家里的网络还没来得及申请恢复。)兔子不想写水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兔子争取每天有更新,进入十二月以后,兔子一定多多更新!亲,不要弃兔子而去啊! ------------ 113 偷夺 ——————————。 沈雪疾声喝道:“冬果!让你搭把手,不是让你接过手,你也学着冬花毛躁躁不成个样子,这万年的乌木重若铁石,岂是你想搬就搬得动的!瞧瞧你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养得比我这个小姐还娇气!” 冬果哭丧着脸:“奴婢也不知这箱子这样重啊,小姐,什么万年什么木啊,奴婢不懂的,不知者不怪,小姐可不要再罚奴婢的月例银子了。” 冬草按沈雪的示意,把箱子放在甬路旁的水磨白石凳上,喘息着笑骂:“月例银子,浅眼皮子的懦货,便是我们听雨院所有人的月例银子堆到一处,一个铜钱不花,攒上一辈子,也不够这箱子的盖儿。” 冬果吐了吐舌头,手在箱侧的花饰上抚摩:“小姐,就这么个黑乎乎的东西能是个宝?冬草姐姐,我们听雨院没几个人好吧,一年的月例银子堆到一处也没多少好吧。” 沈雪伸手弹冬果的脑门儿,很嚣张地说道:“冬果小丫头,你给五小姐我记住了,眼界放高再放高,别再盯着月例银子那仨瓜俩枣,别个院子能有的好东西,五小姐我不会短了你们,想想,五小姐我是那种只顾自己的人么,你当好你的差便是。” 冬草不住点头:“就是就是,守好自己的本分,小姐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听雨院也能挺直了腰身扬眉吐气的。” 冬果好奇地眨动眼睛:“小姐,这黑乎乎的箱子真是个宝?那箱子里的东西……” 冬草抻了抻胳膊,骄傲地昂昂头:“你这才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有些好东西不必去比那些个金玉其外的。冬果,我来告诉你,不说箱子里的东西是长安城里独一无二,这箱子在长安城里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明天老太君的生辰宴上,我们听雨院必然大放异彩,老太君一高兴,那赏赐就流水一样地下来了,你就等着瞧好吧。” 沈雪呵呵一笑:“歇够了就搬上,别忘了今儿还得去瑞盛和试衣服,瑞盛和头回给我们听雨院做衣裳,时间紧得很,穿着合适不合适的得现时改。冬果,你先去芳菲园向大伯母告个出府的对牌。再去通知马房备一辆小马车在府门口等着。” 冬果答应一声,嬉皮笑脸道:“奴婢这就去。小姐,瑞盛和从来只给长安城里的世家贵人制衣。小姐有瑞盛和的衣裳,那奴婢呢,奴婢明天穿什么,呃,奴婢也要穿新衣裳。奴婢跟在小姐左右,可不能堕了小姐的脸面。” 沈雪又伸手弹冬果的脑门:“小丫头这是忘了明天来往宾客较多,府里的下人全都换穿统一制式服,让人一眼辨清侯府的人,免得被浑水摸鱼搞出不好的事栽赃给侯府。我瞧着芳菲园送来的制式服,质地样式都还不错。别人穿得,你就穿得,休得让人说我们听雨院得一点风就要下大雨来。” “奴婢进府的时间短。不知道有这规矩。”冬果委屈地揉揉被弹疼的脑门,“小姐这是随谁学的弹脑瓜,真疼。” 沈雪微愕,耳根蓦地一热,慕容迟时不时弹她前额。这么个小动作竟被她学来了?疼吗?慕容迟弹她并不疼啊。话说,这几天过得真安静。静得她心里发毛,海啸前的海面,那是十分的平静。平静吧,待到十月初十及笄过后,老爹就带着她离开长安去六侠村,长安城里天崩地裂也与她无关了,她的征途从六侠村开始。 回到听雨院,冬草把箱子放在外室的圆桌上,盖上一条白棉巾,问道:“小姐,就把箱子放在这儿,由着四少爷来偷夺吗?” “当然由着他取走,不然就白瞎刚才一番表演了。”沈雪凛然一笑,“我就怕他不来,若是他真忍得住不来,我倒要动一动沈露露的念头了。” 冬草略带疑虑:“小姐,四少爷真会来偷这个箱子?” “会的。”沈雪微眯了眼,“在我们离府以后,艾氏会到听雨院来,她是前首辅的女儿,家学渊源,什么样的宝物也逃不过她的眼去,她院子里的东西并不多,但件件都是珍品。在这侯府里,比起鉴宝,怕是没人越得过艾氏去。常言道,家有乌木半方,胜过金玉一箱,艾氏与老太君一样是个贪宝的人,如今我们听雨院地位尴尬,艾氏这时候不下手,再想下手就下不得手了。” 冬草的手从箱子上抚过:“三夫人贪宝,强夺了这箱子去,小姐怎么判定四少爷会把它送给老太君?” 沈雪微微一笑:“沈世湾心骄气傲,一向以三房为囊中物,虎视镇北侯爵位,老太君的撑腰于他极其重要。今天听到我有这样稀罕宝物,必以为是爹爹赏下,由我送与老太君,讨老太君欢心,他们私下里取了箱子去,亦不能肯定爹爹不会另给我异宝,沈世湾这只大螃蟹,听得捧,听不得激,不可能由着明天的生辰宴被我占了上风。因一件宝物而失了老太君的心意,那才是他们母子得不偿失,须知老太君对宝物的贪心占有欲,若在侯府里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冬草闷声道:“也不知四少爷会编出怎样的故事来叙说他送上的生辰礼,冬草总觉得小姐让四少爷大出风头,洗白他跋扈少爷的恶名,白送他一个‘大孝’的好名声,便宜他了,往日里四少爷可没少羞侮小姐,七小姐和八少爷都是被他使的枪罢了。” “长安四少,长安城里四个血统比较高贵的混混儿,还真不是什么好名声,百年沈家不能被一个沈世湾抹上一层黑,要斗只能在府里斗,况且,这个风头只有沈世湾来出才能有最佳效果。”沈雪幽幽叹口气,“大出风头不过是表面上的,随后才是老太君与艾家相互猜忌,加上我送出的礼物,老太君再能安稳,那真就不是一般人,一份大礼不够。只能再送一份更大的礼。” 下楼来到西厢房,冬花拄着双拐正在练习走路,唬得冬草急忙扶了她坐下,斥道:“心急不得急成这样,伤筋动骨一百天,且不能下地受力,冬花你想做瘸子不成!” 冬花泪汪汪的:“小姐,奴婢就是看冬草姐姐和冬果妹妹忙得像只停不下来的陀螺,真是心里着急,小姐身边得力的人又少。都是奴婢不好,赶着小姐用人的时候不但帮不上忙,还添乱!” 冬草很没好气:“你才是陀螺!知道自己添乱就老老实实地养伤。养好了伤才能给小姐做事,还怕没事你做?到时候可别叫唤自己变成了大陀螺。” 冬花咬牙道:“我要是变成陀螺,那也是个小陀螺,你冬草才是大陀螺!”哧哧一笑,可怜兮兮地望着沈雪。“一百天啊,小姐不会不要奴婢了吧,小姐,奴婢折了腿,嘴巴还是好好的,奴婢可以指着厨娘给小姐做好吃的。” “就这张嘴啰嗦!”沈雪伸手就弹冬花的脑门。“何大夫说了,如你这样年轻,外敷内服他的骨伤药。一个月就可以落地行走,不受大力便可。五小姐我还真有事嘱咐你,稍后我出府去瑞盛和裁衣铺,院子里就以你为首,有外人到听雨院来。原来怎样应对,现在还怎样应对。不要逞强,起了肢体冲突伤了你,我可没办法给你讨什么公道,不过也不能由他们胡来,既让别个院子知道有人闯听雨院,又不能让他们知道内里,明白不?” 冬花两眼闪闪:“雷声大,雨点小,小姐是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省得。” 沈雪突地一缩手,噫,怎么又弹脑瓜了?耳垂悄悄变热,咳嗽一声,道:“那好,想让冬草给你带点什么好吃的?”心里突突一跳,难不成是这几天闲出毛病来了? 冬花讪讪地笑:“小姐取笑奴婢了,由冬草姐姐随意吧。” 沈雪嗤笑道:“滑头,你要是个嘴硬的,也翻不出新花样做那些吃食。”招手叫过院里的小丫环,道,“候着冬花,别叫她到处乱走,五小姐我还指着她早点儿伤好呢。” 小丫环连连点头。 沈雪带着冬草往外走,远远看到艾氏的院子门口站着沈世湾身边的几个童儿,嘴角轻悄勾起,沈世湾果然耐不住!等到冬果返回,主仆三人离府往瑞盛和而去。 瑞盛和裁衣铺里不少衣饰鲜亮的年轻女子低低窃语,沈雪带上帷帽下了马车,吩咐车伕将小马车停在路侧,从侧门悄无声息进入内院。 等候多时的魏九捧出两个樟木雕花木盒:“小主子,这是十二兄弟做的铁家伙。” 沈雪打开木盒,看看黑漆漆的五四手枪零件,又看看另一木盒里光亮闪闪的流线型铜子弹,点点头。 魏九忍不住好奇问道:“小主子,这些铜疙瘩勉强可以说是暗器,那这些铁家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沈雪抿抿唇:“到了六侠村,我会告诉你们这些铁家伙和铜疙瘩的妙用,现在说出来,万一被皇宫里的那位听到一丝风声,我们都离不得长安了。” 魏九嘟嘟道:“小主子,这里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不会有一丝风声传出去的。” 沈雪淡淡一笑:“九叔,你这铺子人来人往的都是些贵人,可不敢说没人来个三急什么的乱闯进内院,偏巧从窗外路过,多少暗桩因为一个小疏忽送了性命,你们藏到现在不容易,我不想看到你们当中有任何一个出事。” 魏九:“小主子所虑极是,是魏九心急了。”又捧出一个木盒,“这是十三兄弟做的,小主子要的莲花头饰。” 沈雪直接将木盒收起:“十二叔和十三叔做的东西都已用过,做得很好,十四叔口中描述的那样东西,十三叔做出来了吗?” 魏九面色凝重:“那东西做起来十分容易,只不知小主子要来何用?”捧出一个青石匣子,“都在这儿。” “我自有大用。”沈雪取出一个小包包,“这是北晋军中最有名的骨伤大夫研制的秘药,专门诊治断骨之伤,九叔把它交给十四叔,让十四叔研究研究,将来起事,我们少不得要用。北晋军医从事外伤研治已有斐然成效,其他的外伤药,我会慢慢套来。” 魏九一怔,急道:“小主子套那外伤药,可别拿自己去试,小主子是我们西戎未来的女王,金玉之体伤不得!” 沈雪笑道:“九叔安心便是。” 离开瑞盛和,沈雪与捧着包袱的冬草和冬果刚刚走近路侧的小马车,便听人呼唤。 ——————————。 PS: 更新晚了,请见谅,兔子在准备搬家事宜啊,对不起! ------------ 114 得失 ——————————。 茶馆二楼的雅室里,沈雪和褚嫣然隔案而坐。 褚嫣然捧着白瓷茶盅,茶盅里的红茶颜色鲜亮,由着茶香沁入心肺。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沈雪悻悻然:“我说恒世子妃,你把我叫住,就是为了看你优雅地喝茶来着?我知道你的头发丝都透着极致的美感,可是,我很忙的,今儿真没时间赏茶赏美赏街景,我家老太君明天生辰。” 褚嫣然放在茶盅,叹了口气:“阿雪,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开口与你说。” “别,美人一皱眉,哥哥魂儿飞,美人一发愁,哥哥心直抖,”沈雪慌忙道,“你家恒哥哥瞧见你这么苦着脸,不定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褚嫣然失笑:“我都愁死了,你还贫嘴!” 沈雪转了转眼珠,目光一凝,道:“新嫁娘发愁,莫不是智王府里有人轻慢于你?” 褚嫣然的父亲虽是正四品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在亲王府看来却是低门小户,莫说豪族出身曾是先帝时候太子妃的智王妃,便是那些惯于捧高踩低的仆妇,看不起褚嫣然,暗里给她下个小绊子,一点儿也不奇怪。 “没有,王妃待我很好,世子待我更好,只是,”褚嫣然叹息道,“你知道的,阿恒与华世子兄弟情感深厚,而今华世子被架在火炉上烤,阿恒心里不痛快,难免要多说几句。” 沈雪声音微冷:“难不成恒世子让嫣然姐姐来做说客?” 褚嫣然忙道:“阿雪,你不要怪阿恒,我们多年姐妹情意,我岂不知你心中所思所求。只是阿恒这几日甚为古怪,说什么你嫁给华世子以后自会凤临天下,什么侧位一时正位一生,有一句没一句的我也听不懂。看他为着华世子忧心。我都觉得酸酸的。” 沈雪心里咯噔一下,简少恒竟拿这样大逆的话引褚嫣然来说服她?简少华造反当上皇帝,他能得什么好处?一个不谨慎便被现在的皇帝满门抄了斩!哼两声,似笑不笑:“你若是一颗心全偏到恒世子那里去,帮着恒世子来劝我做简少华的屁侧妃,我们多年的姐妹也就做到头了。” 褚嫣然轻啐了一口,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小心眼的,要说一点不偏心也不可能,总得有个度,阿恒看重他和华世子的兄弟情。我亦看重与你的姐妹情,阿恒为了华世子让我来说你,我却与华世子不熟。” 沈雪哼哼道:“简少华被架在火炉上烤。烤成脆皮鸭子亦与我无关。乔曼玉那个样子,谁也想不到,说到底也是他们信王府自己的事。简少华若是个果毅爽利的,直接送乔曼玉回乔家,乔家少不得为自家女儿行差踏错失了贞洁而赔礼。不定还赔一个嫡女过来,可他偏装出一副情痴模样吞下这绿头苍蝇,以为这样可以使人们不去诟病他们昔日神仙眷属的美誉,竟忘了人嘴两张皮,什么事新鲜痛快就说什么。人们对神佛犹且不敬,何况他一个王府世子。真把自己当下凡的神仙了?” 褚嫣然伸过头来,一双杏眼水光闪亮:“信王府焦头烂额,乔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乔四出事在前,乔世子妃出事在后,姐妹俩一个比一个丢人,真不知他们得罪了哪路神仙,走这样霉运。” “常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不管做什么。一报总要还一报。”沈雪翻了翻眼睛,嘻嘻笑道,“美人儿,别拿这样水汪汪的眼瞧我,我的心已经被你勾了去,这么多年相交,你还能不知道我,我沈五就是一枚三无小庶女,哪敢与神仙沾边。不过,简少华和乔曼玉这么快倒这么大霉,有一个人可能会很高兴,晨间说她会等着天神堕入凡间,午后时分天神便滚了一身洗不掉的污泥,如了她的愿呢。” “谁呀?”禇嫣然一脸求知欲,“还有谁与你一般瞧华世子不顺眼?” 沈雪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热热的红茶,慢吞吞吐出三个字:“乔妙玉。” “乔——乔妙玉?”褚嫣然吃惊地把一双杏眼瞪成圆眼,“长安城里还有几个不知乔四心仪华世子得不得了?我可听说她为了不嫁四皇子,悬了梁的。” 沈雪拈了一块桃酥:“确是悬了梁的,可屋梁朽断了没死成,大彻大悟。”遂把那天早晨遇到乔妙玉的事说了一遍,冷冷一笑后,缓缓道,“嫣然姐姐,从当年的简凤翔,到现在的简凤歌,再是简少华,简家的人究竟是看重我们沈家,还是瞧我们沈家过不去,我说不好,简家人还有没有干净的,我也不好说。你现在是简家的人,看清身边人,再付自己本心,才能让自己不受或少受伤害。如今时局不稳,别看着楚晋议和,压在北部边关的晋军可没撤走一兵一卒。简少华心思深沉远大,嫣然姐姐最好劝着恒世子少与他来往,简少华保不了他什么。” 褚嫣然微怔,沉吟良久,低低道:“阿雪,难不成你是说华世子有不臣之心?还是你们沈家这么看华世子?” 沈雪咽下桃酥,喝了口红茶:“简家是君,我们沈家是臣,臣只能忠于君,臣必须谨守臣的本分。简少华若真有不臣之心,能被我们沈家瞧出来,那也能被别家瞧出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当今皇帝第一个容不得他们信王府。” 从褚嫣然的气色来看,简少恒很疼爱她,面对一个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的小女人,有些话还真不能太过坦诚,女人的心太容易偏向夫家,她可不想因自己相信友情而把沈家绕进死胡同。 放下茶盅,沈雪接着道,“我沈五个人觉得,觉得简少华作为一个男人,却盼望女人个个围着他转,仿佛天下的女子瞧见他都得尖叫着晕过去才能称了他的心意,不肯把他看作天上明月的女子都是不识抬举的瞎子。这样的男人,眼界太浅,心胸太窄。手段太阴,空有男人躯壳,没有男人心,成不了大事的。” 褚嫣然默然片刻,道:“阿恒跟着他讨不了好,没得还会被华世子连累,你想说的是这意思吧。” 沈雪微一点头:“如果你不是恒世子妃,我什么都不会说,简家的人是骡子是马,是公骡子还是母骡子。是驽马还是骏马,与我沈五何干呢。” 褚嫣然翻起白眼,嗔道:“你都说了我也是简家的人。还这样不饶人,那在你眼里,我是骡子还是马?” 沈雪大笑:“怪我少说了一个字,哈,简家的男人。简家的男人。” 褚嫣然噘了噘樱红的唇,半笑不笑道:“简家的男人在你眼里都是破烂货,就那叶家公子是人才,行了吧。”敛了容色,幽幽道,“阿雪。我觉得你不能因为皇子曾对沈家无礼,就认为华世子想纳你为侧妃也是居心叵测,不定他就是觉得救了落水的你有碍你的名声。只是做法急切了些,让你不能接受,他虽不懂你,心意还是好的。” 沈雪低眸喝茶,懒懒应了一句:“也许吧。”心头微凉。这枕上风也不全是女人吹出来的,男人的枕上风更是所向无敌。 “这长安城里无人不知华世子咳喘痼疾。乔世子妃出那样事,大家都认为是乔世子妃轻浮荒.淫,耐不住寂寞勾.引体壮的下人,辜负病弱的华世子,一些闺中贵女更是为华世子的深情错付掬一把同情的泪,恼恨乔世子妃不肯自请下堂。”褚嫣然抿嘴笑,“你可曾听说这几日时时有人撑伞给华世子送去花束,信王府门前的汉白玉阶上摆满了各种奇花,都为了安抚华世子受到的伤害,可见华世子在长安人的心目中,名声不但不落,反而更上一层。阿恒说若非华世子素日里广结善缘,哪有这么多人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站出来祝福华世子。” 沈雪瞠目结舌,乔曼玉清白尽毁,简少华竟能从中得利?从表面上解读,简少华病弱,不能人事,乔曼玉三年盛宠却无子,人们不去质疑虚假的盛宠,竟是认定活该乔曼玉守空房了?柏拉图的精神至上,很有存在空间嘛,这可真是饱汉子叉腰剔牙痛斥饿汉子寻食充饥。 沈雪眨着眼,目光单纯地问:“嫣然姐姐难不成也给简少华送花了?” 褚嫣然轻笑一声:“我要是学着别人去给华世子送花,阿恒该在醋缸里洗澡了。” 沈雪叹了口气:“乔曼玉现在怎样了?乔家把她接回去了吗?” 褚嫣然隐着一丝无奈:“我听阿恒说,乔家倒是捎了话要接乔世子妃的,可乔世子妃贪恋信王府世子正妃的位子,既不肯就死,也不肯回乔家。” 沈雪不觉齿冷。 只怕是,乔曼玉想死,简少华不许她死,乔曼玉想回乔家,简少华不肯放她,乔曼玉想活,简少华亦不给她好活。没了乔曼玉在信王府作底,简少华的苦情戏如何演得下去。乔曼玉被公演,这样的死局也能让简少华做活,说什么最毒妇人心实在是弱爆了。 只不过如此一来,乔家人当怎样想,任由简少华踩着乔曼玉?赔了一个乔妙玉不够,又折进去一个乔曼玉,泥捏的人儿还有三分土性子,何况向来以教子有方著称的乔阁老! 如果单乔妙玉是个轻佻的,乔家人不曾有疑其他,可呕心沥血教养出来的嫡长女背上荒.淫的名声,直接把乔家诸女埋进深沟,乔家人不起疑才怪。乔家自此可能面临嫁出去的女儿被休回家,待嫁的女儿无人上门提亲,简少华做活了死局,却是彻底失去了乔家,乔家子弟可是个个英杰啊。 得与失之间,简少华的脑子,真的不够他用。 沈雪轻吸了口气,目光担忧地:“恒世子有没有说到定国公府?乔曼玉出事以后,坐的是我家表姐的马车。” ——————————。 PS: 多谢订阅的亲不离不弃呵,兔子在20号以后可以保持正常更新了,有票票鼓励就加更吼~ ------------ 115 新主 ——————————。 褚嫣然苦笑道:“如不是定国公府,信王府也不至焦头烂额,华世子也不至在火炉上烤。” 沈雪惊讶之极:“这话怎么说的,定国公府难不成敢到信王府这只老虎的头上去捋须?嫌自家头上的爵位太稳当了?”两年前,老定国公病逝,已封世子的嫡长子承爵,新一任的定国公是沈大夫人赵氏的兄长,为人威猛有余,阴狠不足,碰上信王府这样明里暗里的算计,怕是吃亏多,占便宜无。 褚嫣然扑哧一笑:“阿雪,你还真瞧信王府别扭啊,话里话外都要刺上一句。” 沈雪凉凉笑道:“你若是被人逼着退到角落里,退无可退,你还能对那人鞠躬说声谢谢你逼我,我服你大度,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 枕上风的作用是无限的,简少恒对褚嫣然的洗脑颇有成果,简少华挟恩求报,逼良为妾,在褚嫣然看来都成了情有可原,再过一段时间,褚嫣然是不是就接受了简少恒的思维,拒绝简少华不止是不识抬举,简直是罪不可赦呢?沈雪的心里漫上凉凉的笑,简家人可真是魅力无穷啊! 褚嫣然掩口失笑:“我可不想做那弥勒佛,笑口常开好是好,弯腰够不着自己的脚,又难看又累得慌。” 吃了一小块桂花糕,喝了两口红茶,沈雪慢吞吞问道:“定国公府怎么了?” 褚嫣然唇角浮上一丝嘲笑:“我听说那天是凤仪公主做东,在聚春和与几位贵女小聚,乔世子妃的马车出了故障,赵三小姐让出烙有定国公府印的马车,结果醉仙楼出了大事,围观者特别多,不少人以为华世子与定国公府有关联。当天傍晚定国公找上信王府,要求信王府澄清事实与赵家无关。” 沈雪微眯眼:“赵三小姐一片好心换来兜头污水,定国公府无端受到信王府牵连,不向信王府讨要说法,难不成真惧了信王府,或是被信王府捏了短?” 褚嫣然微微不悦:“阿雪,你对信王府的认知有点儿过偏吧,华世子纳你为妾也是事出有因,在长安,在整个南楚。人们提到信王府,还是赞誉有加的。”呼了口气,又道。“阿雪,你说过的,看事情要从多方面去看,不能被表面现象蒙住眼睛。乔世子妃出那样事,信王府一时措手不及。没顾得上定国公府牵连在内,这本是可以理解的事,定国公倒提大刀闯信王府,信王和信王妃礼让再三,不计较定国公的莽撞无礼,也算是维全了定国公府的脸面。信王是在战场上踩过生死线的。即便老定国公见了信王也得恭敬有加,信王还能惧了现在这个子承父爵从没真刀真枪打过一仗的定国公?” “倒是我偏执了。”沈雪淡淡一笑。 她真心不想因为信王府而与褚嫣然渐行渐远,在那些被无视的冷冷岁月里。只有褚嫣然与她交好,不因四品武官的出身面对侯门而自卑,不因她是无母庶女而鄙薄,真挚的情感如水晶一般纯粹,又如白玉一般温润。带给她丝丝暖意。面对狼子野心咄咄逼人的简少华,沈雪却不能眼看着褚嫣然随简少恒为简少华赔了身家性命。 “我听我爹说起过。现在这个定国公的确没上过战场。”沈雪轻声道,“嫣然,你可能不知道,南楚一等爵只有九个,七个以姓氏敕封,先帝以定国二字恩封赵家,以安国二字恩封杨家,我们沈家赫赫军功,爵不过二等,封号不过镇北二字,可见赵家和杨家功勋之重!” 缓了口气,接着道,“如今安国公无子,杨家一脉已绝,而赵家,金銮殿上只有定国公一人站班,似乎赵家在勋贵中已无往日威风。可是,这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定国公,他五个儿子都是老定国公亲手带出来的,手里或多或少掌着实兵,赵家嫡系旁支数十子弟守卫在南楚各处关要,周边各国提到南楚赵家,谁敢小觑!我爹曾说,老定国公为保全赵家不遭今上猜忌,以退为进做得好极,假以时日,赵家必以强势重归朝堂。” “嫣然,”沈雪把手放在褚嫣然的手背上,“你是恒世子的妻,乔曼玉是简少华的妻,恒世子待你极好,简少华为他自己的脸面不惜将乔曼玉踩到泥里,一个连夫妻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男人,手足之义又能有多深厚呢。恒世子的心思远不及简少华深沉,真心付得太多,得到这份真心的人未免就把它看得轻了,从来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为人所珍惜。” 褚嫣然怔怔的。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四品武官,被清流讥诮粗鲁不懂礼,更接触不到勋爵豪贵,突然嫁入智王府成为世子简少恒的正妻,整个褚家在这份意外之喜中都没清醒过来,因此简少恒说什么,她都觉得很有理。 褚嫣然静静地喝一口红茶。自半月前成亲至今,简少恒还真没少在她面前提及镇北侯府五小姐,似乎是华世子对沈五小姐情有独钟,而她作为沈五小姐的手帕交,仿佛就该撮合沈五小姐与华世子。她深知沈五绝不肯为妾,始而十分抗拒简少恒的这种想法,却经不得简少恒一再说华世子才识斐然,荣华不可估量,沈五嫁给他终能修成正果,渐渐的她便觉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区区一个位份? 此时,沈雪就坐在对面,目光澄澈,容颜清冷又明艳。褚嫣然的心里忽然浮起一种奇想,若沈雪早些时候洗去厚重铅华,这长安第一美人的桂冠怕是着落不到自己的头上,又如沈雪这般智敏如风,沉静如水,且无欲则刚,在长安少女中鲜见一二,难怪有谪仙之誉的华世子心心念念放之不下。 褚嫣然默默叹了口气,凡事当真不能从表面看,定国公府如此,信王府何尝不是如此。她的朋友当得起天下最好的男儿,华世子再好,也是娶了正妻的。即使乔曼玉下堂,亦无第二人敢称是简少华的原配,死了以后到阎王殿还得为正妻之位分辩,嚼不尽的口舌。况且现在定国公府正指着信王府给说法,信王府就是个是非窝,自家阿恒还真是先离远一点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想到这里,褚嫣然霍然醒悟自己受简少恒影响多多,不觉浮上一抹苦笑,那种从低门突入豪门的漂浮感使她在短时间内完全迷失了自己!失去本心。她褚嫣然怕是终有一日沦为智王府的一个漂亮摆设! 褚嫣然反手握住沈雪的手:“阿雪,是我糊涂了!回去以后我会劝着阿恒慢慢离华世子远一点,不去蹚信王府的浑水。你还不知。定国公府的赵二老爷,赵三小姐的父亲,瞒着定国公到信王府,要华世子为赵三小姐的清白名声承担责任,要华世子休掉乔曼玉。娶赵三小姐为妻,得了信儿的定国公再次闯进信王府,把赵二老爷一路打回赵家,信王妃气得仰倒,连连说定国公欺人太甚,竟将信王府视作他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打就打。” 稍顿。又道,“前日勇王妃在聚春和饭庄宴请,定国公夫人当众哭诉信王府害苦了赵家女儿,宴席上的贵妇都是朝中重臣的当家主母,一边王府。一边公府,谁也开不得口。只勇王妃最后说了一句话,赵三小姐是个心善的。勇王府从来不问事,这次能护顾赵三小姐,想来还是信王府在这件事上失了人心。” 微微苦笑道,“阿恒为此还去找过卿世子的不痛快,我想他与华世子的兄弟情意,不是我一句两句能够拉得远的,不过,阿雪你放心,我会一点点磨他。” 沈雪叹了口气:“嫣然,谁都知道恒世子与简少华兄弟情深,言语间别惹急了恒世子,他是你的丈夫,因为一个简少华给你们夫妻埋下沟壑,不值当的。” 勇王妃出面为赵青莲挽回名声,这是老爹和大伯母的手笔吧。赵二老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定国公莽撞有余,阴谋不足,赵氏岂能坐视娘家受损,勇王世子简少卿与老爹素有勾搭,勇王妃再不问世事,也得为自家儿子的性命前程着想。由此看来,信王府的不臣之心,老爹知,勇王府亦知,今上能不知? 那些参加宴席的贵妇,各自回到府里,难免要向她们的丈夫提到信王府和定国公府的这次纠葛,是勇王妃给了定国公夫人在公众面前澄清事实的机会,定国公府对勇王府必感激不尽,自此踏上勇王府这条看似与世无争的船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想来,老爹还是上了船的,上的是勇王府这条船,简少卿并不是老爹的暗桩,而是老爹选定的新主子。当年皇帝杀俘,娘亲失去反击金家兄弟的兵马,老爹背上杀俘的黑锅,心怀并不太宽厚的老爹怕是已存了反意,只不知祖父对此知晓不知晓,又是何态度。 沈雪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老爹殚精竭虑谋财谋兵马,一方面是为了她这个西戎女王继承人,一方面也是为了南楚另立新皇,这心思,够狠,够大! ——————————。 PS: 对不住各位亲,兔子到今天才回来更文。搬家出现了两个意外,一是兔子家的一只猫走丢,二是皮卡车在高速路上发生故障。因为猫的走丢,兔子心情极为低落恶劣,仿佛不管做什么都失了兴致,皮卡车的故障修理,异地修车,被宰,被拖,情绪一直回复不过来。直到兔子开车返回石家庄,悬赏找回走丢的猫咪,心情才一下子放开。 兔子向责编珊瑚保证,从今往后直到本文结束,除非重大事件,再不断更,那么兔子向各位不离不弃的亲保证,向二更努力!从前兔子每天只码得两千字,入V后每天码三千到四千,那现在兔子情绪不错,码出五六千也许可以的吧,哈哈! ------------ 116 陆虎 ——————————。 褚嫣然取了丝帕拭口,浅浅笑道:“阿雪,你这般瞧着华世子不顺眼,你家叶公子却与他一起并称长安双骄,那么你听着,这是抬举叶公子,还是埋汰叶公子?” 沈雪微愕,悻悻然道:“看来很多人都听说叶沈两家结亲的事,也不知是谁散得这么快。” 褚嫣然掩口一笑:“阿雪还不知自己已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吗,数一数这一段时间内你遇到的事,遭街痞围堵差点儿进了醉仙楼,灵雀桥为沈家兄弟落水而被华世子救起,镇北侯府婉拒了信王府的官媒,桃花山庄你高居主院,信王府十六抬红箱聘你为华世子侧妃,叶公子以生死契约公开叶沈两家十年婚约,叶公子风姿卓绝不输于久有谪仙美誉的华世子。只待北部边防沈大都督返回长安述职,为使边关将士同仇敌忾报效朝廷,今上对叶都督必有追封,对叶公子必有封赏,叶公子前程可见。如今长安城里羡慕你的贵女不知多少,华世子侧妃是无数贵女做梦都在想着的,叶公子正妻,亦成为贵女新的慕求。” 沈雪抿了抿唇:“遭街痞围墙差点儿进了醉仙楼,嫣然,我若说这是乔曼玉和乔妙玉姐妹挖的坑,你信不信?” 褚嫣然嘟一嘟嘴,挑起一双柳叶眉:“我能不信你的话么!乔家姐妹为难你,我不止一次听过。” “说到底还是因为简少华。”沈雪眸光微黯,“简少华许我以侧妃之位,乔家姐妹怕我抢了她们的地位,挖坑毁我名声,只配得侍妾的身份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信王府。她们身为女人,不去想笼住简少华的心才是根本,以为刁难了同为女人的我就能多得简少华的宠爱。真是愚蠢。为一个男人,女人间斗得鸡飞狗叫,不过是让男人窃笑,沾沾自喜以为他自己有多了不起,真是无聊。” 褚嫣然失笑:“若都与你这般想法,哪来后宅的阴私斗狠,不过依着你想一想还真有意思,是不是女人斗得越狠,男人越为窃喜呢?” 沈雪呛了一下,翻个白眼:“斗得狠了。鸡死狗亡,也有得男人头疼的,哼哼。男人既然要左拥右抱,那就得受得起左拥右抱的代价。” 褚嫣然笑如花枝直颤:“阿雪,合着男人娶了妻就不能纳妾,后宅只有一个女人,也就没了争斗。是这意思?” 沈雪嘿嘿一笑:“宅子里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巴掌自是拍不响,可若男人太出色,免不得宅子外虎视眈眈,于男人诱惑足够大,便是于女人威胁足够大。当这种时候,女人又得为守护自己的家去斗。”小三便是这么来的,但凡被外面彩旗扫中的男人。钱,权,貌,总得占一样,君可见哪个三无土鳖有女人倒追的?童话里也没有纯粹的爱情。王子一见钟情的灰姑娘是十二点钟之前光鲜亮丽的灰姑娘,灰姑娘看上的是王子而不是王子仆从。 褚嫣然睁大了眼:“阿雪。难不成说女人生来就是为了斗的?未嫁为嫡庶斗,出嫁为妻妾斗,我可不想斗啊,斗到最后面目全非,自己瞧着都觉得可恶,我见过不少贵妇,那眉眼间的戾气让人生不出亲近来。” 沈雪嗤笑道:“斗不斗的都是因为女人太把男人当一碗非吃不可的主食米饭,若把他当作一盘可有可无的鱼,那这盘鱼不定就会很努力地变着花样来引诱你的视觉和味觉,清蒸鳜鱼,糖醋鲤鱼,香辣烤鱼,只要不当着鱼流口水,怎么吃都由着你。两个人之间,守住本心,为值得付出的人而付出,或许就能笑看风云了吧。”话到最后一句,带上一抹黯淡深思,男女相处之道,她又能懂什么呢,前三世家破身死,皆与身旁的男人有一定关联。 褚嫣然笑道:“我说阿雪,长安双骄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鱼?” 沈雪咳嗽一声,正襟危坐:“只从皮相论,叶超生岂是不输于简少华,明明更胜两分好吧。简少华太过阴柔,输叶超生两分阳刚之气,以妖仙论,简少华为妖孽,叶超生为神仙。”心头蓦然紧跳,在那一世,学长穆容驰岂止是军械学院的大神,更是A集团军的军神。顶着穆容驰一张脸孔的叶超生,身高体健,岂是简少华那般雌雄莫辨妖孽可以相提的? 褚嫣然大笑:“果然是王八瞧绿豆对上了眼,好一盘红烧甲鱼!” “去!”沈雪站了起来,抻一抻腰,推开窗,哂笑道,“谁是王八,谁是绿豆,怎么说话呢。” 褚嫣然忍俊不禁:“不好意思,是我说错了,舌头比脑子快就是容易惹祸,华世子是王八,乔世子妃是绿豆,你与叶公子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行了吧。”说着话,也起身来到窗前,窗外秋风徐徐,街上行人如织。 沈雪失笑:“你敢说简少华是王八,胆子可让你家恒世子养得肥了,不过也没冤了他,可不就是南楚第一的大王八。”目光突凝,斜对面聚春和,一辆马车不紧不慢驶离车马院。车帘撩起一角又放下的一瞬间,沈雪看到一张曾经见过的脸庞,乔立。 望着那辆马车驶上大街,沈雪蹙起了眉。 以乔家之威势,即使因为双玉损了些许颜面,也不足以让乔家人掩面出行。假如乔家人遮遮掩掩,反衬得信王府有理,不若大大方方,以显乔家才是受害一方。因此,依常理,乔家人到聚春和用膳自当一如继往的前呼后拥。 乔立乘坐一辆不豪华也不简陋普通得很不起眼的马车,毫不引人注意地出入聚春和。这,可就有点儿意思。 乔立,其伯父首辅乔阁老,金銮殿上文臣之首,其父吏部尚书,掌南楚上下官员任免,乔立本人是长安豪贵圈中有名的能文擅武,属乔家年轻一辈中的领军人物。 沈雪望着那辆没有标记的马车渐渐远去。以乔立的重量级别,那辆马车明显不是他的座驾,这就意味着乔立刚刚的出行是做了一番掩饰的,有什么必须的原因让乔立这么做呢? 聚春和的烫金抬牌在明媚的阳光下金光闪闪。 沈雪不觉骇然,难道乔立到聚春和是来见一个不该明面上见的人?乔家欲与慕容迟互通曲意?不至于吧,虽然乔妙玉损于简凤歌,乔曼玉毁于简少华,只因两个女儿就能让乔阁老对简家王朝起了异心?呃!乔家若真投了北晋,他日知道双玉之折内里其实都有慕容迟的手笔,他们将情何以堪呢? 褚嫣然见沈雪突然沉默不语,以为她在为那句“王八瞧绿豆”生气,扯住她的袖子摇两摇:“好阿雪,是我说错话了,我向你赔礼,别生气啦。” 沈雪眸光一闪,笑道:“嫣然,你出来很久了吗,恒世子竟来接你。” 褚嫣然探身看去,可不,茶馆门外,年轻男子轻裘缓带,斜倚马车,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暗赞不知谁家标致儿郎。褚嫣然脸上飞起红云,呐呐道:“这是做什么。” 沈雪笑意盈盈,送走了褚嫣然。 捧着茶盅,沈雪凭窗而立。突然,熙熙攘攘的行人中一个瘦高的身影映入眼帘,陆虎,叶超生身边那个消失已久的随从。沈雪看着陆虎一步一步走进聚春和,那身姿,那步伐,都透着一种熟悉的节奏感,直瞧得她怔怔的,心头疑云大起。 沈雪快步走出茶馆。在路侧马车里候着的冬草和冬果瞅着褚嫣然随简少恒离去,正想着自家小姐也该下楼回府,便见沈雪急匆匆直往斜对面的聚春和而去,急忙唤车伕将马车驶进聚春和的车马院,紧跟沈雪进了聚春和的大堂。此时还不到午膳时间,大堂里只有小厮在排摆碗筷。魏三惕然地望了望街上来往的行人,随沈雪来到顶楼东首雅间。 沈雪并不寒喧,直切主题,描绘一番陆虎的外貌,蹙眉问道:“三爷,你一直在大堂门口,当是见过此人,可知他来做什么?用膳,订座,还是寻人?” 魏三应声答道:“小主子,此人不曾在此用过膳,也不曾订过座,昨天已来过一次,小人瞧他眼生,行走间虎虎生风,便多了两分留意,他去的是后楼客栈,客栈里住的客人都是有些来历的主儿,更兼四楼被北晋使团包下,小人也不敢造次。据在后楼客栈里侍候的小厮回禀,此人到客栈来见一位买卖药材的行商。” 沈雪右手握成拳放在唇边,食指指节轻击自己的唇,沉吟道:“买卖药材的行商,这位行商住哪间客房?” 魏三:“三楼的乙字号客房。” “三楼,乙字号,”沈雪眯起眼,微露赞意,“四楼都被北晋使团包下?” 魏三点头:“是的。” 沈雪唇边浮起一丝冰凉的笑,以陆虎的身手,从三楼翻进四楼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吧。松开拳,手指在桌面上轻叩:“这两日,叶公子来过吗?” 魏三摇头:“不曾。难不成这人与叶公子有关系?” 沈雪嘴角拧了拧:“此人名叫陆虎,表面上是叶公子的随从,我怀疑他另有一重身份。” ——————————。 PS: 隔了几日不码字,手有点生,不好意思,更晚了。 ------------ 117 郁闷 ——————————。 魏三愣住:“这人是叶公子的随从?另一重身份,小主子能说得明白些么?” “我也只是怀疑,往后你们也多多留意叶公子,无论是谁,都不能算计到沈家头上。”沈雪轻叩桌面,淡淡问道,“三爷可认识乔立?可知他今天到这儿来与何人见面?” 魏三嘿嘿一笑:“小主子看到乔立了?一早乔立就来了,坐一辆寻常马车,穿一件竖着大帷帽的灰棕长袍,贴一把虬髯胡子,打冷眼小人还真没认出他来。” “哦?”沈雪赞意愈浓,如魏三这样的老暗桩,眼利耳尖,非常人可比。 “客栈的四楼,我们的人进不去,洒扫也不能,整个四楼看起来却是极为干净,边边角角都一尘不染,倒叫小人心生佩服。”魏三两眼精光四射,“送水的小厮看到乔立上了四楼,依小人想,乔立应当是去拜见慕容二皇子的,小人心里正奇怪,不是说楚晋议亲么,凤仪公主将和亲北晋,那说起来乔家就与北晋沾一点亲了,乔立见慕容二皇子自也不算什么说不得的事,为何要乔装改扮呢?” 沈雪轻笑道:“三爷也与我装糊涂?以三爷的七窍玲珑心,还能想不出乔立此番是私会慕容二皇子?我只是一时不能确定,乔立代表的是乔家,还仅是他自己一人,若是乔家的意思,那可得算憾动南楚朝堂的一件大事。” 魏三不住点头:“正是呢,小人越想越惊心,心里直扑腾。” 沈雪笑道:“三爷你就装吧,我爹说,在影卫营里,你个子最小,胆子最大。眼睛最尖,记性最好,滑头得最欠揍。” 魏三嗬嗬直笑:“小人再有能耐,也是将军手底下摇旗呐喊的喽啰,而今小主子眼明心细不弱于将军,虎父无犬女,小人心甚慰也。” 沈雪双手相扣,敛去笑意轻问道:“以三爷分析,乔立来见慕容二皇子,图谋什么呢?” 魏三搬过一把楠木椅坐下。慢慢道:“乔立来见慕容二皇子,表示他个人意思的可能性不大。乔家家主是乔阁老,乔阁老和乔尚书。同胞兄弟,同年出生,乔阁老生于正月初,乔尚书生于腊月末,两人属相相同。容貌相似,性情相近,乔家特有的教养方式使乔家子弟十分进取又和睦。乔立是乔尚书嫡子,文韬武略,深得乔阁老爱重。乔立出面与慕容二皇子私见,应当能够代表乔阁老和乔尚书的态度。” 沈雪挑了挑眉。 魏三接着说道:“乔立私见慕容二皇子。不等于乔家有背叛南楚另投北晋的意图,小人以为,乔家此举意在与北晋交好、借楚晋议和之机结识北晋皇室中人。为乔家增加在南楚朝堂上说话的份量。而今天下的局势渐趋明朗,四国里北晋最强,北晋皇室又以二皇子最强,可以说,慕容二皇子若存了君临天下的心思。北晋皇宫里的那位太子只有让位的份儿。乔家此时攀附慕容二皇子,不过是借自家女儿受欺这个由头。假如慕容二皇子接下乔家的婉转好意,那么,晋灭楚,乔家能置身于外,晋楚和,乔家腰杆子更硬。” 沈雪恍然道:“三爷想得透彻,我也觉得乔家不大可能仅因为两个女儿就逆叛南楚,是个乌鸦都长一身黑毛,北晋皇室不见得比南楚皇室干净。”嘿嘿笑道,“乔家是南楚清流派的首脑,素来宣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三爷可推断过乔家如何觍着文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脸,向北晋曲意示好?” 魏三诡异一笑:“眼下长安城里热聊楚晋议和又议亲,小主子可知乔家有一女,从不在人前露面,人人皆说此女不堪见人?” 沈雪沉默,须臾蹙起了眉:“三爷是指乔家的三小姐?倒是听说乔三因天花毁了容貌。” 魏三目光飘忽,心意沉入往事之中,唏嘘良久,才道:“当年我们影卫营随公主殿下逃出王城,在楚戎边境的大山里找到了女王先祖留下的宝藏,其中有一只小小的精钢箱子,箱子里收着七张奇怪的药方子,老十四以其间一张方子治好了老十二和老十九的封喉之症。在后来的行医用药当中,老十四发现那七张方子是治疗七种绝症的秘方,封喉是其一,天花也是其一。” 沈雪双目闪闪,问:“乔三的天花是十四叔治愈的?” 魏三微微点头:“乔三小姐在八岁的时候染上天花,治愈以后的平安脉都由老十四把,可以说老十四是迄今为止唯一见过乔三小姐的非乔家人。小主子当知老十四是个冷性子,便是那么个冷性子,每每见到乔三小姐,都会怔怔地发一阵呆,他说乔三小姐的容貌风姿,再美妙的画笔也画不出来,再动听的言语也说不了,长安第一美人褚家小姐若见着乔三小姐,只能羞愧地低头退走。” 沈雪心头微涩,闷声道:“乔家藏着这样的美人儿,意欲何为?”居然有人比褚嫣然好看,也就是比她沈雪还好看,噫,不大爽快。 “奇货可居,待价而沽。”魏三冷冷一笑,“乔家的心思一向大得很,这十年乔阁老把乔家做成了南楚文人第一家,民间有话说,南楚四品以下的官员每三个就有一个姓乔,再过十年,怕是皇位传承都得由乔家人说了算。” “所以简少华才会娶乔家嫡长女为世子正妃,一旦他谋逆起事,文人们口诛笔伐的对象必是当今皇帝,站在评判的最高处,掌握舆论的方向,娶一个女人就可以做到,简少华真拨得一手好算盘。”沈雪站起身,走到窗下,推开窗,望着满目随风而逝的秋叶,喃喃道, “一代红颜乔曼玉,转眼间便如这风中的秋叶,枯萎了。落地了,简少华却不能碾碎她,必是想着秋去冬来总有枝叶萌发的春天,以信王府之荣重与乔家修好,乔家却已将乔曼玉放在一旁,即将推出乔三小姐,一个惊世绝艳的美人,乔家人的目光锁定了北晋的二皇子。” 魏三语声沉沉:“住在长安皇宫里的皇帝也不是个坐等砍头的,慕容二皇子无妻,以凤仪公主和亲。凤仪公主便能稳居妻位,她姓简,不姓乔。乔三小姐虽在身份上落了下乘。却有绝世的容颜,表姐妹同嫁一夫,只看慕容二皇子宠谁了。” 沈雪悻悻道:“为什么都喜欢把女人当枪使?” 魏三讪讪地笑:“温柔乡,英雄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计是所有计谋中最直接又最有效的。” 沈雪冷冷一哼:“这些人都在给慕容迟挖粉色陷坑,可跳坑不跳坑,还得看慕容迟的态度,慕容迟不跳坑,谁还能将他踢下去?不怕折了自个儿的腿!”心里闷闷的,都是那二皇子的金冠光芒闪烁亮瞎了一众人的眼。 魏三听得自家小主子直呼慕容二皇子的名字。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感到脖颈后面直冒凉风。慕容迟与议和使团住在聚春和后楼的客栈里,进进出出的见过多次。慕容迟那浑身散出来的冰冷气息竟似千年的冰洞,那久经战场生死的煞气又似地府的十殿阎君,远远的就令人双股打颤,从心底里生寒。魏三低下头,暗自想小主子咬牙切齿是不是因为美人计里没人把女人当作人。 沈雪扶着窗。一瞬不瞬地看着一片半绿半黄的银杏叶从枝头落下,在风中打着圈。慢悠悠飘向大地,又随着一阵风飞到半空,飘来飘去,飞上飞下,旋转着,摇摇曳曳飘到地面,风吹过,银杏叶在地上翻滚,沾满尘埃,飘进一堆落叶后停了下来。 魏三无声叹了一声,想起芳年早逝的玉明公主,心里酸酸的,起身,开门,冬草和冬果端着水果盘子进来,魏三掩上门下楼去了,午膳时间已近,看起来小主子要在此用膳,他得去准备。 冬草和冬果刚把水果盘子放好,冬草只听得两声细小的风声,后脖子一疼,便见身边的冬果软软地倒下去,眼前发黑,挣扎着也摆脱不了无边的黑暗席卷而来。 沈雪看着一身黑衣的慕容迟身形一晃,由树上自窗户无声落进雅间里,反手关上窗。有几天没见了?沈雪模模糊糊数着手指。 “好久不见。”慕容迟红唇弯弯。 沈雪心里立即溢上两分圆满,原来一个星期在他的概念里等于好久!回头看一眼晕过去的冬草和冬果,为她俩默叹一声。有的人做什么事都不避着身边的下人,视他们如无物,却不是慕容迟,也不是她。 慕容迟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走近沈雪,伸手牵住她的手,拉着她来到里间,把她按在楠木椅里,扶着她的双肩,哑声道:“让我看看你。” 沈雪睁大一双水润乌黑的凤眸望着俯过来的慕容迟,他的暖暖的呼吸漫上她的脸庞,独属于他的清爽明冽的男子气息熏得她耳根发热,他的声音软软地传来: “小雪,想我吗?” 这样温软如绵、圆润如玉、暖洋洋、醉醺醺的声音,竟是慕容迟发出来的?沈雪心头一跳,不由得狐疑起来,这是那个传说中冻人于三尺之外的冰山吗,这是那个传说中杀人如切菜的战神吗?沈雪垂了眼眸,闷声道:“我看见乔立从聚春和出去,他的样子有点儿怪。” 慕容迟挪过一张椅子挨着沈雪坐下:“乔立代表乔家来见我。” 沈雪轻哼一声,酸酸道:“乔家想把秘藏已久的绝代佳人送给你,乔三小姐才真正是南楚第一美人。” 慕容迟凝视沈雪片刻,眼底渐渐漫出一抹深浓笑意,伸手轻弹沈雪的前额,顺势抚上她的脸颊,低声笑道:“你只见着乔立么,可知乔三小姐扮作乔立的随从,与乔立一起来见我的?” 沈雪一抬手打掉他在自己脸颊上抚摩的爪子,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嘴唇翕张,眼底浮出一片水光。 “傻妮子!”慕容迟把沈雪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我到长安来,只为你一人。——你的心里,可有我?感动,感激,都不是心动。” 沈雪怔怔的,前生是他守护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心动,还是感激?这一世他于茫茫人海中寻她,等她长大,跨越国界来找她,是心动,还是感动?沈雪茫然地望着慕容迟,她那低透的情商实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慕容迟嫣红的唇角浮出一丝苦涩,慢吞吞道:“在见不着我的时候,可有想我?有没有和我不再分开的想法?” 沈雪歪歪头,这几天一直没见他,心里确是空落落的,做事的时候不时会停下来,想一想他此刻在干什么,却也没有深到生出不再分开的念头,不过,听到要和亲的简凤仪,当礼物送给他的乔三小姐,她还是忍不住又酸又涩郁闷之极,只想狠狠踢他两脚,有着皇子的尊荣还不收敛一些,有着战神的荣耀还不低调一些,一定要把桃花开得烂漫招蜂惹蝶么! 这种情绪,不是喜欢他吗? 爱,是什么?貌似听过一句歌词,生也相随,死也相随,咦,生相随可以,死相随太过分了,生命都是爹娘给的,怎么能轻言不要呢?她还得留着这条命去完成娘亲的遗愿呢! “那,你到这儿来,是在等我?”慕容迟的声音慢悠悠响起,隐下了那抹郁闷。唉唉,低情商的女人还真叫人着急,玲珑七窍,什么时候这傻妮子才会打开爱情之窍啊。 “没,“沈雪恍然一惊,眸光闪闪,“我跟着陆虎来的。” “陆虎?”慕容迟音色不变,“陆虎是谁?” 沈雪嘴角一翘,轻轻笑道:“慕容迟,你有两个侍卫,空鹏,海鲨,空中的鹏,海里的鲨,别再说你不认识陆上的虎。”闪闪的眸光紧紧盯住白银面具下的那双黑亮圆眼,“陆虎做了叶超生的随从,叶超生,也是你的人?” 慕容迟忍不住啐自己一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喷了一句:“叶超生已经——” ——————————。 PS: 手实在生了,磨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才磨出这个章节,兔子面墙去。。。。。。 ------------ 118 告状 ——————————。 大街上一阵锣鼓喧天响起,震得沈雪皱紧了眉,没听清慕容迟说的话,眼眸轻转,叶超生怎么了?叶超生已经投靠他了?怪道叶超生了解晋军的一些情况,可是,叶超生的父亲,前军都督叶成焕阵亡又是怎么回事呢?待楼外锣鼓声息,沈雪不解地问:“那叶都督,并没有死?也降了你?” 慕容迟听沈雪如此问,便知她没听清自己说的话,可让他再说一遍却又说不出口,圆眼睛里黑眼珠急转,嘻嘻笑道:“不说姓叶的,好不好?” 沈雪哼了一声:“不说姓叶的,那就说说你的然后吧。”叶超生投靠了慕容迟,叶超生握着和自己的婚约,叶超生似乎不是一个容易退让的人,沈雪的心里升起一团迷雾,叶超生怎么就有一张与学长一模一样的脸孔呢? “然后,什么然后?”慕容迟嘀咕道,眸光流转,定定地看着沈雪,看着她的双颊慢慢地泛红,只觉得那两片粉粉的晕色动人无比,让他直想咬一口,不觉握住她的肩将她拉近自己。 沈雪手指轻弹他的白银面具,哼哼道:“装糊涂么,你说乔三小姐扮成乔立的随从来见你的。” 慕容迟忽然有一种戴着面具很不方便亲近芳泽的感觉,开始恼恨起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白银面具。听沈雪提到乔三小姐,不由得眨眨眼睛,长密的眼睫闪了闪,清冷的音质低沉下来,带着别样的慵懒:“乔三小姐让我见着她的女儿装模样,的确是人间尤物,绝代无双。” 沈雪也眨眨眼睛,长密的眼睫也闪了闪:“你说。乔三小姐当着你的面,脱衣换妆?喔唷,美人脱衣,曲线玲珑,尤物,什么叫尤物,你这呆呆的样子,不会没反应吧?”狭长的凤眸里忽然流溢出七八分的促狭。 慕容迟怔了怔,俯过身来凑到她耳旁,低语道:“我现在有了反应。怎么办,你给我一回?”低情商的女人敢开口戏弄血气方刚的男子,也不怕被扑倒!还是她根本觉得他不会对她有反应?这可太太太羞辱他了!她可知他的五指姑娘腰都酸了。如果不是想以真情换真心,想她心灵窍通情如烈火,他早将她吃干抹净连渣渣都不剩下,曾经相伴相随五百年,红尘轮回。娶她为妻他已想了三生三世!在他竭力克制的时候,她居然言语挑.逗,竟不知这挑.逗是致命的,随时能让他的自制力崩盘么! 沈雪呆呆地回道:“不会吧,你我可是穿戴整齐的,正当午……”随着一句哝哝的“这是你招惹我的”之后。清冽阳刚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没再紧咬双唇,与其被他捏住鼻子喘不过气丢了阵地。不如直接举手投降。 望着沈雪越发红润的脸孔和迷离闪耀的眼眸,慕容迟心中一荡,将自己嫣红的唇压上她的丹唇,灵巧的舌在她唇齿间游走。沈雪并不觉得反感,循着本能攀住他的脖子。手指无意识地在他喉结上摩挲,惹得他全身崩得紧紧的。温热的舌长驱直入,与她抵死纠缠。 不知何时起,他已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双臂环着她的腰。这一热烈、缠绵、悠长的亲吻持续着,直到沈雪绵柔无骨地软倒在慕容迟的怀抱里,慕容迟才停下缠斗,将她轻轻环拥,下巴放在她的颈窝,垂眸聆听彼此的心跳,静静的,仿佛这般拥坐着可到地老天荒。遥远的记忆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她温柔多情又顽皮地抱着他,揉捏着他颈后的皮肉,一起听满园桃花飘落到地面的声音,一起看风起云涌时金乌缓缓西沉…… 沈雪只觉得慕容迟突然的安静十分诡异,不由得抬起头直直地注视他面具后眸色深沉的圆眼,轻声道:“慕容迟,你这样对我,其实是不应该的,我想知道在你心里,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南楚的皇帝要将凤仪公主和亲,乔家给你送来了绝代无双的佳人,而你也知道,我与叶超生有婚约,叶超生为了我不再受简少华挟恩求报,生挨简少华夺命三拳,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他,他又是投靠你的人。”眸光一黯,“我该怎么办?” 慕容迟淡淡一笑,伸手指弹沈雪的前额:“傻妮子,南楚皇帝提出凤仪公主和亲北晋,北晋的皇子又不是我一人,我三个弟弟都没娶妻。至于叶超生,三年时间足够发生太多的意外。”竟把叶超生那么个大帅哥直接拍飞。 沈雪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呛得猛咳起来。北晋的皇子不止慕容迟一个,这算是偷换概念吗?明知道南楚皇帝遣嫁凤仪公主是想让简凤仪当上最能给南楚助力的北晋二皇子的正妃,慕容迟居然玩起移花接木,分明没把南楚皇帝瞧在眼里!南楚皇帝吃这么大个哑巴亏,不得喷出几升心头老血来! 慕容迟一边拍沈雪的后背,一边笑道:“我不娶简凤仪,能让你这么高兴?” 沈雪顺过气来,粗声道:“你不肯娶简凤仪,不过是因为简凤仪不够好看,入不了你的眼,我高兴,你哪只眼睛瞧见我高兴了?” 慕容迟哭笑不得,到这种时候,这个傻妮子竟然还在纠结那位南楚第一美人。轻弹一弹沈雪的前额,微微笑道:“乔三小姐么,我刚说一句话,她的脸就绿成了菠菜。”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乔家那位雪藏已久的三小姐,动如火,静如冰,一动一静之间,冰火两重天,能够在一瞬间勾起男人最深沉的原始愿望…… 沈雪咳咳两声,两眼闪星星,秒杀美人?这货不懂怜香惜玉吗?兴致顿起,眼眸对眼眸:“你说什么话了?” 慕容迟轻描淡写地:“我说她换回女装不如扮成的随从模样。”忍不住又弹沈雪前额,笨笨的沈雪不会明白,有一种女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男人七魂六魄飞之天外,面对乔三那样一个倾国祸水级的尤物,想保持冷静,真的需要非凡的毅力和意志,唉,哪个零件也不缺,我忍得很辛苦的! 沈雪一呆,痛心疾首道:“对美人怎么能这样,南楚地杰人灵,可要长出一位绝代佳人也是很不容易的!” 慕容迟无比哀怨地瞅着讪笑的沈雪,默默无语,半晌才道:“你不感动我为你守身如玉么,我可以一招手就把乔三要回来的。” 沈雪哼了哼,哼哼道:“你不招手,乔三也会回来找你,乔家把这个稀世宝贝推出来,断无虚发收回的道理,烈女怕缠郎,烈郎也怕缠女不是么,防线再坚固,几杯酒下肚就全垮了。” 慕容迟手中用力,刚待把她搂得近些,目光一闪,指尖一弹,外室的冬草和冬果打着哈欠站起身来,叩门声响起,冬果迷迷糊糊打开雅间的门,魏三一手一个大托盘,将午膳送了进来。沈雪一回头,慕容迟已在窗外的树上,给她一个飞吻后跳下树,从容往后楼走去。沈雪暗暗唾弃自己,这算什么,偷香?绝不能再有下次了!绝不能!再过一个月,她就要随老爹离开长安往六侠村去了,她要做的事,很多。 冬果揉着后脖子,噘了噘嘴道:“有蚊子咬我,真疼!” 冬草看着冬果揉挠后颈,精巧的五官皱成一堆,忍着自己后颈的麻痛,纳闷不已,时入深秋,哪来的蚊子,还专咬发辫披遮下的后颈,怕是有人使暗器了!打个激灵立即看向从里室缓步走出来的沈雪,只觉得自家小姐面若桃花,粉白莹润,眉眼口角间是盈盈欲滴的妩媚婉约,不禁呆了呆,木讷清冷的镇北侯府五小姐,竟能美得令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沈雪看了看魏三送来的饭菜,忙道:“三爷,太多了,撤下两个菜去吧,沈家家训,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吃不完浪费了最容易被雷神劈成黑炭的。” 魏三呵呵笑道:“还是别撤了,小人给装食盒就是,由冬草冬果带给冬花那个小馋虫,免得她唠唠叨叨让小主子耳根不得清净。” 沈雪失笑:“看来冬花那张嘴够碎的,劳我们三爷都记在心上。”坐到上座,随口问道,“三爷,刚才那阵锣鼓声是怎么回事?” 魏三两眼放光:“小主子问着了,那是刑部的衙役在张贴开堂公审告示,有人向刑部递了状子,状告京兆府孔府尹之次子为了半斤雪山云雾茶,杀人灭家,孔府尹罔顾二十七条人命,只为护子!” 沈雪倒吸了口冷气:“民告官,贱告良,可是要先从滚钉板上滚过去的!” “小主子说得没错,”魏三道,“刑部衙役说,三天前,有人将刑部大门口的大鼓敲响了二十七下,随后放倒了鼓后的滚钉板,在无数人冒雨围观之下,生生从钉板上滚过,一身血,一身雨,一身泥,爬到了刑部大堂,呈上状纸,之后晕了过去。” “半斤雪山云雾,二十七条人命,”沈雪呐呐道,想起沈雲雲的话,便是天子脚下的长安,也曾有混少为了雪山云雾茶砸了一家酒楼。身为老暗桩,魏三对长安城里发生的大事小事都很关切。沈雪叹了口气,道,“三爷,可曾探知那告状的是个什么人,状纸都写了什么?” ——————————。 PS: 感谢taemiki、七封包子、舞落打赏的平安符,阿舞的长评让兔子汗颜哈,兔子只得夹紧小尾巴奋力向前跑! ------------ 119 兵权 ——————————。 魏三笑道:“小主子还是先用膳,那样血腥的事,用着膳,胃会不舒服的。” 沈雪叹了口气:“三爷,孔老头坐在京兆府府尹的位子上四十余年,手里没有人命是不可能的,皇帝也不会一无所知。平民告官何时有过开堂公审的先例,官官相护,拔出萝卜带出泥,捂都来不及,还敲锣打鼓地公审,三爷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吗,还是认为官府这回能做一次为民作主的青天?”声音微微发冷,“三爷,须知孔家和沈家是姻亲,孔同知是镇北侯府的姑老爷,祖父对姑母从来是有求必应,孔家被人抖出多年前的血案,沈家脸上也没光彩,不定有人会借孔家出事攀上沈家,整沈家。” 魏三悚然:“小人真被二十七条人命糊住了眼睛!怪道将军吩咐我们摸清告状人的底子,时刻留意这桩案子的进展,并保护告状人的安全。” 沈雪扬眉:“我爹说得很对,如真有这等血案,案发过程极为重要,这个告状人是极其关键的人物,舍得一身血肉去滚滚钉板,可是个狠角色,若是有人藏于暗处煽风,万不能在火将灭的时候,由着那拿扇子的人取了他的性命,再栽给沈家,还使孔同知杀人之事再无翻案可能。” 魏三肃然,将军素来发令行事,只有在事成之后他们这些人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做,小主子则使他们知其所以然,让他们看到做不好事将要面临的严重后果,从而更努力地做事,鞭策自己必须做好,这样一对父女,心意相通。在西戎作威作福近三十年的金家逆贼,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魏三心头越发顺服,道“小主子,刑部至今没有尚书就职,大小事情都由姜侍郎和乔郎中议定,乔郎中是乔阁老嫡子,姜侍郎很多时候都要看乔郎中的脸色。告状人名叫叶宝柱,状纸已被姜侍郎收下,乔郎中因突发晕厥之症告病回家。” 沈雪嘴角一歪,哂笑:“乔郎中躲得倒快。看来乔家是不会趟这潭浑水的。” 魏三也忍不住笑:“乔家人的反应一向很快,小人想那姜侍郎看着晕倒的乔郎中,怕是脚后跟都悔绿了没比乔郎中更快地倒在地上。” 沈雪挟了一筷子鱼吃进嘴里。顿时,一股熟悉麻、辣、烫、香、酥、鲜、活的感觉在舌齿间弥漫,吸了吸气叹道:“三爷,这道菜真是做绝了,一盘香辣鱼下肚。三月不想肉滋味。”她很喜欢吃鱼,喜欢那种嫩嫩滑滑的味感,前世,不管落座哪家酒楼饭馆,鱼是她的必点之菜,三生记忆里。云川府的香辣鱼做得最是绝味,这盘香辣鱼竟有七八分相似,沈雪不觉暗暗称奇。 魏三呵呵笑道:“小主子。这道菜算是我们聚春和的新招牌,却是慕容二皇子教授指点的,每次用膳他都要点一份,吃完还会捎话说哪里做得不够好,怎么做才能更好。小人真想不到二皇子这么爱吃鱼。还懂下料做菜。” 爱吃鱼的二皇子。沈雪心底似有什么东西划过,软软的。飘渺,空洞,抓之不住,手中筷子又探进鱼盘里,口中说道:“三爷,你接着说。” 魏三正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听沈雪问话,忙道:“那姜侍郎是个怕事的,一看乔郎中装晕,立即带着状纸上了金殿,口口称被告的是从三品同知和正三品府尹,他自己官不过正三品,不够资格审理此案,请皇帝指派一位德高望重、公正廉明的王爷坐镇。本朝王爷只有三位,智王显然不成,勇王多年不上朝不问事,论起德高望重,公正廉明,还真非信王莫属。” 沈雪吸了口冷气,香辣鱼吃在嘴里也失了好味道,眯起眼睛,慢吞吞道:“有德高望重、公正廉明的信王坐镇刑部大堂,那叶宝柱便似吃了定心丸,一意要与孔家死磕到底了!乔郎中跑得快,却给朝臣们留下一个大大的笑柄,姜侍郎请来信王这尊大佛,不仅把自己撇得远远的,还在百姓面前表现出一副秉公办案的形象,这当官的,一个比一个聪明!怪道刑部没有尚书,有姜侍郎足矣!” 沈雪冷冷一笑,“而信王,怕是正为抬回的十六抬红箱暗恼了沈家不知趣,借此案打压孔同知,便是打压镇北侯,乐得到刑部大堂一坐。——这么说,信王已经知道血案经过,不定正等着沈家上门服软。” 魏三:“小主子这回却是说错了,那状纸到现在为止,只有姜侍郎和乔郎中见过,如今供在皇帝的御书案上,开堂公审那天,由执金吾送至刑部大堂。” 沈雪沉默许久,慢慢道:“这案子,从告状的时间,刑部的态度,尤其是皇帝的态度,没的透着一种诡气,总觉得皇帝有点儿唯恐此案不热闹似的,开堂公审,信王坐镇,二十七条平民性命,当真在一个在位二十年的帝王眼里?诡诡的,可又说不上来诡在哪里。”放下筷子,思索良久,道,“既然探不到案发过程,那个告状的叶宝柱,探到他的底了吗?” 魏三迟疑了一会儿,道:“早些年我们在刑部埋进一个暗桩,此人的专长是摸骨,据他判断,叶宝柱现年十七岁,他的另一专长是学人说话,能学得惟妙惟肖,二刀兄弟由此听出叶宝柱是桂西府凉水镇人。” 沈雪愣怔片刻:“小刀叔就是在桂西府凉水镇做的十年淘粪工。” 魏三轻点头:“据二刀兄弟回忆,凉水镇有个顺风镖局,总镖头姓叶,五年前顺风镖局夜半失火,叶总镖头,叶家人,以及镖局伙计全部不知去向,那时候的二刀兄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哪管别人事。” “依小刀叔的回忆,叶家还真是被灭了门。凉水镇,凉水镇,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叶——”沈雪忽地一按桌面,站起身,神情紧张,“如果我没记错,叶成焕都督在投许阁老门下之前,是个行走江湖的刀客,祖籍正是桂西府的凉水镇!三爷,这叶宝柱与叶都督可有关联?” 魏三慌忙道:“小主子别忧心,昨天下午将军已经派人去许府请叶公子,不过没见着叶公子本人,叶公子的随从,就是小主子说的那个陆虎,他说一定把话传到,此时叶公子应该正在醉仙楼和将军见面。” 沈雪跌坐进椅子,脸色惨白,哑声道:“三爷,若叶宝柱果真与叶都督有亲戚关系,事情可就麻烦了!叶都督为国捐躯,正等着皇帝追封,他的家人却在十年前被顶头上司的妹夫杀了个干净,二十七条人命啊,这消息传到燕岭关,大伯父根本撇不清自己,叶都督已经阵亡,什么话都说不了啊,那些跟随大伯父戍边多年的将士们会怎么想,不定就有人嚼舌头说叶都督之死是大伯父设下的圈套,啊不,一定会有人散布这样的谣言的,大伯父的正一品五军都督怕是再也做不成了!” 喘了口气,沈雪冷声道,“这案子原来诡在这里,皇帝要借这案子薅夺沈家的兵权!皇帝这是容不下沈家了!” 魏三是个老暗桩,在他心里,沈凯川是神,是天,他们六个影卫一向以沈凯川的命令为行动准则,要他动脑子也是想着怎么才能做出一道让别人乐颠乐颠掏银子的好菜,赚钱的目的就是等小主子长大,带着他们打回西戎王城,把金家逆贼戳上十七八个窟窿以后倒挂在城头,别的事情很少往深了想。沈雪这番嘶哑的话,直听得他心惊肉跳,一桩灭门案竟藏着这么深的弯弯绕,竟是剑指沈家! 魏三的舌头有点儿打结:“小主子,即便叶宝柱和叶都督是亲戚,叶都督与沈家也是姻亲啊,叶公子还能与小主子断了婚约不成?再说,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姓,不一定就是亲戚。” “但愿不是。”沈雪苦笑道,“可若真是此叶同彼叶,这血案抖出来,叶公子难道不会怀疑叶家被灭门与沈家有关,难道不会怀疑其父之死与大伯父有关?即使叶公子一开始不相信,也经不住三人成虎。还有,为安抚阵亡将士,皇帝不定会给叶公子赐婚。沈叶两家有血债,我和叶公子的婚约是维系不下去的,在皇帝眼里也是必须要断的,封一个官,授一个爵,赐一个名门嫡女,皇帝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叶公子拉过去。” 挪开椅子,“三爷,我要回府去见祖父。冬草,我们走,冬——”一回头,但见冬草满脸泪水,张大着眼紧紧地盯着自己,那带着惊恐,充满悲愤的眼神,让沈雪感到紧张,上前两步抓住冬草的肩,声音短促:“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讲啊!” 冬草没答话,跪倒在地,紧搂住沈雪的腰,摧肝撕肺地失声痛哭。 沈雪急了,用手捧起她的脸,急切地问:“冬草,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冬果抹了抹泪,道:“小姐急得忘了,冬草的爹也是个总镖头,冬草的家人,镖局的伙计,也是一下子没的。” ——————————。 PS: 月末最后两天,兔子可以求求粉红票吗?亲的票票总是要投的,投给兔子,鼓励一下兔子,在接下来的十二月多多更新,行不? ------------ 120 偷听 ——————————。 沈雪呆了呆,心底掠过一丝惕然,喑哑了声音,缓缓道:“冬草,你是怎么想的?” 冬草哽咽道:“求小姐给冬草报仇!” 沈雪微微心安,扶起冬草,缓声道:“说说你自己的想法。” 冬草止住哭泣:“当年老爷也曾暗查过冬草爹娘之死,没得什么有用的线索,叶宝柱滚钉板状告姑老爷灭了叶家,冬草私心觉得不可信,只是想着灭叶家的真凶与杀冬草家人的恶徒或许是同一人。” 沈雪让冬草坐回锦杌,吩咐冬果给冬草端了杯热茶,看着冬草捧着茶杯的手不住颤抖,示意冬果取棉巾给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微弯腰,轻轻问道:“冬草,你不认同姑老爷是元凶?” 冬草的声音带着抽噎:“冬草有八九分相信叶家血案确实存在,叶家惨案发生在五年前,叶宝柱当时只有十二岁,冬草很奇怪他是怎样逃过这一劫难的。冬草的爹娘在四年前被害,冬草十三岁,是家中长女,只因在坟前痛哀爹爹才躲过灭门之火。不过,要说凶手是姑老爷,冬草直觉姑老爷没那么大的胆子,没那么狠的手段,做不出那么绝的事。别的也不知道说什么。” 沈雪把手放在冬草的肩上:“冬草,你是我爹带到沈家的,你我主仆三年,我不想你因叶宝柱一事生出对沈家的嫌隙。我爹要三爷他们保住叶宝柱的性命,便是害怕叶宝柱一死,姑老爷杀人灭家就被做实了。你的直觉还是有道理的,姑老爷那人一辈子挂在姑太太身上,荣华富贵都是沈家给的,实实是个吃软饭的窝囊废,而且所我所知。他并没有离开过长安。” 叹了一声,又道,“我们探不到案发经过,也就推断不出叶家惨案是怎么回事,也想不通叶宝柱为什么会咬定姑老爷。我能估算到的,这是皇帝针对沈家兵权的一次行动,如果灭叶家的凶徒与灭你家的凶徒是同一批人,当年我爹没查出什么,现在怕是更查不出来,时间早把痕迹抹平了。你的家乡双桂府。与叶家所在的桂西府,是相邻的两个州府,你爹娘。怕是有着你根本不知的身份来历。” 冬草睁大了含泪的眼:“冬草不孝,至今都不知杀害爹娘的凶手,不能为爹娘报仇,不能为镖局的人申冤,冬草只求小姐。有一线希望也帮一帮冬草!” 沈雪点头:“你是沈家的人,沈家自然要为你作主,叶宝柱告上姑老爷,不定也是个契机,不管是谁,想对沈家下手。都是沈家的敌人,当今皇帝也不行!”话到最后,已是冷极! 想前世护国公府沈家便是被皇帝以叛国罪满门抄斩。功高震主,历来如此!如秦始皇那般高官厚禄待良将、从不枉杀一臣民的帝王,也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堪堪可比,宋太祖赵匡胤还杯酒释兵权呢。 冬草眼中的泪随着她的一眨眼无声流了下来,再次跪在沈雪脚下:“全凭小姐作主!” 沈雪拉起冬草:“走吧。回府到松涛园见祖父去。” 冬果递过白棉巾让冬草拭干眼泪,跟在沈雪身后。迅速离开聚春和,坐上马车。沈雪告诉车伕以比平时车速稍慢的速度行进即可。马车烙有镇北侯府的标记,她不想因快速行驶而令别人产生一种沈家忧急如焚的感觉。 回到侯府,沈雪遣冬果先回听雨院,自己带着冬草径直来到松涛园。 原木色的牌匾上龙飞凤舞“松涛园”三个字,每一笔苍劲有力,另有高远空灵之气,勾戈间展现大家风范。 沈雪问“祖父在不在”,童儿答“老侯爷正在书房”。沈雪往书房而来。松涛园内天色略暗,青石路两侧松柏枝叶繁盛,秋风过处,淡淡的松香,沙沙作响的叶声,直令人的心情变得舒爽,焦躁不安立刻归于宁静。 踩着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的光影,凉凉的风拂面而过。沈雪急匆匆的脚步不由自主放慢,忽闻一两声清脆的鸟鸣从树顶落下,抿得紧紧的双唇倏忽舒展,天空压得再低,百年沈家亦如这参天的松柏,笔直,挺劲,沈家子孙皆是这松柏的桠桠叉叉,根在,干在,枝在,叶在。 临近书房是一泓碧潭几座假山,一溪细流从树木深处蜿蜒流泻于石隙之下。泠泠的流水声愈显沈凯原语调的沉闷: “自姜侍郎把状纸呈到金殿,一道圣旨送传信王府,信王调京卫指挥使司的兵马时,有最得今上信任的内侍总管陪同,现在姐夫被押进刑部大牢,孔家被围得很紧,儿子怕姐姐承受不住委屈,想捎个口信,却也不成,姜侍郎扯着信王的虎皮竟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叫人瞧着好不恶心。” “姜侍郎这人,因着乔郎中在刑部呼风唤雨,人们都瞧着姜侍郎怯懦可笑,枉你是二品大员,眼睛里除了银子就是账本,却不去想六尚书之一的刑部尚书为何空缺多年,文臣们多次递奏折也没能填缺,你当真以为朝中无人能够胜任?”老侯爷低沉的声音。 沈凯原讶然:“爹爹的意思,今上有意空着刑部尚书,竟是为了姜侍郎在刑部独大?姜侍郎是今上的亲近人?” 老侯爷反问道:“你算一算姜侍郎在刑部侍郎的位子上有多长时间了?” 沈凯原默然片刻:“儿子想起来了,姜侍郎是许阁老的门生,颇得许阁老器重,许阁老临终前求了今上恩典,把姜侍郎从提刑按察使司正五品佥事推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十一年,姜侍郎做了十一年的侍郎,刑部尚书位缺已有八年!” 书房外的沈雪不由得握了拳,姜侍郎是许阁老的门生,叶都督是许阁老的女婿,那么叶宝柱与叶都督必有亲戚关系!长安皇宫里的那位皇帝,早就在算计沈家了!是从登基继位开始,还是从杀俘令开始?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撕去君臣和睦的纱幔。难道是在为下一任新君铺路?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却也不曾听说老皇帝动手撸了贤臣良将,皇帝老儿在想什么呢? 老侯爷:“姜侍郎的履历看似简单,机缘巧合拜在许阁老门下,始而是提刑按察使司不入流的狱吏,然后做上七品经历,许阁老不久致仕,姜侍郎已是五品佥事,此后一直不得升职,却因许阁老一死。跳至三品刑部侍郎。阿原,你可知这机缘巧合是怎么回事?” 沈凯原:“儿子不知。” 老侯爷叹息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能够站在金銮殿上的人,谁也不可小觑,尤其是那种明面上不得宠,却又稳坐钓鱼台独挡一面的。” 默然许久。老侯爷沉声道,“今上四位皇子,人人皆知,凤翔皇子的生母是皇后,凤鸣皇子的生母是德妃,凤歌皇子的生母是淑妃。皇后与淑妃出自长安名门。严德妃的娘家是西南双桂府豪强世家,皆可算底蕴深厚。当年今上尚是八皇子,曾随先帝剿定西南。德妃最早入八皇子府,她身边有一个婢女,因为擅长医药入了八皇子的眼,成为皇长子简凤朝的生母,智王、信王、勇王久久无子。此女功不可没,而身为三皇子的信王。又有军功傍身,重兵在握,若非无子,也不至于被太后逼得将皇位让给胞弟八皇子。” 沈雪倒吸口冷气,突然明白简少华的勃勃野心从何而来,他不是谋反,而是想夺回失去的皇位!一时间对他的恶感少了许多,皇位被阴谋暗算,这口恶气任谁能忍得下呢,她娘亲的遗愿不也是想让她夺回女王之位吗? 沈凯原一阵呆愕,心下明白今天父亲与他说起皇家秘事,必与孔捷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老侯爷:“有句老话说,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凤朝皇子的生母便是如此,盛宠过头,一个疏忽就被皇后下药夺了性命,如今皇后和凤翔皇子被幽居,不过是品尝当年自种的苦果。” 沈凯原甚是不解:“这些秘事,与姜侍郎何干呢?” 老侯爷咳了咳:“姜侍郎原是严家远亲,父母双亡,借住严家,对严家的庶小姐早生倾慕之意,追着她才到的长安,也是那位庶小姐央了八皇子,求许阁老收他为门生。” 沈凯原吃了一惊:“庶小姐?爹爹莫不是说,德妃的婢女并非婢女,而是严家庶小姐?姜侍郎原与严家庶小姐有私情?这,这,今上怎能容忍?” 老侯爷哂笑:“人生自是有情痴,这便是严家庶小姐的厉害之处,使姜侍郎不仅对她死心塌地,终身未娶,对今上,对凤朝皇子亦是忠心不二,而今上,得这样一条对自己毫无威胁、对敌人狂吠的忠犬,又有何不可呢。” 沈凯原目瞪口呆,结舌道:“这,这,天底下竟有如此愚蠢的男人?竟是看不出,那严家庶小姐但凡有一点点把他瞧在眼里,也不会,也不会……”迂腐谨慎的沈家二老爷,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老侯爷咳嗽一声,正经道:“女人心,海底针,老三倒是听醉仙楼的老鸨说起,这世上有一种女人,能把男人吊得五迷三道,九死不悔,自己却不付半分真心,想来严家庶小姐便是这样的人吧,今上不也如此么,放着嫡子不立,暗里为凤朝皇子添砖加瓦。” 沈凯原又不解了:“爹,我可听糊涂了,跟着德妃进八皇子府的,即使不是侍婢,而是严家庶女,那德妃身为严家嫡女,又岂能容一个庶女站在自己头上?” 老侯爷声音沉沉:“通常情况嫡出不可能被庶出取代,万事却有例外,德妃乃天生石女,凤鸣皇子实与凤朝皇子同母,德妃借庶姐余荫才得居于妃位,虽想推凤鸣皇子,奈何有心无力,严家顺服今上,拿出无数金银拥举凤朝皇子,现在凤朝皇子羽翼渐丰,问鼎太子之位,为时不远。” 沈凯原:“今上要立凤朝皇子为太子,那立就好了,与我们沈家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沈家还能去挡凤朝皇子的太子之路不成?” 老侯爷冷哼:“这十年来,今上借着乔家的谋策,一点点收缩蚕食勋爵的封土食邑,一步步削减分散武将手里的兵权,以求相互制衡,皇室独大。沈家握着南楚最多的兵权,更有老三当年所受的冤屈,今上不放心沈家是一定的,沈家能不能为凤朝皇子所用,更成了今上的最看重。” 沈雪一怔,似有所悟。 “五丫头,好端端的做什么偷听壁角的小贼,当心你祖父打你的板子。”沈凯川的声音突然在沈雪背后响起。 沈雪脸孔一红,讪讪笑道:“爹,你从醉仙楼回来了?那儿的酒好喝不好喝?”老爹和叶超生,这就谈完了? ——————————。 PS: 昨天玩得欢了,晚上回来码字,码着码着居然睡着了,这一章算补昨天一章,今晚还有一章。谢谢月亮蓝妹妹和宝宝是小财迷的粉红票票,兔子好喜欢粉红票哦,亲手里的保底票,给兔子一张呗,兔子祝订阅兔子书的亲越来越漂亮,呃,这话被别人说得太多,还是早先那句话,祝亲,在校读书的,考分越来越高,交个男朋友,钱多脸俊个子高,在上班的,钱多活少离家近!哈哈! ------------ 121 避见 ——————————。 冬草连忙屈膝行礼:“冬草见过三老爷。” 沈雪抬头望了望自己的父亲,颀高清矍,穿一身黛青色千丝锦长袍,一方黛青帕罩住高束头顶的发髻,脸上的皮肤呈现一种干净爽朗的橄榄色,一对乌黑的眸,半睁半闭间似有讽意,睁大时似闪着点点冰光。沈雪在心里长叹一声,难怪老爹的名头不因年龄增长而有所堕,这样的人若在21世纪,那是绝顶的抢手货,英俊多金,外加别人的丈夫。老婆是别人的好,同理,老公也是别人的好。 沈凯川被沈雪看得有点发毛,伸手拍沈雪的头顶:“丫头,进屋吧,真当你祖父听不出你在门外么。”看了看冬草,顿一顿,道:“一起进去吧。” 沈雪跟在沈凯川身后走进书房,与老侯爷、沈凯原分别见礼,老侯爷一摆手让沈凯川和沈雪坐到离书案不远的花梨木高背椅。 老侯爷专注地看了沈雪一会儿,沉声道:“五丫头,你在门外都听到了,说说你的想法。” 沈雪看看老侯爷,再看看沈凯原和沈凯川,强笑道:“祖父,二伯父和父亲都在,哪轮到孙女妄言。” 老侯爷轻哼了一声:“这种血光之灾,寻常深闺女子听到了,大多抚着心口喊哎哟,远远避开,生怕听在耳里都能被血溅脏了衣裳,你站在门外,呼吸时而平缓,时而急促,也就说明你听进了这些事,并在用心思考。五丫头,往后就别在祖父面前装傻充愣,腻腻歪歪,老头子就不跟你说什么吃盐比你吃饭还多了。” 沈雪脸上一红。呐呐道:“祖父如是说,倒是阿雪无地自容。”瞥一眼沈凯川,意思是你就这么瞧热闹? 沈凯川木无表情,意思是我就喜欢瞧热闹。 沈雪呛一口气,暗道你不是喜欢扔雷玩吗,怎么改喜欢看热闹了?转念一想,可不,扔个雷把别人炸得外焦里嫩,他捧着手站在一边瞧热闹。沈雪暗暗磨牙,琢磨起一定要做个雷送给老爹。炸他个焦头烂额,让他尝尝别人瞧他热闹的滋味。 老侯爷咳嗽一声:“五丫头,叶家案件很有可能事涉叶家小儿。祖父想知道你的想法和态度。” 沈雪不敢走神,起身微福一礼:“祖父,二伯父,爹,阿雪放肆了。”看老侯爷让她坐下回话的示意。后退一步半坐在高背椅上,“叶宝柱状告姑父杀人灭家,阿雪窃以为姑父不可能是凶手。孔老府尹熟知律法,四十年间官职不曾得过升迁,岁数越来越大,胆子越来越小。孔家三兄弟骄横,那也是有限度的,欺男霸女的事情或许做得出。杀人放火却是没那份胆量。” 语气很淡,很静,无半分嘲弄,只在叙述事实,“姑父自娶了姑母进孔家。凡事都依赖在姑母身上,便是纳个妾也欺姑母心软。姑母曾夸耀过姑父不曾有夜不归宿的事,也就是姑父没有离开过长安,不可能远去桂西府的凉水镇做那杀人劫茶的勾当。而且,姑父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叶家是凉水镇人,素昧平生,无仇无恨,根本没有杀人灭家的理由。” 轻轻吁一口气,道,“雪山云雾茶是茶中极品,家有一两雪山云雾,或是代表皇恩浩荡,或是表示家财无数,非贵即富。阿雪久居深闺,亦未听过孔家有雪山云雾茶送礼、待客、自饮,借茶来装点孔家门面。没有作案的动机,没有作案的时间,也找不到作案后的结果,从律法的层面上来说,不能认定姑父是凶手。” 叹了叹,语速更慢,“可是,五年前的事情不是什么特别的,人们一般都不记得,姑父仗着同知的身份常常不去京卫指挥使司点卯,动辄休假,因此作案时间,审案的人不会认可姑父没有。孔家素以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清流自居,不稼啬,不商贾,除了孔老府尹和姑父的俸禄,别无银钱来源,而姑父的两个弟弟游手好闲,是长安街头有名的老混混儿,在外人看来,孔家应该很缺银子,若得到雪山云雾茶,除了送礼待客自饮以外,还可以高价转卖,因此作案结果也不能确认孔家没有。至于作案动机,雪山云雾就是最难推翻的动机。” 望向面色凝重的老侯爷,沈雪接着说,“这就是莫须有,不一定有,也不一定没有,有与没有,都在于人说,高位者想孔家死,审案者就会说有,高位者想孔家活,审案者就会说没有。——告状人叶宝柱,不过是个引子。” 沈凯原怔怔的,苦笑道:“姐姐没受过委屈,而今被困在孔家,定然一心指望沈家救她,救孔家。” 沈雪轻声道:“孔家已经被这案子拖进水里,刑部决定开堂公审,想来是奉了今上的旨意,不会轻易放过孔家。孔家无兵权无资产,入不了今上的眼,今上要对付的,阿雪认为,是我们沈家。在长安人的眼里,孔家依附沈家存在,沈家要孔家做什么,孔家莫敢不从。今上选择对孔家动手,想来暂时没有对沈家斩尽杀绝的念头,只是想拿回兵权,依祖父的说法,就是把兵权交给凤朝皇子,稳固凤朝皇子的太子之位。” 吸吸气,道,“可对一个以军功起家的家族来说,兵权就是生命,沈家要想保住兵权,就得先从这桩案子里跳出来。所以,叶宝柱是不是叶都督的家人,至关重要。而这一点,只能完全着落在叶公子身上。”以目注视沈凯川,帅哥对帅哥,聊得怎样了? 沈凯川朝上翻了翻眼睛:“今天中午本约了叶家小儿在醉仙楼小酌,时至未时,叶家小儿也没出现。” 似是漫不经心的话在沈雪听来却不啻霹雳,叶超生拒绝与老爹面谈!这表示什么?表示叶超生怀疑沈家站在叶家惨案的幕后,表示叶超生与叶宝柱有血缘亲属关系,也表示不多久叶超生会向沈家提出解除婚约。之前听得叶超生先拜望老爹,后住进许家,当时就想这家伙一面与沈家叙旧。一面又给自己留后路,可以在沈家出事的时候迅速溜之大吉。竟是没有想错这只花狐狸!沈雪沉甸甸的心里掠过一丝难言的轻松,却很快被忧心于沈家陷在此案里拔不出来。 沈凯川心头微痛,只道叶成焕夫妻逝去,叶超生一个孤儿,很多事情要依附沈家,不会对五丫头不好,谁知道冷风刚刚刮起,叶超生逃得比脚底抹油的兔子还快,唉。看来要给丫头另觅良婿了。 老侯爷也愣了愣神,看着沈凯川和沈雪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闭了闭眼道:“自己不强。别人都靠不住,与其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不如想办法找出案子的真凶。” 沈雪看一眼冬草,离座微福:“祖父,阿雪的大丫环冬草原是双桂府一家大镖局总镖头的女儿。两桩案子有很多相似之处,祖父且听冬草一叙,或许能得真凶的蛛丝马迹。” 冬草立即跪下,忍泪把四年前镖局被灭之事说了一遍,道:“老侯爷在上,二老爷。三老爷,冬草不敢有半句虚话,求老侯爷恩典。冬草感恩在心,永生不忘!” 老侯爷沉吟许久:“四年前双桂府严知府,莫不是现在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严石?” 沈凯川点头:“当时儿子没有找到别的什么线索,而严石在那桩血案之后便离开双桂府来到长安,随后借德妃之力坐上指挥使的位置。” 老侯爷的眼里迸出一星冷光:“严石是德妃的弟弟。弗如说是那位严家庶小姐的亲弟弟,凤朝皇子和凤鸣皇子是他亲亲的外甥。今上若是想借叶家血案逼沈家交出兵权。严家在前打冲锋倒是极有可能。五年前,五年前就开始筹谋了么,如此一来,叶成焕之阵亡怕也不简单。” 沈凯原连忙安抚沈雪:“叶家小儿既然认定沈家与叶家有血债,且由他去,五丫头不必放在心上,自有他后悔的时候。” 沈雪抿抿唇:“二伯父,阿雪没事。” 沈凯川轻叩花梨木高背椅的扶手,凉凉说道:“阿卿从信王府得到的消息,华世子当聘礼的鲛珠正是严石向信王表示臣服的礼物,以华世子说,鲛珠是东越镇国之宝,严家祖上原是东越大将,监守自盗,将鲛珠盗出东越后逃到南楚定居。可是,依父亲多年的探查,严家却是双桂府的世族大家,儿子在想,严石这一脉怕不是双桂府严家嫡支,又或者,华世子误信严石关于鲛珠的说词,鲛珠另有来历。无论严石是与不是双桂府严姓世家嫡脉,双桂府严家也当有说词应对华世子派出去查访的人,我们同样不会从严家得到有用线索。” 沈凯原呆了呆:“用千年鲛珠向信王府表示臣服,严家还真豁得出去,信王府也敢相信德妃的弟弟,凤鸣皇子的舅舅,真向信王府投诚?” 沈凯川呵呵笑道:“严石敢假做,信王府就敢假信,皇位之夺,哪有个真字的存在。” 沈雪突然目视冬草:“冬草,你既是家中长女,可知你家藏有什么宝物?” 冬草茫然摇头:“开镖局的都是仗着小有武艺的江湖客,镖局的伙计们更是一群穷哈哈的苦力,家有宝物的富贵人家,谁也不会愿意过那刀尖舔血的日子。” 老侯爷双目一亮:“五丫头在想什么?” 沈雪皱着脸:“回祖父,阿雪在想,也许真有东越大将监守自盗,盗了东越镇国之宝逃到南楚,这人却不是严石口中的严家人,阿雪听爹爹说,鲛珠被……祖母取走,阿雪想,鲛珠既是东越镇国之宝,如果散出消息,使东越人知道鲛珠是信王府留在镇北侯府的,东越人还能无动于衷吗?东越人动起来,我们就可以摸出究竟是谁从东越盗走鲛珠。阿雪还想,也许叶家和冬草家,存在着某种关系,这种关系就是两桩血案的发案原因。” 老侯爷语气暗沉:“五丫头想得有点乱,但也很有意思,简单地说,以鲛珠为饵,引出东越人,证实是叶家和冬草家的祖上从东越盗走的鲛珠,双桂府严家杀人越货,又被今上利用此血案来对付沈家。” 沈凯原眨着眼睛看沈凯川,你家丫头可真敢想!沈凯川也眨着眼睛看沈凯原,我家丫头一直很敢想。 沈雪脸上又是一红,嚅嚅道:“祖父言简意赅。” “侯爷!”门外传来侯府总管沈福的声音。 老侯爷:“进来。” 沈福走进书房,一躬:“大夫人让小人来禀告侯爷,乔家派了媒人前来,为乔尚书之子乔立求娶四小姐。” ——————————。 PS: 不好意思,兔子更晚了,一直在改文,兔子捂脸说,这个章节且算12月1日的,今天的一章定在今夜十二点之前更。唉唉,兔子真要面墙去了!求看在章节不算太瘦的份上,原谅兔子吧。 舞落亲希望女主与叶美人,兔子觉得经得住各种诱.惑和挫折考验的感情,才是真感情,叶美人如何与女主闯过眼前的关口,且看下一章。 ------------ 122 合璧 ——————————。 沈雪坐在花梨木的高背椅上,因着面对长辈说话,只得是个半坐半悬的姿势,听得沈福如是说,大惊之下,身子一歪,差点儿从椅子上滑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心中忍不住呐喊,有没有搞错,乔立求娶沈霜霜?乔家想做什么?在此风雨飘摇之际与沈家风雨同舟?乔家的人,有这么善良,这么仗义? 老侯爷正端着茶杯喝茶,沈凯川孝敬的雪山云雾茶,听沈福一言,一伸脖子一抖手,口中的茶喷出来,杯中的茶泼出来,老侯爷一边咳嗽一边愤愤:“可惜了这么好的茶!” 沈凯原张大了嘴,合不上。 沈凯川的脸黑成了雷雨前的云。 沈雪瞅着,忽然又觉得圆满,果然,人与人是需要比较的,自己几乎摔个跟头表现得的确很狼狈,这三位沈家的大神,表现并不比她好两分。想必芳菲园里的大夫人赵氏,表现也不会太好。乔家突兀扔来的雷把沈家整个儿炸得焦了! 沈福垂首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丹田,只恨手里没有小木鱼,碎碎有词: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老侯爷缓过气来,有气无力地问道:“老二,老三,你们两个是什么看法?” 沈凯原瞅一眼耸耸肩的沈凯川,字斟句酌道:“爹,儿子觉得,撇开乔家的不明用意,从门户来看,可以说门当户对,乔家子弟虽然遍布朝野,难免骄纵。却没有什么腌臜混帐事抖出来,乔立小儿,文采武功约摸不输于阿硕和阿榆,品性方面也无龌龊的话流传。乔家家训很严,男子成家之前不许有侍妾,教人事的通房会在订亲之前被打发掉,单这一点便被很多有女的大户人家看重。” 看着老侯爷并无异色,又道,“四丫头这孩子,秀外慧中。各个方面无一不是顶好,一家有女千家求,之前求亲的人常常因为夸赞自家儿郎。争得面红耳赤而恶语相向,可是,自四皇子在桃花山庄那样一闹,这一阵子再无媒人登门,大嫂很是着急。当初大丫头的婚事一波三折,到四丫头又不顺当,唉,大嫂本属意东安侯府郑家三儿,知根知底的不会亏了四丫头。” “我看郑叔俊那小儿,不及郑家老大一半沉稳。大嫂这是被简凤歌气着了。”沈凯川左腿压右腿斜坐在椅子里,“说起来,乔阁老和乔尚书这两个老泥鳅。出谋划策帮着皇帝清理了不少勋爵,让皇帝尝了很多小甜头,但并没有真正动摇勋爵的根基,不过是些伯爵以下的四等五等爵,以及一些没靠山的大地主大商贾。” 手指还在扶手上轻叩。“乔家在十年间做成文臣之首,我们沈家是武将世家。两大家族间没什么矛盾,两家做亲家也无不可,只不过眼下情势于我们沈家不利,乔家不会看不出来皇帝把水搅浑了是想对付我们沈家。掐这个点,让乔立求娶四丫头,不管皇帝意志,不顾皇帝恼怒,乔家这雪中送的是不是炭,还真不好猜度。” 沈雪默默叹了口气,乔立味道再好,也不是沈霜霜的菜,沈家四小姐,一心要给信王府世子做妾呢。 老侯爷很大声地叹了口气:“老大家的一向果决,这也是犹豫了,才让阿福报到我这里来,可我一个遭老头子怎么能把手伸到孙女的婚事上去。” 沈雪扑哧笑了:“祖父,瞧您这话说的,孙女们能得您的照拂,那是孙女们的福气。四姐姐及笄待字,依二伯父之言,乔家又不是龙潭虎穴,乔立也算是人中翘楚,这门亲事结得结不得,只不过如爹爹所说的,眼下情势不对。应对乔家捧来的炭,那就让他们先捧着好了。” 老侯爷哼了一声:“小丫头家家的,说到亲事一点儿也不脸红,嗯,嗯,怎么个先捧着?拖着?理由呢?” 沈雪眨眨眼:“理由是现成的,四姐姐是长房嫡女,下个月大伯父就要回长安述职,大伯母给四姐姐许亲,由大伯父最后把着,天经地义的事儿。大伯母不过是一时急得发晕,才没想起大伯父这块……呃!”打个咯儿咽下了“金字招牌”四个字,沈凯山是一品都督,三十万大军在手,不能不敬。 沈凯原一拍脑门儿:“一个月的时间不定就能查出叶家血案背后的事,那时候再和乔家议四丫头的婚事,是进是退就不会被乔家牵着走,而乔家,若是真心求娶四丫头,不会等不得这一个月。哈,五丫头,你这肚子里的弯弯绕还真不少!” 沈雪噘噘嘴,嘀咕道:“谁肚子里也不是一根肠子到底,读书是好,可读书读得二伯父你这般迂直,就不好了。” “唉,炭虽然轻,捧得久了手会酸的,不定还会烫着手。”老侯爷大大地叹息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线,笑道,“阿福,去给老大家的回话吧。” 沈福向书房里的主子一一礼毕,出门而去,临离去时瞟一眼意态沉静的沈雪,打了个冷颤,再一次在心底确认五小姐不能得罪。 沈凯原忍不住道:“这乔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沈凯川懒懒道:“乔立一早便乔装去了聚春和客栈拜见北晋的那位二皇子,约有一个半的时辰,想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乔家的出身是读书士子,乔阁老汲汲营营,一直在谋求使乔家成为真正的世家士族,他做得很好,子侄努力,门风清严。” 呵呵笑一声,声音里带了调侃,“可是,乔家近来连出状况,捧在手心的女儿被卷入漩涡,已与信王府貌合神离,把乔立推出来求娶四丫头,是想借沈家低谷时拉近与沈家的关系,可这却是与皇帝意愿相背的。话说回来,从乔家把嫡长女嫁进信王府,我就看乔家对皇宫里的那位。也不是死心塌地。乔阁老久在皇帝身边,皇帝的性子当摸得一清二楚,那样的人,担得起担不起大家族的忠诚,各人各见了。乔家上门求亲,想来乔家认定沈家对皇帝不背也不死忠,与乔家一样把家族的利益放在皇权之上,也是,皇帝轮流做,明年不知到谁家。” 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沈乔合璧,几乎可称是南楚朝堂上文武合一。推倒那个篡位本不当立的老儿,能有七八分把握。这也怪不得华世子娶了乔大小姐不够,还惦记着沈五小姐,哈,信王。聪明人啊。我看,信王这会儿也是坐在火架上,姜侍郎把他供在刑部大堂,显然是皇帝老儿要借着我们沈家刚拒了信王府的婚事,两府有疙瘩,想再借叶家血案的审理。让两府离得更远。失了乔家,又得不到沈家,信王的嘴上一定长满大泡。” 沈雪斜瞅着沈凯川。老爹这是不反对沈霜霜嫁给乔立了?也是,能把乔家拉到勇王府的船上,乔家未必不情愿,从龙之功是使一个家族兴起的最快途径,虽然充满危险。富贵险中求。老爹在祖父面前轻松又亲热地说“阿卿”,想必祖父知道老爹所图。或许老爹就是禀了祖父的意思在做。这样隐秘的事,他们也不避着自己,祖父竟这样信任自己?沈雪不由得后脊梁流冷汗。沈家,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转念想,勇王府,从简少卿在醉仙楼装作失声喝破毁乔曼玉清白的安二的身份,又及时处死安二,把醉仙楼摘得干干净净,所有责任由信王府自承,就可以看出,简少卿反应极快,该下手时决不手软,还会装模作样。 话说,一个在简少华眼皮子底里把简少华瞒过去的人,可不会是个蠢人。简家的人,姓简,却都不简单。那个简少恒,对褚嫣然说的话,不也怪怪的满满都是挡不住的诱.惑么。 沈凯原怔怔的:“那,三弟的意思,信王这会儿不是坐着等我们上门服软,而是要派人来向我们表达他们不得不尊皇命,本无与沈家疏远的诚意?” 沈凯川扭扭嘴角,半闭着眼:“二哥等着瞧就是。” 说着话,松涛园管事在书房外禀报:“侯爷,府外有天元寺僧人求见,求请老侯爷赐教。” 沈凯川摊了摊双手:“来了。”高喝一声,“引那僧人过来。” 沈雪翻翻眼睛,天元寺僧人!慕容迟在天元寺被简少华劫杀,可见天元寺里有信王府的暗桩,且坐位不低。出家人,本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却卷入帝王之争的是非,看来是修行成佛的道路有点儿遥远,还是人间富贵触手可及。 沈雪离座微福:“祖父,二伯父,爹,阿雪避一避吧。” 老侯爷摆摆手:“你且先去那边书架后看看书,也听一听天元寺高僧的高见。” 沈凯川起身给老侯爷和沈凯原各续满杯茶后,捧着茶杯坐下,左腿又压上右腿,一副悠哉游哉的懒散神气。 沈雪瞧得好笑,暗想老爹这样子并没有太把皇帝将夺沈家兵权放在心上,怕是正做着你不仁我不义的准备,又想能在天元寺出家当和尚,那都是些有背景的和尚,祖父如是说,高僧总有高见,自己还是谨守低调原则。 待松涛园管事领着一个缁衣白袜、长眉长须的中年僧人缓步走进书房,隐在书架后的沈雪瞧得呆了。《西游记》里有个女人见了就想与他上.床、妖怪见了就想咬他一口肉的大唐高僧,眼前这僧人,美如妖孽,可不正是一个活的唐三藏? 紧接着,沈雪盯着那张不染人间烟火的脸庞,倒抽了口冷气! ——————————。 PS: 终于在十二点之前更新了!兔子掩面退走。。。。。。 ------------ 123 屁事 ——————————。 这僧人哪里是长眉长须,哪里又是中年,分明是信王府世子简少华乔装改扮的!沈雪抬头望着屋顶,今天是化妆节么,乔立化妆见慕容迟,简少华化妆见镇北侯,金碧辉煌的皇宫里,那位篡位本不当立的皇帝,你威武,在你爪子下讨生活,还得学会化妆的绝活儿。沈雪歪着头开始思索,什么时候再去桃花山庄,搞一次化妆舞会,一定能乱了长安人的心! 佛教是外来教派,佛、法、僧为佛家三宝,僧人不需叩拜任何人。但是,传入官本位皇权至上的中土以后,不得不入乡随俗,见皇帝得跪,见官得拜。而官员大多心有暗鬼,惧于佛家十八层地狱之酷刑恐怖,对极乐世界的只享受不干活又心向往之,于是不敢得罪佛门弟子,为寺庙大捐香火钱,见高僧亦拱手为揖。这便成了官员与僧人相互见礼,僧人为大施主念经消孽。 老侯爷和沈凯原却是不喜这些不事稼啬坐享别人辛劳的僧人,挺腰稳坐未动。沈凯川却已瞧出这僧人原是简少华扮装的,故作眼拙,捧着茶杯,轻吹口气,静静嗅着茶香,让雪山云雾的那缕清香在齿颊间弥漫。 简少华对书房里的三人行了个晚辈见长辈的家常礼,见沈家人没有认出自己,心头甚是得意,不枉在密室里耗费了两个时辰来易容。 沈凯川一动未动。按情理,老侯爷与信王年岁相仿,简少华只需向老侯爷行子侄礼即可,对着他们沈家兄弟也行以晚辈礼,看来还是对沈雪不死心,不由得在心里冷哼了哼。 老侯爷见状,微微一怔。眯眼细细瞧去,终于辨出眼前之人乃信王府世子,连忙起身。 简少华连忙上前一步,虚扶老侯爷,恭声道:“老侯爷千万别多礼,少华既以方外人来侯府,老侯爷便当少华就是一方外人。” 老侯爷默然落座,眼光向书架后瞟了瞟。 简少华声音清圆悦耳,言辞诚恳。 沈老太君的生辰宴,规制一如往年。喜帖送到了长安城里的各国公府、侯府、伯府及五品以上官员宅第。从不曾往各亲王府送帖,只为了免去多疑的皇帝诸多猜忌坐卧不安。 信王近日常常郁结于怀,觉得两府因为婚事小生嫌隙很没必要。便想借沈老太君的生辰宴,与曾经并肩打过仗的老侯爷叙叙旧一醉方休,这便遣了简少华来索一张喜帖。 各世家豪强的酒筵花会,人如流水,车马如龙。没有喜帖表示交情不够、官职不够,或是不相识的,门房定卫不会放之进府的。若是出现信王被拦在侯府门外,那可真成长安第一的笑话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老侯爷很想朝天翻个大白眼,并肩打过仗吗,在战场上碰面仅此一次。还是老侯爷以少胜多使敌军溃走后,正打扫战场收拾战利品,信王才带着援军。汗水淋淋却不闻粗重喘息地赶到。 沈凯川心念一动,走出书房,招手叫过松涛园管事,吩咐道:“去毓秀园领一份规格最高的喜帖。”压低声音道,“另备两张相同喜帖。立即送往勇王府和智王府,就说明日信王将莅临镇北侯府。” 松涛园管事并不奇怪。平静如常“喏”一声离去。 沈凯川听着书房里简少华向老侯爷讨教学问,虽有卖弄之意,却因语质谦逊恭谨,毫不令人生厌,想来是求一个在老侯爷那里加分,改变之前恃贵凌人的不良印象。沈凯川嘴角微微翘起,五丫头拒婚,乔曼玉失贞,这两件事还真打击到了信王府,让他们意识到危机无处不在,不是所有人都争着去挤信王府的船,迫使他们低下高贵的头颅,反省自己做过的事。沈凯川微笑,有信王府冲在前面,勇王府就是个被人无视的,安全多多。 沈凯川抬头望了望一碧长天,空中划过一道灰色的影子,落下一只灰羽鸽子。取出银管中的纸卷,沈凯山写道,已在燕岭关暗查叶成焕与老家乡邻族人的往来及叶成焕阵亡的前后经过,并嘱沈凯川不要计较沈静的尖刻,务必保住孔捷的性命以求来日洗冤。 沈凯川将纸条纳入袖中,留待老侯爷一览。沈凯山坐镇燕岭关,于沈凯川十分重要,他父女返回六侠村举事,有沈凯山罩着,练兵买马会隐秘得多、方便得多。皇帝拿出捆缚沈家的绳子,他必须还之以锋利长刀!皇帝可以莫须有,他沈凯川同样可以,只看谁比谁演得好! 回到书房,沈凯川坐下,刚续上热茶喝了一口,忽听书架后传来“噗”“噗”“噗”一连串很短促的声音。书房里的其他人也都听到了这声音,当然也都听出来这是放屁的声音,且是想憋没憋住,放得断断续续的那种,一个个不由自主把眼睛往书架后瞟。 只听一声长长的叹息声,沈雪十分遗憾地说道:“屁是人身之气,岂有不放之理,你说你,好好一个长屁,生生被你给放碎了!” 几人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沈凯川一口茶全喷到了地上。老侯爷笑得用手指着沈凯川,说不出话来,那意思却是你养的好女儿,这等粗话也毫不避忌!沈凯原一个掌不住,打碎了手中的仙鹤飞天青花瓷茶杯。简少华捂住腹部,勉力不让自己太过弯腰。 不一会儿,沈雪和捧着一摞书的冬草走了出来。冬草的头恨不得垂到了抱在胸前的书上,满脸通红,连脖子都红艳艳的,心里无比悲愤地呐喊,那屁不是我放的! 沈雪木无表情,微微一福:“祖父,阿雪要找的书已经找到,不打扰祖父见客,祖父安,二伯父安,爹爹安。”礼毕后,看向简少华,平静无波地一颔首。“大师安。”迈步往书房门口走去。 “五小姐!”简少华突然唤道。 他早已听到书架后有轻微的呼吸声,却猜不出会是谁,书房里只有镇北侯和沈尚书、沈教头兄弟俩,连侍候茶水的童儿都没有,想来他们正在商议重要事情,必是与孔捷杀人一案有关,能与他们相谈的人,必不简单。 听到清冷婉转的女声,简少华忍笑之余,更多的是惊讶。待看清沈雪的样貌,更是百味杂陈。是谁说沈家五小姐姿质平庸,不受待见?褚嫣然对简少恒一再说沈五虽是庶女。却傲骨铮铮,宁为寒门妾,不做高门妾,原来沈五是有底气的,不仅姿容绝顶。而且很得沈家男主爱重。简少华忍不住咬牙,信王府楔进镇北侯府的两枚钉子,真是一对瞎眼的草包!既然无用,那就无须再用! 话说,简少华可真冤枉了那俩钉子。十多年来,沈家五小姐平庸不受宠。不仅是沈家下人,便是沈家大多的主子,也都这么看。镇北侯和沈凯川这对父子都是属狐狸的。一个故作漠视,另一个就装作漠视,你装傻,我就充愣,你装腔。我就作势。沈雪在后宅的踩压下,为了自保。也长成了一只扮猪吃老虎的小狐狸,所以说遗传基因相当重要。祖孙父女三人,我装,你装,他装,一个比一个会装。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还不知己,简少华在沈家面前碰得鼻青脸肿,纯属正常。 沈雪恭敬而疏离:“大师有何赐教?” 简少华噎了噎,她没听清他已经自陈身份了吗,没听清他和老侯爷的交谈吗?暗道沈五这样的女子,还真没遇过,那些含情脉脉欲拒还迎的脸孔一瞬间全都灰飞烟灭,看着沈雪那无波无澜的凤眸,想起风采卓绝的叶超生,不由得庆幸皇帝适时抖出孔捷一案。 父王召见过叶宝柱,叶宝柱嘴很紧,听得信王的名头,跪地只求信王做主,半字不吐血案过程,有幕僚从口音判断,信王立刻联想到前不久阵亡的叶成焕,此叶彼叶,才是对付沈家的杀手锏!后天开堂公审,叶超生必不能再以沈家毛脚姑爷自居了。 简少华双手一揖,苦涩地笑了笑:“五小姐见谅!少华乔装而来,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转身面向镇北侯,恳切道,“侯爷,少华想与五小姐说句话,请侯爷成全。” 老侯爷未置可否。 沈雪微福:“原来是华世子,臣女有礼,还请华世子原谅臣女眼拙。华世子有话,请讲。” 简少华知道远不到与沈雪单独说话的地步,有损她闺誉的行为,他再不能有一毫。要将这种真正骄傲的女子纳入自己的羽翼,只有先收服她的芳心。 简少华深深一躬,目光沉沉,意态殷殷,说道:“五小姐,先前是少华无状,妄自以常人之心度五小姐之意,自以为是,做出令五小姐甚为不喜的事情,是少华的错,少华愚鲁,请五小姐海涵。五小姐放心,少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再给五小姐增添烦恼。” 沈雪眯起了眼睛,望着易容后颇有仙风道骨之气的简少华,微微一笑:“臣女到祖父这里来借书,不意遇上华世子,华世子的救命之恩,臣女无以为报,”右手压左手,双手平错至左胸前,右腿后屈,屈膝,低头,行了一个大礼,“请华世子受臣女一礼!他日华世子但有差遣,臣女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借书一词,是在告诉简少华,书房相遇就是个单纯的偶遇,她并不参予沈家议事。后面的话,呃,抬头望天空,有些事她力所不能及,不是吗?太极,不仅仅是一项以柔克刚的武功,打太极,不仅仅是为了锻炼身体。 简少华嘴巴里涩涩的,明白沈雪心中无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话,她定是不会说的。不过,来日方长,他还是有机会的。简少华直立不动,受了沈雪这一大礼,音色依旧宁静:“五小姐客气,五小姐请便。”转身退后数步,重在老侯爷面前落座。适当的远离,是为了更好的接近。 沈雪带着冬草走出书房,脚下稳有不稳。 如果不是突然得到前三生的记忆,沈雪对简少华这个救命恩人必存感念,不定就接受了他许她的侧妃之位,毓秀园一番陈词本是她为拒绝做妾找出来的捕风捉影之词,只是料不到在后来一事接一事中真正确信信王府有不臣之心。乔曼玉被公演,同为女子,沈雪心底存了一份愧疚。当她听到当今皇帝以卑鄙手段夺走原属信王的帝位,对简少华不免生出同病相怜的悲叹。这世界,谁活得都不易。 ——————————。 PS: 兔子想求粉红票啊,6张加更,六六大顺么。兔子的加更,不是两千字那种,实打实的与平常更新一样。这个月已经有了舞落亲投的一张,求粉红票! ------------ 124 相劝 ——————————。 金英黄华香满路,沈雪施放然走在青石小径上,半点没有放了一个碎屁的尴尬。 冬草的嘴噘得高高的,十分委屈地跟在沈雪身后,抬眸看着自家主子那缓缓而行的纤长身影,暗想,从前为何没觉得小姐行事举止不急不缓,颇有令人心安神定的气度呢,只因为小姐洗去了铅华?心底悲伤的泪忽然止住,就这么跟着小姐,一直走下去,挺好。 沈雪回手弹她一个脑门儿:“觉得很委屈?唉,你丢人总比我丢人好吧,长安城就这么大,以后我们还会遇上华世子,你想你家五小姐在简少华面前直不起腰,说话大不了声?” “冬草哪里敢这么想,能替小姐遮挡,冬草才不怕别人怎么看,小姐有你脸面,我们这些做丫环的才有脸面,离开小姐,冬草什么都不是。” “好了,我也是没办法,我会记你的好。”沈雪揪了一片菊花瓣,“我的首饰匣,随你挑一个。” 冬草也不客气:“那好,冬草多谢小姐恩赏。” 回到听雨院,守门的婆子说三夫人来过了,走了,四少爷来过了,走了,四小姐来了,还等着。婆子又说,冬花大哭了好一阵子,好似丢了什么东西,竟在三夫人和四少爷走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口口声声对不起五小姐。 沈雪默默点头,看来艾氏和沈凯研趁着她离府的空隙,偷走了她想让他们偷走的乌木箱,心头冷笑两声。 沈霜霜今天素装而来,一身淡青色的秋衫,袖子窄窄的,袖口镶着紫蓝色的百合花。配一条修长及地的紫蓝色百褶裙,一对紫色水晶耳坠随着她身体的动作流转出熠熠光彩。 沈雪叫过冬果:“四小姐是我们听雨院的稀客,贵客,冬果,去把最后的那一点茶给四小姐煮了。”向沈霜霜微微一笑道,“四姐姐的头伤,这是好利索了?” 冬果撇了撇嘴,那雪山云雾茶虽然不多,也还有一百三四十两两金子的吧,离最后一点还远着呢。小姐这是不想再便宜别人的节奏么! 沈霜霜并没有来过听雨院,以前是不屑,之后是不想。有项嬷嬷做底,听雨院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项嬷嬷失足坠崖,沈霜霜越想越觉得是沈雪下的暗手。前世,欺过背过骗过沈雪的人,后来都以各种意外死去。 沈雪单刀直入。淡淡道:“四姐姐到我这儿来,莫不是因为乔家?” 沈霜霜容色微寒,声音也是淡淡的:“我知道你刚才就在松涛园,我想知道祖父是什么态度。” 沈雪抱起在脚下蹭来蹭去的胖猫花花,慢慢道:“祖父是什么态度,其实不重要。还得看四姐姐是什么态度。再说,祖父的态度,福叔已经回禀大伯母了吧。” 沈霜霜眼底冰凉:“乔家早不提亲。晚不提亲,偏在姑父被抓的时候上门提亲,哪有把这件亲事看得很重!分明是要轻瞧我们沈家。我看母亲的意思,你的亲事却做不得准了,为什么?” 沈雪轻挠伸长脖子的花花的下巴。静静地说:“四姐姐这可是当事者迷了。告姑父杀人的原告叶宝柱,与叶都督很可能是亲属。叶都督是大伯父的手下,前不久又阵亡了,那些看我们沈家不顺眼的人,会借这个案子攀污沈家主谋杀人,叶都督之死或与大伯父有关。” 止住沈霜霜的辩解,“大伯父很可能因为这个案子引咎去职,我们沈家也因此陷入低谷。四姐姐,乔家在这个时候为他们家非常优秀的乔立向四姐姐求亲,这是向沈家伸出援手,想和沈家站在一起,表示乔家不相信沈家是真凶。” 轻轻笑起来,“四姐姐这样出众的人,被乔立喜欢,一点点也不奇怪,不是吗? 沈霜霜脸色渐变,从微白到煞白,声音微微发颤:“有,有这么严重?祖父说的吗?”接过冬果奉上的茶杯,手指节青白。 沈雪放掉花花,把冬果奉上的茶杯放在面前的圆案上:“也许比这还严重。四姐姐也不必忧虑,再大的事都有祖父他们顶着,天塌不下来。” 沈霜霜紧捧着茶杯,似是要从热热的茶杯汲取热量:“那我必须要嫁乔立了?” 沈雪站起身来,从首饰匣里取出一支白玉簪,用丝帕拭净,放进茶杯里:“四姐姐瞧,这簪子周围都是碧绿的茶叶。”把簪子拿出来,轻轻晃动茶杯,茶色晶莹如玉,茶香袅袅,再次将簪子放进茶杯里,悠悠开口道,“四姐姐看这茶,这簪,与刚才有区别吗?” 沈霜霜哼了一声:“茶还是那茶,簪还是那簪,哪有什么区别!你耍我?” “不敢。”沈雪并不动容,微笑道,“四姐姐说得不错,茶还是那茶,簪还是那簪,看起来的确没区别。但是,我摇晃了茶杯,杯子里的茶水和茶叶都随着摇晃,簪子这时浸在茶水里,它周围的茶叶,位置全部发生了移动,簪子的任意一个点,对着的都不是刚才那时的茶叶。” 沈霜霜蹙起眉尖:“你想说什么?” 沈雪眸光闪烁:“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感慨有的时候,身边的人,物,事,看起来没变化,其实早已物是人非,以前见过的那些有趣的事情,以后可能见不着,以前没见过的新东西,以后可能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时也,势也,命也,运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和事。有些现象,不由人随意想就可以出现,有些事情,真出现的时候未必就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执念过深,只会害苦了自己,这世上最看不透的就是人心。” “瞧你摇头晃脑的样子,倒像个老学究,也不嫌自己老气横秋了。”沈霜霜勉强镇定地回着话,脸一下子又发白了,瞧着沈雪,眼前一阵阵恍惚,沈雪在说什么? 沈雪竟是想说,她沈霜霜上一世经历过的事,这一世一定不再有,这一世与上一世已经不一样。沈霜霜苦苦思索着,上一世含恨含耻而死,因一个执念重生而来,这一世的所求正是上一世没有的,那么,她的所求,在这一世应该可以实现的吧。 瞧着沈雪,沈霜霜心头一寒,突似在瞧一个巫女,难不成沈雪知道她是重生人?她怎么会知道呢?难不成她也是重生人,简少华敕封她为皇后,她因何要重生?那不成那一世简少华辜负了她,所以这一世她再不肯嫁给简少华?沈雪不嫁简少华,谁会坐上简少华的后位? 不甘心,怎么能甘心?她一心爱着简少华!沈霜霜不由得对乔立咬起牙来。 ——————————。 PS: 昨晚码着码着,抵挡不住瞌睡虫的诱惑,这一章字数有点少,晚上更新四千字以上,补足!多谢Misslily的粉红票票。大懒猫是兔子的同学,送兔子一票捧场,现在就算有三张粉红了,还差三张就加三四千字的加更了,亲,兔子伸着手捏! ------------ 125 生辰 ——————————。 第二天,天气晴好,蓝湛湛的天空宛似一汪碧透的美玉,风停树静,花香暗浮。镇北侯府的下人们昨夜睡得比狗晚,今晨起得比鸡早。 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出,做出有损沈家名声的事,大夫人赵氏特意安排裁衣铺给每个下人量体裁制一身青蓝色收身秋装,又因孔捷一案连着皇宫大内,赵氏按沈雪的建议,在尚珍和珠宝阁连夜赶制三寸宽两寸长的银质卡片,压制下人们各自所在的园子、差事和名字,再涂以醒目的朱砂红,今晨由各园管事监督让下人们将卡片统一别在左上胸。 双管齐下,有人再想冒充镇北侯府仆从,几无可能。 很久以来的准备到了今日,只等着宾客临门了。按往常惯例,三品以下的官员及其家眷、仆从来得比较早,男主找男主,女眷找女眷,仆从找找仆人,借机更多一点地与侯府沟通。 侯府总管沈福早早地来到大门口,安排门房守卫把锃光瓦亮的门楼再做了一遍卫生,把悬挂的四个大红灯笼沈福抬头眯起感受阳光的明媚,宽阔的东大街陷在一片沉寂之中,不见车影,亦不见人影。沈福心中突沉,提步往毓秀园跑,见着大夫人立即禀明府外的异常。 今日,沈老太君上身穿一件绛红色刺绣金红菊花的蜀锦立领薄袄,下穿玄色双层蜀锦长尾鸾袍,外披一件正红色青松白鹤滚紫貂毛斗篷,只在两鬓霜白的一头黑发挽成繁复的麻姑髻,插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并一朵南海珍珠制成的喜鹊登枝头花,戴一对红宝石滴珠耳环,指上套上镂金菱花嵌红翡粒护甲。左手腕上一串沉香木佛珠,胸前挂着一串晶莹夺目的玉珠串。整个人,恰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端的一团贵气。 沈老太君听沈福报说至此时止,尚无一客临门,一张皱纹轻浅的脸完全黑了,怎么可能!镇北侯府老太君的生辰宴,怎么可能无人捧场! 赵氏看着时已辰末,府门口冷冷清清,整条街都冷冷清清。不由得暗恼叶宝柱告状的时间点选得非常可恶,数日前状告孔捷杀人,京卫指挥使司的兵马团团围住了孔家。昨日刑部更是锣鼓开道到处张贴开堂公审的告示,话说,孔捷杀人入狱,孔文景护子渎职入狱,与孔家女眷何干。何至于府宅被围,三品大臣被告,何曾有过公审的先例! 想来那些官员都已闻出异样的味道,不敢做皇帝不喜的事,此刻,皇帝正在宫里坐等沈家被打脸吧。正在得意届时逼迫颜面扫地的沈家交出兵权将会更容易吧。 赵氏冷冷地盯着皇宫方向,君不正,臣不廉。君不贤,臣不勇,君不明,臣不忠,君不仁。臣不义!赵氏使个眼色,让艾氏扶着老太君坐下。丫环赶紧奉上冰糖菊花茶。赵氏想了想,打发童儿报给老侯爷和沈凯原、沈凯川,有些事情,最后拿主张的还是这府里的男人。然后叫过沈世榆和沈世湾,吩咐他二人与沈福一起守在大门口。沈世榆是家里晚辈中的成年男子,沈世湾则是老太君的嫡孙。 下人们多是敏感,很快发觉了异常,一个个屏气凝神,来去轻手轻脚。 巳时一刻,沉寂的东大街突然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鳞鳞的马车声。一身紫袍的沈世榆看到,在最前方的一辆豪华大车悬挂在车前方的红色标旗上,笔走龙蛇一个巨大的“乔”字。沈世榆错愕地望着乔家车队行驶越来越近,沈世湾更是惊呆了,看车队庞大阵势,来的可不当是乔家一般人物。 沈福心中大惊,面上却是不露半分,轻咳一声,提醒沈世榆和沈世湾,兄弟二人打个颤,回了神,含笑注目乔家的马车一辆一辆在府门口停下,片刻间占了半边街。 镇北侯府门前响起沈福宁静安稳的男高音,然后一声一声传入后宅: “乔阁老,乔大夫人到!” “乔尚书,乔二夫人到!” “乔大人,乔五夫人到!” “乔大人,乔大少夫人到!” “戚大人,戚夫人到!“ “乔……” “乔……” …… 沈世榆只听得耳胀,什么时候乔家和沈家这样熟了?貌似沈家礼节性地送了乔家一张帖子吧,合着乔家凭这一张帖子全来了?连在兵部任正六品主事的戚丰泽和升级为戚夫人已有一年半的乔二小姐,这一家也算在乔家人里?戚丰泽不够级别好吧?还有,先滚被窝后上吊再进家庙的乔四小姐怎么也来了?这是无声宣布乔妙玉很无辜吗? 乔妙玉无辜,岂不是狠打四皇子简凤歌一个耳光?沈世榆心里一松,露出一个玩味悠宁的笑。乔家一大家子来给沈老太君祝生辰,这可是狠打皇帝的耳光!虽然不知道乔家所图,却可以说明一点,乔家对沈家,没有敌意。皇帝再想对付沈家,还得掂量掂量。 沈世湾不愧有长安四少的名头,很快从惊愕中恢复欢喜平静,扯着乔家唯一的不肖子孙,乔尚书的幺儿子,另一位顶着长安四少名头的十三岁小混混儿,乔十,俩人一溜烟没影儿了。 乔家的人还没完全进府,豪华车队一个接一个缓缓驶来。 沈福漂亮的男高音在镇北侯府门前继续高唱: “智王妃,恒世子,恒世子妃到!” “信王,信王妃,华世子到!” “勇王,勇王妃,卿世子,卿世子妃到!” “定国公,赵夫人到!赵二老爷,赵二太太到!赵三老爷,赵三太太到!” “安国公,杨夫人到!” …… 一时间,东大街人欢马叫,相互寒喧,热闹非凡。各公府、侯府,伯府,一品大员。二品大员,陆陆续续都到了,镇北侯府里到处人影幢幢。 当赵氏听到回禀说三品以下的官员也来了相当一部分之后,忍不住恶狠狠地想,皇宫里的那位皇帝,此时此刻摔了玉龙杯正在墙角里画圈圈吧!又忍不住为丈夫感到骄傲,试想满朝武将,有几人能顶得住北晋大军的攻势?北晋大军压境,皇帝在这个时候却想以莫须有的罪名解除沈家兵权,满朝文武都不答应呢!没有沈家军枕戈待旦。哪有这长安豪强的歌舞升平!楚晋议和,骗骗小孩子罢了! 乔妙玉望着满眼的人影,微微笑着。是不是只有清修过才能知道红尘的热闹有多么可爱?生命可贵,自由亦可贵啊。随爹娘在毓秀园给沈老太君道贺以后,悄悄问清听雨院所在,与娘轻语告别后带着丫环知琴,缓步往听雨院走来。 两位艳装少女手拉着手说说笑笑。与乔妙玉错身而过。 美女甲:“妹妹,你今天好漂亮!” 美女乙:“姐姐,你长得才好看!” 待两位美女渐渐走远,知琴吐了吐舌头,低低地笑道:“四小姐,你说那两位贵小姐。是不是真会开玩笑?连自己都骗?” 乔妙玉被乔立从桃花山庄绑回乔家,两个贴身丫环因护主不力被杖毙,现在随侍左右的四个知字名丫环。琴瑟笙箫,是乔夫人从自己身边拨给她的,严谨,守规矩,又不失年少的娇憨。 乔妙玉不以为然:“既是人家开玩笑。你当什么真。” 知琴对乔夫人捧在掌心的乔四小姐还是比较了解的,见小姐居然没有发声嘲笑那两位样貌普通却不自知的少女。已是暗暗惊奇,故意出语讽刺,却被小姐轻斥,噫,小姐进了一次家庙,当真变化多多,夫人知道后一定欢喜!小姐要寻沈五,夫人便嘱自己细细瞧一瞧那位不肯嫁入信王府的庶小姐。 荷塘旁红如火焰的红花吸引了乔妙玉的目光,忍不住就想去摸一摸那轻软娇艳的花瓣。 “美丽的东西往往惹不得。” 这语气,很平淡,很沉稳,不急不缓,字字圆润清晰,而且每一个字拆开理解都是很平静很随和的字,可是在乔妙玉和知琴听来,却有一种危险警示的意味。 乔妙玉慢慢转过身,静静地望着沈雪,等着看沈雪吃惊的模样。 “乔四!”沈雪果然很吃惊,看到乔妙玉那神态,又把吃惊的表情夸大两倍,便收获到乔妙玉一脸的得意。 跟在沈雪身后的冬草和冬果也是十分的吃惊,看一眼陌生的知琴,若有所悟,跟主子没得选,跟错主子,性命就悬在丝线上了,这丫环宽宽的额头,圆圆的鼻子,长长的人中,倒是生着一脸福相,乔妙玉,真转性了? 沈雪上下打量甚是清减的乔妙玉:“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午后。”乔妙玉也上下打量一身橙色长裙的沈雪,笑道,“妹妹,你今天好漂亮。” 知琴扑哧笑了,小姐这话,这声调,与刚才那位贵小姐一模一样。 冬草和冬果同时瞪知琴,冬草的眼光又冷又狠,冬果抱紧了双手捧着的木盒子,噫,不该和冬草抢着抱这盒子,路远无轻货,而且,我的手有点儿痒,这个丫环看起来有点儿肥。 知琴被冬草的眼神吓了吓,却没退缩,被冬果看得后背发毛,怎么觉得自己是一只圆圆胖胖的大白羊呢? 沈雪翻了翻眼睛:“我沈五每天都很漂亮。” 这回,乔妙玉呛着了,冬草和冬果扑哧笑了。 沈雪心里却在想,乔家为乔立求娶沈霜霜请来的媒人,正是安国公府杨夫人,不能十足算是保媒,先来探一探沈家的口风。 沈家二夫人杨氏的父亲是安国公在老家的远支,安国公曾有意过继杨氏的弟弟继承安国公爵,被皇帝一口否掉。安国公也冷了心,将两个女儿都送回老家,低嫁给当地的寒门士子,自与夫人留在长安,免得狭隘的皇帝再生猜忌。杨夫人与乔大夫人原是好友,后见乔家势大,也就少有来往。 这次乔大夫人突然登门请杨夫人为乔立作伐,杨夫人本不想趟皇帝搅起的浑水,安国公由己及人,恼怒皇帝容不下臣子,又觉得乔立和沈霜霜这俩孩子都是好的,甚是般配,劝杨夫人按乔大夫人意图,随即往沈家走一遭。杨氏听到杨夫人来府,立即迎出大叙家常,又留杨夫人用午膳,午膳之后,木讷的杨夫人才得以向赵氏说明来意。 沈雪目光微凝,昨天,乔家做了三件打皇帝脸的事呢!皇帝的脸,肿了么? 乔妙玉嗔道:“沈五,发什么呆?” 沈雪淡淡笑道:“我倒想问问,乔四,看在我给你送过香惠和点心,让你不至于太饿的那点情份上,你告诉我实话,你娘请安国公夫人为乔立向我家四姐姐求亲,这是你那位把你绑成粽子的哥哥的心意,还是你爹和你叔父的意思?你该明白,我不想我家四姐姐过不好,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重……像你这样,重新开始新生活的。” 乔妙玉耸耸肩:“沈五,我刚从家庙回来,俩眼一抹黑。”拽过知琴,一字字道,“知琴,你要知道,从我乔四走进家庙的那一天起,沈五小姐就是我唯一的朋友,除了娘亲,只有她给我送过吃食、被褥和银两。之前你一直在我娘跟前当差,乔立求亲这件事,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给我说出来,娘亲怪罪有我顶着,我乔四说顶就绝对顶!” 沈雪垂头去看花木在阳光下的光影,掩去眼底浮上的一层水光。刚下雨那天,风紧雨急,气温陡降,沈雪吹着冷风,突然想起乔家家庙里的乔妙玉年方十六却将一生凄惶,想起乔曼玉在信王府怕也是寒苦无比,乔家姐妹虽说咎由自取,报应却来得是过狠,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便安排冬草给乔妙玉送去一篮甜点、两条绣被、十两白银。 就那么一次,不过一时的歉疚,乔妙玉便深刻于心,竟视她为唯一挚友。得到一个人的情感,很难,有时候却很容易,容易得到的也当珍惜。 知琴张了张嘴,一跺脚,一咬唇,道:“四小姐既然敢兜,奴婢就实话实说。那天大公子竖着出门横着回来,吓坏了夫人,问大公子什么事,大公子什么都不说,五公子陪着大公子在书房等老爷、二老爷回来,用过晚膳后五公子来见老爷夫人,说在桃花山庄他就喜欢上了沈家四小姐,这辈子非沈四小姐不娶,求老爷夫人作主。” ——————————。 PS: 四千余字奉上,求粉红票票! 早晨在某大神的评论里看到说,的作者个个求粉红,求得读者都要崩溃了,兔子不觉汗颜。可是,看在作者搅尽脑汁构思码字的情份上,亲动几下手指,投一投票,还是不太难的吧,亲爱的亲,舍得花点币看书,兔子已十分感激,求粉红,只是多求一个多码字的动力。原谅兔子求粉红吧! ------------ 126 礼物 ——————————。 知琴用余光瞥过乔妙玉,很是惊于她一脸的宁静。她印象里的四小姐,在家人面前笑语如珠,撒娇成痴,在其他贵女面前神采飞扬,除见了凤仪公主低一低高高抬起的下巴,万两白银堆在地上也不能让她低头瞧一眼。知琴有些心疼,四小姐这是遭了大罪才变了个人啊,夫人接回四小姐,可在长安贵女圈中,四小姐的名声到底是毁了的,往后怎么办呢?眼前的沈五,虽是侯门千金,毕竟是个庶出,鲜有嫡女和庶女交往到一起的。 知琴口中还在说话:“昨天早上天还没亮,夫人就赶到安国公府,请安国公夫人为五公子说句好话,老爷……” “五公子竟是说,非我家四姐姐不娶么,”沈雪笑道,打断知琴的话,“这便好,女儿家最怕不过是嫁错夫郎,有个爱重自己的夫君,比多少聘礼都强。”知琴接着要说的,或许就是那不该说的。既是不该说的,那就不要再说了,既免得乔妙玉可能受罚,也免得乔家起疑。 想一想,乔家,是个很有意思的大家族呢。 乔立表明心意,乔家总得有个商议的过程,在刑部宣称公审之前,短短两天就拿定主张,乔家可算是雷厉风行。究竟是想与往日交集不多的沈家走得近一些,还是乔立态度坚定真的非沈霜霜不娶?乔阁老把乔四从家庙接出来,可见乔阁老并非一个读书读成死脑筋的老顽固,从另一面说明乔家在他手上兴盛发达,势在必然。 沈雪想起乔家那众多的姻亲,口碑都还不错,后宅里没传出什么鸡飞狗叫的事情来,乔尚书的嫡女乔二小姐当初低嫁兵部八品小吏戚丰泽。甚是被人嘲笑了一段时间。那么乔家对子女的婚姻大事,倒不曾把门户排在第一位,照如此,乔家求娶沈霜霜,也并无太多功利了? 沈雪在心里轻轻摇头,乔家若无功利心,怕是谁家都没有,乔家姑太太是九嫔之首的昭仪,嫡长女乔曼玉是信王世子妃!戚丰泽若是一滩烂泥,也不会在兵部最有实力的武选清吏司如鱼得水。 皇帝要立大皇子简凤朝为太子。信王府对帝位势在必得,沈家暗坐勇王府的船。乔家狠打皇帝三个耳光,这是舍弃了皇帝父子。舍弃了信王府,意欲与沈家携手,共立新君?这可是个震天巨雷,乔家又是如何知道沈家的态度? 沈雪嘴角含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南楚这条大破船。还不知往哪里航行,又能航行多久。 慕容迟五年灭了五个诸侯国,南楚和西戎、东越都是他盘中的美味。简家父子以为凭燕岭关一役能与北晋达成和平共处的议和条约?信王父子难不成觉得力量足够,可以从北晋的嘴里抢到肉吃?乔立与慕容迟私会,以绝世无双的乔三为礼,怕也不是仅仅为了增加在南楚的份量。更多的是为乔家谋求退路,乔沈联姻,无疑增加了乔沈两家在北晋人面前说话的筹码。 沈雪相信。慕容迟留在长安,绝不是只为她而来,斩首行动,拿下南楚,才是他的终极任务。 祖父和老爹要保勇王一脉。早晚与慕容迟刀兵相见。 沈雪似有所悟,夺西戎王位是娘亲的所愿。扶勇王登基是祖父的所求,老爹背起了这两座大山,如今更增加了对抗北晋,守土保家这座大山。西戎与南楚诚心联手,便可三分天下,这是老爹的终极任务。 沈雪不觉头疼。 乔妙玉伸手推了沈雪一把:“沈五,你又发什么呆?”忽然惊道,“沈五,你,你不会是看上乔立了吧?” 冬草和冬果立即怒目而视,私情!这可是毁人名誉的话! 知琴吓得立即拉回乔妙玉,急忙道:“四小姐慎言!沈五小姐可是许了亲的!可不敢乱说!”知琴牙疼,刚觉得四小姐性子沉静些,却又犯起口无遮拦的毛病来了! 乔妙玉呆了呆,忙道:“沈五,我可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见你发呆,怕你犯我那样子的错。许了亲,哈,这才几天没见,你们家就把你打发出去了?也好,免得再被那仁德善勇的君子惦记。” 乔妙玉把“仁德善勇的君子”几个字咬得咬牙切齿,倒叫沈雪莞尔,她身后的冬草和冬果也不禁笑了起来。 知琴哭笑不得:“我的小姐,你又说错话了,沈五小姐订亲,那是十年前的事,现在长安城里的贵女们可都羡慕沈五小姐得紧。”这话一出口,知琴发觉自己也说错了话,老爷夫人都说,叶沈两家的亲怕是做不成的。 乔妙玉好奇心大起,能让长安城里的贵女都羡慕得紧的亲事,会是哪一家呢? 沈雪木无表情:“就是那个在你的绣帕上写海棠诗的叶超生。”绣帕是冬果偷的,艳诗是她写的,事到如今,坚决不能承认。 乔妙玉涨红了脸,想起那条让她百口莫辩的丝帕,一切厄运便是始于那个叶超生。 沈雪依旧没有表情:“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看你不顺眼的人,不少。”祸水必须东引,好在乔妙玉得罪过人的不止她沈五一个。 乔妙玉的眼里迅速溢满了泪。爹娘虽然把她接回家中,却没说一句她本无辜,她只有把心里的委屈更深地压下去。眼前这个在她落难时唯一给过她暖意的人,很认真地说,她是被冤枉的,一时间,压在心底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禁不住泪流满面。 冬草和冬果敬畏地看了沈雪一眼,稍向后瑟缩两步,自家小姐可不敢得罪,这才真是被人卖了,不但帮人数钱,还感激不尽。 沈雪拿了自己的丝帕递过来,哼哼道:“今天是我们家老太君的好日子,乔四你这哭得比雨打梨花还要梨花带雨,叫人瞧了,是怪我欺了你,还是怪你给老太君添堵?” 乔妙玉接过丝帕拭了泪,抽噎道:“对不起,是我乔四失仪了。我只想说,对叶公子,我绝无半点心思!”回想起当时自己也曾惑于叶超生风姿绝世,退了涨红的脸孔又有点发烫,只在心里说,绮思,再不会有了。 知琴鼻子里酸酸的,从前夫人一直说,围在四小姐周围奉承的贵女都不值得深交,吃一堑,长一智,四小姐这回真的长大了。 冬草轻轻提醒道:“小姐,差不多要到给老太君献礼的时辰了。” 乔妙玉急急拭尽了泪:“你先去吧,我到客院,补补妆。”她现在的名声糟糕得很,还是不要在众人面前一起露面,免得让沈五跟着难堪。 知琴心酸地叹了口气。 沈雪笑了笑:“好。” 沈雪带着冬草和冬果穿亭绕廊,远远地便听得钟鼓丝竹的声音。这空渺的背景音乐自然不会盖过欢声笑语, 毓秀园就在前方。沈雪看到,宽阔的青砖平台上铺着大幅紫红色的织绣地毯,数十线条简洁、做工精良的铁梨木食案整齐排在东西两侧客位,主位上横放一张紫檀木雕花长案,汉白玉的石阶上细细密密铺着一层沉香木屑。如此豪奢的香料被宾客踩在脚下,只为净一净鞋底。平台后侧竖着两排铜编钟,数名乐师各弄手中器乐。 毓秀园内外,平台上下,人影绰绰,笑声不断,一派喜庆。 沈雪瞧得眼晕,暗叹一声老太君又不知借此敛了多少宝物进入她的私库。她在想,老太君是不是要把那些宝物都带进棺材呢,她就不怕招来掘坟盗墓的扒烂了她的尸身? 随着一阵悠扬的钟声,众宾客纷纷入座。 长房、二房、三房的人依次站在平台中央,给含笑端坐主位上的老太君道喜。 沈福指挥八名童儿抬上智王、信王、勇王送来的礼物,以他独有的男高音分别作详细介绍,智王送了一串由八十一颗玲珑剔透的红玛瑙串成的玛瑙串,勇王送了一树四尺高鲜艳夺目的红珊瑚,而信王府的礼物更是极其珍贵,是一颗深海千年鲛人泣出的鲛珠,直径盈寸,即使是午时的阳光,也可见那颗鲛珠流转的光华。 简少华笼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明明是以鲛珠为聘,纳沈五为妾,却被沈家移花接木说成是送给沈老太君的生辰礼,镇北侯府欺人太甚!他眉尖跳了跳,向沈雪睃去一眼,丝毫不改温文秀逸的笑容。 信王亦不动容,甚至还有些惊喜。沈家把鲛珠推出来,其实落在皇帝眼里,却是镇北侯府和信王府有勾连的铁证,鲛珠可是严石送给信王府的大礼,沈家若不想被皇帝灭掉,就只有和信王府真正牢靠地绑在一起。 宾客们的眼睛都在注视主案上的鲛珠,不约而同有一种感觉,这颗鲛珠美得极不真实,仿佛只有传说中的随侯之珠才能与之相比. 老侯爷和老太君带着儿子、媳妇向三位亲王表示真诚的谢意之后,长房、二房、三房也捧出了各自精心准备的礼物。侯府里谁都知道老太君对金银珠玉情有独钟,因此谁也没去寻那书画之类所谓高雅的东西,都是些珠光宝气的黄白之物,独三房嫡子沈世湾的礼物从未见过。 ——————————。 PS: 昨天的一章错误太多,已做修改,增加有两百余字,呃,加量不加价的。亲可以翻过去再看一回。多谢订阅的亲! ------------ 127 划清界线 ——————————。 那是两片桃叶托着的一颗大桃,方圆高下皆近一尺,由一整块上佳的粉玉雕成,而这颗巨大的粉色玉桃只是一个盖子,捧去这个盖,可见翠玉雕成的桃叶托着一个圆圆的白玉平台,平台上站着两个白玉雕琢的美人,每个人在七寸大小,眉目清晰,笑意盈盈,衣袂翩翩,栩栩如生。 也不知沈世湾动了什么手脚,一阵空灵飘渺的佛门梵音从桃叶里传出来,两个小玉人竟然动了起来,下首的小玉人旋转着以舞蹈的姿势向上首的小玉人奉茶。 沈世湾很及时地行了个大礼,大声道:“孙儿阿湾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宾客们惊呆了。都是温柔富贵乡泡大的,奇珍异宝见得多了,精美的大件玉雕不算什么,这颗大玉桃竟是个有声又有色的,着实令人瞧得口水流出来也不自知! 冬草和冬果皆满面气愤。这几日小姐与尚珍和珠宝阁的魏十三,殚精竭虑才做出这个会唱会动的玉桃,就这么轻易地被沈世湾偷走,堂而皇之当作他的宝贝展现在长安豪强的面前,闪瞎众人的眼,沈世湾,欺人太甚! 沈凯川的脸阴沉沉的。他在魏十三那里见过未雕完的玉桃,魏十三毫不迟疑说是沈世湾要送给老太君的生辰礼物,沈凯川没做多想,此时突见这样离奇得震惊全场的玉雕,他不得不怀疑这根本不是沈世湾的奇思妙想。 乔小十跳了出来,大叫道:“阿湾,赶紧的,赶紧说说这个东西是怎么做的?你从哪里寻来的?玉有声,玉会动,太奇怪了!” 沈世湾洋洋得意地一抬下巴。哼一声:“这可是尚珍和的最新绝品,天机不可泄露!” 沈雪嘴角微翘。 艾氏和沈世湾昧下了价值更高的乌木箱。 乌木,又称阴沉木,兼备木的古雅和石的神韵,是植物在深层地下经过成千上万年炭化形成,有东方神木的美誉,历代被奉为辟邪之物。那个乌木箱的乌木,气味幽香,外黑内金,乃是乌木中极珍贵的楠木乌木。深埋地下有万年之久。 尚珍和是南楚第一的珠宝阁,机缘巧合得到这一方品相上好的乌木,魏十三正琢磨雕刻各种形态的护身符。图卖出个绝好的价钱。沈雪见过那方乌木后,便让魏十三做成箱子。护身符么,以后拿回箱子,照样可以做。 艾氏识宝,看着箱子。看着玉雕,爱不释手,哪个也舍不得,权衡再三,最终决定留下箱子,送出玉雕。这也正是沈雪希望的。老太君和艾家的矛盾,只恨少,不怕多。浑水才能摸到鱼。 而那件玉雕说白了就是一件音乐盒,前世她制作的机器人曾获得全国银奖,这件音乐盒虽不能称是一碟小菜,倒也不算四盆一缸的大菜。 沈世湾现场为尚珍和做广告,相信从今天起。尚珍和要多多预备结实点儿的门杴儿,价钱可以多加两成。沈雪开始计算起尚珍和一个月能多赚多少银子来。 沈凯川冷冷地盯着艾氏:“果真是四小子在尚珍和定制的?” 艾氏被盯得如坠冰窟。颤声道:“确是。” 沈凯川的声音更冷:“我给了你解释的机会,既然你放弃了,那就不要后悔!” 艾氏只觉得满心的又冷又愤怒。这样的奇珍,沈凯川竟然留给那个不上台面的庶女,何曾把他们母子放在眼里!平日里宠着小孙姨娘和七丫头也就罢了,老太君生辰这样大的日子,居然想让五丫头大出风头!沈世湾可是他唯一的嫡子!嫡庶不分,竟不怕御史参一本么! 艾氏却是不去想,当今太后原是先帝的妃子,皇帝便是个庶子,还做着立庶出的简凤朝为太子的各种工作,本身就是个嫡庶不分的,这样的奏折递上去,御史是原告,沈凯川是被告,皇帝恼被告还是恼原告? 老太君笑得脸上的皱纹深了又深,十分欢喜地享受众宾客艳羡的眼光,收取一片啧啧惊叹声,慈祥地笑道:“小四有心,祖母要好好赏你。” 沈世湾回头看看艾氏,笑对老太君:“孙儿不敢当祖母的厚赏,这也是母亲的一番殷殷孝意,祖母喜欢就好。”沈世湾本想借机让老太君更加看重他们母子,却不知因这一句话,他们母子变成了老太君的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老太君笑眯了眼:“喜欢,喜欢,小四是个孝顺的,老三家的是个孝顺的,都是孝顺的。” 众宾客纷纷附和,交口称赞沈世湾心思奇巧,至孝至真。一个至孝至真的人,怎么能是长安街头的混混呢,沈世湾一举洗掉了长安四少的混名儿。 座中的艾老夫人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外孙出风头,就是女儿出风头,就是她出风头!羡慕她养了一个好女儿的话,这就送到她耳朵里来了,艾老夫人笑得越发安祥谦柔。 老太君的眼睛瞟到正将礼盒交给她身边得力嬷嬷的沈雪,那样子分明是不想如兄弟姐妹那般当众献宝,一丝阴狠从眼底闪过,笑得却更慈祥:“五丫头,你给祖母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老太君想,沈世湾珠玉在前,沈雪这个庶女的礼物必定是寒碜的,亮出来必定会遭到众宾客的耻笑,人们不会去想她向来手头紧,只会说她为祖母选礼物极不尽心,一顶不孝的帽子就结结实实扣在她的头上。 沈雪向老太君微微一福,似笑非笑:“阿雪的礼物,祖母现在就要看吗?”她算定了老太君不会放过她,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一定要冷静,绝不能让别人看出一丝异样。 老太君暗暗磨牙,贱货,不让你出乖露丑,我怎么会高兴!脸上笑容更慈和:“五丫头,老话说先睹为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五丫头可是最孝顺的孩子!” 沈凯川握了握拳,手心里冷汗涔涔,他的母亲果然容不下他的女儿!这么多年,若不是他故作漠视,沈雪又藏拙,怕是沈雪逃不过母亲的算计!他脸色灰败,本是共存共容的,为何一定要他做出选择?都是至亲骨肉,他又如何选择?! 众宾客的目光都落在沈雪身上。就是这个少女,跳下河救起自家三个弟弟。婉拒信王府世子求纳侧妃。 这少女,穿一身朝霞红渐变为火焰红的云锦长裙,霞红色的袖口。火焰红的裙边,用流光丝线绣了繁盛的桃花,桃花的花蕊点缀着细碎着暖色调宝石。随着沈雪的悠然行走,宽袖拂拂,锦带飘飘。流光丝折射阳光发出炫目的七色彩光,竟使得她整个人浴在一层金色光晕里,朦朦胧胧疑似天外仙子来临,满园蓊郁花树,满园盛装的人,皆成了她的陪衬。 乔大夫人和乔二夫人同时想。只道乔家藏了美人,原来沈家也藏着美人,乔三和沈五。堪称南楚双娇! 沈雪后退一步,微微一笑:“阿雪听祖母吩咐。”缓缓打开礼盒,盒子里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东西,似玉非玉,似人非人。沈雪轻启丹唇。“这个盒子是由南疆特有的香榧木制成,香榧木木质细腻。纹线流畅优美,香味幽雅清远,是比楠木、檀木更贵重的木料,南疆人惯用此木雕成狻猊香炉供在佛祖跟前。” 小心翼翼托起那个怪东西,“这个是南疆特产的果子,三十年生根发芽,三十年长成大树,三十年一开花,三十年一结果,结果只结三十颗,果子形似垂髫女童,汁液透明清亮,淡甜味,有延年益寿的奇效,只需食用一点点果汁,就能使人面色红润娇艳,头发长黑不白,故被唤作美人果。” 老太君满脸堆砌的笑容在听到“美人果”三个字的时候,顿时消失不见,一切景象俱在摇晃,什么也看不到,却又看到沈雪的嘴唇还在动个不停,什么也听不到,却又听到沈雪在继续口若悬河。她想冲上去捂那张嘴,想掐死那个人,手脚却动不得分毫。 站在老太君身边的嬷嬷看老太君神色不对,招手叫过奉茶的小丫环,捧过茶杯递给老太君,弯腰在老太君耳边唤道:“老太君,可是欢喜得魇着了?老太君,醒醒,喝口茶吧,老太君,老太君?” 坐在老太君身边的老侯爷听着嬷嬷的话,这才发现老太君真的似被魇着,不由得苦笑,岁数大了,经不起大惊大喜。沈世湾送上的绝品玉雕在前,沈雪送上的南疆异品在后,欢喜得岔气的老太君固然因为她一向爱宝,想来更多的是来自南疆的宝贝触了她的心怀。老太君的外祖原是南疆蛮人头领,她却从未去过南疆,这是她心里的痛吧,亏得五丫头想出这样的礼物来安抚老太君深埋心底的思乡之情。 老侯爷转目向沈凯川望过去,五丫头能得南疆异品,只能是沈凯川找来的,他们母子间十五年的疙瘩能解一解,实是沈家的幸事。老侯爷却见沈凯川直直望着老太君,脸上是惯有的沈家专用招牌微笑,笑意却无半分到眼底。老侯爷心里咯噔一下。 沈凯川的眼光可谓锐利如刀,他看出老太君对沈雪的礼物,只有惊,没有喜,与其说是欢喜得魇了,不如说是被吓的。这里面难道有他不知道的事?香榧木,美人果,什么意思? 在客院随时等候的韩老大夫提着药箱赶过来,给老太君把了把脉,连着三针扎下。 老太君“哎哟”一声回过神,耳边传来贴身嬷嬷的低呼,老太君,你这样魇过去可吓死老奴了,老太君,可醒了,没事了,五小姐献宝呢。 老太君定一定神,那小贱货说香榧木美人果,美人果放在香榧木容器里密封能保持长年不坏,小贱货从哪里得来的香榧木和美人果?四十多年前的事,她都知道些什么?双手笼在袖中,右手不停拨动左手腕间的佛珠,竭尽全力在失了血色的脸上堆出笑容,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五丫头的礼物虽然不贵重,却极是难得,祖母第一次收你的礼物,非常开心,真的非常开心。来,看赏!” 老太君竭尽全力聚拢目光向座中的艾老夫人看去,艾老夫人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艾家的下人正搀起她准备离席。两个闺中密友的目光碰到一起,艾老夫人无力地垂下头,直往地上瘫去。周围的宾客纷纷起身让开,由侯府下人领着,艾老夫人被随侍的嬷嬷扶往客院,韩老大夫背着药箱紧跟而去。 沈雪容色温和。老太君和艾老夫人的反应都落在眼里,心头一喜一寒。 喜,当年艾老夫人的招供十之八九是真的。老太君为了嫁给老侯爷,以美人果暗杀了老侯爷的元妻钱氏,沈凯山、沈凯原和沈静的生母,老侯爷与那兄妹三人得知真相,必不会放过老太君。当美人果的秘密因为长安人的心向往之而被揭开,老太君就得为她犯下的命案偿命。 寒,沈家的人谁都不傻,揭破钱氏之死的真相,老太君为钱氏偿命,也是为玉明偿命。老爹承受失母之痛,会看她是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害了他娘亲的人么?娘亲已去,仇不能不报。她亦不想与老爹因此生嫌。这么多年,老爹是怎么敖过来的,一边是深爱的女子,一边是生身的母亲,还有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女。 沈雪眼底微有泪光。 老太君刚刚说的话。侯府的几个当家主子听得分明。沈雪的礼物,从外到内都是极罕见的珍品。却被老太君说成“不贵重”,每年老太君生辰,沈雪都会送上礼物,虽然不值几个钱,总是她一番心意,老太君却说“第一次”。所幸因为艾老夫人突感不适而离席,众宾客没太留意老太君说的话,可总有人听到,这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沈雪这个孙女,对老太君这个祖母,大不孝。 几个当家主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这里坐着的可是长安城里绝大多数的勋贵世家,老太君给五丫头扣一个不孝的名声,五丫头就算彻底毁了。 赵氏咳嗽一声,就想开口为沈雪辩解。沈世硕的腿伤治疗,何大夫说进行得比较顺利,康复的可能性很大。沈世硕长年微锁的眉锋终于打开了,赵氏不禁双手合什感谢上天的仁慈,感谢五丫头重情重义。大房,可欠着她呢。 老侯爷站了起来,向三位亲王及几位国公爷躬一躬腰,再望空双手一揖,给众宾客见礼,笑呵呵道:“今儿是老妻生辰,大家伙儿既然空肚子扶墙来了,那就得饱肚子扶着墙回去。我的这些个乖孙子乖孙女,绞尽脑汁给他们的祖母准备礼物,个个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四小子弄出那么一个会唱会动的宝贝,我瞅着大家伙儿眼都直了,我这心里美,美极了,乖孙给我长脸啊!五丫头从南疆寻来的异果,费心费力不比四小子差,在座的各家夫人怕是眼馋得紧,青春不老,红颜长在,哪个不在心里想得直痒痒呢。 “美人果,好名字啊,倒是和传说中的那个人参果有异曲同工之妙,人参果是仙家圣品,这美人果便是人间佳品。五丫头啊,祖父可要问问你,怎么寻来的,费了多大心力,花了多少银子?” 侯府的另几个当家主子悄悄松了口气。 老太君拨佛珠的右手用力过大,丝线断裂,佛珠散了一袖子,呆了呆,看到面有不虞的老侯爷,不敢再有小动作,双手在袖中轻轻扒拉,将佛珠拢到一处,交给了身后的嬷嬷。 沈雪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发现身边加了一张锦杌,却是恒世子妃褚嫣然。沈雪哭笑不得:“恒世子妃,你有你的高座唉,挤到我这里做什么?” 褚嫣然理直气壮道:“当然是来问你话了。” 沈雪撇撇嘴:“恒世子妃,我说那三位王妃,智王妃、信王妃、勇王妃,她们都不年轻了对吧,哦,还有卿世子妃,绝色美女。恒世子妃,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不会来问我的。” 褚嫣然一脸勇往直前舍我其谁的神气:“我不来问你,还能有谁来问你。噫,南疆那里的美人果,是不是找到南疆蛮人头领就能买到?” 沈雪眼珠一转,周围陷在极度的寂静里,一个个的满脸都是恨自己没长一双兔子耳朵的哀怨,心中好笑。拉起褚嫣然一路小跑,跑到小山丘上的飞翼亭里。留在座位上的贵女们直恨自己不是沈五的手帕交。 褚嫣然兴奋之极,欢笑道:“现在没人听了,你快说。” “别吵吵,不定哪棵树后面藏着人,小声了说话。”沈雪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南疆确实有叫美人果的异果。” 褚嫣然怔一怔,也低了声:“你不会要告诉我说,你没见过美人果吧。” 沈雪耸耸肩:“我真没见过。” 褚嫣然跳了起来。被沈雪一把拉住,她瞪起一双杏核眼,以耳语的声音问道:“那你送给沈老太君的那个美人果。是怎么来的?” 沈雪一本正经,低语道:“白萝卜刻的。” “噗!”褚嫣然喷出一口心头血,压着嗓子:“那关于美人果的说法?” 沈雪木无表情,低语道:“信口胡说的。” “噗!”褚嫣然再次喷出一口心头血,强忍着笑道:“沈五。你知道吗,我就怕看见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别人气得跳脚,笑破肚子,你都一脸的无辜,谁也怀疑不到你的头上。我很庆幸我们是好朋友。好姐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低低道,“我真想看看你家老太君吃美人果的样子,绝对的好戏。” “她不会吃的。”沈雪的表情松动了,嘴角勾起,微微笑道。“沈家的好戏,外人看不着。” 褚嫣然若有所悟:“你又在挖坑。不知道你想埋哪个,嗨,这回跳坑的怕不在少,定是和下饺子一般了。”咭咭笑道,“你家老爷子说的啊,青春不老,红颜长在,噫,谁不想谁是猪。” 沈雪很认真地说:“据研究,猪比狗聪明。” “咳咳咳!”褚嫣然拍着胸口,笑得直不起腰,用手指着沈雪,“你,你还能再严肃一点么!” 沈雪耸耸肩,说实话,她也不知道猪和狗哪个更聪明,她喜欢猫,她觉得猫很聪明。 钟声轻扬,有二十彩衣少女长袖飘飘登上平台中央,丝竹声起,少女们迈开了欢快的舞步。筵席开始了。 沈雪叫过跟在身后的冬草,让她取些食物过来。 沈福的男高音传来:“叶公子到!” 沈雪眯起了眼往假山丘下看去,叶超生步履从容,他身上穿的不算是名贵的锦缎,只是月白色细密棉麻,黑如墨染的头发没有戴玉冠,只以一根月白色棉布带扎束,看清来极为清淡,清淡得甚有几分秀逸出尘的味道。这样素淡的装扮,虽掩不住他温雅卓绝的风姿,却是很难与今天到场的世家子弟融合一起。 沈雪面色微冷,他这是要与沈家划清界线来了? 叶超生从山丘下走过去了。沈雪望着他的背影,那宽宽的肩,窄窄的腰,长长的腿,以及行走间如猫科动物一般优雅的姿态,令她心里隐隐生出一种熟悉感。 陆虎紧跟在叶超生身后。 沈雪忽然想起慕容迟曾说,他是在进入南楚的地界以后才知有叶超生这个人的,也就是说叶超生是在叶成焕阵亡后,往长安来的路上投靠的慕容迟。 叶成焕死于晋军,叶超生怎么可能投靠晋人?说他的投靠并不是真投靠,而是借此接近慕容迟,伺机为父报仇?那么陆虎,既是慕容迟送给叶超生的随从,也就是监视叶超生的钉子,可瞅着此时此刻陆虎紧随叶超生,却有一种奇特的和谐,明显露着随从对主子毫无二心的恭敬。 陆虎背弃了慕容迟?叶超生已完全收服了陆虎? ——————————。 PS: 本章六千字,含舞落如梦、Misslily两位亲,和兔子老同学大懒猫,投的3张粉红票票。 多谢亲的订阅!期待亲的粉红票票! ------------ 128 圣命 ——————————。 褚嫣然也看到了叶超生,打趣的话到了舌尖又咽了回去,看沈雪有些怔怔然的样子,轻唤道:“阿雪,阿雪?” 沈雪嘴角勾了勾:“我没事。” 智王和智王妃夫妻两人深居简出,褚嫣然对外面的事了解并不多,除非简少恒回府与她说起,简少恒总在让她劝服沈五嫁进信王府,因此关于沈家、关于沈五,褚嫣然得到的消息都是最新的。 褚嫣然心念一沉,昨天刑部的锣鼓震惊了长安,大家都在推测事情的发展,此刻叶超生一身素衣地出现在镇北侯府老太君的生辰宴上,褚嫣然便知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而她的好朋友沈五,只会比自己更明白。褚嫣然伸出双手去握沈雪的手,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雪淡淡一笑:“我想恒世子一会儿该来寻你了。” 褚嫣然摇头:“我在这儿陪你。” 沈雪笑道:“嫣然,你知道我的听雨院向来清汤寡水,丫环们跟着我什么好处都捞不上,肚腹空空的,荷包瘪瘪的,时不时还被绊一脚。今儿盛筵,多的是奇珍异宝美味佳肴,我们还是一起去吃吧,有好吃的,不吃白不吃,老侯爷说,来客须得吃饱了,饱得扶着墙回去。” 褚嫣然拍了拍沈雪的肩:“在我面前,你用不着这样硬撑。” “没什么能让我硬撑的,嫣然,如果叶公子真是来退婚的,我更得回宴席上去。”沈雪叹了一声,“长安的节日宴花会宴,都是男女分列内外院,只有各府寿宴和皇家的重阳宴、除夕宴、元宵宴、中秋宴不设男女大防。男看女,女看男,可以大大方方看个够,因为这样的宴席而成好事的可不在少,各府大办寿宴既是祝寿,也为孙辈求个眼缘。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沈五至于在叶超生这棵树上吊死么。” 褚嫣然张了张嘴,大大地吸了口气:“你,你这是要去找下家?” 沈雪翻了个白眼:“别说那么难听。我这是良禽择木而栖。” 端着食盘的冬草脚下打个闪,哼了哼,叶家公子若是不辨是非就与小姐退婚。待到叶家血案水落石出之际,且看他如何后悔去! 褚嫣然摇摇头,叹叹气:“看来我是为你白担心了,好吧,我们吃席去。有好吃的,不吃白不吃。” 沈雪笑道:“不是吧,难不成智王府还能短了你的吃食,就你两口就喊饱的,智王府养只猫都比你吃得多。”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猫比我吃得多。”褚嫣然哼哼道,“你是说我不如猫了,猫长猫短的。哼,我就没见过哪个比你更败家的,看不得别人把猫养在笼子里,生生花二两银子买一只土头土脑的猫,知道二两银子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用度么。” 沈雪摇头晃脑:“千金难买心头好。千金散尽还复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人吝财,散之全凭高兴。”忽地一敛笑容,“嫣然,我怎么觉得恒世子把你看得有点紧,这一会儿就出来找,半分离不得的样子,新婚蜜月,蜜里调油,就是你们这样?”抖一抖,暗想,简少恒以亲王世子之尊娶四品武官之女,是爱重褚嫣然这个人,还是迷恋褚嫣然那张脸? 褚嫣然微微一愣,她可没从沈雪的话里听到半分羡慕或是玩笑,只有惊疑,心头略有不快。简少恒对她是真的好,在府里极给她正妻的颜面,教人事的通房,没名份的侍妾,全被打发到城外的庄子,在人后极为亲密,仿佛比她自己还要熟悉她的身体,能够轻易地燃起她的那种需求,在他怀里软成一汪水的时候,她会想,这样的丈夫,哪怕他是贩夫走卒,她也愿意嫁。简少恒给她的怜爱,比爹娘都多,丝毫没有看不起她出身低的意思。 褚嫣然的脸颊泛上薄薄的红晕,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离得离不得,等你成了亲,你就会知道,别在这儿疑三疑四的。走吧,赶紧到席上去找下家,哦不,择木,择木而栖。” 下了小山丘,沈雪看着褚嫣然和简少恒双双离去的背影,大大地叹了一气,金童玉女,莫过如此。带着冬草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座次,但见得沈家的人,个个面色凝重。 平台中央的舞姬已经全部退下,平台下乐师也不再演奏。叶超生站定在离主座一丈远的地方,左手托着一轴金绫,神闲气定,一身的素衣简装也不掩他飘然清贵之风。 自从知道与叶超生订有婚约,沈雪也曾想过嫁还是不嫁,老爹说值得嫁就嫁,不值得嫁就踹。在老爹和祖父的眼里,叶超生还是值得嫁的吧。叶超生为她受了简少华三拳,她感动之余,可又觉得他很有些让人看不透的地方,她总觉得他的背后有一个权势熏天的人,她不想这一世再被渣男出卖重走前生家破身死的覆辙。而当她找到前世那双温暖有力的手,她潸然泪下,却又明白慕容迟与她之间的差距,甚至他们将成为战场上的敌手。她能做的就是守护本心,守护家人,尽全力为娘亲和外祖报仇。 此时,看叶超生的样子,竟是要在沈老太君的寿宴上退婚,要在绝大多数南楚勋贵的面前退婚,这不仅仅是打她沈雪的脸,更是打镇北侯府的脸,这是向长安人公然宣称,沈家就是叶家血案的幕后真凶! 沈雪笼在长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她并不在乎退婚,甚至为此有些轻松,可她不能容忍叶超生借退婚坐实沈家杀人灭门的罪行,这很可能成为皇帝推倒沈家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她该怎么办? 叶超生静静地开口了:“皇帝圣旨在此。”手掌一摊,金闪闪的绫缎刷地展开。 在座的宾客们纷纷起身准备接旨。 叶超生唇角轻轻一勾,慢吞吞说道:“诸位不必行礼,在下没有宣旨的意思。在下奉旨而来,所为两件事,其一,告诉大家。承蒙今上厚爱,在下今天就任京卫指挥使司同知,从三品。” 众宾客面面相觑。京卫指挥使司同知,孔捷被告杀人,案件还没审理,有罪无罪尚未可知,皇帝就将他的官职撸掉,换上与原告有亲属关系的叶超生,这是皇帝向外表示,孔捷的罪。入定了。 沈雪垂眸,从白身一步踏上从三品,看来叶超生的背后果然是皇帝。皇帝封官、授爵、赐婚的一条龙服务正等着他。 叶超生保持慢吞吞的语速:“另一,奉延庆皇帝圣喻,叶超生与镇北侯府五小姐解除十一年前所定婚约,今后嫁娶,两不相干。”他的声音原是极为温润悦耳的。如珠之圆,如玉之润,这句话直呼今上名号,竟似带着一抹阴森的冷意,令座中的众宾客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这是什么意思?奉圣喻退婚,叶超生在说他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得不退了沈家这门亲?他在说这门亲事的毁约不成,不是他和沈五小姐两个人的过错?他在说皇帝插手臣僚家事,为上不尊?不会吧。他叶超生可是皇帝刚刚提起来的新贵,怎么可能说让皇帝不喜的话? 沈雪眸光微凝,叶超生,真的让人看不透,他这样说话。倒是保住了退婚给她造成的名声损失,也不算承认他与叶宝柱有血脉亲缘。凶案再往叶成焕那儿延伸,难免牵强,这却与皇帝的意愿相悖,他就不怕皇帝听着立马砍了他?花狐狸的脖子有那么硬吗? 沈雪站起身来,走到沈凯川面前,盈盈一福:“圣命不可违,爹,你就把信物退了吧。爹爹,你女儿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你女儿在想什么,想做什么,你也最清楚,这样子,更好。” 沈凯川望着女儿清冷的脸孔上浅浅的笑容,心如刀绞,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女孩竟要承受这样的羞辱,都是他这个当爹的惹来的,当初怎么就心一软允下了叶成焕和许多多的苦求呢!退婚,即使要退婚,那也轮不到叶家来提,而且是在老太君的寿宴上!叶超生,欺人太甚! 众宾客也不知能说什么,看看叶超生,又看看沈雪,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个人,神情,气质,姿态,风姿,颇有几分相似,怎么能进不了一家门呢? 而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眼睛全都亮了。从三品,这是多少人一辈子也够不着的官职,更何况叶超生又是那样绝顶出众的人,既无婚约傍身,又无莺燕缠绕,那可就是奔跑在群狼前的一只小白羊! 老侯爷沉声道:“老三,谨遵圣命吧。” “喏。”沈凯川答应一声,转向叶超生,无波无澜地说,“叶公子,随我来吧。” “沈教头稍等,今天是老太君的生辰,晚辈准备了一份薄礼给老太君贺寿。”叶超生回头唤道,“陆虎。” 沈雪看着陆虎走向主座,奉上一只锦盒,看着老太君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心里沉甸甸的,叶超生自称“晚辈”,难不成还对这门亲事有着别样的想法? 乔阁老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向老侯爷一拱手:“沈侯,乔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侯爷抱拳:“不敢当乔阁老这么客气,阁老有话请讲。” 乔阁老:“沈侯当知,乔某的四弟外放东南甘州府,他有一嫡子,就是我家小七,明年弱冠,乔某斗胆为我家小七向沈侯,向沈教头,求娶贵府五小姐。” 简少华暗自高兴沈叶两家解了婚约,正在想如何猎取芳心,突听得乔阁老出言求亲,不由得冷笑,抢人抢到他简少华这里,真当信王府是死的了!乔小七是吧,明年弱冠是吧,那就看看明年还有没有乔小七这个人吧! 老侯爷长眉皱了皱,笑道:“承乔阁老厚爱,一会儿我们到松涛园再议吧。” 众宾客多以茫然的眼光在老侯爷和乔阁老之间转来转去。这是个什么节奏?皇帝命令退婚,是打沈家的脸,乔阁老求婚,这不是打皇帝的脸么?乔家不怕被皇帝一怒之下灭了门?长安,要变天了? 沈雪拿筷子戳着冬草为她布的菜,似乎把那菜当成了乔阁老。戳戳戳,戳不死你!她算是看出来,乔家这是非结沈家这门亲不可了!沈家有什么是他们图谋的?难道他们探知了她的另一重身份?不可能的! 沈福的男高音突然传来:“慕容二皇子到!” ——————————。 ------------ 129 选美 ——————————。 自出现在镇北侯府之中,没瞧过沈雪一眼的叶超生,目光突然落到沈雪的脸上,沉沉地盯着她,嫣红的薄唇抿成了一弯弧线,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瞬间黑得透不过光来。 沈雪感觉到了叶超生冷热莫名的直视,既没抬起头来,也没低下头去,眸光黯沉地望着眼前被自己戳得稀烂的菜,她实在想不出慕容迟此行想干什么。 坐在沈雪一旁的沈霜霜,脸色倏忽变得煞白,那些想忘却一直忘不了的记忆争先恐后涌进她的脑海,九月初九皇家重阳宴是她和慕容驰的第二次见面,她的一首咏菊诗惊呆了慕容驰,而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老太君的生辰宴上!沈霜霜的手心里满满都是冷汗,只觉得天地一片黑暗,四围皆寂,既然避不过这第一次见面,那就做个透明人。她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收拢衣袖裙摆。 孰不知这番小动作落在沈雪眼里十分的可笑。 沈霜霜个子高挑,哪是缩一缩就能变小的,而她那身外裳,一条素白的轻薄龙绡广袖束腰长裙,银丝线精绣如意纹滚边,宽大的衣袖和曳地的裙边都用粉珍珠、翠玉、红珊瑚串成形态各异的花朵,静止时珠光熠熠生辉,行动间百花怒放,直叫人瞧得目眩。披在肩上的素白龙绡披帛更是光彩照人,四十二色丝线绣出一朵朵华美祥云,正中镶一片琢成新月形的极薄羊脂白玉,正是彩云追月的图案,华贵,而又梦幻。穿着这一身素白龙绡衣裳的沈霜霜,在满目的眩彩丽锦中分外显眼,就像——一桌子鸡鸭鱼肉中的一盘清炒百合。 沈雪叹了口气。沈霜霜既不会搔首弄姿,也不会装柔扮弱,哪是做人妾室的贱料,她的心病,不下猛药治不好,下了猛药又怕要她的命,还真是棘手。 慕容迟走过来了,穿一身紫金四爪蟠龙的北晋皇子规制衣袍,紫金的束发冠和白银的面具在午时阳光的照耀下,光芒流转。贵气逼人,却也有一种将他隔离世人的冰寒之气。 他的身后跟着四个黑衣侍卫,空鹏居首。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卷轴,看他笑眯眯的样子可知外伤已经痊愈。他们四个人走路的姿势是标准的军人齐步走,生动,和谐,充满强烈的节奏感。整齐的步伐。使在座的南楚高官一阵阵恍惚,这就是北晋的士兵?天下第一强军倒不是虚妄得来的。 四名侍卫之后是八名身着北晋官服的人,虽是文官装束,亦有赳赳武风,气势夺人。 南楚高官们纷纷起身,表示迎接北晋的皇子。却也纳闷,虽然镇北侯府在长安颇有影响,可是一个内宅老妇人的生辰。至于惊动与南楚皇帝议和的北晋人吗?难道沈家与北晋还暗通曲意不成?皇宫里的皇帝不可能得不到消息,私通敌国的罪名足以让皇帝名正言顺地将沈家连根拔起,北晋人,这玩的是借刀杀人之计么,战场上打不过沈家老大沈凯山。想出这么一招背里阴沈家? 众男宾的脸色十分难看,皇帝借叶家血案要夺沈家兵权的戏码。久在官场,大家都瞧个了七七八八,若非为了保住在强大晋军面前有能力卫戍北疆的沈家军,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谁敢做让皇帝发怒的事,法不责众,这几乎是在场的南楚高官的一致想法。但是,北晋人若出正合了皇帝心意的阴招,他们这些人可就不敢上前了,杀人案和叛国罪,那是两码事。 沈家二姑爷陈默雷刚想与慕容迟打个招呼,沈世榆一把将他按住,低声道:“你疯了还是傻了,真想让别人以为我们沈家与北晋人有私下往来?五妹妹已经把两下里的恩情算清楚了,记住,你就是鸿胪寺的一个小小右寺正,接待外宾是你当值的差事!” 陈默雷眨眨眼,“哦”一声缩缩脖子。 沈世榆斜过眼光:“你这迂货,真是读书读成了榆木脑袋,真不知我爹瞧你哪里顺眼了。” 陈默雷立即挺了挺腰:“在下一表人才,不进赌馆,不逛青楼,品格高洁,爱妻如命,爱子如命,爱女如命。” 沈世榆忍俊不禁,却又高声不得,只闷笑不止,捶了陈默雷一拳。陈默雷一呲牙,好似被捶着胸前还没完全长好的伤口。 慕容迟向老侯爷拱了拱手,冷冷开口道:“听说南楚的官家女差不多都到了镇北侯府里,本皇子得了延庆帝的首肯,前来选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和亲北晋!” 众宾客愣住了,北晋人不是来贺寿,而是来选美?合着南楚的官家女任由他选?这也太轻视南楚贵女了吧! 老侯爷作为东主,离座向慕容迟一拱手,压着怒气,彬彬有礼:“二殿下,这话倒叫人听着糊涂,金殿上已经议定凤仪公主和亲,这官家贵女和亲,不知从何说起?” 空鹏的目光瞟了瞟座中木无表情的沈雪,笑嘻嘻道:“我家二殿下的爹,也就是我们圣明的昌平皇帝陛下,刚刚送来诏书,南楚凤仪公主乃昭仪之女,不堪匹配北晋嫡皇子,兼私窥外男,德行有亏,言语粗鲁,面目可憎,故赐婚于我家四殿下为侧妃。至于二殿下,自当另选良家女子。” 沈雪迅速朝乔家看过去,果然看到乔阁老和乔尚书掩不住的狂喜之色,乔大夫人和乔二夫人合不拢嘴的笑。看来乔家与慕容迟真的达成了协议,和亲,妾的身份当不起和亲两个字,怪不得乔家如此欣喜若狂!沈雪垂眸,果然是不去希望,也就不会失望,不那么在乎,也就不那么痛。却不知那乔三美到何种地步,沈雪觉得嘴巴里涩涩的,像咬了一口生杮子。 空鹏走到主座下,将手中卷轴放在红地毯上,徐徐铺展开来。 那是一幅工笔画,宽不过两尺,长却足有二十尺。设色淡雅,人物花木、飞禽家畜,车马船只、河流道路、房屋桥梁、城楼宫殿,形态各异,无一不纤毫毕现,生机勃勃。整幅画长而不冗,繁而不乱,严密紧凑,一气呵成,一派浓厚的市井繁华景象跃然纸上。 空鹏颇为得意:“这幅晋阳风光图。用的是鸟瞰式全景法,画的是晋阳京都一角。诸位可以从这幅画里清楚看到我们晋阳的繁荣富庶。和亲北晋,不是去那天苍苍野茫茫的荒芜之地饮冰嚼雪。真正是朱墙碧瓦锦衣玉食尽享人间富贵。诸位南楚勋贵,诸位南楚贵女,可看清楚了,可想明白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村儿就没店儿,我家二殿下绝无半点不敬或勉强之意。” 众宾客听着这吆喝声,心里别扭得不行,皇帝选美也没有这样嚣张的,这是选妻吗。这是叫卖富贵!可是,谁又抵得过如此人间极致富贵的诱惑呢? 老侯爷默默地叹了口气,君不硬气臣受辱。臣当如何? 沈霜霜面色惨白,身体一阵阵痉挛战栗。身后的两个丫环急忙上前扶住了她,沈霜霜强自镇定,佯作更衣离开座位,看众人的目光都被那幅晋阳风光图吸引。立即悄悄退席,回到她的梧桐院。然而记忆如潮水一浪一浪地打过来,打得她冷汗淋淋,换了衣裳直奔听雨院。 沈雪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一会儿是云川府撑起沈家商业王国的商户女沈雪,一会儿是驰骋沙场杀敌无数的国公府之女沈雪,一会儿是军械学院的军校生沈雪,纷乱的思绪在心头交错纠结,渐渐地,似有一把钝刀在心里很缓慢地割过来又割过去,闷闷的痛,钝钝的痛。 原来,她存了希望的,她是在乎的,两个人博弈,谁先用心谁就输,她这是输了吗? 随着沈凯川退出筵席的叶超生,突然回过头来看了看沈雪,看着她微蹙的眉,紧抿的唇,一双大眼睛波光闪动,嘴角轻轻扬起的同时,眉锋也轻轻皱起。 消灭一个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掀起一个更火爆的流言。 慕容迟到沈家寿宴上选美,许以荣华富贵,凤仪公主因北晋昌平皇帝一道圣旨,从嫡二皇子正妻降为庶四皇子侧妃。这两件事自今日起将成为长安人最津津乐道的谈资,鲜有人去提沈雪被退婚,即使提起,不过是议论镇北侯府不计较叶家门户不高,谴责叶家得势后背信弃义,于沈雪基本无碍。 叶超生在拐过弯的一刻,又回过头来看一眼平台上挺立如松的慕容迟,嘴角上场的弧度更深,黑亮的大眼睛明晦不定。 乔阁老咳嗽一声,向空鹏问道:“敢问这位小哥,这幅晋阳风光图,是何人的大作?” 空鹏抬抬下巴,慢条斯理地,极为认真地回答道:“当然是我家二殿下所绘。你以为我家二殿下只会拿刀上阵?哼,我家二殿下没什么不会的,一手弹琴,一手扭人脖子,一手拿笔写书作画,一手拿刀破人肚子,一手在棋盘上下棋,以玉石为棋子,一手在战场上下棋,以活人为棋子。诸位,你们说我家二殿下是不是很天才?” 乔阁老抖两抖,连声道:“很天才,很天才,太天才了。”心里说,这不是人,这是个魔!擦一把额头的汗,退回座位,两只手按住大腿,不让腿再哆嗦,魔配妖,妖降魔,乔三这颗棋子算是留对了,这步棋也算走对了! 阳春白雪与血雨腥风,从空鹏的嘴里说出来,有着一种奇异的妖魔的力量,吸引着在座的少男少女将目光聚集到慕容迟的身上。慕容迟背手而立,那冷冷的,却又无动于衷的样子,却似空鹏那番十足不敬的话说的根本不是他。 空鹏讪讪地笑了笑:“空鹏嘴快,二殿下莫怪,弟兄们,这就看起来吧!”一摆手,八名文官开始审视在座的少女,一个一个看下去,仿佛看的不是美丽年轻的贵家女子,而是一棵棵摆在街头待卖的大白菜。 尚未娶妻的世家子弟们本就恼怒叶超生像个大大的发光体,勾得少女们心猿意马,而慕容迟这般明目张胆气焰嚣张地在官家女中选美,以北晋皇家之滔天威势,泼天富贵,则像个更大的发光体。少男们止不住泪流满面,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有不愿受辱的官员想将女儿拉走,却被妻子拦住,有不愿蒙耻的母亲想将女儿拉走,却扭不过不肯挪半步的女儿。 老侯爷气得直哆嗦,冷声道:“慕容二皇子,今日是老妻生辰,蒙众位同僚看得起,聚在我沈家大宅欢饮。二皇子想耍枪弄棒,自当有别处可去,来人,送慕容二皇子!”一挥手就要叫侍卫将这些狂妄的北晋人赶出沈家。 “延庆帝的金銮殿,本皇子亦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延庆帝拱手相迎,拱手相送。”慕容迟环视一周,冰冷如刀的目光从这些南楚高官的脸上一一扫过,突然向老侯爷一躬身,“老侯爷,本皇子无意打扰老太君的寿宴,不过是领着你家皇帝的旨意办事,还请老侯爷莫要见怪。老侯爷若是身子不爽利,可以让您的孙女们给您顺顺气去。” 这意思是,老侯爷可以带着孙女们离去,不必接受这等屈辱的择选。 赵氏立即来到老侯爷身旁,不慌不忙道:“爹,您年数也大了,喝这么多酒不大经得住,还是与老太君一起回园子里歇息一会儿吧,五丫头,六丫头,七丫头,扶你们祖父祖母去歇息。”沈霜霜的提前离席,被赵氏瞧在眼里,心下倒是宽慰,女儿这是不想受这委屈才走的,走得好。 沈雪扶了老侯爷,沈霨和沈露露心里很不情愿,却不敢露出半分,扶着老太君,祖孙五人离席而去。 皇帝的旨意。座中的勋贵们听得一阵阵气血翻涌,自家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在北晋皇子面前,居然没一点骨头,凤仪公主由妻变妾也就罢了,竟连臣子的女儿也要跟着蒙羞,这样的皇帝,保他作甚! ————————————。 PS: 看着粉红榜上兔子骨碌骨碌往下滚,宽面条泪啊,亲,能在你们的读书群里帮兔子推一推么?谢谢了! ------------ 130 黄雀 ——————————。 慕容迟带来的人把在场的贵女挨着个儿地看过去。不紧不慢,有说有笑,那神气似乎是在验看买回来的大白菜是不是很新鲜很水灵。这样的漫不经心,很多人怒形于色,却在慕容迟那冰冷的目光下瑟缩了。有一位贵女愤而离席,倒也不曾遭到阻拦,那是定国公府赵家三小姐赵青莲。 乔阁老看在眼里,喜在心头,镇北侯府这场选妻,不过是在众人面前走个过场,最后的人选定然着落在乔三小姐乔良玉的身上。 有一种女人,男人瞧一眼就想疯狂地占有她,女人瞧一眼只想疯狂地毁掉她,她的一举手一回眸,都是致命的诱惑,妩媚妖娆从骨子里散出来,天生就是为了捕获男人,通过征服男人去征服世界。 乔良玉站在这种女人的最高处。 能与乔良玉并肩的男人,只能是这世上最强悍的。放眼望去,舍慕容迟又有何人呢? 借着慕容迟与乔良玉,乔家就能成为闻名天下的豪强大族。 乔阁老拈须自得,再瞧那些所谓传承百年的世家贵女,但觉得不过尔尔。 慕容迟定定地看着悠然的乔阁老,一股森冷阴寒的气息开始毫不收敛地散发出来,面具后的一双眼睛渐渐染上冰霜。 这种属于黑暗的气息从他高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如同斩不断的黑丝,一层层将他缠绕,一团团将他包裹,此时的慕容迟,仿佛一个无底的冰雪千年不化的黑洞,千百年来不断吞噬生命的黑洞,一个让人绝望地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阳光的黑洞! 乔阁老心中一寒。他没上过战场,却也杀过人,这是杀人前的杀气!他从没感受过这样深浓的杀气,铺天盖地卷过来,带着死神的召唤,让人无处藏身!一瞬间,乔阁老觉得面前这位北晋的二皇子变成了一架没有人性的杀人机器,看不到半点生命的迹象,乔阁老感到震惊,感到恐怖。这才是传说中的冰山战神吗?他这是对谁动了杀机?征服这样的人,那得多不怕死?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空鹏大声喊道:“弟兄们,收队了!”一抖袖子。拿出一幅素帛,“二殿下,长安城的贵女,名单都在这里,弟兄们刚刚核对过了。二殿下,这人选,是回去再议,还是现在就定?” 这话一出,四下里安静无比,听得到轻风拂过木叶的声音。听得到心脏在胸腔里怦怦怦吵闹不休。少女们一个个激动得双眼水汪汪的,羞红着脸低下头去,却又紧张地支起耳朵聆听。生怕听错了一个字。 慕容迟垂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出来,通身的冷气缓缓散去,静静地说:“回去再议。”转身便走,对自己带来的风暴丝毫不予留恋。 简少华的思绪还停留在沈雪扶着镇北侯离去的那一刻。长发如墨。衣丽如霞,映衬着她白如洁玉的肌肤。有着淡定的,却又惊心动魄的美。简少华失神了,苦涩在心底蔓延,又一次想起简少卿的话。 他本该借着救命恩人的便利,投沈五所好,送些小女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安抚她受惊不稳定的情绪,表达如友如兄的关切,让她感受他的怜惜,在他的柔情攻势下土崩瓦解。他却用了一种不适合她的方法,激怒了骄傲的她,竟至将救命之恩抹平了。一步错,步步错,是他自己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上天关上了他的一扇门,又给他打开了一扇窗。任何一个女子被退婚,心情都不会好,而且几乎是在长安贵族圈的面前,尽管有皇帝一道圣旨,沈五再骄傲,也是养在深闺的小女子,现在正是心理最脆弱的时候。 简少华暗暗握拳,他必须把握这次机会。 离开筵席回到毓秀园的老太君直接进了内室,使嬷嬷传出话来,头疼病犯了,六小姐沈霨和七小姐沈露露怏怏地,本想借机回到筵席上去,却被赵氏派来的管事嬷嬷看住,离不得毓秀园半步。 沈雪扶着老侯爷往松涛园慢慢走着,望着脸色阴沉沉的老侯爷,恬淡一笑:“祖父不必想得太多,一日之长短争不争无关紧要,有些事还是需要徐徐图之,俗话说得好,欲速则不达。” 老侯爷叹了口气:“祖父不是气北晋欺人,只是可惜了五丫头与叶家哥儿,你们都是好孩子,却受这等牵连,是祖父无能,让你在人前丢了脸。” “孙女没事,”沈雪微微一笑,又敛容道,“倒是四姐姐那里,祖父多多留意才是,阿雪看乔家不是好相与的,凤仪公主从妻变妾,作为凤仪公主的亲舅,本该感到愤怒与羞耻,为凤仪公主不平,阿雪却从乔家那些当家的主子脸上看到不该看到的狂喜,好像凤仪公主的落难,正是他们乔家的契机。” 老侯爷点点头:“五丫头有心了,你自己受了羞辱,还顾着四丫头,自那慕容二皇子来了以后,我也瞅着乔家很是奇怪,看来有些消息我们掌握得还不够及时,这样子会很被动的,先机一失,便是棋差一着,往往会满盘皆输。” 沈雪笑道:“祖父多虑。有时候失了先机,好似会棋差一着,却也未必。祖父,向来是黄雀得食,螳螂徒费心力,厉害的往往都是后招,看清一切,精准一击。祖父,我们沈家,您位在侯爵,大伯父官居一品,二伯父官居二品,得先帝封赏重用的家族,放眼如今的南楚朝堂,还剩几家呢。信王是皇帝的嫡亲兄长,当年威震八方,差一点面南背北,今日不也成了一根卖不掉的甘蔗,就剩靠边站的份儿。我们沈家风头强劲依旧,不只是皇帝心中警惕,便是其他勋贵瞧在眼里,难免不服在心里。” 老侯爷长叹一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祖父如何不知高处不胜寒,只不过有些包袱一旦背上了就卸不下来。祖父也知道今天来了这么多公侯,明面上是支持沈家来的,可除了那至交的,有几个不是为他们自己的安乐。” 老侯爷忧心忡忡,“皇帝在位二十年,重文抑武,尤其是这十年更甚,朝中武将拉出来,一眼看过去挤挤挨挨的,却无多少真材实料。一旦晋军攻破燕岭关,长驱南下直扑长安,这些人灯红酒绿惯了,怕是没几家能被晋人瞧得上眼的。他们明里指着你大伯父,暗里更指着你爹。” “大伯父是虎,我爹是狐狸,祖父不必那么忧虑,”沈雪笑道,“祖父,既然皇帝看我们沈家不顺眼,我们倒不如顺了他的眼,大伯父交出虎符便是。” 老侯爷讶然地看着沈雪。 沈雪给老侯爷捶捶肩:“沙子握在手里,握得越紧,漏得越快。大伯父在北疆近二十年,威名早已深入北疆每一位将士的心里。现在交出虎符,皇帝顺心顺意,自然要去忙立太子的事,就会暂缓对付我们沈家。而一枚虎符并不等于北疆沈家军,三十万大军,不是谁想担就担得起来的,何况一个毫无领兵经验的皇子。老子靠玩手段博出位,儿子又能强到哪里去,那些个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被血一泼,什么都玩不转。收回拳头是为了更有力地打出去,退,离开风口浪尖,有时候也是一种进攻。” 老侯爷眯起了眼。 沈雪扶着老侯爷走进松涛园,阳光透过松枝洒在地面上,光影陆离。听着拂起的风吹过枝梢,沈雪沉沉问道:“祖父,楚晋真能议和吗?” “五丫头,你真是枉做了女儿身,一招以退为进与你爹不谋而合!”老侯爷忽然笑了,抚着沈雪的一头柔软长发,“楚晋议和,连皇帝、信王都在等着用公主换一纸和约,满朝文武多以和亲为绝顶妙招,说什么南楚的血脉融入北晋,外甥不打舅舅,外孙不打外祖,真是酒肉蒙了心智,幼稚之极!老夫却是不知,什么样的女子值得万里山河来聘!” 沈雪眸光一滞,也许真有一个女子值得万里山河来聘,想来以慕容迟的意向,美人照收,江山照打。慕容迟的斩首行动,祖父和老爹不会无动于衷吧。 老侯爷冷冷一笑:“今天晋人的嚣张你也看到了,哪有将南楚瞧在眼里半分。楚晋议和,除非慕容迟死!” 沈雪呆了呆,眯起眼道:“祖父有行刺慕容迟的打算?” 老侯爷声音低沉:“打算自是有的,时机不对,地点不对。” 沈雪心头突突一跳,慕容迟发起对皇帝的斩首行动,沈家在慕容迟得手后加以围堵,高呼誓报国仇,号令南楚将士奋力一战,孤军深入的慕容迟插翅难逃,勇王在沈家拥戴下将轻松坐上帝位,接下来就是沈凯山顶住晋军对燕岭关的进攻,稳固南楚新的政权。 在这一轮博弈中,延庆皇帝是蝉,慕容迟是捕蝉的螳螂,勇王是在后的黄雀。 沈雪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冷汗沁出。 ——————————。 PS: 感谢zxc100投的粉红票票~~ ------------ 131 共同目标 ——————————。 姜还是老的辣,自己那点想法,在祖父和老爹眼里,真不够看的!沈雪眼前不断闪着慕容迟被沈家军万箭穿身的样子,脚步虚浮,一路飘回听雨院。进了一楼客厅才明白守门的婆子为什么脸上的五官挤到了一起。 小小的厅室内,三张锦杌鼎足三立,三个人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示弱。沈雪顿时觉得自己的头一个有三个大。 沈霜霜,褚嫣然,乔妙玉。 沈雪转身就跑。 褚嫣然慢条斯理开了口:“沈五,你跑吧,跑得越快越好,你的花花猫在我这儿呢,我抱得手都软了,要是护甲勾破了它的皮毛,可不能算我故意的哦。” 沈雪立即收住脚,回过身,讪讪地笑道:“我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好吃的,给你们拿来,省得你们说我沈五怠慢了贵客。”仔细一瞧,哪里有花花的影子,那小家伙怕是趴在她枕头上睡得正香。这当上大发了。 乔妙玉撇撇嘴:“不必了,我们都是从筵席上下来的,不饿。” 沈雪斜眼瞅着冬果,见她垂着头,却把一双眼珠在这三个人腰间溜在溜去,没好气道:“贵客们要消消食,冬果,赶紧上爽口败火茶,快点,快点。” 冬果茫然问道:“小姐,什么是爽口败火茶?” 褚嫣然弹弹手指:“你在听雨院伺候的时间也不短了,居然不知道你家小姐专有的爽口败火茶,秋天来说,就是不放菊花的菊花茶。” “不放菊花的菊花茶,”冬果呆了呆,“那不就是白水么。哦,四小姐等着。奴婢这就给你沏爽口败火茶去。” 沈霜霜十分好奇地问褚嫣然:“恒世子妃,是不是这样,春天喝不放桃花的桃花丽颜茶,夏天喝不放荷叶的荷叶清身茶,冬天喝不放杏仁的杏仁暖胃茶。” 褚嫣然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沈四小姐说得对极了。”一抹脸,换上十分不解的表情,“沈四小姐居然不知道听雨院的四季茶?”显然是指沈霜霜根本没有关心过自己的庶妹。 沈霜霜拢拢衣袖:“恒世子妃当知道,我家五妹妹一向促狭,便是她这张脸也瞒过了全府的人,何况一杯茶。”把球踢到沈雪那里。意指她常有胡闹之举。 褚嫣然面色一冷,沈霜霜巴巴地往听雨院凑,还不是瞧着沈雪现在得到了镇北侯的爱重。早干什么去了,想出言讥讽几句,又不想因为言词尖刻,被乔妙玉抓住把柄散出不利于简少恒的流言,闷闷地接过刚从楼上下来的冬草双手奉上的琵琶。 乔妙玉想笑。没笑出来,这茶那茶,说来说去不过是说听雨院没有待客的茶叶,或是说听雨院就无有客来,想像一下那种冷清,漫长的寂寂无声。乔妙玉暗道自己在家庙的凉苦倒真算不得什么。 褚嫣然素手一拨一勾之间,甚为清寒萧索的听雨院,登时有万丈阳光倾泄而下。草木皆璀璨生辉…… 欢快铿锵的乐声中,沈雪静静调整自己的情绪,待一曲终结,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嫣然的指法生疏了许多。想是只顾着与恒世子温存了。” 褚嫣然羞恼,双手握着琵琶便要追打沈雪。被冬草连蒙带哄拉回锦杌。 “听不得实话了。”沈雪大笑,随即眯起凤眸,右手食指轻划着自己的下巴:“三位姐姐到我这儿来,莫不是因为慕容二皇子选美一事?” 沈霜霜的肩膀掠过一阵战栗。 沈雪吸了吸气。 听雨院位于三房最偏僻的位置,来客除了褚嫣然,只有沈露露和沈世涛姐弟,空手而来,不拿点东西坚决不离开。沈霜霜接连光临听雨院,沈雪不由得感到稀奇。 乔立求娶与沈霜霜亲事相关,慕容迟选美难不成还能选到沈霜霜的头上?她虽然觉得此慕容迟非彼慕容驰,却是想不出沈霜霜上一世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看来沈霜霜的心病不止简少华,沈霜霜对她下毒手,也不止因为简少华。沈霜霜这么接近她,又想干什么呢? 乔妙玉很不以为然地瞥一眼沈霜霜:“沈四小姐,瞧你紧张的样子,莫非很想做那北晋的二皇子妃,担心自己选不上?” 沈霜霜狠狠瞪着乔妙玉:“你才想做那北晋的二皇子妃,你全家都在想!” 沈雪眸色微黯,可不,乔家正在把乔家小姐推上北晋二皇子妃的宝座,只不过不是乔四,而是乔三。 褚嫣然呛了一下,斯文温雅的沈霜霜竟能被一句玩笑话激怒,倒是新鲜得紧,掩口笑道:“这事儿说来也怪,晋阳那么繁华,自然是地杰人灵,想那慕容二皇子什么样的美人寻不着,偏到我们南楚来选美,难不成晋阳女子一个个都不堪入目?” 沈雪微微一笑,指了指院子里桂花树上歇脚的一只麻雀。 褚嫣然若有所思,笑道:“阿雪是说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也对,慕容二皇子名扬天下,能站到他身边的女子,自然要最好的。听闻北地干燥,女子肌肤不够水嫩,东越境内河湖港汊众多,渔女的腰腿比较粗,西戎……” 沈雪摇头晃脑:“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人家选美,关我们鸟事。” 乔妙玉扑哧笑了,用手一点沈雪和沈霜霜,吃吃笑道:“可不见得,恒世子妃已是人妻,我乔四臭名远扬,慕容二皇子选美,的确不关我们鸟事,可你们沈家这两朵花,正是含苞绽放的时候,有才有貌又有好出身,不定就被人家惦记上了。” 沈霜霜的脸色又煞白了。 沈雪走到乔妙玉跟前,按着乔妙玉的双肩:“乔四是吧,我见过乔大小姐,乔二小姐,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你乔四也不差半分,我就觉得奇怪了。你家乔三呢?为何从来不见她?” 乔家借乔三与北晋勾搭,又借乔立与沈家勾搭,楚晋和,乔家做大,楚晋不和,乔家也不做小,什么便宜都想占,就不怕吃下去消化不了撑破肠肚。 乔家在等最好时机推出乔三,她偏要让乔三早早地露出庐山真面目,动一动恼怒乔家打脸的延庆帝的心。动一动不想失去乔家的简少华的心,动一动最是怜香惜玉的长安混少们的心,群雄逐鹿。那才热闹。再说,乔家有足够的能力保住乔三,不会让乔三吃了闷亏。 有一向自诩最得爹娘宠爱的乔妙玉,乔三再也藏不住,有简少恒的妻子褚嫣然。简少华能在最短时间内得到最新信息,乔家门户再紧,动静大了,皇帝多少也会探到一点。 沈雪坚决不承认她心里很酸,她的目的就是把长安的水搅得更浑,让延庆帝一时半刻腾不出手来对付沈家。 乔妙玉很不解。又有些不高兴:“沈五,你真不知假不知,我那三姐姐。因为天花毁了脸,哪敢往人前来。” 沈雪慢吞吞走到厅门口,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人们都以为染过天花的人,一定落个雨打沙滩万点坑的脸。嫣然知道,我喜欢翻看一些很无聊的书。我们俩头回见面就是在北城书局,有一本杂书里写着。天花发现得早,治疗又跟得上,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乔三小姐不肯见人,说不定是怕羞得长安的少女全都抬不起头来。”回过头定定地看着乔妙玉,“你有多久没见过乔三了?” 乔妙玉没好气的:“我爹娘都不去看她,只怕被她吓着,我上赶着去做什么,我胆子小,夜里会做恶梦的。” 沈雪心里有一种异样,乔三过得也很孤凄吧。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乔四,你这脑子就是个整的,你自幼病弱,可曾被爹娘嫌弃过?再丑的女儿也不会吓着生身的爹娘,”半眯起眼,声音变得空灵,“或许是一种惊世骇俗的美,让爹娘都不敢靠近,只怕忍不住毁了她。” 沈霜霜双眸突然亮了,只记着上一世重阳节那天她惊了慕容驰的眼,倒忽略了另一件事,延庆皇帝在重阳节后的七天都没有上朝,不久封了一位姓乔的贵妃,难道那位乔贵妃就是乔三?如果乔三真有做贵妃的好命,那不如由自己送她一份并不小于贵妃的富贵,北晋设在长安的几个暗铺,她可记得很清楚。只要慕容驰听说乔家有好女,自己必能逃过上一世的和亲之劫! 褚嫣然拨了拨琵琶的弦,偏过头看着沈雪那线条优美的侧影,想起沈雪刚从松涛园回来,若有所悟,想必是镇北侯忧虑两个孙女被北晋人看中而要远嫁,便说出乔家三小姐有惊人之姿,借乔妙玉的冲动把乔三推出来。褚嫣然弯起一双杏眼,心里呵呵笑着,乔三,躲猫猫躲得太久了,该出来见一见人,晋阳是个好地方。她当然不想沈雪远嫁,推出乔三,既遂沈家心意,又让沈家欠智王府一份情,简少恒在简少华面前,也能挺一挺腰。 沈霜霜和褚嫣然在一刻有了共同的目标。可怜乔妙玉还在傻愣愣地问沈雪: “沈五,好端端地说我家三姐姐做甚?” 沈雪低低地叹了一声:“乔四,你在家庙过得如何?你觉得你家三姐姐,身在乔家大宅,看着你们姐妹承欢爹娘膝下,她的心在哪里?你爹娘够狠!你们乔家人够冷!无论她是怎样容颜,难道她不是你的亲姐姐?” “当然是。”乔妙玉有气无力,家庙的日子,她永不会忘,沈五说得没错,这么多年三姐姐一个人过着,那种漫漫长夜独对孤灯的凄寒,太可怜了。乔妙玉把自己在家庙的绝望与悲苦无限放大延伸,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太没人情。 冬草看着乔妙玉越来越自责、越来越悲伤的神色,忍不住又后退两步,更敬畏地看向她家小姐,默默地说,小姐,贫道不能卖,可也不能这样卖道友。 知琴很是心疼地摇摇乔妙玉:“小姐,别这么难过,早先时候老爷夫人也是怕三小姐过了病气给旁人,与小姐无关的,小姐要是难受,回府以后去探探三小姐便是。” 乔妙玉眨眨眼,望着沈雪:“上次你送我一篮子香惠和的点心,想必你那个丫环很会排队,借我一用,我想给三姐姐带长安城里最好吃的点心。” 沈雪勾了勾嘴角:“刚才我说去小厨房给你拿,你说不必了,过时不给,自己排队去。” 褚嫣然闻言,放下琵琶,真的追打沈雪:“好你个沈五,私藏着香惠和的点心,你敢吃独食,太过份了!” 沈雪慌忙抱住头:“嫣然,嫣然,今儿就算了,都留给乔四吧,那种没人理的日子,你该懂的。” 褚嫣然稳住了身子,哼了一声:“你那种没人理的日子,我就是太懂了!阿雪,你就是个心软的,连只猫都看不得别人养在笼子里,哪里听得了人被关着养。行了行了,我不与乔四争那一口吃的,可怜见的。”似在为乔三鸣不平,更在洗去乔妙玉可能滋生出来的对沈雪用意的怀疑,余光一瞥,果然见乔妙玉眼圈红红地低下头去。 沈霜霜听出褚嫣然的话里有对沈家的指责,暗道你一个四品武官的女儿竟敢对侯府说三道四,仗的不就是那个过气王府的势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想拿狠话顶回去,又怕褚嫣然给简少恒吹枕头风说她粗鲁无礼,再经简少恒传给简少华,那就不好了。沈霜霜冷哼了一声,想着还是赶紧去北晋暗铺传话,便向沈雪告辞。 刚走出客厅,守门的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说是宫里来人了。 ——————————。 PS: 感谢亲的订阅,打赏!可以求粉票么?票票是多码字的动力哦~~ ------------ 132 分析 ——————————。 沈霜霜止住脚步,狐疑在看向沈雪。 褚嫣然和乔妙玉投以同样狐疑的目光。 沈雪歪着头,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自己的下巴,用比她们三人更狐疑的口气说:“宫里来人?这可比凌晨时分开出的第一朵蔷薇花还要新鲜,我沈五若能认识宫里的贵人,何至于用爽口败火茶招待你们三位贵客!别瞪我,别再瞪眼睛,眼珠子滑出来可装不回去。” “原来你早不记得本宫了!看来你不是那个饶舌的人。” “公主殿下?”沈雪轻轻蹙了蹙眉,暗暗叫苦,紧跟在守门婆子后面的绿衣宫娥,赫然是简凤仪。 简凤仪右臂一展,止住厅内的人行君臣大礼:“本宫来找沈五小姐。恒世子妃,乔四小姐,这位是,是沈四小姐?哦,你们都先退下吧。” 褚嫣然和乔妙玉不约而同怔了怔,褚嫣然在想简凤仪一向叫自己“嫣然嫂嫂”,乔妙玉在想简凤仪一向叫自己“四表姐”,想说话,却被简凤仪那罕见的冷若冰霜止住,遂向简凤仪一福,与沈雪告别。 简凤仪神情淡淡:“沈五,上一杯你用来招待贵客的爽口败火茶。” 沈雪微微一福:“不敢怠慢公主,那是臣女与丫环们自娱自乐,给白水取的名字。臣女虽然这里没有好茶,自制的菊花还是有的,最是败火。”示意冬果去沏两杯冰糖菊花茶,雪山云雾茶绝对不能拿出来,人固然有一死,可也不能上赶着找死。 简凤仪环视着陈设简单的小客厅,然后把目光转向沈雪:“夫子曾教过我一篇美文,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今天我算是真正明白什么是陋室不陋。” “臣女陋质,公主这么说,着实令臣女汗颜。”沈雪作势以袖去拭额角那并不存在的汗,几不可见地一蹙眉,简凤仪的自称是“我”而非“本宫”。噫,不是好事情,上位者越是平易近人。越是暗藏凶机。 简凤仪坐到上座,接过冬果奉过来的茶,普通的白瓷茶杯,浅金透绿的茶色,轻轻嗅了嗅。道:“这茶不错。” 沈雪笑了笑:“公主喜欢就好,可要带一点回宫?” 简凤仪摇摇头:“那倒不必。” 沈雪保持淡笑,心里却喷了一口,我家小丫环鼓捣的菊花当然比不上宫里制茶大师的手艺,皇家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虚伪? 简凤仪接着道:“若是带回了。下次可难找借口到你这里来。” 沈雪呆了呆,下次?这位公主咋变成甩不掉的粘皮糖了?不觉就苦了脸。 简凤仪喝了口热热的茶,浅浅一笑:“不喜欢我来。是吧。” 沈雪忙道:“不敢,臣女不敢,公主大驾光临,臣女不胜荣幸,那是臣女求也求不来的福泽。” “无聊。”简凤仪冷了脸。“只以为能从你这里听到真话,原来你也是个嘴巴抹蜜的。这类话本宫听得多了,比你这百倍动听的不知多少!究竟是本宫被富贵的云雾迷住了眼睛,看谁也看不清,罢了,本宫打扰沈五小姐,给本宫装上一罐子菊花,就此别过。” “沈五怠慢公主!”沈雪静静地望着简凤仪,人靠衣装,穿着一身宫娥衣裳的简凤仪,又是恹恹的,郁郁的,再无半分人间富贵花的生气,宛似含苞欲放之际,突被一刀斩断了根茎,眼看着在空气中一点一点地枯萎。 沈雪叹了口气,乔家一大家子赶到镇北侯府给沈老太君祝寿,这一定戳痛了皇帝,无巧不巧北晋皇帝送书,把简凤仪变妻为妾,乔昭仪是乔阁老的嫡亲妹子,皇帝为了给乔家一个警告,顺坡而下,简凤仪的命运就这样被出卖了。 简凤仪再悲惨,又与乔阁老有多大关系,亲爹都不疼,还能怪舅舅不伸手?再说,简凤仪这只凤凰不落架,乔三那只山鸡怎么飞上枝头变成凤凰? 沈雪不知道深宫里的简凤仪对朝堂政事有几分感知,有些话也不可随便说,想了想,慢慢道:“公主现在既不需要不痛不痒的安慰,也不需要华丽悦耳的奉迎,公主若有什么想法,又不弃臣女愚钝,臣女愿为公主参详,必直言不讳。” 简凤仪容色稍缓:“很不巧吧,我在进侯府的时候,正遇上那帮晋人,只不过他们不认得我。听你家下人说,他们是来选美的,倒叫我奇怪了。” 沈雪微苦着脸:“公主独自出行,若是出个意外,哪怕小得微不足道,臣女都担待不起。所幸那些晋人不认得公主,否则又得编排公主不守宫规,臣女受池鱼之灾事小,晋人借选美再次贬低南楚少女,公主百口莫辩。” 简凤仪凉凉地一笑:“已经这个样子,还能再坏到哪里去,我简凤仪的骨头没那么轻,不会由着那帮晋人羞辱的,不会再给他们口实,由着他们作践我们南楚女子的尊严。” 沈雪一怔,简凤仪竟生出了以死明志的心思?或许除了慕容迟,没有人想过和亲北晋与嫁作二皇子正妃是两件不相干的事,简凤仪偏执地认为慕容迟把她转给他的庶弟是对她的羞辱,这不免冤枉慕容迟,但是,简凤仪以南楚庶出公主匹配北晋庶出皇子,完全当得起正妃,侧妃确是对她的羞辱。 “公主金玉之体,千万莫生那不该生的念头。”沈雪轻轻问道,“公主,朝堂上的事,臣女不知,臣女最早听说北晋人前来议和,后来听说南楚君臣提议公主和亲,臣女且问一问公主,晋人允诺公主和亲,可曾交换庚帖,明确定下北晋的哪位皇子与公主成婚?”这话并不难懂,慕容迟率人来到长安,是为议和而来,不是为求亲而来,是南楚的君臣要把公主嫁出去,而北晋未婚的皇子有四位。 简凤仪真的怔住了,定定地看向沈雪,结结巴巴道:“沈五,你,你觉得和亲北晋并不一定就是嫁给二皇子?二皇子不想娶南楚女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沈雪连忙道:“公主,臣女不懂两国议和的大事,也就是觉得公主和亲,一个人远离家乡远离父母,再得尊荣亦难免心中思亲悲苦,便对这件事多了些留意。臣女今日听晋人对公主的贬损,不免为公主抱屈,至于是慕容二皇子还是慕容四皇子,臣女并不感到奇怪。” 沈雪暗道这想法是慕容迟本人塞给我的,不会错的。心念一转,想起刚刚慕容迟和空鹏放出来的选美之词,按慕容迟玩文字游戏的段数,和亲北晋和二皇子选妻,既可以两两合一,也可以两不相干,那么他是自己收下乔三,还是像对简凤仪一样,把乔三送给弟弟?那样惊世绝艳的美女,他舍得? 简凤仪脸色灰败。如果二皇子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娶自己,那自己的死根本改变不了他对自己的看法,更不可能憾动他的心,让他永远记得自己,至多被人称一声宁死不为妾,还算硬气。就这么死,好像很不值吧。 沈雪微微笑道:“公主何必多想,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自己还能不知,想那慕容二皇子不过是听了片面之词,对公主有所误会。公主,臣女听说北晋的昌平帝送来诏书,指公主为北晋四皇子侧妃,臣女对此不太明白,就算慕容二皇子通过飞鸽传书把公主批得很不堪,远在晋阳的昌平帝直接拒亲便是,何必发来赐婚四皇子的旨意,而且,短小的书信可以用飞鸽传,最紧急的战报使用八百里加急,一道赐婚圣旨,再快的马也不可能在七八天之内从晋阳赶到长安。” 简凤仪眼波微亮:“沈五,你在说晋人拿出来的圣旨根本不是昌平帝发出来的,假传圣旨可是灭门的死罪。” 沈雪大笑:“昌平帝还能灭了他自己的门?晋人的弯弯绕,臣女哪瞧得明白,不过就是觉得有些想不通罢了,事涉公主,臣女才把这想不通的事说与公主听一听,公主过过耳而已,可别当了真,这要传出去,臣女的脑袋可要换个地方睡觉了。” “你想得真多,倒叫我想通了不少事。”简凤仪斜睨沈雪,沉默很久,才慢慢说道,“父皇一心要与北晋签署议和盟约,对晋人的要求无一不允,何况晋人并无土地财帛方面的要求,美人而已。我已是父皇棋盘上的棋子,身不由己,可是,我不甘心就这么贱价卖给晋人!沈五,我现在真的理解你不肯嫁进信王府做世子侧妃的心情,没错,再贵的妾,那也是妾。” 沈雪沉思片刻,道:“公主始而说,对晋人到我们沈家来选美,很奇怪,臣女没记错吧。” 简凤仪嗯了一声,苍白的面色浮上几分羞惭:“慕容二皇子向父皇递传昌平帝的旨意,我偷偷去看他,却听到个大霹雳,他向父皇说,要在重阳节皇家宴会上选择合适的贵女,请父皇传谕满朝文武,必须携所有未婚女儿出席,不管美丑。” ——————————。 PS: 已经过了十二点,这一章算12号的。这几章比较平缓,算是为接下来的章节做铺垫,13号的下一章发个肥的,含zxc100亲投下的粉红票票。 ------------ 133 鬼哭 ——————————。 南楚以忠孝治国,十分看重重阳节。长安城西鹿山落雁崮是方圆千里的最高峰,皇家宴会便在天元寺举办,君臣登高欢聚,共享金秋。天元寺的素斋味道很不错,专在重阳节这一日推出的九层松糕及菊花酒,也就成了长安一绝。 重阳节皇家宴会上男宾女宾同列一席,因此官家子女都会盛装而出,宴会之后,有的才名远播,有的成就佳缘,很多少年郎落在皇帝眼中,从此走上仕途。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皇家宴会一直深受官家子女青睐。 沈雪听得有些糊涂:“既然慕容二皇子定在重阳节那天选美,今日算什么,成心搅我们沈家的宴席?” 简凤仪耸耸肩:“所以我才说很奇怪啊,镇北侯得罪那帮晋人了?” 沈雪摇头:“祖父的事,臣女不知。不过,臣女倒是觉得重阳节登高是公主的一个机会,让那些晋人见识见识什么是南楚公主的风范,不定就改变慕容二皇子对公主的偏见。” 简凤仪眸光闪亮:“沈五!我就知道到你这里来不会白跑一趟!二皇子,我简凤仪定叫你悔得脚后跟都打转!” 沈雪嘴角抽抽,这算什么,一个乔三不够,公主又回来了?果然是话说得越多,错就越多。唇边掠过一丝苦涩的笑,弱水三千,到最后还得看慕容迟他自己舀哪一瓢饮,他若是左一瓢右一瓢地舀个没完,谁又奈他何! 简凤仪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珮:“凭此玉珮,沈五你随时可到宫中见我。” 沈雪接过玉珮,玉色呈现极纯的浅金色,金镶玉“凤仪殿”三字,入手温热。竟是一块暖玉。对着厅外的阳光照了照,沈雪嘿嘿笑道:“这宝贝送到当铺,能换不少银子呢,发财了!” 简凤仪双眼一瞪:“送当铺?你也敢想!你敢送,当铺还不敢收呢!沈五,你有多缺钱?” 沈雪招手叫过冬草,让她将玉珮妥当收藏,对着简凤仪笑眯眯道:“公主金枝玉叶,不食人间烟火,臣女一向缺钱。你瞧瞧我院子里的这些人,一个个瘦骨嶙峋的,都是我这做主子的没钱赏她们。可怜的。” 简凤仪瞪着沈雪,好一阵子才慢吞吞道:“你这是在替她们向我讨要赏钱了?” 沈雪眯眯笑着:“公主殿下抖一抖袖子都直掉金屑,臣女蹭点金末末儿不算什么的。” 简凤仪看看沈雪身边的丫环,只觉得她们两眼冒绿光,分明是饿狼瞧见了纯洁的小绵羊。不由得抖了抖,可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简凤仪道:“我出宫得急,又是这样一身装束,没带珠宝。没带银票。”摆出一脸“我没钱,你能怎样”的神气。 沈雪唇角弯弯,笑道:“这个不重要。公主写一张欠臣女一百两银子的字据便可,臣女也有借口到宫里去见公主不是。”回头叫冬果奉纸笔来。 简凤仪呛住了,含着满眶泪水写下生平第一张欠条,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传扬出去,堂堂公主的脸面啊! 沈雪恭恭敬敬送走了一扫来时颓废之色变得意气风发的简凤仪。把从楼上跑下来的花花抱在怀里,坐到门前回廊的朱漆低栏上。仰头望着开得挤挤挨挨的桂花,叫过冬草和冬果,低声做着安排。 香榧木不是香榧木,是杨树木,美人果不是美人果,是白萝卜。但是,这不重要,有香榧木和美人果这两个名称就足够了。 沈雪相信老太君一定会有所动作,将近四十年镇北侯府后宅第一人,手里必定有她自己的力量。 入夜,镇北侯府里彩灯高挂,毓秀园内外更是灯火辉煌。在赵氏、杨氏、艾氏和沈凯原、沈凯川的极致款待下,宾客们完全忽略了叶超生的奉旨退婚和慕容迟的携旨选美,尽情享受沈家提供的歌舞和佳肴。乔阁老与乔尚书在松涛园与老侯爷相谈甚欢,信王在一众公侯勋贵中谈笑风生。一些四五品级的官员聚在一起,悄悄议论明天的刑部公审。 沈霜霜听着赵青莲含泪的自叹自怜,句句暗责乔曼玉不肯自请下堂,既损信王府颜面,又折定国公府脸皮,禁不住心头怦怦直跳,原来赵青莲也抱着嫁给简少华的意念,亲王,国公,门户相当得很啊。 沈霜霜脸色灰白,乔曼玉是一棵枯死的树,再无逢春的机会,树坑还没空出来,愿意填坑的人已在排队,她该怎么办呢?向晚前去了北晋的暗铺,买回一对青花高腰透雕丹凤朝阳的梅瓶,相信喜好美色的慕容驰必不放过乔家的好女。和亲一劫很有希望躲过去,如何引起简少华的在意,看来还得着落在重阳节的皇家宴会上。 沈霜霜有一搭没一搭与赵青莲搭着话,心里的风车开始急速旋转。 毓秀园里,老太君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 艾老夫人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离开了镇北侯府。 老太君把丫环婆子全都遣出屋去,只留下施嬷嬷奉茶。 往事如烟。 吴大学士奉命往南疆赈灾,带回蛮人头领之女,收之为妾。吴家主母极恨蛮女深得吴大学士宠爱,在吴氏出生时去母留女。蛮女从南疆带来的丫环阿萍,跪在吴大学士脚下,砍去了自己的左手,求吴家主母放过自己,求吴大学士允许自己伺候小主子,一番苦肉计使吴大学士大为恼恨吴家主母的狠毒,吴家主母想不到自己早中了蛮女下的美人果之毒。吴大学士很快迎娶继室进门,却又悄悄进了阿萍的屋子。 吴氏长大了,疯狂地爱上了从战场上凯旋的沈侯。阿萍拿出蛮女留下的另一枚美人果,吴氏借沈侯夫妻在天元寺上香,沈侯与住持在前殿说话,扮作小沙弥给寮房里的钱氏奉茶,亲眼看着钱氏喝下带美人果之毒的茶。 吴氏的生母是蛮女,长安城里的贵女圈把她看作异类。吴家的姐妹对她更是疏而远之。只有同龄的窦家女与她来往。窦氏也是家中的庶女,亲父乃花丛高手,兄弟姐妹众多,生母懦弱,只知道在她被欺了的时候泪流不止。两个孤苦的庶女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窦氏从吴氏这里拿了几种药以后,在家里的地位明显上升,对吴氏更加言听计从。 长安城里世家大族艾家大少奶奶病故五周年忌日,艾大少爷在天元寺做法事,吴氏对钱氏下美人果毒的同时。窦氏对艾大少爷也下了情毒。 三年时间,吴氏和窦氏两个小庶女分别嫁给当时最显赫的男子做了继室,她们两人一度成为长安城里庶女们争相模仿的对象。 情毒有一定的期限。窦氏正待把毒手伸向艾家的嫡子长孙,清醒过来的艾大少爷毫不留情将她关进后宅,把元妻留下的一儿一女养在自己身边。自此窦氏和她的亲女艾氏,日子渐渐艰辛起来。在艾氏及笄之后,窦氏找上过得风生水起的吴氏。连求带逼,让吴氏把艾氏娶进家门,做沈家的三少夫人。 吴氏心里极其不舒服,她的儿子是谁,翩翩美少年,长安第一少!艾氏算什么。阁老府上的嫡小姐,却比庶女都不如,貌不惊人。才不压众,怎么配得上她的儿子! 恰在这时,沈侯爷上书皇帝,请封三子沈凯川为镇北侯世子,皇帝大笔一挥。诏书即下。 窦氏再次登门,强硬表示。如果吴氏敢拒这门亲,她就要把吴氏做过的事向沈侯爷抖一个底儿掉。反正她已经不得艾阁老看一眼,女儿就是她的全部,为了女儿,她什么都可以豁出去,即使是性命。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吴氏不敢不应。 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在老太君的脑海里时隐时现,记忆的浪潮一浪又一浪扑过来。 老太君死死盯着沈雪送来的礼物,真的是好大一份生辰礼,杨树木做的盒子,白萝卜刻的美人果,五个铜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却似千斤重物压上她的身体,几乎将她碾碎。 她做错了吗?没有,她的儿子,皇帝敕命镇北侯世子,怎么能娶一个山野村姑为妻!一个山野村姑勾.引得她的儿子乐不思家,不该死吗? 四十多年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那小贱货从哪里得知?一手带大自己的阿萍早已化作一把枯骨,这世上除了窦氏,再无旁人知道,窦氏竟然出卖了自己?她看得比命还重的女儿,是自己的儿媳,任由自己捏扁搓圆,窦氏怎么敢出卖自己? 旧事重新摆上案头,那小贱货想干什么?她还知道哪些事?老太君只觉得胸腔里的窒息使她喘不过气来,挥手叫施嬷嬷递一杯茶来。 施嬷嬷是吴家继妻选给她的陪嫁嬷嬷,对她从无二心,很合她的心意,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身边最得力的管事,虽然年过花甲,腿脚依然利落,反应也很快。 多年的朝夕相伴,施嬷嬷对老太君十分了解,知她气恼五小姐拿假货冒充珍品,想着逗老太君一乐,便捧过四少爷送来的大玉桃,按四少爷的方法开启旋扭。 佛门梵音听起来极是正直、和雅、清澈,给人涤心荡肺的空灵之感,能让人在一瞬间安静下来,身心清净。 老太君听着这轻柔悠扬的梵唱,脸色渐渐和缓,刚开口说“阿湾乖孙”,突然听得梵唱里夹杂着一抹凄凄惨惨的呼喊,“杀人偿命,还我命来,杀人偿命,还我命来……”循环往复,无休无止,与梵音一起入耳,格外的阴森诡异,老太君顿时毛骨悚然,颤抖着手指着玉桃,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施嬷嬷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倒在地:“老奴不知,老奴不知啊!” 老太君瞪大了眼盯着白玉平台上的两个玉人,盯着玉人那盈盈的眉眼,佛门梵音,曲意奉茶,佛门,奉茶,老太君整个身子都抽搐起来。这分明是她给钱氏下毒的场景再现! 施嬷嬷到底在老太君身边久了,明白老太君受了大惊吓,只是眼前的景象实在蹊跷,似乎有涉阴私,当年三老爷将那些下人一个一个拧断脖子的恐怖情景,恰似火山熔岩突然从地底喷出,施嬷嬷心惊胆颤,只慌忙去关玉桃的旋扭,梵音停了,呼喊更显凄厉。 那是鬼哭么?施嬷嬷手忙脚乱之中竟将玉桃摔落在地。粉玉、碧玉、白玉,碎成无数块,呼喊声却不停止。仿佛一缕不肯屈服的冤魂在呐喊! 老太君再也撑不住,两眼往上一插,嗓子里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施嬷嬷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这玉桃价值如何。拼命去踩地上的碎片,直到再也听不见那瘆透人心的鬼哭。施嬷嬷手足俱软,不敢大声呼救,哆哆嗦嗦扶起老太君,挤压人中,将老太君唤醒。 老太君瘫坐在地。一动不动。 屋外的丫环婆子听着屋里有异响,敲门探问,施嬷嬷强自镇定。回说老太君头疼,需要静养,一边把地上的碎玉收拾干净,向老太君请罪。 卷帘大将打碎玉帝一只琉璃盏,就被罚落人间变成脖子上挂着九个骷髅的沙和尚。她一个侯府下人,资格再老也是下人。打碎了四少爷送来的绝品,如果得不到老太君的谅解,脱三层皮也不够沈世湾惩戒的。 老太君渐渐回过神来。 沈世湾说这玉桃是他们母子在尚珍和的精心定制,也就是说他们母子已经知道钱氏之死,除了艾老夫人告诉他们,别无可能。他们拿这件事来要胁她,是为了镇北侯爵位吗,他们得有多蠢才会看不到她一心为沈世湾谋算? 老太君想不明白。 香榧木,美人果。沈雪显然不会是像她说的那样,把美人果当然人间佳品。阿萍说,外祖父深惧这种毒果杀人于无形,令族人将境内仅有的一棵美人果树刨根烧成了灰,娘亲手里的美人果是族人在刨树的时候得到的,仅此两枚。娘亲随父亲远赴长安,外祖母忧虑女儿无依无靠,将两枚美人果交到阿萍的手上,防患于未然。 沈雪那番蛊惑人心的胡话,怕是能引起长安人往南疆淘美人果的热潮,美人果在南疆已经绝迹七八十年,想来也没什么人能说出美人果的一二三来,反倒增加了美人果的神秘感,佳品还是毒果,谁又说得清呢? 老太君扶着施嬷嬷的手,费力地爬起来,脚步蹒跚往内室走去。 沈雪用白萝卜冒充美人果,使长安人认为美人果真实存在,总会有那不甘心的人竭力寻找美人果。老太君不敢赌南疆亲戚们全都忘记了美人果,金银财帛的诱惑,谁也挡不住,当他们透露美人果的秘密的时候,吴家主母之死,钱氏之死,就会被揭出来,吴家的人不会放过她,沈家的人更不会放过她。 老太君的眼里浮起一层层阴鸷,她从来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星河耿耿,笙歌散尽,喧嚣了一整天的镇北侯府终于安静下来。毓秀园正厅里灯火通明,老侯爷和老太君高居上座,大房、二房、三房的各个主子及姨娘们依次行过礼,然后各归座位等待着生辰宴的最后一个环节,全家人一起吃一碗长寿面,祝福老太君福寿绵绵。 今夜沈家的长寿面选的是鱼茸面,取的是新鲜黑鱼,清水烫熟,去皮剔骨剁成鱼茸,和在面条粉里揉得透了再擀成薄面皮、切成细面条,煮熟后淋上去油的鸡汤,口感劲道,色味清香鲜爽。 沈雪看了看放在桌案上的餐具,大房那边是花团锦簇的结晶釉瓷,二房那边是素雅清新的青花玲珑瓷,而三房这边则是牡丹花开粉彩瓷,全部是老太君珍藏多年的精品瓷器。 沈雪抬起头,半眯着眼看向老太君,暗暗叹了一声,老太君的承受能力比她预想的还要强大,从她和缓静慈笑容里看不到半点不悦。沈雪垂眸,静静地坐着,感受着一股杀气在她的周围弥漫。 ——————————。 PS: 本章4700字,含zxc100亲投的粉红票票哦~~ 明天再发一章肥点的吧,含颦兮嫣然亲的票票。 哦耶!订阅的亲,投票的亲,周末愉快! ------------ 134 揭穿 ——————————。 婢女们小心翼翼将热腾腾的鱼茸面盛在光彩夺目的瓷碗里,沈雪嘴角轻轻地勾一勾,听着厅内一番父严母慈子孝媳贤孙乖的唱念做打,眨眨眼看向主座上的老侯爷,又垂下头来,拿着筷子在碗里戳了戳,叹了口气: “好贵的一碗面。” 艾氏心情甚好,儿子送出的玉桃闪瞎了所有宾客的眼,讨得老太君极大欢心。 对她来说,长安贵妇圈里的面子固然重要,里子更重要,没有什么事能比沈世湾承爵更大。可她也很心虚,这份礼物如此贵重,必然是沈凯川交给五丫头,由她大出风头的,现在乌木箱还在她的私库里,虽然预备了一大套说词,怕也难挡沈凯川的雷霆之怒。艾氏惴惴不安的心随着沈凯川并不在意的态度大大地安定下来,暗自嘲笑自己做贼心虚,想一想,沈世湾才是他的嫡子,况且五丫头的礼物也不差,生辰礼就算揭过去了。 大家都在低头吃面,沈雪这句轻和却清晰的话迸出来,艾氏一阵慌乱,生怕沈雪出夭蛾子咬上乌木箱的事,立即开口斥道:“你学的规矩都忘了,竟不记得‘食不语’?” 沈雪淡淡道:“阿雪去过大厨房,明天的早膳,如果阿雪没有说错,三房的食桌上会摆一道这个季节比较常见的蜂蜜桂花糕。” 艾氏冷笑道:“五丫头不喜欢吃桂花糕,可以在你听雨院的小厨房自做。大嫂给你配的小厨房,闲着多不好。” 赵氏权当没听见,继续低头吃面。 沈雪眯了眯眼,语气凉凉:“桂花糕香甜软糯,素来是四弟的喜好,阿雪对桂花糕也情有独钟。只不过今天晚上吃下这一碗鱼茸面。明天早晨再吃一块蜂蜜桂花糕,可就离死不远了。” 老太君的瞳仁骤然紧缩,冷冷道:“五丫头,今日是老身的生辰,你却在这里死不死地没一点忌讳,诚心让大家吃不痛快,诚心给老身添堵?” 艾氏立即附和道:“五丫头,你这没规没矩的,可真应了老话,有娘生。没娘养,没娘的孩子就是一根草,编成花也是草。还不赶紧跪……”白光一闪,“嘟”的一声,艾氏一低头,一把瓷勺钉进紫檀木的桌面,勺柄犹自轻颤。艾氏脸色一下子全白了,这要是一把刀插进她的脖子,那皮肉外的刀柄也会颤两颤吗? 沈凯川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太君,突然喝道:“一刀,去请韩老大夫,去请魏大夫!” “喏!”沈一刀低沉的嗓音传入厅内。人已离了毓秀园。 老太君重重地一拍桌案,长身而起,指着沈凯川:“老三。你,你什么意思,你竟是信了五丫头胡言乱语?” 厅里的人们都已停下筷子,多以疑惑和责备的目光看向沈雪。沈霜霜心底却是一惊,想起自己曾让项嬷嬷给沈雪下毒。被沈雪避过去的事来。 老侯爷面无表情:“五丫头,把话说明白。否则,吃板子是小事,你爹也护不住你。” 沈雪浅浅一福:“祖父见多识广,当是深悟这世上的植物千奇百怪,相克又相生,香臭酸甜苦辣辛麻,什么味道都有,也有什么味道都没有的。西南多山多雨,山高林密,林子大了,什么玩意儿都有,千万朵野花中有一种食蜂花,专门捕捉蜜蜂,泌出酸液把蜜蜂融化成汁,一滴一滴吸收殆尽。” 杨氏失声道:“都说是蜜蜂采花,竟有花吃蜂的,这也太离奇了吧。” 沈雪眉尖轻跳,缓缓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食蜂花的花瓣晒干以后,以血滴之,就会变成一种透明的胶状液体,看上去是极浅的粉色,闻起来有极淡的酸腥味,密封在玉瓶里,经久不燥。” 沈世湾突然插话道:“这种诡怪的食蜂花,有毒,对吗?”他的确很喜欢吃蜂蜜桂花糕,但是,现在,他不停地问自己,以后还吃不吃这种美味。 老侯爷眸色黝黑,看不到一丝波澜,好像沈雪在说,今夜星光灿烂。 沈雪端起盛着鱼茸面的粉彩瓷碗,手指从碗沿上轻轻掠过,沉沉说道:“只有在蜂蜜为引的时候,食蜂花的怪性才会被引出来,把肠肠肚肚当成蜜蜂一样,一点点融掉。” 沈世湾骇然变色,其他人的脸色也都不大好看。 心底有尖锐的刺痛,短暂前生都是血腥的教训。 她染了疫病,不断地发烧,昏沉间好似在烈火上灼烤,浑身长满脓疮,钻心地痒,钻心地痛,一批脓疮发完,又有新的脓疮,脓浆滚滚,每一天都如置身地狱,承受着火烧火燎。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隐约察觉到一道冰冷的眸光,黯淡的烛火下,一张男性的脸美如冠玉,正是她的丈夫,云川府卫所守备。 他轻轻笑着:“醒了?你就快死了,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告诉你的好,免得你死了都是个糊涂鬼。” 在守备不紧不慢的叙述中,沈雪得知,他原是山里的采药人,因为相貌不俗娶了一位商家女,捐了不入流的官职,靠银子打底一步一步往上爬,妻妾财帛耗尽,他利用原始森林里的奇花异草悄无声息杀了她们,食蜂花是他手里的利器之一。他的眼睛盯上了云川府的大商沈家,自编自导巧妙布置,一手剿灭湖匪受到上司嘉奖,一手英雄救美娶回财神女,满城疫病只为不着痕迹除去沈家的每一个人,沈家的百万金银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守备就那样冷静地俯视她,幽黑的眸光在烛光下仿似地府鬼火…… 沈雪的声音低沉,透着悲凉:“很不巧,我对鱼类不大感兴趣,再好吃的鱼,我也吃不上两三筷子,总觉得忍不了那股腥味。”她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沈凯川。“大厨房说,今晚的长寿面原本是野菇鸡丝面,施嬷嬷改点了鱼茸面,食蜂花的腥味很淡,混在鱼腥里,一般是分不出来的。真的不巧,我不但知道南疆的大山里就长着食蜂花,而且见过。” 沈凯川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女儿的意思他很清楚。这是他的母亲向他的女儿伸出了杀戮的手,为什么?就因为女儿那张酷似玉明的脸?如果不是浓妆艳抹,女儿坟头的草是不是枯了荣。荣了又枯? 四下里静悄悄的,老侯爷一挥手,沈福将厅里的下人全都带了出去,远离毓秀园正厅。 老侯爷直视老太君:“过去的事,为什么还要翻出来?五丫头。她是你的亲孙女!” 老太君泪眼婆娑:“侯爷,你就这么相信五丫头的话?她在胡说八道,你竟听不出来吗?侯爷不是不知,妾身从未去过南疆,更不知什么食蜂花!必是哪个嚼舌头地与她说起明氏,她恨妾身。她满心满脑地恨,才给妾身泼这样污水!侯爷不明白吗?” 泪水汩汩而下,“妾身只想着今天是个好日子。这才拿出珍藏多年的器物,这粉彩瓷,三房的人都在用着,难道妾身能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这面,这鱼茸面是妾身让施嬷嬷改点的。可全府的人都在吃,难道妾身要害了整个侯府吗?” 这一番话说下来。事情立刻演变成了,沈雪知道了生母之死与老太君有关,因此恨极老太君,无中生有,无理取闹,破坏老太君生辰的合家欢。这是不孝,是大不敬,就像老侯爷说的,吃板子是小,下牢狱都够了。 沈雪深知自己半步不能退让,暗沉着嗓音,幽幽道:“没有去过南疆,不等于对南疆一无所知。鱼茸面没有任何问题,大伯母用的结晶釉瓷,二伯父、二伯母用的玲珑青花瓷也都没有问题,三房这边,用膳时的座位是固定的,别的碗我不好说,我这只碗在盛面之前,被涂抹了食蜂花制成的胶状液体,遇热即溶,如果我没估错,三夫人和四弟的碗,也有这种脏东西。” 沈世湾跳了起来:“贱婢!你想为你那个低贱的生母喊冤……”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上沈世湾的脸!沈世湾痛得大叫,错愕惊恐地瞪着打他的人。 沈凯川面色冰冷:“不说五丫头是你姐姐,就说你的小命还是五丫头从河里捞上来的,我们沈家怎么会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 艾氏不是没见过沈凯川的冷漠,但此刻沈凯川散发出来的阴狠之气,让她看懂了,沈世湾这是触了沈凯川的逆鳞——明氏。艾氏一阵悲苦,明明是五丫头暗恼老太君,对老太君不敬,却要她的儿子挨打,天理何在! 艾氏恨恨道:“五丫头,你胡说八道,我这当嫡母的想管也管不了你,可你别想着拉我们母子下水,我对老太君从来孝敬有加,侯府里谁不知道老太君最是疼爱小四,我看你是得臆症了,正好韩老大夫就在外面,让韩老大夫好好地瞧一瞧吧。” 臆症即疯病,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谁家儿郎会给一个有疯病的女子下聘?因为明氏,因为沈家的禁忌,艾氏从来就没想让沈雪好过过。 沈雪冷冷道:“三夫人莫非忘了四弟的玉桃?” 高座上的老太君猛地站起身,站得急了,宽大的衣袖拂过桌面,一只茶碗掉落地上,老太君一脚踏上泼洒的茶水,脚下一滑,身子晃两晃直往后仰,竟至碰倒了沉重的紫檀木椅,前额磕上案角,徒然挥舞的手揪住了高座后低垂的帷幔,帷幔吃不住重,刷拉自顶部撕裂滑落下来,将老太君整个覆盖住。 正厅里一下子乱了,众人纷纷推开座椅向老太君奔过去。 一道乌光一闪,沈雪闷哼一声,向前一栽! ——————————。 PS: 今天卡文卡得很,这一章没有预期的肥,不算颦兮嫣然亲的粉红票票,明天再来吧。 周末愉快! ------------ 135 毒箭 ——————————。 “咣当”“哗啦啦”“乒乒乓乓”! 沈雪身子向前扑,双手压上面前的桌案,可圆桌不比方桌,一下子倾斜翻倒,杯碗碟盆全往地上掉,撞上水磨石的地面,碎成一片片。失去平衡的沈雪伸手拖住身旁的坐椅,肘部撑着椅面,不至于完全摔倒地上,但是翻倒的汤水面菜溅洒了一身。 巨大的声响引得本向老太君扑过去的人顿住身形,就在一愣神之际,突听五少爷沈世波惊叫:“箭,箭,血,爹,爹,五姐姐中箭了!黑血!黑血!” 沈凯川神情大变,喊声“大嫂辛苦”,回身冲到沈雪身边,顾不得满地脏污,半跪着一把抱起沈雪,只见一支黑铁箭插在她的左肩上,就这一转眼的时间,沈雪已是脸色发青,嘴唇发黑,很明显那是一支带剧毒的箭。 沈凯川眼都红了,大叫道:“快,魏大夫来了没有,魏大夫,快叫魏大夫!” 六少爷沈世研急急冲出正厅,狂喊道:“福叔,沈福,魏大夫来了吗,魏大夫人呢?韩老大夫,韩老大夫!” 背着药箱的韩老大夫一路小跑跑进正厅,一看沈雪的面色,暗暗叫苦,开药箱,取银针,一连七针扎下,以袖拭额上的汗,道:“这箭有毒,而且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毒,老朽一时查判不出,老朽只能用针延缓五小姐体内血流速度,沈侯爷,沈大人,两个时辰内找不到解药,五小姐,老朽无能为力!对不起!” 赵氏、杨氏、艾氏手忙脚乱把老太君扶到高背椅上坐稳,老太君浑身发颤。煞白了脸呜呜地哭起来,嘴角却不经意地轻轻一翘。 阴森的煞气从沈凯川身上散出来,沈凯川压低了声音:“救不得了?” 沈家的人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楚地感受沈凯川的阴森煞气,不由自主记起这位多年来醉卧温柔乡的沈家三老爷,曾经是一个在十倍于己的敌军中九战九胜,杀敌以十万计的的杀神。属于杀神的杀气,是来自地府深层的阴森,扼住了人们的咽喉,令人呼吸困难,遍体生寒。 韩老大夫低声道:“对不起。” 沈凯川从衣袖中掏出一只两寸长的竹管。摔向门外的地面,只听“呯”的一声,竹管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爆出一片红色烟火。低头注视着沈雪嘴角溢出流下的一朵又一朵黑紫的血花,沈凯川静静说道:“阿研,到大门口去迎魏大夫,阿榆,找出射箭的位置。” 老太君的哭声在沈凯川的森寒中不知不觉低了。没了,听到这句话,身子微微一僵。 沈雪很想笑一笑,却笑不出,心跳忽快忽慢,呼吸忽急忽缓。是麻,是痛,不太分得清。眼前已是一片黑暗,意识正在一点点流失,努力撑起头,她说:“祖,祖父。美,美人……果……”更深浓的黑暗卷过来。好似大海里的一叶扁舟,一个巨浪打过来,再不见舟影。 老侯爷背着手,一言不发。 沈世榆去了厅外,窜高纵低比对毒箭的射击点。沈世研领着气喘吁吁的魏十四回到正厅。杨氏指挥婢女收拾清理混乱的正厅。 魏十四捏住沈雪的手腕号脉,拿刀挑了一点伤口处的黑血在鼻端细细地闻,无声地叹了口气,用镊子夹住白棉纱擦去黑血,自药箱里拿出一个金葫芦,离着伤口一寸左右倒出一撮金色的药粉,片刻后手起刀落将箭矢取出,又把一个红葫芦里的红色药粉均匀倒进绽开的三角形伤口,用白棉纱裹定,把带血刀和箭、沾血的棉纱包在一块浸过桐油的棉布里。 沈凯川看着从容不迫的魏十四,心下稍安。 赵氏见沈雪青黑的脸孔毫无缓和的迹象,忧心忡忡:“这位就是魏大夫?魏大夫,我家五丫头怎么样?” 魏十四起身,双手揖礼:“沈大夫人吧,五小姐伤在肩胛骨,伤口很深,这箭不是一般手开弓射出来的,是机关弩箭,力道很强,箭头斜着进入身体,有可能伤着筋脉,造成永久性损伤。” 赵氏窒了窒:“魏大夫所说的伤,是不是表示,五丫头的左臂……” 魏十四垂了垂眸:“这不重要,解不了毒,五小姐撑不到明天早晨。” 赵氏退两步,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颤抖:“什么毒,这么狠?” 魏十四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这就是传说中的见血封喉,又名箭毒木,只有在湿热的南……” “什么人敢夜闯侯府?”沈世榆暴喝道,随即打了个呼哨,“围住贼人,休放走一个!” 金属相叩的声音立时传过来,呼喝声四起,透过大门,可见九个深色人影,各执一柄金色蛇形长剑,同进同退,首尾相连,攻守此呼彼应,时而一字散开,时而四围合击,九人作战,俨如一人,刹那间金光匝地,剑气森寒! 老侯爷面冷如铁:“给我拿下!”多少年不曾有人敢闯镇北侯府,这帮人可真是利令智昏!这鱼上赶着浮出水面扑腾,可就怪不得捕鱼人一网打尽。 侯府侍卫同声叱咤,摆开手中刀,兔起鹘落,电掣风驰!数十人穿梭来往,刀光剑影,直令人眼花缭乱,胆战心惊! 老太君心疼得直哆嗦,毓秀园再宽阔,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大展拳脚,花木山石全遭了殃。心疼之际又有深深窃喜,暗念了一句“菩萨保佑”,这些不明闯入者来得太及时、太妙了!扫过气息奄奄的沈雪,目光落到艾氏和沈世湾的身上,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还是不能让这对母子看到明天的太阳! 沈凯川把沈雪挪给赵氏,站起身,两只手掌交错捏握,脚下一顿,身子平平地射了出去,一个鹞子翻身落到一棵碗口粗的水杉树旁,一哈腰。双手抓住树的根部,一声咆哮,那水杉树被连根拔起,右手倒提树根,左手如刀咔嚓一声劈去树梢,抡起树干,照着那九个人扫过去! 笔直的树干在沈凯川的手中,如大棒,又如铁拐,每一下都挟着劲风。呼呼轰轰作响,霎时间四面八方都是沈凯川的身影,一根树干化作了数十百根。棒影如山,拐风如雷,把那九个人围在当中,端的是风雨不透! 那九个人所发的剑招,光圈越缩越小。不一刻只剩一团银光,有如星丸跳跃,跳荡不休。 镇北侯府所有的侍卫,毓秀园在场的下人,全都瞧傻了眼,!这是谁?这是天上的煞神。这是地府的恶鬼,这是游荡在三界六道之外的大魔头!这决不是他们熟悉的温吞风流的沈家三老爷!从此后,他们再见着沈凯川。头皮发麻,脚底发软,肠子打结,舌头抽筋。 沈世榆哀叹不已,自己苦练十五年的武功。在三叔面前无异于儿戏!上天也太不给他天赋了吧。 沈世湾两眼闪闪发亮,若得父亲一半技艺。镇北侯的爵位,非他莫属! 老侯爷的眼底隐有水光,他的儿子,已被折了一翼,今夜,另一翼也将折去吗? 沈凯川手持树干,左边一拦,右边一摆,竟将那九人赶鸭子一般赶进正厅。 桌案已被撤下,脏污已被清洗,厅内红烛高烧,檀香轻焚,又是一派豪奢华贵。 老侯爷打量这九个人,藏青色紧身衣,薄底快靴,蒙面巾已被沈凯川打落,露出一张张惊恐不安却又强自镇定的脸孔。 老侯爷冷冷笑道:“金蛇剑,很好,想不到我这小小的镇北侯府,居然成了东越皇家暗卫的游乐场所,想藏就藏,想打就打,够嚣张!九子连环阵,能排此阵的也算是暗卫中的高手,本侯知道你们来的目的,今天不想为难你们,且将解药交出来,本侯承诺把鲛珠送还你们的皇帝,本侯放你们走,否则,本侯认得金蛇剑,沈大教头却能把金蛇形一寸寸折了!” 老太君呆了呆,鲛珠?东越皇家暗卫?把鲛珠送给东越皇帝?绝对不可以!东越,那片海岸边的弹丸之地,竟也敢称天子皇帝,倒不怕海风太大伤了牙齿! 九个人相互对视,最后齐齐看向一个塌鼻梁大饼脸的矮个子。 矮个子惊疑不定,张张嘴又闭上。 沈凯川抡起树干,一记秋风扫落叶横扫而过,只听得“喀嚓”“喀嚓”骨头断裂的声音,九个东越暗卫嚎叫着扑通摔倒,抱腿呼痛。 老侯爷摆了摆手:“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老三家的,带孩子走吧,赶紧的,五丫头的时间不多了!” 各房的姨娘及沈霨、沈露露两个庶女早已面无人色,腰软腿软瘫在椅子上根本走不动,八少爷沈世涛更是吓尿了裤子。沈福叫了几个粗使婆子架着她们,几个侍卫扛着沈世湾等四个年幼的哥儿,迅速离开毓秀园,各自回院。 沈霜霜蹲在沈雪身旁,仰脸望着老侯爷:“祖父,霜儿留在这儿,等五妹妹醒来。”她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沈雪不会这么轻易地中毒而死,她一直陪着,沈雪醒来,就会欠她一份情,醒不过来,姐妹情深,祖父将更看重她。 沈凯川扔了树干,一把揪住矮个子的衣领:“再不交出解药,我会把你们九个人的脖子,一个一个地拧断!” 矮个子的两条腿都断了,痛不可抑,颤声道:“我,我不知道你们在,在说什么。” 沈凯川双手一夯,将他礅在地下,矮个子双足着地,断骨直戳上来,惨痛可想而知,他嚎叫着瘫在地上。沈凯川拖过他左侧的一个暗卫,捧着那暗卫的脑袋,双手一错,“嘎吱”一声闷响,那暗卫软塌塌倒了下去,身子抽搐两下,没了声息。 老侯爷叹了口气:“何苦要受这皮肉之痛,本侯都允了你们鲛珠换解药,还不赶紧拿出解药!” 矮个子挣扎着爬到死去的暗卫身旁,断骨的痛亦不及失去朝夕相处的兄弟,抚摸着那暗卫扭曲的脸,落下两滴泪来,昂起头看着沈凯川,似看青面獠牙的幽冥无常,怕。他心里很怕,可是怕就能得到同情吗,求饶就能有活命,与其受尽羞辱而死,不如死得硬气一些,东越的皇家暗卫,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矮个子抬衣袖子擦掉泪水,朗声道:“沈侯,沈教头,我们被擒是我们技不如人。你们也是有身份的人,大可不必这么鸡零狗碎地折磨我们,来个痛快的。我们九兄弟不能同年同月生,得一个同日死也不错!” 老太君颤声道:“这帮天杀的恶贼,敢闯镇北侯府,还使那龌龊的手段,老三。留一个就够了,他们身上搜不出来,留一个到他们的老巢,不信找不到!”话说得很含糊,决口不提解药两个字,这些东越暗卫此刻交不出解药。他们的老巢也不会有,只要再拖一个半时辰,大罗神仙也救不回那小贱货。她可以静下心来想一想艾氏、小四,还有艾老夫人。老太君暗恨自己心软手软,怎么就由着艾老夫人活到现在呢?人为为己,天诛地灭啊。 沈凯川一只脚踏上另一个暗卫的断腿,俯过身来:“你。交出解药,我就放过你。我这里有最好的骨伤大夫,保你这两条腿恢复得没断过一样。” 钻心的疼痛从骨断处直入心底,那暗卫疼得满头冷汗,失去血色的嘴唇颤了颤,从咽喉里挤出嘶喑的声音:“什么解药,没,没有,真的没有。” 沈凯川重重地踩下去,来回地碾:“骨头很硬嘛,再说一遍没有?” 那暗卫撕心裂肺地惨号,立时疼得晕过去。 魏十四走过来,微微一揖:“将军,且慢,这里面有问题。” “什么问题?”沈凯川的嗓子突然哑了,火烧一般疼,说话的声音竟似一架破败的风箱在抽动。 老太君心头一沉,胸口憋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阴沉沉地瞪紧了魏十四。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蓝衫大夫,她并不熟悉,可看他与自家儿子却是熟络得很,韩老大夫是长安城里极有威望的大夫,他都辨不出来,这个姓魏的能看出什么来呢? 魏十四转向老侯爷,平平开口道:“沈侯爷,您刚刚说这些刺客是东越的皇家暗卫,不会搞错吧?” 老侯爷道:“当然不会错,金蛇剑是东越皇家暗卫的独门暗器,东越皇家暗卫擅长布阵,三人成太乙三才阵,六人成六丁六甲阵,九人成九子连环阵,九子连环阵展开,一般情况下可与五倍于己的敌手交战而保不败,在实战……” “沈侯爷,”魏十四躬了躬腰,算是对截断老侯爷话头表示歉意,“沈侯爷既然肯定这些人是东越皇家暗卫,那么他们说的话就是真的,他们真的没有解药。”他不能再拖延,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话说透,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沈凯川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没说话。 魏十四却是明白,沈凯川一时急火攻心,失声了,此时却顾不上给他配药。长长地叹了一声,魏十四说道:“五小姐所中之毒,有个浑名叫见血封喉,又被称为七上八下九倒地,毒入伤口,心脏麻痹,血脉闭塞,血液凝固,上坡七步,下坡八步,平地九步,窒息而死。韩老大夫给五小姐施针,只是延长了五小姐待救的时间。这种毒,来自于一种叫箭毒木的树,树皮灰色,树液乳白色,这乳白色的树液便是剧毒。” 没有人打断魏十四的话。 魏十四语气极是肯定:“这种树,是南疆独有的树种,南楚没有,东越也没有。” 老太君颤颤微微站起来:“你,你这匹夫,不去审那闯府的贼人,却学着……学着五丫头信口雌黄!”把冲到嘴边的小贱货三个字狠狠咽了回去,盯着魏十四,“老身且问你,你收了多少银钱来污蔑老身?中毒箭,有谁看到射箭的人了?只不知五丫头得了什么消息,不定是在演一场苦肉计离间老身母子!南疆独有树种,嗬,嗬,老身倒想一死去寻自个儿娘亲了,问问她为什么要托生在南疆那片怪毒层出不穷的地方!” 沈雪是魏十四的小主子,沈凯川的眼里闪过一丝犹疑,主仆联手,老太君的话也说得通。 ——————————。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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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凯川绝望了,抱起沈雪往门外走去。玉明已死,女儿也将离去。他何必在这凄冷的世上独活!玉明在桃花山庄等他等得够久了,现在一家三口团聚在即,玉明会怪他没有照顾好女儿吧。他看也没看老太君一眼。 老太君略抬了抬眸,眼底一片死灰,终究是白养了这个儿子。一个卑贱的村姑。一个卑贱村姑生下的孩子,两个卑贱的人生生夺走她唯一的儿子。她不甘心!手臂向前屈张,老太君悲泣道:“阿川!别走!娘老了,头发都白了,这么多年,你总在外面晃荡不肯着家,你知不知道娘天天都在等你,你想让娘等你多久?我是你亲娘!” 沈凯川突听“阿川”这个年少时的称呼,身形微顿,把女儿抱得更紧,脚步不停。 魏十四紧走几步拦住沈凯川:“在下的话,还没说完。” 沈凯川眉锋挑了挑。 魏十四再向老侯爷一躬:“沈侯爷,箭毒木的毒,不见血也伤人致命,只是毒发得不那么快。要把毒液涂抹在箭矢上,抹毒的人难免会接触到毒液,因此下毒的人总会带着解药。” “胡说!”老太君脱口道,双手在袖子里缩了缩,有些惴惴不安,阿萍说,不见肌体破口则无毒无害,这姓魏的却说,毒入皮肤亦伤命,谁的话更准确?她很想听到这姓魏的承认他就是在胡说。 魏十四暗自松了口气,只道你这老虔婆滴水不露,事关自己生死,到底露了破绽!魏十四立即跟上问话:“老太君为什么要指责在下是胡说呢,难道老太君认定,箭毒木的毒,不见血就不封喉?”认定两个字,足够让人怀疑老太君甚为了解箭毒木之毒,下毒的人舍她,没有旁人。 老太君马上意识到自己上了魏十四的当。不会骗人的人要么句句真话叫人信,要么句句假话叫人不信,会骗人的的人则是为了三分假话抛出七分真话,甚至九分真话为了最后一句假话。这姓魏的一直用真话给她挖坑,让她相信他的话句句都是真,突然一句假话,她就在潜意识里进行比对,然后下意识地回应,结果自揭了伪装。 老侯爷和沈凯川都是属狐狸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侯爷的脸色变了,黑里透着绿,叫沈福再次将所有下人带出去远远候着,又叫沈世榆把剩下的八个东越人抬到松涛园。 赵氏和沈世研返了回来。 沈世研道:“祖父,大哥让我守着五姐姐,他想在最早的时间知道五姐姐的情况。”若不是何大夫再三强调沈世硕受伤的腿还不能移动,沈世硕自己已赶过来了。 赵氏问道:“侯爷,五丫头怎么样了?” 老侯爷摆了摆手:“你,与韩老大夫,你们两个,到吴氏的屋子找找去!” 找与搜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有时候却表示同一个意思。镇北侯府老太君的院子被搜,这可是极损侯府脸面的事,因此只能说找,决不能说搜,而且不能由着下人们大张旗鼓地找。而魏大夫终是外男,去到老太君的屋子,很不合宜,韩老大夫则不同,一来岁数大了,二来他是镇定侯府指定的诊治大夫,有着多年的交情。倒是不妨事,况且,老侯爷还有话要问魏大夫。 赵氏心头大震,老侯爷居然喊出吴氏两个字,可见是怒极了,喏喏答应一声,与神情很是不安的韩老大夫一起向后院去了。 沈世研在厅里转悠,东敲敲,西瞧瞧,弯着腰。撅着屁股,左画画,右摸摸。动作很不雅,眼神很阴厉。 老太君冷冷地盯着魏大夫,暗道,只要不是你姓魏的去翻找,我就不信姓赵的混不吝与半瞎的韩老头。能找出个花样来!没有证据,天说破了也没用! 沈凯川心里麻麻的,木木的,不痛,不酸,低头凝视沈雪那张毫无生气的青紫面容。神入冥冥,无声自语,阿明。女儿活,我会看着她戴上西戎女王的王冠,女儿死,我带着她去找你,我们再也不分开。阿明,你是想报你父母的仇。还是想我们团聚? 老侯爷拈着颌下花白的长须,突然问道:“魏大夫,可曾听说美人果?” 魏十四呆了呆,呆呆地问道:“沈侯爷问那美人果做甚?” 乌木箱装着会唱会动的玉桃,杨树木盒装的白萝卜雕刻,两份送给老太君的生辰礼,沈雪只与负责制作的魏十二、必须出场的魏十四说起,便是随时跟在她身后的冬草,亦只知道要送那个礼,不知道为什么送那个礼。魏十四心中凛然,现在一切都照着小主子的预计在发展,却不知接下来的话一一说出,将军会怎么想。 老太君浑身绷得紧紧的,全部意识只剩下一个,菩萨保佑那姓魏的对美人果一无所知。 老侯爷叹了口气,呵呵一笑,道:“本侯听说那美人果,三十年生根发芽,三十年长成大树,三十年一开花,三十年一结果,结果只结三十颗,吃一个就有返老还童的奇效。本侯在想,这等人间佳品,或许能缓解五丫头所中的剧毒,魏大夫知道便说,不知道也只得罢了。” 魏十四欠欠身,默默唾弃,返老还童,还长生不死呢,用不用这么夸张啊,这可把长安人的胃口全吊上了,连老侯爷也不能免俗,小主子你威武啊,可是,不说得天花乱坠人人动心,又怎么引得起古井无波的老侯爷问话呢!只是这好奇心吊起来容易,如何才能放下来呢,还是满城的人。 魏十四露出甚是惊讶的表情,恭敬答道:“在下倒是听说过美人果,却绝非人间佳品。美人果与箭毒木一样,都是南疆独有的异种毒物,箭毒木毒性凶猛,好比山洪泥流,瞬间卷走生命,美人果则如和风细雨,润物无声。”暗暗想,原来我魏十四也有演戏的天分,前头骗得老太君露了底,现在开始拐卖老侯爷。 老太君只觉得自己的一颗老心掉进了万年的冰洞,一丝丝热气都没了。 老侯爷失笑道:“毒便是毒,何来润物细无声之说。” 魏十四也笑了:“沈侯爷可能不知,在下年轻时曾游历过南疆,据南疆老辈的人说,美人果形似垂髫女童,汁液无色无味,入茶无影,入酒无踪,喝了含美人果汁的茶酒,肤色越来越亮丽,人越来越年轻,而睡觉的时间一点一点地变得长了,精神一点一点地变得萎靡,心智一点一点地衰减,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两三年的时间,变化发生得很没痕迹,大夫诊脉也诊不出毛病,无外乎说累着了,郁结了,最后人在痴睡中故去,而家人已经习惯了她长时间睡觉,没人怀疑她的死因。沈侯爷,你说,这种毒不是润物细无声,又是什么呢?” 当年艾老夫人迫不得已招供以后,六大影卫为了证实她的供述,特意瞒着沈凯川,让魏十四跑了一趟南疆。魏十四在丛林中辗转数月,遇到一位八旬采药人,从他口中确认了美人果的怪性,采药人还告诉他数十年前部落头领砍树绝根的故事。 魏十四口气平缓,却不敢抬眼去看沈凯川,细想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做错,只因为杀害玉明公主的凶手是沈凯川的母亲,他们六大影卫才不得不忍下这口闷气,现在小主子要为玉明公主讨个公道,他们当然无一不从。 老侯爷闭着眼,以手撑额,似正小憩。 魏十四却从他额角手背凸起的青筋看出他心潮起伏,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保持着风淡云轻的悠然举止。 钱氏去世的时候,沈凯山五岁,沈凯原只有两岁,沈凯川还没出生,四十年来从没有人说钱氏死得怪异,即使每年清明及忌日给钱氏上坟烧纸,不过略略感慨钱氏福薄。 四十年苍茫人世间,无数高楼平地起,无数断壁残垣,很多事湮没在岁月的滔滔大河里,很多事却又如昨天发生的一般历历清晰。 数百年诸侯争霸,战火不息。老侯爷的父亲被内奸出卖,孤军陷入重围,钱父率领援兵驰援,凯旋时中流矢而亡,钱母郁郁离世,沈父把钱氏带到沈家。 钱氏是他一手抱大的,在他的心里,钱氏是妻子,又如妹,如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的便是他们两个。在钱氏离去前的几个月里,她的心智已退成了五六岁孩童,他常常如幼年时把她抱在膝上,看着她勾着粉嫩的脖颈一瓣一瓣地数花瓣,看着她笑呵呵地一歪头在自己怀里熟睡过去。那时候,他最害怕什么?害怕钱氏一睡不起,再也不会眨着一双清如潭水的眸子顽皮又专情地看他。 钱氏留下了三个年幼的儿女,他当爹又当娘,原在钱氏身边侍候的丫环借着他酒醉爬上他的床,解了他的衣带,尽管他什么都没做,那丫环抬出钱氏,倒叫他没忍心发卖,她竟作起威福来。 艾家与权倾一时的许阁老沾点亲戚,艾家家主的母亲是许阁老祖母的妹妹,艾家大少爷与许阁老年龄相差一轮,却是臭味相投,皆得先帝器重,官运亨通。 沈家与艾家的关系不远不近,同在朝堂上,沈侯与艾大少爷一武一文,倒也相得益彰,艾大少爷发癫地喜欢上窦家庶女,爱屋及乌,把窦氏的闺中密友吴氏拼命推荐给沈侯。 沈侯拖儿携女,后宅又不大消停,见吴氏貌美,温敦又不失顽真,倒也叫人喜爱,便娶了她做继妻。吴氏生下沈凯川之后,也就算坐稳了沈家主母的位子。 往事仿似沉在水底的石头,四十年静默无语,今夜隐隐有浮出水面之势。 继妻暗杀了元妻,他与杀害元妻的凶手做了三十八年夫妻。会是这样吗?老侯爷不愿去想,却不能不去想。 ——————————。 PS: 本章四千字,含祝贺自己的文文写到了四十万字,每天看着粉丝榜上那些熟悉的名字,兔子这心里就暖暖的,兔子好想留住每一位亲,亲,留下吧,还有亲想不到的故事在后面耶! ------------ 137 石出 ——————————。 “小六,去看看你娘。”沉默许久的沈凯川突然说道。 老侯爷和老太君都怔住了,这句极为平常的话语背后,潜台词是,没有十分肯定解药在老太君屋里,也有七八分怀疑,听在魏十四耳朵里则是对他的一种信任,令魏十四哀伤不止,留在长安的六大影卫忍让至今,不是等着看小主子再死在沈老太君手上的。 “好,好,好极了!”老太君气得仰倒,就觉一颗心脏突地发硬,堵得胸腹硬梆梆地疼,指着沈凯川,“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放着那么多刺客不去严审,听信这姓魏的疯言疯语,这恶贼分明收受了五丫头的钱财,与五丫头一唱一和,就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你,你就是这样看你亲娘的!” 沈凯川淡淡道:“娘的意思是,就为泼你一身脏水,阿雪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对,娘说什么,儿子就该信什么,爹信不信没关系,儿子不信就是不孝,会受到世人的唾弃。圣人教诲,妻可以再娶,儿女可以再生,娘只有一个,孝乃人伦之首,德之本也。” 身子向前倾,忽然跪倒,“我的心怀一向狭小,向来是别人踢我一脚,我踢折那人的腿,娘不心疼我的孩子,孝字在前,儿子不能对娘做什么,却也做得不心疼你的孩子的事。”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并不见沈凯川动作,魏十四收入棉布包的毒箭已在他的掌中,三寸长,黑漆漆,冷冰冰,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沈凯川翻转箭簇,照着自己的左肩插了下去! 老侯爷见到沈凯川跪下,已知不妙。哪容得他自戕,一把捏住沈凯川的手腕,反手扣住他的脉门,怒喝道:“你以为一死就能……”硬生生吞下“逼出解药”四个字,想起五丫头昏迷前的哝语“美人果”,心情越发恶劣,吼道,“见过蠢的,没有比你更蠢的!在你眼里,我这个老子是可有可无的?混帐东西!” 魏十四吸了口冷气。沈凯川的妙手空空竟已至登峰造极!他用手帕包着捡起被老侯爷踢掉的毒箭,这是不利于小主子的证据,可不能被旁人得去。小心翼翼收进自己的药箱,把箱子锁了。 老太君气得跌倒椅子里,沈凯川那磨磨叽叽的动作哪里是真要寻死,明摆着是用死逼她自承凶手,这还是她的儿子吗?他出生的时候。怎么就没把他掐死!她却不知,若不因着沈凯川,她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而且死相会非常的难看。 眼睛的余光一扫,突然看到沈世研那小小的身子正立在博古架前,老太君心头怦怦急跳。发声斥道:“小六,你做什么,碰坏了宝物。你们大房有得赔么!” “哦。”沈世研伸了个懒腰,道,“祖父,二叔,三叔。阿研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沈凯原一直没说话。 五丫头的生母明氏,从不曾到过北疆的他并不知晓。却也没忘明氏之死是因为老太君的一碗红花,长久以来老太君对内对外都咬定五丫头克母,若非大嫂暗里安排妥当,先天不足的五丫头怕是活不到现在。 今晚的事变化太快,快得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五丫头刚说寿面里有暗毒,就被毒箭射伤昏迷,沈世榆没找到射出毒箭的机关弩,却发现了藏匿在毓秀园里的东越皇家暗卫。瞧着父亲那惊异、痛苦、愤怒、犹豫不断变化的气色,似乎不仅仅是认同了老太君下狠手置五丫头于死地,还有事情在悄悄地发生,他却摸不着一点边角。 沈凯原就觉得身体里注满铅水,心肝脾胃肾沉甸甸地直往下坠。 “有趣的事情,阿研,你就别添乱了。”从松涛园返回的沈世榆哂笑。 沈世研回过头看向老侯爷:“祖父,阿研觉得,那个射伤五姐姐的机关弩,大概找到了。” 老侯爷双眼冷厉:“说。” 沈世研走到老侯爷跟前,童声清脆:“祖父,我们沈家虽是武将世家,有些礼教不比文臣清流,但孝道从不逊半分,早晚到毓秀园给祖母请安,是每个孙辈必须做的。阿研资质不如大哥,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是知晓祖母向来喜爱珍宝,这博古架上摆放的,非金即玉,件件都是上品。可现在,博古架上多了一件铁质的狻猊。狻猊是龙之五子,威武而喜坐好烟,常见的是铜狻猊的香炉,银狻猊的项圈,石狻猊镇于家宅门口。” 拉了沈世榆到博古架前,继续说,“这件铁质狻猊既是以前没有的,又与这上面的金玉之器格格不入,瞧在眼里黑乎乎的让人心底生寒,偏放置得那么高,种种稀奇古……” 话还没说完,沈世榆已纵身而起,从博古架上拿下铁狻猊,交到老侯爷的手上。 老侯爷把弄一番,瞳仁剧烈一缩,默然良久,道:“阿蛮,你自己说吧。” 老太君突听老侯爷唤起她的闺名,呆了一呆,心中酸苦,泪满眼眶:“侯爷让妾身说什么,妾身从没见过这铁疙瘩,侯爷还是审一审那些刺客吧,他们能悄无声息地潜藏在毓秀园里,不定就能放个玩意儿,妾身,妾……”哽咽着说不话来。 老侯爷把弄着那个铁狻猊,幽幽开口道:“阿蛮,你大概不知,我父亲是个布置机关的高手,他有个不着调的朋友,喜欢制作暗器,我父亲把他送进了兵部武库司,那人凭着一手绝活做到从五品的员外郎,他有个堂妹,后来嫁给一个大学士做继室。那人有个习惯,凡是他亲手做的东西,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一个梅花记号。” 沈凯川皱皱眉:“爹说的那个暗器高手,可是在江湖上有个浑名叫‘一枝梅’的妙手偷儿?” 老侯爷:“不错,他也是个偷儿,平生失手只有一次,被我父亲逮住的那次。他姓张,娶他堂妹做继室的大学士,姓吴。阿蛮,我记得你的继母就姓张。” 老太君愣住了,吴家子女大多是原配所生,与她这个南缰蛮女的女儿极不对付,与续娶的继室也不对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和继母的关系很不错。 老侯爷:“这个铁狻猊,脚趾上就有一朵梅花,想来是那位员外郎送给他堂妹的,我记得你继母一生无子无女。待你十分亲近,她的东西都……” “侯爷!”赵氏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抱着一个箱子。小跑着跑进厅。 魏十四紧悬的心落了下去。 那是个陈年樟木箱,箱子里的瓶子有二十多个,都是用碧绿通透的翠玉制成的,烛光下流转着晶莹夺目的碧色光芒,另外还有一个金黄色的匣子。 老太君的脸一下子煞白。她小瞧了赵氏,沈家二十年当家主母不是白担虚名的,一双眼睛已经长出钩子了,而且都是女人,那点儿藏东西的小心思谁能瞒得过谁!老太君扑通跪在老侯爷脚下,忍着泪道:“侯爷。妾身从不曾见过这箱子!妾身被陷害了!” 韩老大夫气喘吁吁跟进来:“老了,真不中用。侯爷,唉。若不是得了施嬷嬷指点,聪慧如大夫人,也找不到这个箱子,魏大夫,由你来辨吧。” 施嬷嬷!老太君如受锤击。跌坐地上,施嬷嬷出卖她。为什么?老太君的心绞到了一起,她真心地待着施嬷嬷,数十年如一日把她当作最知心的人,现在却遭到施嬷嬷的背叛,老太君只觉得刻骨地疼,刻骨地恨! 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魏十四的身上。魏十四低头看着这些密封极好的玉瓶,心下多了几分紧张,去过南疆的他,曾跟在那位采药老人身旁长达一年,南疆的药有多神奇,放眼长安怕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分出空瓶子,每拿出一个瓶子,细细地看,细细地闻,又与韩老大夫商议,而后才说出瓶子里装着什么,作什么用。众人越听越心惊,谁也料不得镇北侯府的老太君暗藏了这许多恐怖的药物,而那些空瓶子曾经装过什么,用在何处,只有老太君自己知道了。 魏十四指着一个小口大肚子的玉瓶:“侯爷,在下还是才疏学浅,不识得这瓶子里装着何物。” 沈世榆拿过那瓶,学着魏十四的动作嗅了嗅,皱起眉道:“祖父,这味道有股子鱼腥味,很淡,不仔细闻可闻不出来,三叔,难道五妹妹说的食蜂花,真是有的?” 沈世研微微颤抖着偎进赵氏怀里。赵氏轻抚儿子,并没说出让他离开的话,儿子总有一天要长大,要撑起一个家的一片天,早点认识到这世上的丑恶,后宅的阴私,没什么不好。 沈凯川抱起沈雪:“魏大夫,可找着箭毒木的解药,那个红背竹竿草?” “这个就是。”魏十四拿起两个方口玉瓶,“一个内服,一个外敷。” 老太君眯起眼看着那两个方口玉瓶,她发誓她没见过那俩瓶子,她不知道那俩瓶子怎么会在她的箱子里,是施嬷嬷放的?老不死的在为谁做事?老太君隐隐有一种陷在网里挣不脱的感觉。 魏十四用镊子夹住棉巾拭去沈雪肩头伤口的红色药粉和黑血,将方口玉瓶里绿色的药膏一点一点抹进那深深的三角形伤口,说:“五小姐昏迷着服不下药,沈教头,得需你为五小姐行功,加速药物渗透,将五小姐唤醒。” 赵氏将沈雪扶稳,在魏十四的指点下,沈凯川连点沈雪三十六处要穴,掌心抵住她的太阳穴,约有大半柱香的时间,青黑之气从沈雪的脸上开始变淡,然后身子轻轻一耸,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魏十四趁机将六枚药丸塞进她的嘴里,沈凯川一掌轻击后背,沈雪闷哼一声,又没了声息,青黑之气却渐渐退去,脸色转为灰白,大约又过去一盏茶的时间,沈雪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凯川微微一笑:“丫头,你把爹的心吓得碎掉了,赶紧想办法补起来。” 赵氏轻啐道:“三弟真能说笑,五丫头这都软成了一团棉花,可得好好调养着,这么猛的毒,别伤着根本。”损伤根本是极可能的。赵氏默叹,孝字当前,老三身为人子,亦不得不轻轻放过杀女的娘。 老侯爷长吁了口气,把沈福叫进来,各给魏十四和韩老大夫百两黄金,两人相视,明白这是封口费,今晚的事只当没发生过。持金谢过,两人一同离去。老侯爷摆了摆手让沈世榆和沈世研回去休息。毓秀园正厅里只留下老太君、沈凯原、沈凯川和赵氏,及刚醒过来倚靠在高背椅里的沈雪。 老侯爷定定地望着老太君:“阿蛮,在儿子面前。有些事情必须说得明明白白,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说。” 老太君眯起眼,心里冷哼,四十一年前的事。早已灰飞烟灭,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她下毒杀了钱氏,谁也奈她不得,今晚毒杀沈雪,完全可以归到当年明氏之死,她这个做祖母的。处置一个心怀杀意、忤逆不孝的孙辈,谁能置喙一二?即使告到京兆府,告到刑部。沈雪死了也白死,她吴阿蛮还是镇北侯府的老太君! 老太君垂下眸:“五丫头不是个简单的,她从小时候就开始装,骗过了府里所有的人,妾身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偏有那嚼舌头的告诉她明氏的死,她记恨妾身。妾身总不能等着她先下手,妾身虽说老了,可还想多陪侯爷几年,侯爷曾允过妾身,白头到老。” 老侯爷声音苍凉:“阿蛮,我确是允过你,我扪心自问,战场上我是个好将军,朝堂上我是个好臣子,在家里我是个好父亲。这三十八年来,我对你宠爱有加,通房,侍妾,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们是被你收拾了?左不过是些玩意儿,只要你高兴,由着你,该给你的地位、感情,从不曾缺了你。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又有老三这样出色的儿子,我很满足,真的很满足。” 三十八年恩爱一一从心头滚过,老太君泣道:“侯爷待妾身的好,妾身铭刻于心,妾身这一生最大的幸福便是与侯爷在一起。” 老侯爷叹了口气,沉沉道:“我只问你,钱钱之死,是不是你干的。” 老太君一怔,忽然明白,老侯爷根本就是看透了,四十年前的事不会再有证据,他只是在问她这件事,证据并不重要,而且,她的回答也不重要,他已经认定了她就是凶手。 赵氏,沈凯原,沈凯川,都呆住了,钱钱?谁是钱钱? 老太君觉得自己的世界在崩塌,美满富贵的生活将离她远去,承认还是不承认?不能承认,不能,即使老侯爷认定,只要她不承认,他就不能说她是凶手,因为没有证据。 “当年给钱钱诊病的太医曾对我说起他遇过的一桩十多年前的旧医案,吴大学士的妻子生病,症状与钱钱极为相似。原来死人也能杀人!”老侯爷注视着老太君流露出来的神情,渐露失望之色,声音越发悲凉,“阿蛮,你这一生最大的幸福是与我在一起,你把你的幸福建立在钱钱的冤死之上,我以为你会有愧疚之心,你竟没有!好,很好!”转眸望着沈雪,“五丫头,你坚持得住吗?” 沈雪勉力点头:“祖父,我能行。”开玩笑,为了这一刻,她几乎把命拼上,坚持不住也得死扛。 老侯爷叹了口气:“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沈雪言简意赅:“祖父,阿雪的娘亲死在到达长安的当天晚上,她手下的六个人知道她死亡的原因以后,就抓了艾老夫人问话,艾老夫人供认,老太君趁祖父祖母在天元寺上香,扮作小沙弥给祖母送去了下有美人果果汁的茶。” 钱氏是老侯爷的元妻,依礼沈雪当称她为“祖母”。“十四叔亲往南疆查访,从南疆人那里证实美人果的存在与毒性。因为有爹在,他们隐忍未发,直到前不久爹爹告诉我关于娘亲的事,阿雪觉得爹爹瞒了一些,找到十四叔询问,这才知道祖母死得冤枉。阿雪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不可能有任何证据留下,凭白说实在是对长辈不敬,阿雪就想出让老太君自乱的办法。” 望向沈凯川,眸光黯了几分,“爹,没有事先问你,是阿雪的错。阿雪也不想的,可是……” 老侯爷望着挣扎在痛苦中的儿子和孙女,孙女有错吗,儿子是最无辜的!他心如刀割,哑声道:“什么办法?” 沈雪喘息着,歇了一会儿,才道:“十二叔做了一个会唱会动的玉桃,再现祖母被下毒的场景,结果这个玉桃被四弟拿走。”她当然不会说她是故意引.诱沈世湾偷桃,玉桃这颗隐形炸弹只有在引爆美人果这颗重磅炸弹之后才会爆炸。炸得老太君再也坐不住,认定艾老夫人出卖她,那段秘往的知情人多出了艾氏、沈世湾和沈雪。老太君不下狠手。沈雪也就动不了手,祖与孙,她太被动,一个孝字能压死她。 “阿雪便让十二叔用萝卜雕了个美人果。阿雪想,如果艾老夫人撒谎。老太君是无辜的,阿雪就忍了娘亲的事,克母的名声,阿雪背了十五年,不在乎继续背下去。”老爹在上,宽宏大量的话总是要说的。顺便挖个坑埋埋老太君,任何女子都背不起克母的坏名声。 “昨夜阿雪做了个怪梦,梦里看到一个穿紫色云绡衣裳的小妇人。她给阿雪讲食蜂花如何奇怪,让阿雪闻一种淡淡的酸腥味,然后阿雪看到四弟在吃面,吃甜糕,看到四弟捂着肚子喊痛。阿雪吓得醒了。”食蜂花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家人托梦。怪又不怪,顺便再挖个坑,自有人去填土埋老太君。 一阵夜风从厅外吹进来,凉凉的。 老太君用丝帕捂着嘴,捂住冲到嘴边的惊喊。 老侯爷喃喃道:“紫色云绡,紫色云绡,那是钱钱最爱的衣料。竟是钱钱给你托梦!” 赵氏泪眼汪汪,丈夫自幼失母,在父亲身边长大,虽然对生母没什么印象,那种为人子渴望母爱的本能却落在她的眼里,逢钱氏的忌日,无论有无战事,他都会从北疆赶回来给钱氏上坟烧纸。 赵氏拭了泪道:“必是婆母不忍小四和五丫头枉死,这才给五丫头托梦,既是警醒,也是叫五丫头为她鸣屈。小四和五丫头虽不是婆母的亲骨血,终究都是沈家的孩子。”短短的话,便将钱氏和吴氏分了高下,想包庇吴氏,不可能,长房、二房不会答应,三房的艾氏也不会答应,沈世湾可是艾氏的命根子。 这填土的还不止一个人,瞧,老太君,你的人缘差透了。沈雪撑起身子时牵到肩部的伤口,疼得深吸口气,双手紧攥椅子的扶手。 沈凯川木无表情。 当年影卫营一百零八名影卫保护女王和玉明公主逃出西戎王城,帮助寻找到埋藏在大山深处的巨大宝藏,教导玉明公主长大,追随玉明公主参加南楚对西戎的反击战,战至最后十六人,在玉明屈死后又苦守沈雪长大,近三十年不离不弃,可见他们对西戎女王是何等的忠心! 玉明惨死,他们完全有能力杀了老太君,在发现老太君的绝大秘密时,他们可以借老侯爷之手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他们却隐忍下来,只因老太君是他沈凯川的母亲!他们对他沈凯川这份心,这份情,已不是语言能够描述。 他能阻止六大影卫协助沈雪吗,他们只不过挖了一个坑,是老太君自己跳下去。老太君不给别人留余地,其实是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沈雪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九十九步都走下来了,她必须坚持到底。做了两个深呼吸,沈雪道:“阿雪院子里的丫环冬花摔断了腿,下不得厨房,她又是个嘴馋的,冬草便去大厨房帮她寻着吃食,找着做糕点的厨娘,厨娘说是明天早晨的早膳,谁也动不得,两个人还起了争执。晚上吃寿面的时候,阿雪没想到会闻到梦里闻过的味道,阿雪想起梦里四弟疼得打滚的样子,心里头害怕,就把梦里那妇人说过的话说了一遍,没想到……” 这后面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沈雪这招让老太君自乱的办法显然凑了效,老太君本想不着痕迹地杀了她认为的知情人,送玉桃的沈世湾和送美人果的沈雪,却不想被沈雪指出食蜂花之毒,更害怕从食蜂花说到美人果,就启动预先准备的铁狻猊机关弩射杀沈雪,箭上还涂抹见血封喉的毒液。 食蜂花,铁狻猊,箭毒木,三管齐下,只怕灭不了口啊。沈雪一死,钱氏之死又将沉入水底。于老太君而言,祖杀孙,官府都不管,她依然是沈家后宅第一人。 沈凯川闭上了眼,他这位爱用毒的母亲,不会想到,沈雪死了,她自己会死得很惨。六大影卫再看他的情面也不会放过她。 于老侯爷这里,钱氏屈死,仍不忘保护沈家子孙,吴氏为求自保,再次杀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孙。他该怎么办,虽无直接证据,老太君的行为却给出了答案。他必须给他的儿女们一个交代。 ——————————。 ps: 昨天卡文卡得很销.魂,就跑去看别人的文了。找红文里的破绽,算不算作死? 今天六千五百字,补齐昨天的断更。 明天新章《真相》。 多谢亲,呃,求票票,求打赏,兔子两眼冒软妹子啊~~ ------------ 138 处置 ——————————。 沈凯原的内衣被冷汗湿透。 母亲患病两年去世,一年以后吴氏进门,从来没有人怀疑母亲之死与吴氏有关。多么可怕的杀人于无形! 毒妇,用来说吴氏再恰当不过,手握奇毒,心思毒辣,有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狠厉。他和大哥沈凯山哥儿俩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除了感谢那些看起来绝对正常死亡的美姬,令父亲暗存警惕,将他们养在自己身边,还得感谢沈凯川自幼龙章凤姿,天纵英才,令吴氏视爵位为沈凯川必得,不屑对他们两个笨蛋下手。 在长安,很多人羡慕镇北侯府后宅安宁。撕去安宁的表皮,内里竟是这样不堪! 老太君盯着沈雪,忽然笑起来:“自乱,让我自乱方寸,五丫头,你为什么不说是引蛇出洞的妙计呢,我吴阿蛮就是南疆密林里一条蛰伏在草丛中的美女蛇。好,很好,心机深沉,行事缜密,这侯府里怕是连你爹都比不了你,不愧是我吴阿蛮的孙女,沈凯山的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雪勉力向前微福:“老太君谬赞,阿雪若是个缜密的,何至于被小鬼勾了去在鬼门关转圈,阿雪能活下来,想来是托了钱祖母在天之灵的护佑,这大概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老太君嗤地冷笑:“一个死了快四十年的人,现在出来蹦跶,早干什么去了。别人信,我却不信!既是冤魂不散,那贱妇为何不来寻我。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老侯爷冷冷道:“吴氏,别逼我对你动手!”钱钱屈死,怎能再受欺辱! 沈雪淡淡一笑:“也许应了那句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天涯海角也逃不了,一饮一啄,都是定数。” 老太君瞳仁收缩:“我常常在想,我吴阿蛮的儿子,眼光怎么会太差。原来是我瞧低了明氏,我是将死的人。告诉我,她是个什么身份。”明氏的人一直守候在沈雪身旁,想来即使她要下手除掉沈雪,也不可能得手,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那么。从下人也可一窥主子,老太君不想自己输得不明不白。 南楚对西戎反击战,老侯爷才知村姑明氏手下有数万人马。隐隐猜到她的来历,却又不太相信,看着儿子为她欢喜为她愁,也就不去深想,身份再高也是沈家妇,后来明氏惨死,老侯爷看着儿子自小磨砺孙女,便知当初的揣测不虚,同时为老太君捏了一把汗,府里的警卫一再加强。 赵氏和沈凯原都敛了心神,明氏,这个沈凯川的禁忌,沈家的禁忌,该现出庐山真面目了吧。 沈雪靠在椅子背上,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老太君,我爹不告诉你我娘是谁,我又何必告诉你,你且慢慢猜去吧。” 赵氏失笑,很是恼不得,这五丫头滑不溜手,对别人的好奇心管吊不管放,不能这么玩吧。 老太君定定地看着沈凯川,眼中含泪,哀哀泣道:“阿川,娘这一生只得你一子,疼你疼到心尖上,你爹带着你两个哥哥,娘就怕你落在人后,一意想着拉近你们父子的关系,那些年,你爹的衣帽鞋袜,每天喝的汤,都是娘亲我亲手做的。明氏之死,你想让娘死不瞑目?” 沈雪默,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君似乎是在向老爹询问娘亲,毫无向老侯爷求情之意,实际上却能勾起老侯爷的记忆,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三十八年,真不是弹指一挥间,他们共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有着太多共同的回忆。只要老侯爷心有不忍,老太君或将屹立不倒。她这一番苦,算白吃了。 老侯爷的脸色果然有了松软。赵氏和沈凯原相视,钱氏就这么白白死去吗?老太君享有的一切尊荣、情爱,原本全部属于钱氏!沈凯原攥紧了拳,心中大恨自己口拙。 赵氏身形一偏,右手抚上沈雪的头发,垂泪道:“可怜的……” 沈雪一凛,大伯母这是把她当牌打出去,她越虚弱,越显老太君之狠,越显钱氏之仁慈,目标相同,她岂能不配合?有赵氏在,还怕被老太君占了口舌上风?坚持下去的意念一收,人登时晕了过去。 赵氏暗叹沈雪心智玲珑,随即悲声大呼道:“五丫头,五丫头,你醒醒,唉呀五丫头不好了,侯爷,二弟,三弟,还得请大夫,请大夫,快呀!”微微注视沈凯原。 沈凯原口拙,心可不拙,立即道:“爹,三弟,我去请韩老大夫。”旋风一般冲出正厅。 赵氏垂泪,喃喃道:“五丫头还没及笄,女孩子家的身子最是娇弱,二丫头十五岁嫁到陈家,三年不育,若不是弟妹打上门去,二姑爷不知收几个通房侍妾了,哪来的一胎两个胖小子。瞧五丫头小脸发灰的,伤着心脉气血了,赶明儿个得给五丫头请个千金科大夫。”无子乃七出之一,母鸡还会咯个蛋,女人无子,那是大罪过。 老太君恨不能一脚踢死赵氏,一张脸由白变红,彻底绿了。 老侯爷松软的脸色又铁青了。 沈凯川面无表情。 韩老大夫很快赶来。 因着赵氏的挽留和安排,韩老大夫歇在了客院里独属于他的卧房。凡事早做准备,赵氏从来做得很好。 韩老大夫低头瞅着昏迷的沈雪,叹息着摇摇头,不敢往深了多想,专心号脉,长叹道:“侯爷,恕老朽直言,五小姐太过虚弱,也太紧张,瘀血上涌堵塞心窍,再迟三刻,五小姐很可能窒息而亡,不过,侯爷安心,三老爷安心,老朽这就施针。”银针在手。连扎九针。 一口深紫的血喷出来,沈雪眼睑轻颤,自胸腔里发出一声低吟,慢慢睁开了眼睛。 韩老大夫犹豫片刻,道:“大夫人,有句话老朽想说在前头。” 赵氏扶着沈雪。忙道:“韩老大夫请讲。” 韩老大夫又犹豫了一会儿,道:“老朽知道五小姐下个月及笄,只是五小姐伤了根本,五年之内不能,不能圆房,”看到众人一齐阴下来的脸色。忙道,“不过。老朽虽有薄誉,于千金科着实比不得太医院章太医,侯爷不妨请章太医给五小姐诊治一二。” 赵氏悲声道:“谢韩老大夫提醒,明日即请章太医到府。五丫头也太苦命,今天被当众退婚不说,又落下这么个病根!”女子留到二十岁。不可能再嫁到好人家,赵氏真的心痛了。 韩老大夫微躬:“大夫人,解毒的药听魏大夫的。章太医瞧过自会留下方子,老朽就不多言了。”收起药箱,唏嘘离去。 沈雪神情惨淡,垂头不语,怪不得魏十四极力阻止,身体损伤比预计的要大得多。 沈凯川直起身,望着老太君,用喑哑的嗓音慢慢说道:“娘,你疼我疼到心尖上?你真的疼过我吗?如果你疼我,不会强迫我娶艾氏,不会二话不说杀我妻女,不会对我的儿女下毒灭口。” 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声,“你想过我该怎么面对大哥和二哥吗,想过我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女吗,你敬着爹,爱着爹,是吗?” 嘶哑的声音透着冰冷的质问,“如果爹不是世袭的侯爷,你会爱他吗?四十年来你可曾听到过冤魂的啼哭,可曾有过愧疚不安?” 声音愈冷,全是绝望,“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你仍然会毒杀大娘。仍然会让爹的姬妾消失,这世上如有你爱的人,那就是你自己。” 沈雪闭上了眼。揭开深情的面纱,露出血淋淋的谋算,老侯爷还能容忍老太君吗?老爹不知道他这些话的重量吗,他不想他的爹被永远地欺骗下去,他的哥哥姐姐需要一个公道。可是,他越理智,老侯爷越心疼他,对老太君也就下不了死手,老爹无疑是沈家最聪明的人。 老太君神色大变:“你,你,你是我儿子,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她只知道这番话能让老侯爷对她彻底冷下心来,当情意烟消云散,老侯爷不会放过她,至于丈夫对儿子的拳拳父子情,不在她的计算里。 老侯爷望着两鬓突见斑白的小儿子,脚踩生死线的孙女,望着眼里满满是悲愤怒火却极力忍耐的二儿子,想起纯真顽皮的钱氏,想起远在北疆时时不能与妻儿团聚的大儿子,转头直视老太君,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黝黑毫无光彩,缓缓说道: “吴氏,你陪着你积攒的富贵,在毓秀园里好好地过下去。从现在起,毓秀园落锁封园,园内下人全部撤出,任何敢出入毓秀园的人,手进剁手,脚进剁脚,说话绞舌头!” 老太君浑身发颤:“你,你,你这是要我死!” 老侯爷转目看赵氏和沈凯原,语声沉沉:“老大家的,老二,看在老三向来对你们敬爱有加的情份上,饶他娘亲一命。” 赵氏跪了下来:“一切全凭侯爷作主。”老侯爷有心放过老太君,做晚辈的又能如何,吴氏凶毒,沈凯川却是处处维护沈家人的颜面安危,丈夫做到五军大都督,长女稳坐东安侯府,都离不开沈凯川。 沈凯原也跪倒在地:“爹爹为娘作主便是,三弟还是三弟,这事瞒过姐姐吧。”发生这样的事,最难受的不过于沈凯川,伤吴氏,也就是伤沈凯川,这一点,父亲比谁都看得清楚,而且,兄弟失和,最得外人喜乐。 老侯爷拍了拍次子的头肩,注目沈凯川:“各个府里安插来的钉子,今夜全部拔掉。艾老夫人,让她去见艾阁老。”转视赵氏,“沈家老太君因为生辰宴上,孙女被公然退婚,气得卧病在床,不再见客。府里有多舌者,杖杀之。” 赵氏微微一颤:“媳妇明白。”老太君下毒,毓秀园封园,都是极损镇北侯府脸面的事,篱笆扎不紧,野狗就会钻进来,沈家百年清誉将毁于一旦,对内严下封口令,对外理由十足,即使有人起疑,亦不过捕风捉影。恩威并施,修身养性,沈家的下人素来嘴严,拔去钉子,再示以重威,佐以重恩,那么透出去的消息,都是想透出去让别人知晓的。 沈雪缩了缩身子,无声喟叹,所谓情情爱爱,看似情真爱切,到头来都是镜花水月,虚不堪一戳。她也没想过老侯爷会怒杀老太君,这般封了毓秀园,对追求奢华喜爱喧闹的老太君来说,已是生不如死。 老侯爷背起手,再次看向老太君:“没人要你死,我会在毓秀园的大门上做一个递饭的窗口,饭菜会由阿福亲自送过来。这毓秀园里有你的最爱,你数十年积累的宝物,你从不苛待分毫的吴阿蛮,他们会朝夕陪伴你,寸步不离,你该满意的。” 满园富贵,一室冷清,这就是老侯爷对她的处置。老太君知道老侯爷心意已决,再无更改,眸光一敛,拂袖而去,心头却在冷笑,我吴阿蛮绝不是束手就擒之人!我过不好,你们休得过得好! ——————————。 ps: 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吴氏之狠,狠到将整个沈家拖进死亡。后文剧透,嘎嘎~~ 有票票么?有么?票票总是要投的,给谁都是给啊,咳咳,给兔子吧~~ ------------ 139 心疼 ——————————。 沈雪侧卧在床,散着一头青丝,花花的两只前爪交叠着趴在枕头上,小小的脑袋放在沈雪的掌心里,呼噜呼噜打得闷响。 老侯爷因为老爹放老太君一条生路,大房和二房也因为老爹揭过此事不提,于老爹而言,他的娘还活着,且安好,这便足够。很多次她都在想不大可能落实老太君杀人偿命,她也不想因为报杀母之仇而与老爹生分,想来娘亲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他们父女形同陌路。 沈雪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过滤对付老太君的一幕幕。 简凤仪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地离开听雨院,不久施嬷嬷突然来访。 施嬷嬷人老眼不老,瞧得很清楚老侯爷和三老爷对五小姐与以往大大不同。玉桃里的鬼哭、老太君眼底的杀意,令她觉得事情相当严重,对老太君的樟木箱子,她深深恐惧。好死不如赖活,虽然黄土埋到脚脖子,她却不想整个被黄土埋了,不想落一个如当初的美姬一般被老太君无声灭口的结局,她的儿子媳妇很孝顺,孙子孙女很可爱,她更希望他们能活得久一些,活得好一些。 施嬷嬷艰难地说铁狻猊,说樟木箱子,求五小姐看在她示警的份上,在老侯爷和三老爷的面前为她求情说句话,不指望老侯爷饶她一命,但愿三老爷放过她的儿孙。 沈雪摇头不予相信,含笑送走失魂落魄的施嬷嬷。她很庆幸自己恢复了三成功力,借府里人来人往潜进毓秀园,趁人不注意,仔细验看博古架上的铁狻猊。发现内置铁箭染有白色液体,暗叫好险,当即取出铁箭,翻墙出府赶到安泰和药铺见魏十四。魏十四认出箭上涂抹着南疆独有的箭毒木之毒,大惊失色,言说这种毒毒性霸道。顷刻间送人赴黄泉,而且远离南疆,有解亦是无解。 沈雪与魏十四激烈争论后,魏十四将铁箭上的箭毒木之毒清除干净,换上毒性略逊但也很强、不过有药可解的断肠草。沈雪翻墙回到侯府以后,将毒箭重新安进铁狻猊。找到施嬷嬷提供的秘藏点,把解药瓶子放进樟木箱子。一切就绪。坐等戏幕拉开。 只有把戏演成真的,才能瞒过目光如炬的老侯爷,瞒过狡如狐狸的老爹,才能使老太君从云端跌落尘埃,受到沈家各个房头所有人的痛恨与遗弃,没有人再给老太君送一句关切。让她品尝众叛亲离的凄冷滋味。杀不死她,也得冷死她。 食蜂花之毒在意料之外,感谢上天送她三生记忆的金手指。让她躲过这一劫难,同时令整个大戏的开幕诡异而又惊心动魄。 将计就计,将老太君的杀人灭口计就成无懈可击的苦肉计,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越惨痛,老爹越心痛,离老太君越远,也就不会觉得她有杀老太君的本意,不会觉得她心机太深沉,也就不会疏远了父女之情。 现在老太君幽禁在毓秀园里,尽管她所追求的富贵安逸全都离她远去,她终究是完好的,没有以命抵命,想着娘亲坎坷短暂的一生,沈雪心头闷闷的,到底意难平! 迷迷糊糊间,烛光忽然亮起,一片阴影移了过来,沈雪呼地坐起身,牵扯到肩部的伤口,疼得直抽冷气。花花“喵”地叫了一声,斜了一眼,伸出一只爪子,再伸出一只爪子,脖子下压,屁股上翘,伸了个向下的懒腰,然后躬起后背,长尾巴笔直竖起一阵颤抖,又伸了个向上的懒腰,咪呜一声,缩到床脚团成汤圆继续睡觉。 慕容迟伸手扶住沈雪:“别乱动。” 沈雪一双凤眸斜斜瞥过来:“大半夜的你就闯我的闺房,越来越过分。”她已经上床睡觉了好不好,她只穿着白色中衣好不好,夜入香闺,堂堂皇子不学好,学起采花那个贼? 慕容迟没好气地:“你把自己伤成这样,我还能不来看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伤没伤着筋脉。” “没有,我不会让自己残废的。”沈雪轻哼了一声,伤在肩部,总不能如魏大夫情急之下那般拿刀割开衣服,中衣的衣袖连着衣襟,露出肩部,便是露了半个上身,怎么可以!推开慕容迟扶着臂膀的手,嚅嚅道,“已经上过药了,没什么大碍。” 慕容迟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只见她惨白的脸上染着几抹酡红的飞晕,一双眼角斜飞的凤眸,墨黑,亮泽,眸光流转,似月照碧波,光华潋滟,她咬着唇,贝齿轻颤,因咬得太紧,水润的下唇刻出两道深深的印痕。 他微微地叹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面具后的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慢慢地弯起,弯成一弧新月,笑意在眼波中流荡。俯过头,他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出温热的气息,微微笑道:“傻妮子,你已经把我瞧光光了,还怕我看你一个伤口?” 沈雪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几乎渗出血来,慌乱,羞涩,又愤恨地低吼道:“又不是我想看的,谁叫你在我的地盘洗澡来着,你明明听到我的脚步,也不肯藏起来,你故意的,故意……”话到最后,声音已低若蚊吟。 慕容迟闷笑两声,偏过头,欢喜地凝视着沈雪那暴红的脸孔,不由得双手轻移,抚上她的双颊,低笑道:“自个儿媳妇来了,藏不藏的有什么要紧,又不是被别人看了去。” 沈雪嗤地笑起来,拂开他的手:“我爹说,你与你的野狼营摸滚了五年之久,那看光了你的人,算上脚趾头也数不过来。”从空鹏的身手来看,野狼营实施的是特种部队军事化管理,一二三四的集体生活,她不要太熟悉。 慕容迟郁闷不已,有比这丫头更能扫兴的人么? 沈雪弯起了嘴角,明媚的笑容仿若花蕊绽放。在昏黄的烛光下闪闪发光。她眨了眨眼:“你的野狼营有一千多人吧,有一首诗,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犹唱什么来着?” 慕容迟紧紧盯着沈雪,嗓音一沉:“没想到你的口味这么重,喜欢那个样子的。小雪,你可知道,我为你守身已经守成了干柴,你要是不介意。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 “嘁!”沈雪抬头看向慕容迟,这一抬头。把要说的话全忘了。 他的眼眸特别黝黑,黯淡不明的烛光下,他那双闪亮到极点,却也深幽到极点的眸子,似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在他目光注视下的她无法动弹。甚至移不开眼睛。她嘴唇翕张,呆呆地看着他紧抿成一线的薄唇,和半露在衣领外的轻轻滚动的喉结。突觉得口干舌燥,心跳怦怦怦加快,快得不可自抑。 近在眼前的慕容迟,完全不似白天那般冷嗖嗖浑身透着狠决的杀气。她突然想起桃花山庄月牙池边的那个夜晚,一串水珠滚上他红果的胸膛,沿着肌理滚到平坦的小腹,滚入腹下那片浓密,颤微微地欲落不落,甚至在淡淡的月光下,一点晶光从水珠的左下角向着右上角滑过,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沈雪咽了咽唾沫。眼前的人,他是优雅的,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优雅,他是魅惑的,一种让人心猿意马的魅惑。他并没有特别暧昧的动作,却令她瞧得双腿虚软了。沈雪哼了哼,这货就是那个唐和尚,男人见了只想咬他一块肉,女人见了就想把他拖到床上! 沈雪但觉得自己耳朵烫得似被火灼着。 慕容迟见沈雪的脸色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晕红,身子软软的似是无力支撑,不由得沉声问道:“发烧了?一定是伤口发炎引起的。”用手试一试沈雪的前额,不由分说将她抱起放到床上,让她仰面平躺,双掌一错,贴上她的胸口。 沈雪刚要喝斥他非礼,一股暖流骤然间从他的掌心传入她的心口,注入血脉,冲击她的各处大穴,骨节顿时似被利刃支解,剧烈疼痛之中,又有一种松快之感,约有一刻钟,疼痛的感觉渐渐减弱而无,那股暖流在体内流转,竟似化成了一团火焰燃烧起来。沈雪又觉焦渴,张了张嘴,便见慕容迟一弹指,一粒冰凉的丹丸入口,一股清凉之气直透心田,有如饮了玉液琼浆,将体内的烦燥之气涤荡得干干净净,而那股暖流仍然在体内流转,有说不出的舒服和轻松。 慕容迟收了双手,把枕头立起来让她靠着,又拉过锦被盖住她的身子,摇头叹了口气:“在战场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都是非常不可取的。你倒好,伤敌八百,自损三千,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你不心疼,我心疼!” “谢谢你。”沈雪杂念全消,听他这么说,心生感念之时,眸光一凝,“你又挂在哪棵树上偷听了?今夜被灭口的可不在少,若被我爹发现,北晋二皇子的身份也救不了你。” 慕容迟搬了锦杌坐在床边,笑道:“心智大乱,这是习武者的大忌,即使你爹发现我,他也追不上我。狐狸跑得很快,猫跑得更快。” 沈雪忍不住唾弃:“你怎么知道狐狸追不上猫?” 慕容迟眨了眨眼,诡诡地一笑,不置可否。 沈雪抚了抚受伤的肩,苦笑:“那是我爹的娘,我也没办法,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慕容迟哼哼道:“钱氏一条命,你娘亲一条命,你的半条命,还有我五年的福利,只换一个幽禁,太不划算。” 沈雪眉尖一挑:“关你什么福利?” 慕容迟哼哼:“什么福利?嘿,你个没良心的,那老头子说,五年之内不能那啥,怎么不关我的事?” 沈雪退下去的红晕又爬上来,还爬得飞快,深深吸气,再吸气,一探手在慕容迟头上一拍,凉凉笑道:“乖,我的事不关你的事,你多威风啊,往那儿一站,两手一背,下巴抬得比额头高,生生地把沈家的生辰宴变成你的选美宴。唉,那么多火一样的眼光,咋没把你这个大冰块烧得蒸发了呢。” “好酸。”慕容迟嘴角一弯,笑起来,“我不到沈家来选美,你就成了被人议论、受人嘲笑的主角。这个主角我不要。”他的笑容虽被面具遮住,可他笑的时候,圆圆的眼睛弯成杏核状,眼角眉梢悄悄扬起,展现出一种极致魅惑的风华,直令人心旌摇摇。 沈雪眼窝一热。几乎落下泪来。 慕容迟忽然起身,将窗帘全都拉得严严的。点了一排红烛摆到床边的案几上,很正色地说:“小雪,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沈雪一窒,脱口道:“你又不是大夫,瞧什么瞧。”屋里烛光太过明亮,容易引起注意。厚重的窗帘挡住烛光外泄,这人实在谨慎得很。 慕容迟很认真地说:“我看那支箭的箭簇是三角流线型的,你的伤口想来差不多是个三角形。而三角形的伤口最难愈合,必须进行缝合。”说着,拿过早放在屋门旁边书架上的小箱子。 沈雪心头大震,定定地注视慕容迟。创口缝合术,这位穿越君不仅仅是特种兵出身,还懂外科?想起老爹所说的关于北晋军医方面的消息,真保不齐慕容迟对外科不陌生。 沈雪突又想起前生暗恋过的穆学长,他的父亲是a集团军副司令员,他的母亲有a集团军军区医院第一刀的美誉,穆学长最早在军医学院读书一年,后转入军械学院读到博士。沈雪的心禁不住怦怦猛跳起来,此慕容迟竟会是彼穆容驰?那么这面具下的脸庞…… 应该不可能,生活中她与穆学长并无交集。沈雪打个冷颤,若这个世界有两个人顶着穆学长的脸孔,她一定蹲墙角种蘑菇去! 倏忽转过念,眼前的慕容迟既是上天漏下的穿越君,大概顶的是那个令沈霜霜恐惧的真北晋二皇子慕容驰的脸。一瞬间,沈雪很想伸手去揭慕容迟的白银面具,又觉得这张面具还是由他自己取下来的好,由他自己说清来历。 沈雪垂眸,也不再扭捏,顺从地解开中衣,脱去左袖,露出箭伤的同时,也露出少女的一痕雪肌。都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露个肩也就算不得什么。 慕容迟细细查看那伤口,果然是个很深的三角形创口,长长地叹了一声:“小雪,你对自己都这样狠,我真是深深地为你的敌人鞠躬默哀。不过,以后再不许伤害自己,记住没有?”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银镯套在她的手腕上,弄了两下“啪”的一声轻响,然后他说,“好看不好看?” 这银镯十分精巧华丽,表面花纹是一只猫,以一种她辨不出的金属雕成,在烛光下发出流离眩目的光泽,内侧刻着三个字:慕容迟。 沈雪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用一个镯子把我圈住?” 慕容迟眯眼笑:“就当我送你的礼物吧,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也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沈雪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没再吭声,就觉肩部一阵清凉,感觉得到他在走针,却感觉不到痛意,不由得问道:“你还有麻药?” 慕容迟轻笑道:“你家荷塘边种着曼珠沙华,白色的曼陀罗有麻痹止痛作用。曼珠沙华,两生花,谁种的?” 沈雪迟疑片刻,道:“四姐姐,沈霜霜。”转过头斜瞥慕容迟,见他并无动容,忽地诡笑,“她很怕你,听到你的名字都哆嗦,你——欺负过她?” 慕容迟收针剪线,手底下把充满薄荷香气的白药膏小心地敷在伤口上面,用棉巾包扎妥当,嘴里义正词严说话:“没有,我不认识你家沈霜霜沈露露。” 沈雪吃力地穿好中衣,看着慕容迟吹灭红烛,拉开窗帘,放进一屋星光,哂笑道:“真不认识?那怎么知道还有个沈露露?” 慕容迟换了椅子坐下,靠着椅子背,双手枕在头后:“你的家人,我总得多一点了解,直攻不下,还可迂回。”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笑着,乌黑清亮的眸子一如窗外夜空里满天的星星,璀璨而静谧,让人不由自主随着他安宁起来。 ——————————。 ps: 四千七百余字,含7638卡卡龙亲投的粉红票票  感谢7638卡卡龙亲~~ ------------ 140 情动 ——————————。 沈雪心底一片茫然,撇开北晋二皇子的身份,慕容迟究竟是谁?不知道他的真底,她怎么能由着自己软成一汪水?如果她问他,他会说吗?穿越,说白了就是另一个世界新死之人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附上一个死得只剩百分之一的躯体,鬼魂附体。以他的战功和名声,他那位远在晋阳的太子哥哥能不忌惮?能不借此大做文章?他会被当作妖怪烧死挫骨扬灰的! 他是真心,是假意,对沈家有何图谋,时间是最好的检验石。 沈雪以手掩口打个哈欠:“明天我想去听刑部的公审,要不你先回去吧。” “你倒舍得赶我走。”慕容迟懒懒应道,“听刑部公审,算了吧,就你这身子,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让那位章太医好好瞧瞧,五年福利,我可不甘心。” 沈雪俯过身来,咬牙切齿,带着十分的恶意:“等不了,不甘心,你大可以选美啊,重阳节登高宴会,凤仪公主发誓要让你悔得脚后跟打转呢。” 慕容迟还是懒懒的:“简凤仪偷偷出宫,我倒是不知你们两个怎么瞧对眼了,你这人好像没一点记性,莫名其妙的,乔妙玉往你这儿跑,简凤仪也往你这儿跑,”伸手握住沈雪放在被子外的手,指腹在她的掌心轻轻划移,声音里带上一抹低低的笑,从他胸腔里发出来,低沉,浑圆,磁力沉沉,直令听的人能痒到心脏深处。“你把我卖给简凤仪了?” 沈雪若不是半躺在床上,只怕脚下趔趄摔跟头了,这样的声音,分明是声诱,能让人溺死在他这含情脉脉的声波里的!诱惑真是无处不在! 吸气,保持镇静。色如毒.品,珍爱生命就得远离这种东西。沈雪斜瞅着慕容迟,嘴角勾一勾,皮笑肉不笑:“你又没签卖身契,我如何卖你。我只是说,晋阳长安相隔甚远。飞鸽可以传书,传不了圣旨。” 慕容迟拨弄着她手腕上的银镯。低低笑道:“卖身契不一定就是白纸黑字,我把带着我名字的镯子戴在你的手上,可不就是卖给你了?别瞧着它不起眼,你摘不下来的。” 沈雪怒起:“摘不下来!我的身上烙一个你的记号,这是你卖给我,还是我卖给你啊?” 慕容迟嘟起形状完美的嫣红薄唇:“我卖给你。你卖给我,有区别吗?我对你这样好,你竟不高兴!” 当然有区别!你想卖给我。还得看我买不买,再说,我还没想好要卖给谁呢!噫,你一个镯子卖一次,谁知道你会卖几次?那位乔三小姐正虎视眈眈呢! 沈雪斜瞅着慕容迟,抖了抖,又抖了抖,二十一二岁的青年,站起来高人一个脑袋的大块头,杀人不眨眼的战场凶神,像小猫咪一样卖萌,呃,沈雪抚额,太惊悚了有木有! 慕容迟瞧着沈雪那纠结的表情,嗤地一笑,伸手在她前额上一弹:“简凤仪再蹦跶也没用,嫁给我四弟那是嫁定了,顶多由侧妃升级为正妃,那道赐婚诏书可是一点点都不作假的。母后的意思,父皇向来是坚决执行,贯彻到底。哦,现在告诉你也不晚,昨天下午我母后到了长安,悄悄的。” 北晋皇后微服潜入长安!沈雪彻底无语。这对母子不要命了?南楚御林军不是吃素的,十万人马抓不住他们母子两个?老婆儿子被一勺烩了,怕是北晋昌平皇帝割地赔款都只恨来不及。要不要把这个惊天消息透给老爹呢?沈雪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眼珠频转,坏坏地想,老爹会怎么做呢? 慕容迟眨眨眼,严肃地说:“你爹会与我母后见一面,表示他很乐意我做他的女婿,没有人比我更合他的意。” 沈雪差点儿滚到床下,这货怎么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的表情已经那么明显了?沈雪举起手:“别,你我还没到双方父母见面的那一步,呃,我是说我还没想好。”便是你娘我爹见面,你也用不着这么严肃吧,呃,抚一抚额,但愿你娘不会被我爹拐跑。 慕容迟保持十分的严肃:“我母后很天真,很贪吃,不是你爹喜欢的那一类。” 原来她的表情真的很明显!沈雪无力地举手投降:“大叔最爱萝莉,萝莉也爱大叔,还是别让他们见面的好。” 慕容迟轻轻勾住沈雪的下巴,深有委屈:“小雪,你什么时候才能想好?”忽地眸光一黯,“你去刑部听审,是不是觉得叶超生会到大堂上?那家伙的皮相,有那么好?你放不下?” 那家伙的皮相,真的很好。沈雪翻了翻眼睛,道:“叶家案子真凶不明,既不是孔家做下的,刑部公审又能审出什么花来,不过就是要在长安乃至整个南楚,把沈家拖下泥沼,让莫须有的流言传到北疆,逼沈家自己交出兵权,至于凶手,一句延后再审直接把案子挂起。”歪过头看着慕容迟,“北疆易将,你很高兴吧。” 慕容迟淡淡一笑:“燕岭关的守将是谁,于我不重要,长安一破,燕岭关不是易将,是易帜。” 沈雪还以同样淡淡的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宫里的延庆帝是蝉,你是螳螂,蝉与螳螂,都是被黄雀吃掉的呆货。” 慕容迟眨眨眼:“你会看着我被吃掉?” 沈雪窒了窒,很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慕容迟弹了弹沈雪的前额:“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一次我要是死了,也得拖着你一起走。好了,明天你还是好好在家歇着,我不会让叶家那案子扯上沈家的。我想,你祖父估不出什么人是真凶的。” 沈雪不解地看他。 慕容迟眉锋轻轻一挑:“那九个东越皇家暗卫很会藏,若不是被我踢了一个出来,沈世榆那笨蛋踩着人家脚背还当踩一土疙瘩。这会儿何大夫正在松涛园给他们瞧伤,听你祖父和他们言语往来。东越暗卫潜身南楚已经很长时间,抵达长安也有两年之久,为的是东越镇国之宝,一颗千年鲛珠。而这颗鲛珠,今天显露在众人眼前。” 沈雪微有冷意:“这颗鲛珠本是指挥使严石送给信王府的臣服礼,简少华拿来当纳侧妃的聘礼。我只以为退了十六抬红箱就与信王府没了关联,不曾想吴氏竟然暗匿下鲛珠,依着她,当真做得出把我打昏了塞进小轿子里送到信王府的事。所以我才要在她动手之前先向她发难。” 顿了顿,唇边漫过一丝嘲笑,“祖父当着长安人的面说。鲛珠是信王府送与吴氏的生辰礼,一是绝了简少华的念想。二是引东越人跳出来。简少华如何想,由他去,东越人果然沉不住气。你挂在窗外,还听到了什么?” “简少华还不死心么?非得逼着我出手么?”慕容迟凉凉地笑,“人不作死就不会死,有些人还真恨自己死得不够快。以鲛珠为聘。简少华有脑子没脑子,那鲛珠于东越是个镇国之宝,于别人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他竟是看不透么!” “鲛珠从严石的手上流出,严石这个人,不好相与。冬草家的宝通镖局四年前被灭,严石托的最后一趟镖,很难说有没有暗连,我爹正在相办法查察。”沈雪咳了两声,“一个敢舍的人,图谋必定不小。他官居指挥使,掌十万御林军,又是皇亲国戚,你在长安,人单势孤,强龙不压地头蛇,别给你自己找麻烦。” “真不容易,可算得着你的关心。”慕容迟凑过脸来,轻声笑道,“道路虽然曲折,前途总是光明的,很好。”瞅着沈雪似羞还愤涨红的脸,连忙道,“别这么瞅我,我定力没有你想的那么强。我说便是,你祖父问,盗取鲛珠的贼究竟是什么人,东越暗卫似乎不太清楚,只说那人是东越高官,姓晏。你祖父看似没什么表情,把失望掩饰得很好。” 沈雪眯起眼,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东越人说话与晋楚都不太一样,咬字没那么清晰准确,晏姓,与严姓有些谐音,叶姓与严姓也有些相似,到底是什么人盗出鲛珠的呢?叶家又藏着什么秘密,以至引来灭门之祸?”忽然倒抽了口冷气,“叶都督是与你交战阵亡的,你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你觉得叶成焕的死,有蹊跷?”慕容迟瞅着沈雪满满的急切,哼了一声,“事关到叶超生,你着急了?那你求我啊,求我告诉你啊。” 沈雪一抬手在他脑袋上狠拍了一下:“欠扁的样子,让我求你,好啊,”双手扶着床边,上身倾斜,俯过头,凑到慕容迟的耳边,吐出一口温热的气息,直接吹入他的耳洞,细声细气唤道,“迟迟,你说不说?” 少女的清新柔软兜头盖脸扑过来,慕容迟眸光一沉,身形微微一动,已将沈雪连人带被子打横抱起,沈雪低呼一声,两只手不由自主环住了他的脖颈。慕容迟臂膀一收,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黑沉沉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盯着她编贝般的白齿在红唇间一灿,长长地叹了叹,声音低哑而又轻柔: “我说过,我为你已经守成了干柴,经不起你一点火星,是你自己送上来的,有美食岂有不吃之理。” 拥她入怀,头一低,薄唇覆在了她的粉唇上,唇齿相依,舌挤破她的贝齿,探入她的口腔深处,片刻间将这缠绵一吻变得极尽销魂。慕容迟倒是想着,亲一亲就好,绝不会越雷池半步,可沾上了沈雪的芬芳与甜美,压抑多年的欲念突如大江东去,后浪滚前浪,一浪一浪冲过来,饶是他有着坚强的毅力和忍耐力,也情难自禁。 沈雪感觉到了他手掌的摩娑,隔着中衣亦有火热的温度传过来,她本能地重重按住游移到胸口的手,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包子还很生,不许动。” ——————————。 ps: 不好意思,又过了十二点,写到情感戏,卡得不要太销魂。。。 ------------ 141 血案 ——————————。 公审大堂搬到了刑部的大院里。衙役们各执杀威棒分列左右,正中间一张长方形翘头书案,刑部姜侍郎坐于案后。左侧一张雕龙圈椅,信王端坐其上,右手旁一张高脚茶几,简少华垂手站在信王身后。 昨天信王喝得酩酊大醉,年岁又高,到今天早晨酒尚未醒得利索,信王妃心疼老爷子,便要递折子告假,信王连忙制止,沈家的酒也喝了,延庆帝搅起的浑水还得趟,毕竟是为人臣子,该听命的时候不得不听命。信王妃便让简少华跟着信王,以便随时照应。简少华亦存了在公堂上见机行事不让延庆帝如愿的心思,沈凯山失了兵权,镇北侯府将势力大减,他一心求得沈五小姐,信王府力挺沈家,也就失去相当一部分的意义。 公审三品大员,南楚百年不遇的稀罕事,长安城内外的平民百姓起大早赶来瞧热闹,朝中官员大多因为暗知事涉镇北侯府,只派府内伶俐又不惹眼的小厮过来查看情况。刑部大院里人头攒动,人声嘈杂。 沈世榆和身穿男装的沈雪、沈霜霜站在人群里。 昨晚沈雪气跑了憋闷之极的慕容迟,爬上床抱着花花美滋滋地睡觉。魏十四一早过府给沈雪疗毒,大大惊奇于沈雪气色红润,脉博圆润,医科圣手加武林高手的魏十四吃惊地发现,沈雪接受过高深内功的疗伤,却不是沈凯川所为。魏十四想问又没敢问,他并不确定运功者身怀大须弥功。 大须弥功乃是北晋皇家寺院乾元寺的镇寺绝学,功分七重,练至六重者仅限寺内极少高僧。倘若真是大须弥功。那可就太奇怪了,自家小主子怎么会与乾元寺有关系,甚至令乾元寺高僧出头为她疗伤! 魏十四想起隐住在侯府里的北晋军医,心下似有所悟,看来小主子与那位北晋二皇子慕容迟,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魏十四心思转动。若得北晋襄助,盘踞西戎王城近三十年的金家兄弟,想不死都太难。只是小主子不说,他也不便多嘴,小主子的脾性,他似乎摸不透。 赵氏听魏十四说沈雪余毒基本解清。身体恢复很快,心下大安。禀过老侯爷之后,由着沈雪带冬草和冬果去刑部听审,递帖子到太医院请章太医下午到府,想一想又不大放心,更因叶家血案暗指自己的丈夫沈凯山,叫了沈霜霜、沈世榆一道前往。考虑到公审现场人员复杂。沈雪和沈霜霜皆换上衣饰普通的男装。 原告叶宝柱很快被带到大院里,跪倒在地,含血含泪讲述叶家血案的前后经过。叶宝柱身形瘦小。衣服上隐有血迹,动作迟缓,脸色苍白而神情痛苦,似乎滚钉板造成的皮肉伤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随着他吃力的讲述,叶家血案浮出水面。 五年前,桂西府凉水镇,顺风镖局叶总镖头接了一趟镖,护送某个京官养的外室及其幼子前往京城,那女子随身携带半斤雪山云雾茶。十二岁的叶宝柱听说父亲护镖到长安,心下大痒,把自己绑在母子俩乘坐的马车下面,结果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叶总镖头又气又心疼,拜托那女子照顾。那女子性子极好,把叶宝柱与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丝毫不让叶总镖头费心,一路上饮食住宿从不叫镖局伙计难做。 车队行走在鹿山官道上,眼见长安在即,叶宝柱退了高烧又跑起肚子,钻入一片草丛。车队停在路侧等候,突然一伙山贼冲出山林,二话没说将包括叶总镖头和那对母子在内的十三人全都杀死。躲在草丛中的叶宝柱眼睁睁看着那伙贼子把十三具尸体装进大车,呼喝笑闹将镖局的车辆一起赶上,扬长而去。叶宝柱想追那辆大车,奈何脚丫子跑不过车轮子,身子又虚弱得紧,滚落路边的水沟晕死过去。 救下叶宝柱的人是山里的老樵夫,在老樵夫家里将养两个月,叶宝柱偷了老樵夫的五两银子,一路风餐露宿,回到凉水镇时蓬头垢面已不成人形,却见顺风镖局一片黑焦瓦砾,从乞丐口中得知,数月前一个雷电之夜,顺风镖局被雷劈了,所有人死于天火。 叶宝柱痴傻了,沦为凉水镇的一个小乞丐。世态炎凉,即便有人认出他,不过唏嘘两声。坏到什么程度的人家才会被雷劈?谁也不愿沾叶宝柱一根手指。 一年前,行乞的叶宝柱遇到一个布施的女人,那人一只六指的手刺痛了叶宝柱的眼睛,勾动叶宝柱沉睡的神志。叶宝柱吐出一口黑血,渐渐清醒过来,杀害他爹的那伙山贼,是一伙假山贼,为首的那人使一对双刀,左手指有一赘指,旁人唤他“孔大人”。叶宝柱目眦尽裂,母亲和妹妹的死,绝不是天祸,如果不是他偷偷跟着父亲,不是一直生病没离开马车,他要么与父亲一起死了,要么与母亲一起死了。 叶宝柱求了曾给他启蒙的夫子帮忙,写下一纸血状,他发誓要找到那个杀人凶手。 来到长安的叶宝柱混迹在乞丐当中,时日一久,他便听说京卫指挥使司姓孔名捷,擅使双刀,左手六指。寻机见过从孔家出来的孔捷之后,叶宝柱从体形判断,孔捷就是那伙假山贼的头目。 满腔仇恨的叶宝柱敲响了刑部门前的鸣冤鼓…… 紧接着来到堂前的是叶宝柱口述中的那位老樵夫。白发如霜的老樵夫证实救助之事属实。 沈雪默默舒出口气。按照叶宝柱的供述,根本不需要孔捷到过凉水镇,长安城外鹿山之中杀人灭迹,孔捷完全有能力做到。案子的关键在于,那对母子是哪个京官养的外室,不定就是京官或其妻妾买凶杀人,可人已死,死无对证。 叶宝柱的陈述从表面上看。无一不通,仔细想来却又破绽百出,经不起推敲。 第一,追杀叶家的凶手,漏掉叶宝柱,有可能是有意放水。也有可能是真没注意到。第二,向乞丐布施的六指妇人,有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刻意。第三,双手持刀,行凶者有可能是使惯双刀。也有可能单刀伪装成双刀,年幼的叶宝柱很难分辨得清。第四。容貌都可以化妆改变,六指,有可能是真六指,也有可能是假六指。那一声“孔大人”,同理,可能是真孔大人。也可能是装成孔大人。至于体形,相似者比比皆是,根本不足为证。 一切都在可能之间。仅以叶宝柱的一面之词,便可轻易推断得出孔捷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被陷害,叶宝柱或许真以为孔捷杀人,或许就是有人故意误导。真凶扑朔迷离,且看孔捷如何辩解,更看姜侍郎如何做实。 孔捷被带了上来,准确地说被拖了上来。这一眼望过去,沈霜霜和沈世榆气得脸色煞青。孔捷头发凌乱,囚衣下空荡荡的也不知还剩点什么,鼻青脸肿。显然在牢里遭到殴打甚至抢劫,有无其他损伤,一时还看不出。然而一个未定罪的三品大员,在刑部的大牢里,短短三天狼狈至此,竟似与那些重刑犯关押一处。刑部想干什么?逼从未吃过苦的孔捷自我了结,以便他们扣下一顶畏罪自杀的帽子? 低低的议论蔓延开来。孔文景久在京兆府,得罪人的差事没少领着衙役们干过,孔家的名声并不见得好,因此幸灾乐祸的人不在少数。沈雪深深地为沈静不值。 姜侍郎一拍惊堂木,依例询问被告的情况。 孔捷看见坐在一旁的信王和简少华,眼睛一亮,随即泪水哗哗地流下来,流过肮脏的脸,张着嘴,却嘶嘶沙哑,说不清一个字。长时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呼救,生生把声带喊破了。 简少华看向姜侍郎,声音不急不疾:“姜大人,本世子有一事不明,孔大人所涉之案尚未审理,姜大人就把孔大人投入死牢,有何解?” 姜侍郎看向坐在下首提笔记录的主簿:“本官让你好好对待孔大人,你是怎么做事的?” 主簿放下笔,问押孔捷过来的狱卒:“你们头儿呢,姜大人的吩咐你们不知道吗,怎么能让孔大人遭那样罪?” 狱卒躬身陪笑:“回大人话,我们头儿家老娘生病,这几天告假没来。小人可不敢慢怠孔大人,请孔大人去的单人牢房,可孔大人说他要感化那几个硬点子,我们也不能拗着孔大人的好意不是。” 姜侍郎看向信王:“王爷,你看这——” 孔捷挣脱狱卒的羁押,扑通跪倒,膝行到信王跟前,一边流泪一边磕头作揖,连摇头带比划,那六指的左手分外引人注目。 信王和简少华哪里不明白孔捷极力否认的意思,父子俩只是没想到姜侍郎胆子大到这样程度,必然是延庆帝在后铁杆支撑。这案子审与不审,孔捷都难逃一死,只看姜侍郎什么时候发招拖镇北侯府下水。 姜侍郎拿出一卷文牍,道:“原告和证人的供述,相互佐证,提供了案发的具体日子。这个卷宗是京卫指挥使司关于案发当月的点卯记录,本官详细验证过,原告的父亲被杀那天,前后五天,被告都不曾到指挥使司点卯,也就是说不排除被告有行凶杀人的时间。” 有小吏上前将文牍交给信王。信王直接放到茶几上,这种明面上的证据看都不用看,定然是对孔捷不利。 孔捷看着一言不发的信王,感到深深的恐惧,他再也不想被关到那死牢里,那地方不是人能待得下去的。他看向人群,希望找到自己的父亲,希望看到镇北侯。他还不知孔文景因渎职罪也被关在刑部大牢,孔家被他昔日的同僚围了个水泄不通。 姜侍郎接着说:“南楚关于官员举荐就职的律法,有仪容不整者不用之规定,但是,六指、跰趾、高低肩不在此列。本官到吏部查察所有在京官员档案以及五年内外调的官员档案,孔姓者有二十三名,六指者有二人,另一位六指者是从七品翰林院编修,张姓。文臣。依据原告提供的线索,原京卫指挥使司同知孔捷,无一不符。”一拍惊堂木,“孔捷,你还有何话讲?” 孔捷的嗓子已经哑破,只是嘶嘶嗻嗻喊叫。却如哑巴一般。 沈家兄妹相视,不必再多说,姜侍郎的定论完全建立在叶宝柱的陈述全部为真的基础上,丝毫不考虑那些极大的可能性,显然是要给孔捷强行定下凶手的罪名,狱中虐待。便是为了让娇生惯养的孔捷哭爹喊娘把嗓子叫破,让他无法自辩。 简少华弯下腰。与信王低语。 姜侍郎连拍惊堂木,压下院子里听审人交头接耳,咳嗽一声,道:“桂西府凉水镇叶家灭门一案,二十七条人命,惨绝人寰。凶手孔捷手段狠辣,按律当斩,判斩立决。以示律法昭彰,天地正义!原告叶宝柱,年幼失怙失恃,为父母亲人报仇,不畏强势,坚韧卓绝,其遭遇可悯,其勇气可嘉,着令凶手孔捷直系嫡亲赔偿白银十万两。” 孔捷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且慢!”信王喝道,“姜大人,本王竟不知你们刑部就是这般问案断案的,本案的确惨绝人寰,凶手的确狠辣当判斩立决。” 简少华双手负在背后,慢悠悠道:“杀人案,除了原告和被告,还得有人证、物证。关于人证老樵夫,他的证词对于救助少年的时间说得很准确,因为他非常生气那少年忘恩负义偷银子。众位请注意,老樵夫的陈述,并没有确定原告就是那个被救助的少年。因为事隔五年,尽管原告生长滞于常人,也有了相当的变化,老樵夫认不准。而且,老樵夫作为人证列席,却与凶杀案没有丝毫的直接关系,他既没有看到凶杀,也没有听到呼救,这样的人证,在本案中作不得数。” 眼光从沈家兄妹的脸上一一扫过去,声音依旧是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至于物证,公堂上什么都没有,本世子想请问姜大人,你可曾到过五年前的杀人现场,可曾发力寻找原告所述被带走的十三具尸体,可曾找到一点与被告有关的东西?没有凶器,没有尸体,没有被告的口供,本世子倒想问问,你凭什么说这惨绝人寰的凶杀案一定存在?凭什么断定被告杀人行凶手段狠辣?难道就凭原告的一面之词?本世子记得,姜大人祖籍双桂府,那本世子要说,你姜侍郎曾经在双桂府强抢民女,杀人越货,你认还是不认?” 沈霜霜轻咬樱唇,目光在简少华脸上贪恋不去。在她看来,无论何时何地,简少华都是那样风采翩翩,宛如芝兰玉树。她的心荡起一圈圈涟漪。 简少华的目光掠过沈霜霜,微微一顿,遥遥注目沈雪,看到她的唇边有一抹凉凉的笑,这一抹凉笑,极浅,极淡,浅淡得几乎不可见,而她的容颜,因这一抹转瞬即逝的浅淡笑意,秀逸中含着英气,清冷里蕴着芬芳,愈显得光华潋滟,宛似万年冰峰千年不开的冰山雪莲,忽地绽放一点清妍的花蕾,瞬间令人心驰。简少华忽觉得似有一片羽毛拂过心头,软软的,绒绒的,令他生起异样的温柔。这样的美人,才是他简少华的比肩啊! 姜侍郎躬身施礼,陪着笑脸道:“臣不敢。华世子既然说本案另有玄机,臣谨听教诲,将本案延后,待收得证据再审。来人,将被告送回牢房。”转过脸看向愤怒的叶宝柱,咳嗽一声道,“原告叶宝柱,信王府华世子言之有理,本案存在很多疑点,证据严重不足,不得不押后。原告叶宝柱,本官查阅凉水镇官员档案,发现北疆前军都督叶成焕与你父亲是堂兄弟,本官念你年方十七,尚未弱冠,家中再无别个亲人,有意将你送去叶同知那里,日后与叶同知同住,你可愿意?” 这话一出来,沈雪立时明白,姜侍郎根本没想定孔捷的罪,所谓判斩立决,就是为了引出替孔捷辩护的人,无论那个辩护人是谁,姜侍郎都会借坡下驴,把叶宝柱推向叶都督,后面要做的就是散布流言,沈家灭了叶家,刑部迫于镇北侯府势大,无法处置杀人凶手孔捷,当流言在北疆散开,叶成焕之死也将被人质疑,届时沈凯山不得不引咎交出兵权,所谓众口铄金,便是如此。 叶宝柱听得甚是迷惑:“叶都督?叶同知?大人,他们是谁?” 姜侍郎很耐心地说:“叶都督,北疆五军前军都督,正三品,只是不久前叶都督在北疆阵亡。叶同知,京卫指挥使司同知,从三品。叶都督的父亲与你的祖父,是亲兄弟。” 院子里发出惊讶的低呼,原来这敢告三品大员的少年,家里也有三品大员! 叶宝柱吃惊非常。叶家还有人?叶家有当大官的人!苍白的脸涨红了,太意外,太叫人激动!叶宝柱急忙问道:“大人,您说的小人那位同知哥哥,他来了吗?上天有眼,我们叶家的仇一定能报了!” 一个月白色人影从公堂缓步走到院子里。 沈雪看着拥挤的人群、气象森严的刑部,转眼成为某人的背景,不由得默叹。 ——————————。 ps: 兔子食言了,到这会儿才更新。木办法,刚与小亲戚看过房,有两套比较中意,他家准岳父岳母得了消息就赶来北京,晚上又是接人又是陪吃,没能及时码文。本章五千字,还欠亲一千字,容后补上。明天,哦不,今天上午还得陪着他们去看房,木办法,北京的房价一个劲儿地往上飞啊,早晚要下手不如早下手。三百万,有木有傍土豪的赶脚?本章属过度章节,下一章节且看叶美人的精彩表现~~ ------------ 142 抖露 ——————————。 叶超生从容举步,缓缓行来,长长的月白色宽袖锦袍无风自动,那冰冷的目光,只是轻轻一扫,数百人的刑部大院,满场鸦雀无声,被他目光扫着的人,都觉得神摇目眩,莫敢仰视。 陆虎亦步亦趋,跟在叶超生身后。 沈雪有些怔怔。 在镇北侯府门前第一次见到叶超生起,每次看到他,都会让她隐隐觉得怪异。叶成焕,出身寒门,凭军功及沈家的扶持,几乎是顺风顺水地做到了正三品的武官。她虽然没有见过叶成焕,只从六大影卫那里听说也能想得出那是一介赳赳武夫。叶超生不仅有一张玉雕般的脸孔,气度更是从容优雅,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极好的教养及似是与生俱来的贵气。这种优雅的贵气,真不是一般的武将人家能够养得出来的。抑或源于他的母亲,出身阁老府的许多多? 沈霜霜悄悄留意着沈雪,见她眉头微锁,目中隐有波澜,看向叶超生的神色却非羞涩,亦无愤恨,仿佛叶超生与她从无关系,十余年婚约一朝解除,且又是丰姿卓然的人,似乎对她并没有太大打击。 沈霜霜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只有不在意的人事才会拎得起放得下,想来沈雪另有看重的人,落水濒死的相救之情,恍若谪仙的男儿,谁能不感念在怀,情为之动?沈雪纠结着不肯嫁进信王府,为的就是个名份?越是这般欲迎还拒,越是令人放她不下吧,且看简少华瞧着沈雪的目光,不要太温柔! 沈霜霜用手按住心脏。却止不住心脏一波紧一波地疼痛。 沈雪微眯着眼,注视叶超生的一举一动。 叶超生拱手为礼,算是见过高坐正中的姜侍郎,对着信王亦不曾弯一弯腰。 简少华想发作又忍住了,信王身穿暗黄色盘龙亲王朝服,依足规矩。官居从三品同知的叶超生,穿不穿官服都应当行君臣之礼,他这样行礼显然有倨傲不敬之态,皇宫里那位还真给他撑腰,孰不知捧得越高摔得越狠。咬咬牙,简少华想起叶超生声称沈雪是他未婚妻时的嚣张。再想起他奉旨退婚的那种平静淡漠,突然觉得甚是好笑。在前程权力面前,一切都得闪退两旁,谁又说得我比你干净。 姜侍郎起身离座,满脸笑容:“叶大人,叶大人风采,直叫人心折!叶大人若是换上同知朝服。必然……” 叶超生淡淡地看向叶宝柱:“我该好好地感谢你,没有你拼死告倒孔同知,这京卫指挥使司同知的实差可轮不到我。从白身一跃跃到从三品。运气再好也是有由头的,叶宝柱,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 叶宝柱久在市井底层,有几分眼力,面前这人虽然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冰寒之气。他往后退了一步,单腿点地,规规矩矩行了平民见官的礼,道:“小人参见叶大人,敢问叶大人真是小人的哥哥?” 叶超生看向姜侍郎,薄唇微抿,抿出淡淡地笑:“姜大人想是要替叶某作主,把这少年郎送到叶某这里来?也罢,知恩不报非君子,叶某正不知如何感谢,左不过添一双筷子罢了,总不能做那被人戳脊梁的事。” 姜侍郎听着叶超生的两句话,隐约觉得不大对劲,忙堆起笑脸:“叶大人就职同知,是为升迁之喜,今上赏下府宅,是为乔迁之喜,又与久别的兄弟重逢,是谓三喜临门,姜某提前讨要一杯水酒了。” 叶超生笑意淡淡:“喝酒好说。不过叶某有一事得说在前头,姜大人仔细,查出家父祖籍凉水镇,这叶宝柱亦为凉水镇人。姜大人久居刑部,当熟知律法,敢问哪条哪款的规定,同住一个城,同冠一个姓,就必须是亲戚?又或者说,家父和案子中被杀身亡下落不明的叶总镖头,是不是堂兄弟,姜大人是从档案里查出来的,还是到凉水镇实地调查过?或者,刑部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围观的人一片哗然,窃窃私语此起彼伏,血脉从来容不得半点混淆的! 沈家兄妹相视,叶超生这是在否认叶成焕和叶总镖头的血缘关系?这好似与皇帝的谋算相悖吧? 姜侍郎猝不及防叶超生这么说话,难道这家伙徒有金玉外表,实则败絮其内,愚蠢地没有领悟皇帝的意图?姜侍郎笑容退去,很谨慎地问了一句:“叶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姜某不大明白。” 叶超生挑了挑浓黑的眉毛,嫣红的唇微微一弯:“叶某在说姜大人很聪明,不愧久在刑部,善于推理,只凭一个同住同姓,就能找到叶某的兄弟,着实叫我佩服。” 沈雪心念一沉,叶超生明明白白承认叶宝柱和他有兄弟之亲!沈世榆和沈霜霜面色骤冷,这叶超生跟着皇帝的步子,跟得还真紧! 人群中的议论迭起,尽管都压低了嗓音,也能听出三四分。 信王抿了口茶,开始在脑海里搜寻能够接替沈凯山的最佳人选,即使与延庆帝扯破脸,也得把这三十万大军握到手里,他的时日不多,必须在有生之年把唯一的儿子扶上宝座。 姜侍郎眉开眼笑:“不敢当叶大人夸奖,叶宝柱,还不赶紧过来见见你家哥哥。” 叶宝柱悬着的心放下了,大腿不是随便抱得到的,有一个从三品的官哥哥,还怕自己弄不到个小官当当?哪怕是给哥哥当跟班啊。 陆虎冷冷地斜瞅着叶宝柱,哼了一声,毛还没长齐的小子,你以为我家主子的跟班,随便哪个都能做得? “且慢。”叶超生对叶宝柱摆了摆手,微笑道,“我这里有两张旧文书,本当是家丑不可外扬,可若不说。有些事还就掰不清。陆虎,念。” 姜侍郎暗自恨得咬牙,这人不知道当众认下叶宝柱就算完成了皇帝交下的差事?有时候多说多错,不懂吗?缺历练啊! 陆虎从袖中取出一个旧匣子,从匣子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大大地咳嗽一声。念道:“叶氏开祠,十二代子孙叶祥之妻葛氏,不顺父母,为其逆德,善妒为其乱家,轻浮为其乱族。故休之。葛氏子,忤逆窃盗。冥顽恶劣,葛氏女,忘规弃矩,多言为其离亲,一并除族。辛卯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收纸入匣,捧匣而立。陆虎暗自磨牙,这该死的破纸念起来文绉绉的真费劲,不如耍一通大刀片儿、出一身透汗。 一纸休妻抛子弃女的文书。果然是一段家丑。叶超生想干什么呢?沈雪看着陆虎霍霍磨刀一般地磨着牙,不由得摇一摇头,眉头锁得更紧。陆虎,与见过的空鹏和听过的海鲨应该都是慕容迟的得力侍卫,可他一无背叛慕容迟的虚怯,二无半点对叶超生的违拗,看来叶超生把他收服成了一只很乖的忠犬。 姜侍郎忍不住要发怒:“叶大人什么意思?”今上这是走眼了吗,找这么一个浑不吝来搅场子。 叶超生慢吞吞道:“陆虎,接着念。” 陆虎从匣中又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念道:“兹有叶氏十一代子孙叶备及妻彭氏,自愿与儿媳葛氏共立门户,葛氏贤良淑德,侍亲至孝至纯,堪为凉水镇贤妇,葛氏子聪善通端方,为叶氏嫡子,女慧贞静温婉,为叶氏嫡女,乙未年七月初八。” 姜侍郎差点喷了,这叫什么事啊,儿子休妻弃子,老子娘却把弃妇夸成一朵花,这叶家真够乱的。 沈雪抿抿唇,想不通叶超生的此行目的。 叶超生面色非常宁静,嘴角的笑容渐渐收缩,凝成一朵蓓蕾:“这两张文书盖有凉水镇衙门的官印,姜大人可以发公函去凉水镇一查到底。有些事稍微说一下,关于第一份文书,叶家一位叫叶祥的先祖,为了小妾潘氏的儿子得到家传宝物,与潘氏一起捏造事实败坏元妻葛氏及其子女的名声,并将他们赶出叶家,从叶家宗祠里划去他们的存在。第二份文书是叶祥的父亲叶备手书,葛氏被休之后,本立女户,叶祥扶了潘氏为正室,两年半后,叶备及妻彭氏被潘氏扫地出门,葛氏将两位老人接至自己家里奉养。” 轻轻一转身,静静地看着叶宝柱,“那位宠妾灭妻的叶祥就是你的曾祖父,那位一意为儿子谋算的小妾潘氏就是你的曾祖母,已从叶家除籍的葛氏,是阵亡在两军阵前的前军叶都督的祖母,——叶都督就是家父。” 叶宝柱呆呆地望着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叶超生,倒腾旧帐,是不想认他这个弟弟?大腿不让抱就不抱,为什么要在公众面前毁损先祖的名声? 简少华悠然开口:“叶同知翻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想说明什么问题?” 叶超生摸着垂在肩头的一绺散发,沉沉说道:“叶某的意思很难理解吗?从血缘上讲,叶某与叶宝柱是已出三代的堂兄弟,从律法上讲,叶某与叶宝柱虽同出叶家,却无任何关系,若非叶备这一纸手书,叶某这一脉姓葛不姓叶。” 沈世榆松了口气,叶超生到底是不认叶宝柱的,那么孔捷杀人案就扯不到伯父那里去。 简少华心中好笑,将这样烂事抖露在千百双眼睛之下,难不成很荣耀?或者就为了说明他叶超生这一支叶姓是嫡传,叶宝柱那一支叶姓是庶出?有必要吗?这姓叶的不会就是个金玉其外的大棒槌吧? 沈雪微微一叹,皇帝要坐实叶超生与叶宝柱的亲属关系,作为皇帝的新兴权贵,叶超生本当爽快地认下叶宝柱,可叶超生的先祖深受叶宝柱先祖的陷害,早已恩断情绝,叶超生作为子孙,自不能违背先人意志与叶宝柱一脉相认。在这刑部大堂上,叶宝柱以弱告强,不惜皮肉受苦,小小年纪铁骨铮铮,已赚得大量同情分,叶超生必须有足够的理由来说服悠悠众口,免得落下薄情寡义的骂名,还得给皇宫里的皇帝一个交代。两张旧文书,再是丑事,也得拿出来。 叶超生突然向姜侍郎一躬身:“姜大人,姜大人久为刑部侍郎,律法必然烂熟于心。叶某与叶宝柱虽无律法上的兄弟关系,却实有血缘上的一点兄弟情分,叶宝柱阖家被杀,叶某亦不能无视之,还请姜大人禀公断案,还叶家一个公道!” 姜侍郎气得七窍生烟,这叶超生一会儿认叶宝柱,一会儿不认叶宝柱,左右摇摆不定,合着把这满院的人当作猴儿耍? ——————————。 ps: 昨天陪着看房,又是一天,累得够呛。本章补昨天的缺更。所欠一千字,尽量在今天晚上的更新补齐。祝亲安好! ------------ 143 砸场子 ——————————。 信王放下手中茶盏,沉声道:“叶同知,你让姜侍郎如何还叶家一个公道?” 叶超生伸手拉过叶宝柱,让他端端正正跪在信王脚下,说道:“王爷,自古道杀人偿命,杀人案向来是案中重案,叶家满门被杀,用姜大人的话说,惨绝人寰。叶某本不想管叶宝柱家的事,奈何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况且叶某得了些许线索,更不能纵了真凶。” 信王目光微敛:“叶同知有关于真凶的线索?” 叶超生微微一喟:“一饮一啄,皆是定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杀猪宰羊为的是吃肉,杀人总要有起因。叶家血案的起因就得追溯到叶家先祖叶祥那里。叶某刚刚说过,小妾潘氏为了家传宝物而设计陷害先曾祖母。叶家的家传宝物是一颗盈寸大小的珠子,这颗珠子由叶祥传给潘氏的儿子,也就是叶宝柱的祖父,叶宝柱的祖父以走镖为生计,有一子一女,人们按常理都会认为宝珠必然传给亲子,也就是叶宝柱的父亲叶总镖头。” 信王捋着颔下花白的胡须:“叶家家传宝物,依理当由叶都督和叶同知这一脉长子传承,倒是被做弟弟的使心计篡走,原来这世上做爷娘的,心都是偏向小的。关于家传宝物,叶同知是从叶都督那里了解的?”想起宫中那位年逾八十而精神矍铄的皇太后,偏心偏到胳膊肘,信王的心里酸涩不已。 叶超生冷声道:“因为一颗珠子,先曾祖母和先祖父遭受不白之冤,家父教诲。家族的兴旺在人才,在家人和睦齐心,而不在于有多少金玉珠宝。只说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无保璧的能力,就别去肖想夺璧。免得枉送自己的性命不够,连累一家人。” 简少华听得心头一震,姓叶的不会是在说,若无保江山的本事,就别揽夺江山的活儿?南楚大好山川,谁才是那个巧取豪夺的贼?简少华心意沉沉。看向叶超生的目光变得更为不善。 叶宝柱甚是羞惭,又极愤懑。先祖厚道不厚道。他不好说,他只知道父亲从来没有与他提过什么家传宝物!数年的悲惨生活把他的心磨得铁硬,如果叶超生不能为他讨公道,他不会留什么兄弟面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姜侍郎微有不耐:“叶大人,你说的线索就是叶家的宝物?凶手杀人越货?” 叶超生哂笑:“姜大人。你连凶案的作案动机都没搞清,就判孔同知斩立决,不觉得草率。不觉得亏心吗?姜大人从双桂府来到长安差不多三十年了吧,对长安的风土人情不说了若指掌,孔捷那种打个雷都能吓得钻桌子的怂货还是听说一二吧,他腰间那对双刀,你确认刀鞘里的刀是铁锻炼的?” 人群中笑声哄起,刀鞘里的刀不是铁的,难道是木头的?一番交头接耳,嘿嘿,还真没人见过大名鼎鼎的镇北侯府姑老爷,那双刀长什么样子! 姜侍郎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孔捷杀不杀人在这桩案子中并不重要,叶超生不知道吗?叶家血案与叶成焕关联一起才是皇帝的谋求,叶超生不知道吗?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从三品的京卫指挥使司同知了? 沈家兄妹的脸色也很难看,叶超生似乎在说孔捷无辜,可那肆无忌惮的嘲讽与鄙视,既损孔家颜面,也损沈家颜面,在长安,可能没什么人知道孔捷两个字,可一提镇北侯府的姑老爷,孔府尹家的孔老大,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南楚头一份的软饭王。 信王的手指停在胡须尾端:“叶同知新入长安便知孔捷的双刀是木头的,好利的眼,本王佩服。” 叶超生对孔捷的双刀说法模棱两可,信王这句话却坐实孔捷的刀杀不了人。围观的人目瞪口呆,这是个什么意思?一会儿判孔捷罪大恶极,一会儿说杀人的凶器连只鸡都杀不死,官府拿人命在开玩笑吗? 沈雪凉凉地笑。姜侍郎太急于求成,太相信皇帝的新贵叶超生,根本没把叶家血案当一回事,只想让沈家陷入流言,公审大堂之上居然什么物证都没有,这样的公审必能让长安的百姓好一阵子津津乐道。流言是把双刃剑,皇帝能推动流言,别人也行。 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叶超生身为叶家子孙,却不能像姜侍郎那样无视叶家血案。借公审这个机会,他给长安人留下一个重情重义的良好印象。此后皇帝可以不再重用他,碍于万千众口,一时撸不得他的官职,而时日一久,另寻时机讨皇帝欢心,想必叶超生定是成竹在胸的。叶超生,无疑是个聪明人。 孔捷的双刀当然不是木头的,可是能不能出鞘还真不好说,不定就锈得死死的。信王的话是借叶超生的驴下坡,洗白孔捷,向沈家表示友好,让沈家欠信王府一份情,施滴水之恩,求涌泉相报。 一个叶家血案,各有好算计。 叶超生红唇微弯,眼角上扬,冷冷一笑:“这颗珠子,原是叶家先祖从别人家偷盗而来,原主派出人马满天下查找,有一支人马明面靠上一个世族大家定居下来,暗里从没放弃寻找宝珠的下落,直至查到桂西府的叶家镖局。这人设下押镖远赴异地的调虎离山之计,以半斤雪山云雾茶混淆宝珠,人是杀了,却没越到货,折回凉水镇顺风镖局洗劫,仍然没有找到宝珠,放一把火毁尸灭迹,那夜雷电交加,叶家便成了遭雷击而起大火。” 大院里数百人,静无一声,只有叶宝柱的痛哭。 沈雪隐隐有些明白,却又似坠在云里雾里,明明光亮就在不远处,偏偏看不到。 “这人并没有就此罢休。顺风镖局叶老镖头有一子一女,女儿早年夭折。这是凉水镇人的普遍认知。这人却查到叶家女远嫁到了双桂府。一年后,双桂府的宝通镖局经历了与顺风镖局同样的命运,杀人,放火。顺风镖局叶宝柱死里逃生,天意昭昭,宝通镖局也有一个死里逃生的。这个幸运者说出了宝通镖局最后的托镖人。”叶超生的声音极是悦耳,此时透着愤怒,隐着冷,藏着恨,直入听者的心底。 人群中暴出一阵唏嘘声,人们纷纷谴责起托镖人狠辣无情。又好奇这人是谁。 站在沈雪身侧的冬草全身都抖了起来。 沈雪立即握住冬草的手,低低问道:“你娘姓什么?” 冬草声音也在颤抖:“燕。燕子的燕,我爹唤我娘燕子。” 沈雪想起慕容迟所说东越皇家暗卫提到的“晏”姓,不觉一呆,发起愣来。 信王身子前倾:“托镖人是谁?” 叶超生微微抬起头,面向院子里的数百围观者,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自己的身上。然后含笑注目姜侍郎,目光闪亮逼人,声音清朗怡人:“姜大人清正廉明。素来禀公执法,叶宝柱凭一纸诉状将孔同知告上刑部,姜大人很快抓了孔同知打入死牢。姜大人不畏强权、刚直不阿,令叶某佩服。现在叶某告那托镖人杀人越货,那刑部是不是也能立即将此人逮捕归案、打入死牢呢?” 人群中零星响起几声“抓”,不一刻喊抓的吼声连成一片。 沈雪忍不住想笑。抓孔捷必是皇帝下的命令,朝堂上关系错综复杂,而平民百姓所求甚是简单,过好自家的小日子,闲则聚到一处看戏瞧个热闹。叶超生只字不提皇帝旨意朝堂纠葛,只讲凶案,只将姜侍郎高高捧起,吊在半空。姜侍郎上演公审大戏,直面长安数以十万计的百姓,众目睽睽,众口悠悠,这托镖人,抓还是不抓?抓,着实抓不得,不抓,公正既失,刑部的威严何在,姜侍郎的脚够不着地面,一人一口唾沫,淹不掉刑部的房子,也能淹了刑部的大小官吏。 一场精心炮制的公审转眼变成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姜侍郎真是出门没烧高香。 姜侍郎的脸也绿了,额上汗也流下来,强自镇定,义正词严:“叶大人给得了证据,刑部抓人不怠!” “好!”叶超生望着院子里的人们群情沸腾,一双黑亮的圆眼睛幻成上弦新月,语声沉静:“宝通镖局最后的托镖人,原双桂府知府,今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严石,严大人。” 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又安静了。 姜侍郎的脸色绿成了铁青:“叶大人,这位幸存者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有报案,本官需要了解情况。”了解情况,屁,必须灭口,严石,那是说抓就能抓的人吗?根本动不得一毫! 信王心中微沉,严石投靠信王府,目的还没弄清。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简少华听到严石的名字,也怔了怔,冷声道:“叶同知,即便严指挥使是宝通镖局的最后托镖人,也不能说明他就是灭了宝通镖局的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严指挥使与这两起镖局被灭案有关?” 叶超生笑意森森:“自然是叶家的家传宝物,那枚从别人家偷盗而来的珠子。” 简少华微窒,隐有一丝不妙。 信王忽地长出一口气:“敢问叶同知,这是一颗什么样的珠子?” 叶超生森森笑意不改:“王爷,华世子,你们猜不出么,在镇北侯府沈老太君的生辰上,由信王府送给沈老太君的生辰礼。”他把生辰两个字咬得很重。 “鲛珠?”简少华那种不妙的感觉更深了,一颗携带数十冤魂的珠子,用来做聘礼,那是大不吉,怪不得与镇北侯府的亲事不了了之,而叶超生那神态,分明在嘲笑,幸灾乐祸。简少华怒气勃生。 “不错,正是鲛珠。明白地说,鲛珠本是东越的镇国之宝,前不久由严指挥使送到信王府中。”叶超生很满意自己扔出镇国之宝这颗巨雷把院子里的人们炸成一团焦炭。 “可不是本王要严石送的,是严石自己要送的,朝中官员每年都要向各亲王府略表心意。”信王急忙说道,他可不想背上幕后指使严石杀人越货的罪名。 叶超生嘴角含着笑,看向姜侍郎。慢慢说道:“姜大人,王爷亲口承认,送到镇北侯府的鲛珠,是严指挥使自愿奉献给信王府的。严指挥使杀人放火灭了宝通镖局满门,从宝通镖局的女主人,即顺风镖局叶总镖头的亲妹妹那里劫得鲛珠。有鲛珠为证,有幸存者指认,姜大人,你看,是不是马上派出衙役抓捕严指挥使归案?” 人群中又响起喊抓的声音,此起彼伏。 姜侍郎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叶大人,你说宝通镖局有幸存者。在哪儿呢?” 冬草抹去眼角的泪,就要迈步挤出人群。 沈雪一把拖住她,低低道:“等一等。” 叶超生拉起叶宝柱,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先祖的事已是过往云烟,宝柱是叶家的人,自有叶某看护。那个幸存者现在生活很安定,姜大人不必打扰。再者,即使没有那位幸存者。严指挥使也洗不掉杀人越货的嫌疑。叶家的鲛珠最后可是从他的手上流出来的。宝通镖局的女主人与顺风镖局的关系,可以通过官府户籍予以证实,叶家女假夭折真远嫁的谎话只能在口头流传,改不了官府留存的底案。至于姜大人想问如何证实鲛珠确系叶家所有,叶某这里有一个证人。” 当人们看到这个姗姗来迟的证人,倒抽冷气,这人,不是京兆府衙门里的刽子手大刀刘么! 叶超生笑了起来。他这一笑,恰似第一阵春风吹过湖面,那动人的涟漪在阳光下幻化出五彩光芒,再次一秒钟通杀院子里的男女老少。 沈世榆痴痴说道:“可惜他不是我们沈家的人了。” 沈雪腹诽不已,皮相好也不用这么卖吧。倏忽感受到灼热的注视,迎着投过来的目光看过去,正是叶超生那花狐狸,那秒杀通场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像狐狸,更像一只在阳光下晒太阳的懒懒的豹子。沈雪垂眸。 陆虎捧着匣子,脸上僵无表情,心里却在呐喊,主子,不要笑得这么花痴好不好,求你收敛,那些个小玩意儿我已经收到手抽筋了! 叶超生双臂环抱,耸耸肩道:“大刀刘,想必大家不太陌生,他还有个身份,东越皇家暗卫第九派遣队统领。” 院子里的人齐齐惊呆了,包括沈家兄妹,包括信王父子,包括姜侍郎及刑部所有在场的差役。 沈雪叹了口气,祖父和老爹必是因为老太君而方寸大乱,错失良机,以至让这个统领落到了叶超生的手上。看来叶超生昨夜也在镇北侯府潜着了。这帮混蛋,竟把堂堂侯府当成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茶馆!看来不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吃,不知道沈字是怎么写的! 大刀刘向堂上的人拱手为礼,从怀里摸出一块铁牌:“二……叶同知说得没错,在下的确是东越皇家暗卫,受我家陛下派遣来到长安,就为找回我们东越丢失的镇国之宝。得……叶同知相助,幸不辱命。这块铁牌是我们皇家暗卫的标志,行走东越,见者如见圣驾。” 叶超生淡淡道:“拣有用的说。” 按照大刀刘的说法,若干年前一个姓晏的皇家暗卫统领,监守自盗,将鲛珠盗出皇宫,逃亡南楚。东越王抽调八支暗卫派遣队潜入南楚,寻找晏暗卫。数年后东越内乱,暗卫们紧急返回东越,查找鲛珠不得不中断,而由严姓暗卫统领的第四派遣队在进入南楚之后不久就与大家失去联系,再无音信。十年前新东越王登基称帝,再次派出人马查找,苦无结果。 陆虎从匣子里拿出一个铁家伙,与大刀刘手里的铁牌,一起交给信王。两块铁牌制式完全一样,新旧程度不同,一块上刻“刘”字,另一块上刻“晏”字。 叶超生摸摸自己的鼻子,道:“这块晏字铁牌是家父留下的,在东越口语中,晏字的发音和叶字的发音相近,料想是盗取鲛珠的晏暗卫忧虑东越的追杀,改晏姓为叶姓,在南楚的凉水镇隐姓瞒名住了下来。他恐怕想不到,那颗他费尽心机得到的鲛珠,会让他的子孙即使改了姓氏,也难逃灭顶之灾。” 陆虎皮笑肉不笑。又摸出一块铁牌递出来:“这是昨夜我和兄弟们从严指挥使家的宝库里找出来的。姜大人需要那宝库的清单么?” 相同的铁牌,上刻一个“严”字。姜侍郎斜眼瞅着信王托在手里的铁牌,暗骂道,要你个屁清单,这姓叶的随从入指挥使的家宅如入无之境,太嚣张。也太可怕!看来他家的宝贝得赶紧挪个窝。 叶超生凉凉地笑:“严指挥使是双桂府世族严家子弟,姜大人,你说,他家的私库为什么会藏着东越皇家暗卫的身份铁牌?” 沈雪不由得翻白眼,前头说东越某一支人马明面靠上某个世族大家,这会儿抖出严姓铁牌。就是要让姜侍郎亲口说,忠孝传家的双桂府世族严家。收留东越暗卫,给予嫡脉身份,根本就是对皇帝不忠,对先祖不孝,如此,既能引起原本多疑的皇帝对严家的猜忌。还顺手抹黑了严家女所出的皇子。暗卫铁牌面世,严家这个树大根深的世族大家,想来再无脸面伸出头来保严石。失去家族根基的严石,为死者偿命,就变得可行起来。 姜侍郎的中衣已被冷汗湿透,望着叶超生那风高云淡俨然一派上位者的优雅贵气,不由得想,叶超生挖出东越皇家暗卫,找到严石的身份证据,又快又准,打得严石晕头转向招架不及,看来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原以为从三品的官职足够抹平他对叶家血案的仇恨,不曾想他居然举重若轻把严石推到人前,一番话严丝合缝让他反驳不得,难不成是这家伙得陇望蜀,惦记上了指挥使的位子,想取严石而代之? 严石做事太不严谨!竟然多留了一个活口!还有留着那要命的铁牌做甚!最可恼的是信王府,拿了鲛珠去讨好镇北侯府,偏偏镇北侯府一改低调之风,竟让鲛珠在长安人面前亮了相,把深埋在长安的东越暗卫调了出来。相比叶超生的敏锐快捷,严石的反应简直就是八十岁的老太婆下台阶,要多迟钝有多迟钝! 现在,叶超生指控严石杀人越货,即便与凶杀案直接相关的证据严重缺乏,也抹不掉所有人对严石的怀疑,都察院的御史们向来闻风起奏,这回有得他们忙了。而严石,再得皇帝暗里倚重,怕也不得不引咎辞职。 姜侍郎想得出正在皇宫里等消息的延庆帝,脸色将阴沉到什么程度。场子被砸了! 一般官员认为,严石是借严德妃之力做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而严德妃不得圣意已久,严石能得几分圣心也就可想而知。严石结交信王府,算不得什么突兀的事,大家都知道,他在指挥使司就是个喝茶插科打诨的,沈凯川任总教头十多年,指挥使司上下差不多都是他的弟子,没人能比他更一呼百喏。 延庆帝虽然爱极鲛珠,还是忍住了贪念,让严石把鲛珠送到信王府当成臣服礼,信王府行事越顺,动作才会越快,信王父子爬得越高,才会摔得越重。延庆帝早早就在琢磨如何利用叶家血案打击沈家,沈家素有忠直之名,事情可不能做绝,一步一步算得很小心。事到如今,辛辛苦苦做下的这个局,没碰到沈凯山一毫,先折了严石,真应了那句老话,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延庆帝只怕要郁闷得吐血三升。 姜侍郎盯着叶超生,瞳仁紧缩。有野心就有弱点,还就怕你无欲无求!想要指挥使这个官,没问题!只要跟紧延庆帝的步伐!但若不能为延庆帝所用,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信王咳嗽两声:“啊姜侍郎,依你之见……” 叶超生也咳嗽两声:“宝柱,你现在可明白谁是杀你爹娘的凶手?” 叶宝柱立马跪到姜侍郎跟前,大哭道:“大人,小人有罪!小人被那真凶骗过,小人不告孔大人,小人要告那个严大人,求青天大人为小人作主!” 人群中嘘声再起,一片喊抓声。 叶超生挑了挑眉,请姜侍郎回到公案后坐好,凑在他耳边说道:“姜大人,死者已死,叶某无意把事情闹大。不过叶某已经得罪过镇北侯府一次,不想与镇北侯府结下命案,姜大人能不能先放了孔同知?听说沈教头辞去教头一职,那指挥使司十万御林军可就成了没舵手的船,很容易被人弄翻的,叶某在指挥使司就职,还得仰仗姜大人在今上御前美言,另一面也需求得沈教头配合,稳定军心,尽快将那帮悍将拿住,让御林军成为真正的御用军队。姜大人,你看……” 姜侍郎不觉冷笑,这姓叶的果然瞄上了指挥使的宝座。沈凯川的辞职让延庆帝吃惊又欣喜,连呼上天认同了他选定简凤朝。严石更是欣喜若狂,满打满算要把御林军牢牢掌握,归到延庆帝的手里。为配合这步棋,严石迅速把孔捷推到了在长安流浪的叶宝柱面前,没想到叶宝柱是个硬骨头,赫然敲响了刑部的鸣冤鼓,把状告得很大,民心如火,延庆帝借势立即下令将孔捷打入大牢,指挥使司一时只剩下严石。严石踌躇满志,要大换特换一批刺儿头。棋差一着,严石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输给了年轻的叶超生。 延庆帝看人还真是准,这叶超生是个极能抓机会的家伙,却不知忠诚有几分,还得小心考量,话折回来,只要他瞄着官儿当,那就使尽本事辅佐简凤朝,位极人臣亦是可能的,瞅着叶超生的气度面相,似乎是贵不可言呢! 姜侍郎微微摇头:“叶大人,有些事本官也做不得主,要不一起去面圣?” 叶超生轻轻点头:“听姜大人安排。” 姜侍郎转头看向信王,心头冷笑,今天的事,他砸了一回,不能再砸第二回。站起身,连拍三下惊堂木,高声喝道:“本案延期后审,退堂!” 院子里的人们很是扫兴,嘘声四起,有说刑部放着真凶不抓,随便拿人顶缸,有说本就是官官相护,那孔同知必是得罪了人才落得这样下场。 沈雪眯着眼遥遥看向叶超生,看着那个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的人。指向沈家的公审就这样偃旗收兵了?叶超生的到来,似乎化解了镇北侯府的危机,老爹做的那些准备都没用得上。可是那数十条人命,叶超生又轻轻放过了严石,太没天理!花狐狸究竟在谋算什么? 冬草双目通红,哽咽道:“小姐!” 沈雪拍了拍冬草的后背,抿抿嘴,抿出一丝冷冷的笑:“抓不得审不得严石,难道还杀不得吗,他们有明枪,我们就用暗箭,血债总是要用血来偿的!从今天起你要好好练功!” “咚咚咚——”沉重的鼓声突然从刑部大门外传进来,在院子里回荡,震得人心发麻,一直响了有二十五下。 事不关己,别人的喜怒哀乐通通是热闹。往外走的人们停下了脚步,二十五声鼓响,冤情不小! 一声嘶哑的哭喊:“青天在上,民妇冤枉!民妇有山高海深的冤情!” ——————————。 ps: 本章7000字哦,补上之前欠更的一千字,补上昨天的欠更,兔子还了债哦。话说,那房子还没看好啊,还要陪着去看啊!兔子先眯个觉,爬起来再码,尽量争取晚上再发一章,表示兔子断更的歉意。祝亲安好! ------------ 144 泼脏水 ——————————。 “王爷!”姜侍郎出声唤住倚着简少华正要离去的信王,“王爷,你看,这鸣冤鼓响了二十五声,下官心里很是不安,有王爷坐镇,下官也有胆气为击鼓人作主不是?” 信王摆了摆手:“本王累了,不掺和你们刑部问案,阿华,我们走。”突觉腹中一痛,浊气下沉,噗一声放出个屁,又响,还又臭,信王老脸涨得通红,不再多言,提了衣袍急急往后院奔去。 人们已忍不住爆笑,只道美人如花隔云端,原来高高在上的人与贱民是一样的,放的屁拉的屎都是臭的,谁也不比谁高贵。 叶超生竖起两根手指在鼻端扇风,悠悠然道:“屁是吃到肚子里的食物不屈的灵魂在呐喊,王爷是人中龙凤,这灵魂的呐喊声自然要比平常人威武雄壮得多。” 紧跟在信王左右的几个侍卫本已被屁熏得差点儿跳起来,听了这话,脚下打滑又差点儿摔倒在地,想笑不敢笑,双肩耸动,紧随信王而去。 简少华目光阴沉,叶超生这家伙注定是他的敌人,长得极好不说,还觊觎他的女人,今天又在公众面前抢他的风头,令他精心准备的向沈家示好的计划半点没能展开,此时又出言嘲笑自己的父亲,这家伙真觉得宫里那位能给他不变的支撑?一个人若是不知道给自己预留后路,往往会死得很难看。 姜侍郎看着信王的背影,嘴角边掠过一抹冷笑,刑部的水加了佐料,泡出来的茶没那么好喝。院子里所有侧门全部落锁,只有正门一个进出口,想走?不大容易。 抓起惊堂木用力一拍,姜侍郎大喊道:“带击鼓人上堂!” 衙役们握着杀威棒不住敲击地面,口中低喊“威武”。 叶超生退到人群中,与沈雪本隔着两三个人。可陆虎那冷冰冰生人勿近的神气,和搓着手掌指节发出的嘎巴脆响,令周围的人骇骇然不由自主退后。叶超生给了陆虎一道“表现不错,有赏”的眼光。陆虎挺腰腆肚,更加卖力地向外扩散寒气。 沈霜霜痴痴望着施施然袖手立于一旁的简少华,心里又酸又甜。就这样远远望着他已是一种快乐,那么依偎在他身旁将是何等销魂!追随着简少华的目光。沈霜霜看到被衙役带进院子的人。 那是个妇人,看起来似已老迈,个子不高,脖子有点粗,长得倒不难看,但是出奇地又黄又瘦。浑身上下刮不到四两肉,像一只风干的老母鸡。 沈霜霜脸色突然大变,她想起前世发生的一件诡案。信王府无端成了被告,简少华身败名裂,若不是随后镇北侯府宣布与信王府联姻,力挺简少华,简少华在长安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沈霜霜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拉住沈世榆的手臂,压低声音道:“二哥,你的飞刀呢,求你截住那个刁妇!求你给她一刀,让她不能开口!” 沈世榆回首看到沈霜霜绯红的脸孔、泪盈盈的眸子,环视四周,为难又不解:“四……四弟,为什么?这么多人,不好做的。” 沈霜霜急得眼泪扑簌簌直落,拼命摇晃沈世榆的胳膊:“二哥,你的飞刀最是准,给她一刀,求你了,那真是个刁妇!她的话根本不能听!求你!” 沈雪一扯沈霜霜:“你疯了!当众杀人,你想二哥死吗?即使是刁妇又如何,她告她的状,还能告上你不成!” 沈霜霜呆了呆,抱着沈世榆胳膊的双手一反一转,趁沈世榆愣神的瞬间,竟把他别在腕间的飞刀夺了过来,倒握刀柄,藏刀于掌,便向那妇人冲过去。 沈雪身形一闪,抬脚一勾,绊住沈霜霜的腿,沈霜霜站立不住,向前栽去,沈雪探臂一带一拉,将沈霜霜拽了回来,俯过头来在沈霜霜耳边恶狠狠斥道:“那妇人要告谁?与你有关吗?别忘了,你是镇北侯府的嫡小姐!你想我们沈家名声扫地吗!” 沈霜霜的脸倏忽惨白,她和简少华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简少华的原配正妻乔曼玉,还有她侯府嫡女的身份。可是,对简少华的那份情,她一直深藏心底,不曾透露半分,嫡小姐,沈雪是随口一语,还是专有所指?沈霜霜忽然觉得心事已被沈雪看破,不由得心虚起来,自甘为妾绝对等于把脸皮扔到地上由着踩,不要那脸了。 叶超生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时向沈雪睃去一眼,当与沈雪目光相碰时,立即弯起眉眼,送上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直笑得沈雪一阵恍惚,隐隐地想,在那一世,如果早得穆学长一笑,想来她定会拍飞校草,成全他与校花的地下苦恋,而她也不会死得那么痛。沈雪以手指摩掌心,回想起握住自己的那双手的温厚之感。 沈世榆暗暗纳闷,没看错叶超生一脸花痴吧?难道这家伙不记得他和沈家五小姐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 姜侍郎一拍惊堂木,直切主题:“刑部的鸣冤鼓不是随便可以敲的,下跪的妇人,你有什么山高海深的冤情?” 那妇人眼中无泪,面无悲色,也不说话,竟一下子脱去身上衣裳。 院子里惊呼迭起,人们的眼睛都盯到了妇人光裸的身体,倒不是有什么看头,而是被那纵横交错、狰狞丑恶的伤疤吓住。 妇人随即穿好衣裳,磕了个头,道:“大人,民妇曾遭人杀戮,身中十五刀,剜心剜肺的疼,血都要流尽了!可这皮肉的痛远不及心里的痛。民妇范氏,桂东府紫琅山奚家村人,十八岁成亲,二十三岁方得一子,满月之日却被人生生夺走,奚家村老少一百七十八口,只余下民妇一人。二十五年来民妇流落异地,以织绣为生计。无数次梦回家乡,却是忘不了家乡的土地一片血色!儿子没了,家人死了,乡邻死了,有家不能回,举目无亲!敢问大人。民妇这冤情算不算得山高海深?” 人们面面相觑,屠村?为夺他人之子而屠村,太狠毒了! 姜侍郎满腔的怜悯:“可你这没头没脑地敲鸣冤鼓,本官又不知何人夺了你的儿子,怎么为你作主?” 沈雪眸中微有冷意。这范氏开口,头尾都在渲染她的悲惨遭遇。最重要的失子屠村却一语带过,而姜侍郎的回答听起来似无不妥。细细一忖,很不对劲,夺子与屠村,显然屠村是重案,可姜侍郎居然只字不提,他在把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到夺子之上。 信王在侍卫的簇拥下一脸轻松地走过来。简少华上前扶住信王,侍卫分开人群。 姜侍郎喝道:“兀那妇人,见了信王爷也不知大礼参拜。该当何罪?” 范氏尖声喊道:“大人,民妇正是要告信王强夺民妇之子,求大人为民妇作主!求大人作主!民妇一定要让儿子认祖归宗!” 人群里发出低低的惊呼,谁人不知信王只有华世子一个儿子! “刁妇休——”沈霜霜疾声喝斥,后面的话还没吐出,她的嘴就被沈雪紧紧捂住。 沈雪压低嗓音怒道:“与你何干!由得你大呼小叫!二哥,我们回府!今天的事,悉数向大伯母禀告!” 沈霜霜被捂着嘴,呜呜道:“不,不能走,我不走!” “糊涂!”沈雪低斥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姜侍郎与那妇人是一伙的,一唱一和就是冲着信王府去的,你倒想想,信王是什么人,谁敢这么对付他?你难道想让整个沈家给信王府陪葬不成!” 沈霜霜惨白的脸色又白了两分,掰掉沈雪捂嘴的手,低声却坚定地说:“我不走!我不说话便是。” 沈雪跺跺脚,低低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沈霜霜声音更低,但更坚定:“我不走。” 信王瞥了一眼范氏,淡淡道:“杀了。” 侍卫想也没想,拔出佩刀便向范氏奔过来。 “慢着!”姜侍郎大喝道,“王爷这是要杀人灭口吗?这里是刑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人群中响起嗡嗡嗡的声音,议论纷纭。 简少华双足一点,来到公案之前,一步一步向姜侍郎逼近,高声喝道:“姜侍郎,论律法你当比本世子熟悉,玷污皇亲,你该知当判剐刑,诛灭九族!一刀杀她,那是便宜她!” 姜侍郎毫不相让:“华世子!刑部是伸张正义的地方,击了刑部的鸣冤鼓,那就是刑部的原告,刑部有保护原告安全的责任!王爷和华世子迫不可待要杀了范氏,难不成是心虚了?为何容不得范氏申诉?是真假不了,是假也真不了!” 叶超生双臂环抱胸前,好整以暇:“姜大人,刑部规定,民告官,贱告良,要上公堂,先滚钉板,这妇人不曾滚过钉板,算不得刑部的原告吧。” 姜侍郎一摆手:“带范氏下去,滚过钉板再带上来。” “慢着!”范氏挣脱上前的两个衙役,膝行几步,连连磕头,“大人,大人容民妇说一句。事情郁结在民妇心里已经二十五年,民妇既然敲响了鸣冤鼓,就不怕滚钉板,只是,民妇年老体衰,只怕滚过钉板之后再也无力诉说冤情,恳请大人宽限,待民妇将心中冤屈吐露完毕,民妇自己去滚钉板!”话说得斩钉截铁。 沈雪忍不住冷笑,等她把事情抖开,信王夺子屠村,多么劲爆的消息,谁还顾得上让她去滚钉板!沈霜霜说得没错,这就是个刁妇。 姜侍郎迟疑着,手里抓着火签欲扔不扔。 人群中零星有略高于旁人的议论,或说这妇人瘦弱得一阵风能刮跑,肯定经不起滚钉板,或说信王府行得正坐得端不必惧怕有人乱嚼舌头,渐渐地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大。 信王脸色阴沉,返回刚才落座的雕龙圈椅,这一生风风雨雨经历无数,被人讹诈也不是一次两次,那讹诈的人哪一次讨了好去,怕他个球。 沈雪叹了口气,太自负的人时不时就会跌进别人挖的坑。 姜侍郎放下火签,眼底闪过一丝冷嘲,一拍惊堂木,衙役们敲起杀威棒,交头接耳的人们立即安静下来。姜侍郎又一拍惊堂木,喝道:“原告范氏,从速讲来。” 范氏揉了揉自己的腰,跪得规规矩矩:“民妇范氏,年四十八岁,桂东府紫琅山奚家村人。二十五年前的五月十四日,民妇家里摆了小儿的满月酒,村里的乡亲都赶了过来,欢欢喜喜喝到半夜,突然人喊马嘶,一群锦衣人闯进村子,见人就杀,民妇的儿子被那为首的人夺了去,等民妇从昏迷中醒过来,天已经亮了,民妇听不到一点声音,全村的人都倒在血泊里,地面都被血染红了!” 信王听得“紫琅山”三个字,心中豁然明白。 当年迫于太后压力,他不得不让位给老八,心中郁郁,约了老五勇王一起微服出游,在路边的茶寮里碰到一个疯疯癫癫邋遢不堪的道士,道士说他们两个都被下了绝嗣药,但是按照他的方法服药可保一年后恢复。老五当作笑话,他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向老八告假,携王妃到城外的庄子避暑,然后夫妻二人从庄子悄悄出逃,丫环婆子侍卫仆从一个都没带。 桂东府有一个姓苏的商贾,遭宗亲乡里陷害掠夺,倾家荡产,苏商备下毒酒宴准备全家人一起上路,带兵路过的信王赠银千两,苏商得以东山再起,对信王铭感于心。 信王夫妻便藏身在苏商新建的紫琅山庄,一年后,信王妃果然有孕,直至阿华出生十个月,夫妻俩才启程返回长安,办了一场盛大的周岁宴。 在紫琅山庄的那段日子,除了苏商别无人知晓,苏商绝不会出卖自己,想来是在之后的某个时间,由于简少卿、简少恒相继出生,他放松了警戒,偶然提到紫琅山,被处心积虑的延庆帝得了消息。 苏商与自己一直有密信往来,不曾听他说起紫琅山一带有凶杀案。那么所谓奚家村被屠,应该是子虚乌有。但是要证实没有屠村一事,必须派人到桂东府紫琅山实地调查,一来一去快马加鞭也得一个月的时间,那个时候有关阿华身世的流言早满长安,信王府早已身败名裂,再也没有能力争夺帝位。 延庆帝好毒的心思!他的狠招留在了这里!堂堂帝王,居然用起泼脏水的下三烂阴招! ——————————。 ps: 本章四千余字,含磐石缇亲的粉红票票,兔子正在努力码字中~有个好消息,舞落亲为《庶》写的书评参加点娘的书评大赛,求亲们帮忙投个票,好不好?好嘛!网址/ploy/20131210/,点“我要投票”,然后找到兔子的文,投一票吧。多谢多谢! ------------ 145 证据 ——————————。 信王冷笑。 苏商远在桂东府,莫说赶不过来,赶得过来,他的证词也只会被那些舔延庆帝脚丫子的人说成是信王府收买的。不过,这姓范的妇人红口白牙给阿华泼脏水,也没那么容易,就凭一张嘴上下两层皮?但是,这姓姜的摆明是延庆帝的狗,要咬死信王府,如果他不能立刻拿出强有力的证据,来证实阿华就是他的亲骨肉,一定会被姓姜的拿捏质疑,后果不堪设想! 混乱皇室血脉,那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下绝嗣药,逼抢帝位,打压兄长,污蔑亲侄血统,这就是他的同胞兄弟干的事情!如果他们夫妻没有离开长安,他这一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儿子。藏身在紫琅山庄,避开了长安所有的耳目,阿华才得以平安出生,顺利长大。而今,阿华的出生无人能够证明,这就变成阿华面临诟病的致命点,延庆帝拿住这个不是把柄的把柄狠狠发作开来。 还有比延庆帝更无耻更歹毒的人吗?信王心里寒透了。 范氏瘦小的身子不停颤抖:“民妇死里逃生,再不敢留在家乡,民妇白天给人织绣,一到夜晚就恶梦不断,生生耗垮了身子,民妇不敢死,发誓一定要找回儿子,那抢走民妇儿子的凶徒,化成灰民妇也认得!民妇四处流浪,寻找那凶徒,去年民妇来到长安,正赶着信王府世子生辰,民妇唏嘘不已,想着民妇那儿子与世子同日生辰,或许能借世子一些福气。结果民妇发现,夜夜出现在民妇梦里的凶徒,竟然是信王!” 姜侍郎失声惊呼:“范氏休得胡言!信王乃天子贵胄,岂容你恶意攀污!”义正词严过后,话锋一转,问道。“你有何证据?” 范氏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这满长安的人,谁不知道信王年过四十膝下都是空的,嘿嘿,到外面走了一圈就抱回一个大胖儿子,这里面要没有鬼。谁信呢!” 信王噙着冷冷的笑,果然听到人群发出各种疑惑、嘲笑、幸灾乐祸的声音。他伸出左手,握住简少华冰凉的手,用力攥了攥。 简少华感受着从父亲手掌传过来的温度,心下大安,而目光转冷,直视姜侍郎。 姜侍郎发出一个曲里拐弯的“哦”声。看着人们投向信王父子的神态变得越来越怀疑,心中大悦,又一拍惊堂木。喝道:“年逾四十方得一子者,虽不多有,却不是没有。华世子回到长安之时,本官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没有资格到信王府借个福,倒也听说王爷和王妃结伴出游有两年时间,华世子的出生毫无不当之处。” 范氏更加不以为然:“若连时间的计算都有错误,岂不是等于告诉别人,他们的儿子有假?谁会那么笨!” 姜侍郎见信王父子一言不发,面上既不怒,也不急,倒有些不安起来,难不成他们手上握有延庆帝没有掌握的王牌?嘁,所有的王牌都将不堪一击。咳嗽一声,姜侍郎转向信王,陪着笑问道:“王爷,你看……王爷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信王撩了撩眼皮:“姜侍郎想让本王说什么?” 姜侍郎不禁皱了皱眉:“王爷,这,你,这,王爷不想解释一下吗?事关华世子的荣耀,皇,皇家血统是不容玷污的,下官没法向今上交代。” 简少华淡淡道:“姜侍郎是相信这妇人所说的话了?” 姜侍郎面对不动声色也不多话的信王父子,那些预练的话一时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范氏那样的控诉就似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费一场劲。姜侍郎转了转眼珠,苦笑道:“王爷,依律法,击鸣冤鼓者都是刑部原告,而今范氏状告王爷抢了她的儿子,王爷作为被告,不向公众解释一二,怕是说不过去。原告与被告当堂陈述,也是律法规定。” 信王目不转睛望着姜侍郎,沉沉道:“姜侍郎一定要本王说一句?” 姜侍郎陪笑:“下官就怕听见鸣冤鼓响,这民告官,下官不好办啊。” “好。”信王语音沉沉,“那本王就说一句,阿华是本王的亲生儿子。” 沈雪扑哧一声轻笑,原告一张嘴,被告两层皮,空口白话,谁能说得过谁呢。 姜侍郎有点紧张,延庆帝一再说信王行事莫测,喜怒不形于色,须得谨慎应付,看来他是瞅着信王轻易喝下加料的茶水而生出了轻蔑之心。姜侍郎却忘了,因为害怕被信王府的人检查出来,水中只加了够一次腹鸣的药剂。腹鸣,肚子里涨气,放几个屁而已,无毒无害,微不足道。 姜侍郎讪讪道:“王爷,不是下官不相信你,那原告一句一句听着真真的,想她一个妇道人家,无权无势,无亲无友,无依无靠,若不是有滔天的恨意,可不敢状告王爷吧?” “姜侍郎对这妇人倒是了解得很,你怎么就肯定她无权无势、无亲无友、无依无靠?就凭她空口白话?姜侍郎可曾对她的话进行核验?没有调查,就不能给出结论,姜侍郎是刑部的老前辈,这么浅显的常识都不明白吗?”简少华冷笑一声,“这么绕来绕去,不外乎一个,姜侍郎就是想说,你相信这妇人的疯话。” 姜侍郎以袖擦额上的汗:“华世子这话,怎么说的。” 简少华恼怒之极。可以想得出这一定是他那位亲爱的叔叔要搞死他,釜底抽薪,直接否认他的皇家血统,如果他敢起事,他就是叛逆反贼,人人得而诛之。眼前这位刑部侍郎,就是延庆帝放出来的一条疯狼,这瘦小枯干的妇人就是一条狈,他们两个狼狈为奸,就为了将信王府拖进混乱皇室血脉的绝境! 简少华长笑一声,冷冷道:“原来姜侍郎断案,从来只听原告的话,原告说黑就黑,说白就白,便如刚才叶宝柱以一面之词状告孔同知杀人灭家,没有任何证据,姜侍郎就能判三品大员斩立决,若不是叶同知揪出真凶,孔同知可就枉送一条性命了!本世子甚至可以怀疑,这么多年来,你们刑部冤案、假案、错案一直就没间断过,倒真要请都察院的御史们来听一听姜侍郎坐堂断案!” 严石靠上信王府,知道的人虽不多,也还有几个,苦主叶超生都轻轻放过严石,他简少华自乐得装聋作哑,可不能让人感觉信王府落井下石,正直过了头会失去很多盟友,尽管严石这个盟友未必是真盟友。 姜侍郎一挺脊背,大声道:“下官不敢说自己有多清明,至少心存公道公正!华世子,亲王抢民妇的儿子和民妇抢亲王的儿子,这两件事摆在一起,华世子你说,哪一件更令人信服呢?” 望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人,听着“民妇抢亲王的儿子,那不是活得腻味要找死”的评议声,姜侍郎声音更大,“现在你们原告与被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凭一张嘴嘚啵嘚啵,下官又该相信谁!王爷,众所周知你只有一个儿子,且是从外地带回长安的,范氏告你抢了她的儿子,那么这个被抢的人当就是华世子了。王爷,你得有让下官信服的证据说明华世子的确就是华世子。范氏,你又有何证据说明,站在你面前的,王爷的世子,就是你被抢的儿子?” 沈雪眸光微凝。双方提供证据,这才是姜侍郎七兜八转要说的重点吧,如此看来,范氏必定握有能至简少华于死地的某个绝秘。倘若不能一次把信王府彻底打倒,延庆帝断然不会出手。 耳边传来沈霜霜沉重的吸喘声,回过头来只见她额上沁着一层晶亮的汗珠,一滴洇入衣领,又一滴洇入衣领。沈雪眸光更暗。 信王神情淡淡:“姜侍郎想让本王给你什么证据?把孕脉的大夫?接生的稳婆?阿华在外地出生,这些人当然不在长安,你能等本王去接他们吗?他们到达长安走进你的刑部大堂,你又肯相信他们的证言吗?” 比起姜侍郎,信王的声音并不响亮,说得也很慢,带着沉闷,但是信王暗运内功,将这声音缓缓送出,便是最角落的人也能清楚听到每一个字。人们开始犯起嘀咕来,信王的意思是说,姜大人不能等那些证人?不肯信证人的证言?为什么不能等、不肯信呢? 姜侍郎心底冷笑,信王,你给我挖坑,我就跳进坑里,谁埋谁还不一定呢。狠清嗓子,大声道:“王爷能把证人们送来自是再好不过,不管多长时间,下官都等得。好,”话锋又一转,“范氏,你又有何证据?” 沈雪看着姜侍郎唱念做打,声情并茂,一步步把话题引到范氏将要提供的证据上,话语一句接一句,每一句都冠冕堂皇,听起来不偏不倚,让人找不出多大的破绽进行驳斥,祖父说这个人不可小觑,诚不我欺也。 范氏掉过头看着简少华绝顶的风采,呆呆地,咽了咽唾沫,又咽了咽唾沫,嚅嚅道:“大人,那个,那个证据,一定要民妇在大家面前讲吗?” 姜侍郎甚是不解的样子,喝道:“范氏,有什么证据不能当众摆出来?” ——————————。 ps: 感谢舞落亲的书评!看兔子文的亲,顶舞落亲的书评吧,支持支持兔子吧~~ 投票网址在《读后感想》那个书评,直接点进去,点击“我要投票”,找到兔子的封图,投票!一天一票哦!谢谢! ------------ 146 自刎 ——————————。 范氏呆呆地望着简少华,再次咽了咽唾沫,露出一脸决绝的神情,道:“好,大人,那民妇就说了。民妇的儿子是在满月那天被抢的,那一个月里都是民妇自己照料,他的身子,民妇再熟悉不过。民妇的儿子,他,他长了两颗红痦子,在,在他的蛋,蛋的内侧,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很对称。” 人群中发出低低的哄闹声,红痦子?红痦子长在哪儿? 女人们脸都红了,红到了脖子,齐齐向简少华看过去,那火辣辣的目光,只恨不能把简少华的衣裳都烧了。 信王的脸黑了。 简少华的脸红了一阵迅速转白。不错,在那个说不得的位置,隐在一片毛毛下,的确有两颗圆圆的非常对称的红痦子,因为太隐秘,他自己都不知道。 乔曼玉出事以后,风言风语是他本钱太小,才使得乔曼玉三年不孕。他是个男人,血气方刚,哪里受得别人嘲笑他无能,那晚,他宠幸了乔曼玉的两个陪嫁丫环,在她们体内横征暴敛,发泄胸中的闷气。听着她们的吟哦尖叫求饶,他很满意自己的本钱。 其中一个丫环伏在他身下,捧着他那本钱轻吮慢吸,左捻右弄,令他飘飘然,醉醉然,欲仙欲死,死去活来,直呼二十五年虚度。此后常有狂欢,那丫环调.笑他的红痦子惊艳诱人沉沦,每次都会吻咬得如痴如醉。 简少华握着拳也止不住身子发颤。乔曼玉的陪嫁丫环是延庆帝的细作?本是对付乔家的棋子,却变成置他于死地的刀枪! 这个范氏说信王抢了他的儿子。说他的儿子在那私秘处有两颗对称的红痦子,那么,是不是要他简少华脱掉裤子叉开大腿由人查验,由人对着他的那个地方扒拉指点?耻辱!绝大的耻辱! 叶超生憋笑憋得肚子疼。偷偷瞄向沈雪,看着沈雪微有红晕的脸孔,不觉挑了挑眉,耸一耸肩,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左手的拇指食指分成八字捏着自己的下巴。美味不单是食物,多少是吃,少吃不如多吃,早晚要吃,晚吃不如早吃。 沈雪也觉得脸上发烧,这证据摆到明面来,当范氏提出查验,简少华该怎么办?验,太侮辱,不验。这信王府世子的身份可就不好说了,而且,瞧着简少华那窘迫羞恼的样子,范氏所说必是真的,验与不验,简少华的面子里子全都没了。 姜侍郎呆了呆。大显尴尬,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望着信王,心里在叉腰狂笑,面上半分不露,只把那尴尬往淋漓尽致了发挥,“王,王爷,这。这叫下官如何是好?” 信王见到儿子的神态,已知范氏所言为真。痦子这个东西,绝大多数是后天长出来的,父母对子女身上不起眼的胎记都不大记得清,更别说后天长的痦子。姜侍郎之所以大大方方抛出刑部等得及信王府从外地调证人进长安。就是因为范氏的所谓证据能够即刻掀起滔天大浪,直接淹没阿华,斩断信王府的根。一切刻不容缓!可是,他又有什么证据马上证实阿华就是他的亲生子? 信王站起身,拍了拍简少华的肩膀。 沈雪遥遥望着信王那沉凝晦暗的面色,低低叹了一声,dna那是后世才有的东西,信王不会提出滴血认亲这么不靠谱的方法吧? 信王斜斜地睇视姜侍郎,不急不慢:“姜侍郎,你想如何是好?” 姜侍郎怔了怔,瞧着无波无澜的信王,那句“当然是验看一番”的话生生堵在嗓子眼儿里,不敢吐出来。虎便是虎,老了也是兽中之王,威仪犹在。 信王面色稍缓,声音仍然不急不慢:“本王听孔府尹提及,父母子女的血脉之亲,可以滴血验之。” 姜侍郎松了口气,陪笑道:“王爷,这可难为下官了。王爷曾是沙场骁将,当知歃血为盟,人血与牲畜血在清水里都能相融一处。滴血认亲乃是古法,要滴血认亲,首先得使滴入水中的血珠保持血珠的球形悬浮状态,然后才是观察来自待验之人的血珠能否融合。没有专门的药剂,血入清水,瞬间洇散,根本无从验亲。王爷,很抱歉,这种药剂早已失传。孔大人还押在刑部的大牢里,下官可以请他过来给王爷详解。” “哦。”信王保持着不急不慢的语速,“孔府尹还跟本王提过,可以滴骨验亲。” 姜侍郎几乎要捧着肚子笑,脸上不敢显露一毫,陪着笑脸解释道:“滴骨验亲,得有一方骸骨,取另一方的一两滴血滴在骸骨上,生亲则血入骨内,否则不入。而骸骨也不是从棺中取之即用,要选晴明之日,用水将骸骨洗净,用麻绳固定,再用簟子盛装。锄挖一穴地窖,长五尺、宽三尺、深二尺,以柴炭烧煅,等地窖的泥土变红,除去柴炭,泼入好酒两升、酸醋五升,趁热气将骸骨放入,再用藁荐遮定,烝骨一至两个时辰,地窖冷却后扛出骸骨到平明处,将红油伞遮骨,滴血入骨,以验血亲。” “哦,要用骸骨,血要直接滴在骨头上,本王没理解错吧。”信王神态不变,声速不变,“姜侍郎,若那骸骨上血肉尚存,又当如何呢?” 姜侍郎暗道今天出的冷汗把一年的冷汗都出尽了,抹去额角鼻洼的汗珠子,回答道:“骸骨上血肉尚存,那当称作尸骨,取瓮一口,就像用锅煮食一般,以炭火煮醋,多入盐、白梅,同尸骨一起煮,待得瓮中沸腾翻滚千百遍后,用水清洗骨头,取骨滴血。”顿了顿,又抬出孔文景,“王爷,孔大人四十余年京兆府府尹。对这里面的讲究比下官更为详熟。” “哦。”信王很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便难了。本王的兄弟们除了活着的,死了的都已挫骨扬灰,本王和王妃活得很好。只有先皇……先皇的龙体岂敢惊扰呢。这滴血,苦于药剂失传,这滴骨,苦于没有至亲的骸骨。” 姜侍郎很想双手叉腰,大笑三声,想辨亲。不容易! 信王平静地扫视着院子里的围观者,然后轻轻一摆手,叫过侍卫甲和侍卫乙,“你们两个,押住范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押定不放。” 侍卫甲和侍卫乙“喏”一声,立即上前,将范氏拖到信王脚下,反剪她的双臂。 范氏尖声厉呼。 信王抬手给了范氏数个耳光。打得范氏满口是血。 范氏不敢再叫,也不敢挣扎。 信王又一摆手,叫过四名侍卫:“执信王府牌,去大牢里调孔府尹过来。阻挡者,杀无敕!” 四名侍卫抱刀离去。 院子里又安静了,一个个屏住呼吸。向后退缩着,生怕自己被信王府的人注意到。 沈雪撇撇嘴,老虎不发威,都当他是病猫,信王一怒,满院子流血。扯了扯沈世榆的袖子,低声道:“二哥,热闹也瞧了,风紧,跑吧。” 沈世榆也瞧着情形不对。拉住沈霜霜:“四……弟,走吧,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沈霜霜僵硬着身子:“你们走吧,我不走。” 沈雪气得踢了沈霜霜一脚:“你不要命了!信王那是什么人,战场阎王!” 沈霜霜被踢得歪了歪。抬手顺过鬓发:“我不走。” 沈雪朝天翻了翻眼睛:“二哥,打昏她,背走。” 沈霜霜两眼瞪圆了:“敢!你们一个庶子,一个庶女,翻天了!我,我恨你们一辈子!” 沈雪气乐了:“我说你,你,你这是何苦!” 姜侍郎一看信王的架势,心头大惧,唉呀可别把命丢在这里,刑部虽好,可不是埋骨之地。颤抖着声音喊道:“王,王,王爷,你,你,你要做什么?” 信王仰着头看向碧蓝的天空,等待着。 不久,四名侍卫带着孔文景过来。信王叫侍卫砍掉套在他脖子上的木枷,又给他端来凳子,送上茶水。 孔文景的模样比孔捷好一点,却也好不了太多。看到信王,不由得两眼闪出了亮光。 信王淡淡道:“孔府尹受苦了,孔同知的案子已经被叶同知翻掉了,没有什么意外不受刁难的话,孔府尹和孔同知会很快回家去,到时谢谢叶同知便是。无妄之灾,官位丢了不可惜,保住命就好。” 孔文景欲从凳子上站起来行礼,被信王压住肩,动弹不得,只好口称失礼,唯唯听信王吩咐。 信王淡淡一笑:“稍后本王真有一事相烦,孔府尹切莫推让。” 孔文景连声说“不敢。” 信王走到简少华身前,双手放在简少华的双肩上,微微笑道:“阿华,记住,混乱皇家血脉的人,当受千刀万剐刑,当诛九族,当挫骨扬灰!” 简少华心念一沉,道:“阿华记住了!” 信王静静地看着简少华,然后一转身,目光从众人脸上徐徐扫过,静静说道:“本王杀过的人数不清,除了在战场上死于两军混战的,本王手刃的都是当杀之人。这姓范的贱妇受他人指使,污蔑本王,动了本王的底限,本王完全可以一刀杀了她。本王杀她很容易,却不能为了确保今天的事传不到刑部之外,而把你们这些人全都杀了,——瞧热闹瞧死了,很好笑的死法。” 人们本有些慌乱,待听得信王没动杀念,不下杀手,纷纷长出一口气,紧张的表情也松驰下来,原来瞧热闹也能像在悬崖边采花,一不小心就跌进谷底,一命呜呼,往后还是少去围观的好。 信王接着说:“但是,本王只杀一个范氏,你们这些人就会说本王做贼心虚,在杀人灭口,在你们的意识里,只有亲王府仗势欺人,哪有贱民不要命扛上亲王府的,你们就会认定阿华是本王抢来的别人家的孩子,阿华就会被你们传出去的流言彻底毁掉。” 院子里又有了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信王缓慢平和的声音有了些许裂缝:“你们每一个人都扪心自问,如果有人质疑你的孩子。你可有好的方法拿出来,证实你养了多年的孩子确实是你亲生的,可有?” 再次安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呢? 沈雪看着简少华,听着信王那隐带期望的语调,不觉生出几分同情,原属她母亲的王位被金家兄弟抢走,原属信王的皇位被延庆帝抢走,她都意难平。简少华身为男儿,如何放得下!信王府看上镇北侯府的实力,屈尊结交,没有不对的。简少华逼她为妾,其实也怪不得他,在世俗人看来,他是亲王世子,她不过是侯府庶女,嫁给他做侧妃,真的是求得求不来的荣光。 沈雪叹了口气。在初听到延庆帝对付兄弟的卑劣手段的时候,她对简少华的那种不喜就已消减很多,此时见到信王父子被延庆帝逼到似乎挣不脱的困境,剩余的一点不喜,不觉全都散去。 叶超生暗叫不好,从来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可不能再落了后,眼睁睁看着沈雪又被别人抢走。 信王扫视着沉默的人们,嘴角微有苦涩,回身看向简少华:“阿华,你母妃高龄生下你,你先天不足,为了你能长大,不被人害了去,你母妃费尽了心。吃尽了苦,你要好好孝敬她。你们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简少华扶住信王:“父王,我们回府吧,不必理会这疯子。” 信王苦笑道:“回不去了。你的清白。比爹爹的一切都重要。” “爹,”简少华压下心头忐忑,眉眼舒展,微微笑道:“阿华自小一直叫爹爹为父王,叫娘为母妃,今天觉得爹娘叫起来比父王母妃听着亲近,有爹和娘在,阿华什么都不在乎。” 信王也笑了:“好儿子。”容色一凛,道:“儿子,士可杀不可辱,有些时候退半步就是粉身碎骨,爹爹不能看着你受人鄙视,活得像一只过街老鼠!我们是先帝的子孙,当有皇家的尊严!生命可贵,尊严无上!” “爹!”简少华已明白他的父亲要做什么,急忙拉住他的袍袖,“爹,不要!” 信王走到孔文景跟前,淡淡笑道:“孔府尹,可听明白?” 孔文景在京兆府府尹的位置上坐了四十多年,从先帝,到各个皇子,再到当今延庆帝,不过是为了儿女揣着明白装糊涂,得过且过。拱了拱手,孔文景道:“王爷要孔某做什么?”他四十多年,早该腻味了,这一次平白进了大牢,孔文景总算看出来,在延庆帝的心目中,他这条二十多年的忠犬,充其量就是一条可烹的犬。 信王听孔文景没再自称下官,轻轻笑了:“简某有劳老哥。简某死后,不怕在瓮中被滚千百遍,请老哥用你曾用过的法子,滴骨认亲,为我儿证明清白。” 孔文景也笑了,抱拳:“老弟嘱托,老哥必不相负。” 简少华想跪,没有跪,父亲的恩情不是一跪可以减掉的,父亲的决定也不会因为他一跪一求而改变。他的清白,更是信王府的清白和尊严,父亲以死捍卫他身为先帝子孙的荣光,以死向朝野发出呐喊,使矛盾更加激化,让那些支持延庆帝的人,要做纯臣的人,更加清楚地看到延庆帝那丑恶狠毒的本来面目。父亲在用生命给他蹚路!简少华强忍满眶热泪。 信王微昂着头,注目着呆呆发愣的围观者,暗里运功,将声音送出:“众所周知,本王此生只得阿华一子,众亦所知,阿华出生在外地,而今本王受人诬告夺子屠村,山高水远,本王一时无力自辩。青天在上,乾坤朗朗,本王虽不想死,却不得不死!本王死后,你们将看到孔府尹采用滴骨法,来证明阿华是本王亲子,是信王府世子,证明信王府光明磊落!”语毕,一探手,抽出侍卫甲的佩刀! ——————————。 ps: 二更,含芳菲芳飞亲投的粉红票,并表对舞落亲长评参赛的感激。 支持兔子的亲,点开本网页,找到兔子的书,投一票吧,支持舞落亲就是支持兔子哦~~一天一票,多谢~~ p:///ploy/20131210/ 关于本章节。 很多网文都涉及到以血认亲的内容,基本否认滴血的可能性。 现代法医全盘否定古代的滴骨滴血两种认亲方式。 兔子觉得古人写得出可以永远流传的兵书,不至于那么愚蠢地使用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滴血滴骨方法,必定有其特殊的内在关键,只是随着时间流逝,那些关键都失传了,便如失传的无数武学一样。 《洗冤录》关于滴骨就有一套方法,百度里否定滴骨时,就是把宋慈的那套方法给抹掉了的。有兴趣的可以百度一下,也可以下载宋慈的《洗冤录》看一看关于滴骨的段落。 兔子在本章节中的所述,只是部分参看《洗冤录》,枯骨滴骨是一种方法,尸体滴骨也应当有另一种方法吧,兔子没把《洗冤录》全文都看下来,信马由疆,请勿当真。 ------------ 147 诡辩(上) ——————————。 沈雪眼眶微热,对信王府的那种抵触一点点散去。信王被抢了皇位,儿子又被人污蔑,竟然要以生命来维护儿子的清白!正感慨间,突见沈霜霜没头没脑冲了出去,沈雪唬得伸手去拉,不想沈霜霜拼了全力,沈雪不提防,反被沈霜霜扯了过去,牵到左肩的箭伤,疼得沈雪五官挪位,低骂道: “你疯魔了!想死回家上吊去,别连累全……” 叶超生倏忽冷下了脸,瞅向沈霜霜的眼光冰冷又凌厉。 “休要你管!”沈霜霜两眼闪闪发亮,声音虽低,却坚定无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到如此羞辱,我帮不了他,也要和他站在一起,一起承受!” 三两下拉扯,她们两个便从人群中到了人群前头。 信王左手持刀,右手拇指食指并拢,从刀叶上一划而过,然后双手握住刀柄,横刀在肩,向脖颈划去! “王爷且慢!草民有话要说!”沈雪大叫道,看着信王停下自刎的一刀,只将刀横在肩上,长长舒了口气,转过身对沈霜霜冷笑道,“你真是痴了!好,我与你打个赌,赌他没事。我若嬴了,你休得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别再做伤己伤亲的蠢事,我若输了,由你追求你的爱,成也好败也好,我不会干涉你半分。你,赌还是不赌?” 沈霜霜一呆,呐呐道:“你,你说他没事?我不信,除非,你答应嫁……”前世,就是沈雪高调嫁进信王府,将这桩丑案压了下来,原来重生一回,便是要她再看一次沈雪嫁给简少华!沈霜霜一念及此。痛不欲生,泪水瞬间落满苍白无色的脸庞。 “我没那个意思!”沈雪飞快打断沈霜霜的话,低喝道:“我只问你赌还是不赌,赌,你就老老实实和冬草冬果一起等我,我做什么你都别管,就是我死,你也不许再站出来,不赌,咱们回家去。你不想走也不成,我打昏你就是个白打,没人会给你作主。” 沈霜霜呆了呆,心头一片茫然。她不想走,她不想简少华有事,下意识地点点头:“我赌。” 姜侍郎正得意间,信王一死,信王府元气大伤,简少华不足为惧。延庆帝必要记他头功。满腔的得意被一道年轻的声波打破,狠狠盯向沈雪和沈霜霜,见是两个衣着普通而面目俊秀的少年,暗暗磨牙。小子,既然不想活,本官就让你们想死都死不成! 连拍惊堂木,姜侍郎大声喝道:“什么人咆哮公堂?小的们,杀威棒伺候!” 沈雪双目闪闪看向沈世榆,微微一摇头,以口形道“快走”,开玩笑。镇北侯府二少爷沈世榆。长安城里贵族圈中认识的人不要太多,之前瞧热闹没被注意也就罢了,这会儿可不行。被人看到她们再和沈世榆待在一起,延庆帝的人会很快查到镇北侯府,那可真是把沈家直接拖进泥潭了。 沈世榆当然不肯走,刑部是什么地方,现在又是个什么状况,刀山火海也就这样了,哪能留下两个娇滴滴的妹妹,要走,必须带着她们一起走,不然,他怎么和祖父、伯母、三叔交代。 沈世榆刚要说话,叶超生身形一动,站到他身旁,一偏头,低声道: “她要做的事,谁也拦不得,你走吧,这里有我,我保证她们两个完完整整地回家去,谁也伤不了她们。” 沈世榆瞅了瞅叶超生,暗道,你保证,你凭什么保证,你又以什么资格保证!转眼看到沈雪横眉瞪眼怒视,不由得苦笑,罢了,赶紧回家找三叔去,一跺脚,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叶超生点了点头,叫过陆虎低语。 沈雪松了口气,向沈霜霜低声道:“记住我的话。”抖了抖袖子,向前十来步,对姜侍郎躬身一礼:“草民参见大人。大人你先别怒,容草民说一句,今儿个若是信王自刎在你的刑部大堂,大人也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富贵纵然千般好,也得有命享用。” 姜侍郎激凌凌打个冷颤! 他怎么就忘了呢,不提信王在朝在野都享有盛誉,手中更有死士无数,逼死信王,那些神出鬼没的死士岂能放过他,信王在瓮中滚千百遍,他怕是要在油锅里煎千万遍。原来得意真的会忘形! 延庆帝设局的目的在于,让所有人怀疑简少华来历不明,帝位怎么可能由一个血统可疑的人继承,让他们认为信王绝后无子,根本给不了他们想要的荣华长久,让那些追随信王的人动摇立场,即使不倒戈,从此也不再紧跟信王。 姜侍郎手中的惊堂木拍不下去,行杖刑的火签更扔不下去。 没错,富贵千般好,有命才能享用。逼死信王,赢家是延庆帝,是大皇子简凤朝,可他们在功德圆满之后,还能记得他这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吗?十多年的温柔富贵乡,早把心底那点情意化成了云烟。怕失宠,怕丢命,为表忠心而不敢娶妻生子,但是水嫩鲜滑的少男少女,宅院里从没缺过。 失去现有的一切?不行,绝对不行。 姜侍郎轻轻落下惊堂木,喝道:“黄口小儿,这里是刑部,容不得你放肆!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本官不与你计较,回家去吧。” “多谢大人。”沈雪拍了拍手,转向信王,嘻嘻一笑,“王爷,这刀很利,还是送它回刀鞘吧。王爷难道不知,你一死,华世子独木难支,即使得了清白,也会被世人嘲笑,说他冷血冷心,眼瞅着亲爹死在跟前,就是在你的灵前哭得晕死过去,别人也会说是他装出来的。大没必要的。” 简少华眼中光芒闪烁,双手在不经意间已握成了拳头,一张美如冠玉的脸孔赤橙黄绿变化不休。这样尴尬羞辱的事,竟被她看了去,这叫他以后在她面前如何抬起头来。 信王并未收刀,目注沈雪:“你还年轻,很多事并不懂。” 沈雪笑道:“信王府仁德善勇之名传扬在外,草民有所听闻,今日一见王爷。果然是仁德善勇,倒叫草民觉得可惜。不过是某些人做了个小小的局,王爷便当局者迷,落入局中,仁德智善勇,王爷缺了一个智字。” 叶超生忍俊不禁,嗤的笑出声来。 信王气得鼻子要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竟然敢当面说他愚蠢,反手一刀。刀架到了沈雪的脖子上:“小儿,你可知羞辱本王的下场?” 简少华急忙一扯信王的袍袖:“爹!” 沈雪一抬手弹了弹刀叶:“羞辱王爷的范氏还活得好好的,草民怕什么。王爷容草民说几句话,行不?” 信王瞥一眼蜷缩地上的范氏。又瞥一眼刀架脖子上还能笑意盈盈的沈雪,直气得肠子打结,这叫什么事,这是欺他年老体衰,开不了杀戒?信王压住怒气,道:“小儿有什么话要说?” 沈雪盈盈笑道:“王爷以亲王之尊。用自己的命来证明华世子清白,足以令人相信你们父子光风霁月。王爷,你的命可不是一个贱民当得起的,还是收刀入鞘吧。草民看着刀光闪闪的,害怕。” 信王气笑了,小子你这是害怕的样子吗,你爹娘知道你漂亮又胆子肥么!收刀入鞘,将刀还给侍卫甲。 沈雪嘿嘿一笑:“王爷,能不能让你的人去扎一个稻草人来?要脑袋胳膊腿儿都齐全的那种。” 噗!信王真得气出心头血来。稻草人!吓唬鸟?当刑部大院是农场庄园?想玩什么呀? 简少华一挥手,叫过侍卫丙:“听这位小哥的,快去。” 姜侍郎瞅着信王吃憋的样子。心里笑开了花。老东西,你要气死了,可跟我无关哦。 沈雪斜斜地瞟了一眼简少华。然后面向窃窃私语的围观者,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要说的话,大家都知道,不过是一时没想到而已。大户人家的孩子,自出生起就被丫环婆子众星捧月一般侍候着,所有的事情都有仆婢紧跟。华世子贵为亲王之子,从小时候到现在,看过他身体的下人,连手指头带脚趾头,数也数不过来。不定就有哪个没皮没脸的下三烂,因为某些腌臜事,出卖了主子。” 信王双目一亮。 简少华紧握的双拳也松了开来,看向沈雪的目光又多了一分温柔,但觉得她着女装清冷又明艳,着男装则顽皮可爱。 围观的人们顿时又交头接耳起来,议论声渐高。 孔文景眯起了眼,这小儿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呢?谁家的哥儿? 沈雪弯腰,一勾范氏的下巴,细声细气问道:“范氏,你爱你的儿子吗?”姜侍郎老奸巨滑,不好对付,那就从范氏身上打开突破口。 范氏被动地抬起头,哼哼道:“当然,哪个当娘的不爱自己的儿子!” 沈雪好声好气道:“没错,没有当娘的不爱自己的儿子。可是,范氏,你口口声声喊着华世子是你的儿子,你又是如何爱他的呢?他贵为信王府世子,有着无上的富贵荣华,有着长安无数少女的青睐,你若是真爱他,你就该站在一旁默默为他祝福,怎么会想着以这种极端的方法毁掉他的一切?毁掉了他,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范氏猛咳数声,颤声道:“为人子者,怎能贪恋富贵荣华,而忘掉祖宗家族!是民妇的儿子,民妇当然要他认祖归宗!以民妇卑贱的身份,除了将信王告上刑部,由刑部大人审判,民妇难道能够与信王府私下商量,要回儿子吗?” “我家姐姐说你是个刁妇,你果然很刁!”沈雪直起了腰,大声道,“那你刚才说到华世子那个记号的时候,你的眼睛为什么总盯着华世子的那个地方,还不住地咽唾沫,你的脸上流露出来的为什么不是母亲的慈爱之光,而是垂涎之意、猥琐之态?华世子美绝长安,你根本就是在心里意.淫华世子!” 简少华的脸忽地涨得通红,沈五小姐,你这话说的,让别人怎么看我呀!我成什么人了! 围观的人轰的一声,有笑的,有骂的,也有人开始讨论范氏刚才的神态表现,于是怀疑起范氏所说的话。 范氏一愣,蜡黄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骂道:“臭小……” 侍卫甲很不客气,两个耳光抽了过去。刚刚眼见世子受辱,王爷血溅当场,他心里正憋着一股怒气,这俩耳光抽出去,顿时气顺了不少,看向简少华,收到简少华“打得好”的赞赏神态,一下子美起来,押着范氏的手更用力了,直把范氏疼得哭起来。 叶超生红唇微弯,弯出一抹苦笑,这傻妮子总是这样荤素不忌,这要把简少华洗得白白的,简少华更不会放手了。前途光明,道路真是曲折啊。 信王又气又恼,这个小儿,胆子真的很肥,看向沈雪的目光却变得柔和了。 沈雪看着信王,眉眼弯弯笑道:“王爷,你的人这么押着范氏,草民还得弯腰与她说话,能不能把她先放开?这总是弯着腰,腰很酸的。” 信王老眼一翻,你小儿知道什么是腰酸吗,嘲笑本王老胳膊老腿儿老不中用了?摆摆手,侍卫甲和侍卫乙退到一旁。 沈雪冷冷道:“范氏,你起来吧。” 范氏站了起来,稍稍揉了揉膝盖,就去揉被反剪背后又酸又胀的胳膊。 沈雪冷冷一笑,转向姜侍郎,很大声地问:“大人,这范氏的话很是可疑,草民能替王爷问她几句话吗?” 姜侍郎气梗,小儿你把王爷抬出来,又这么响亮地说范氏可疑,这众目睽睽的,本官讲得出不让你问话的话吗?再说,本官不让你讲,你就不讲了吗,摆明要洗清信王府,有信王府的人在,谁又敢阻拦,与信王府掐到明面上来。 姜侍郎打个哈哈,皮笑肉不笑:“小儿可知这是刑部问案的地方,说错话一个不慎是要吃板子的。”招手叫过一个差役,低低说了几句,那差役盯一眼沈雪,离去。 叶超生向陆虎瞟一眼,陆虎悄悄往后退。 沈雪看着范氏揉肩揉胳膊,凉凉道:“范氏,大人很乐意我向你问话,你可得好好回答。” 噗!姜侍郎气得要吐血,小儿哪只耳朵听到本官说很乐意? 范氏向姜侍郎睃了睃,冷笑一声,老娘不想说的话,谁也问不出来! ——————————。 ps: 四千多字啊,求粉红票票,今天起投票,一张算两张唉,亲,给一张吧,别捂着了,过期作废的,谢谢~~ 兔子今天看了一下粉丝榜,吓一跳,有几位亲只订了兔子的书,兔子好囧!弱弱地说一下,榜上头两位是兔子的同学,在pk时给兔子投票助威,第三个是兔子家小亲戚,投过pk票,打过赏,也订阅过。这三个人都拿兔子的文档直接看的。别的亲,呃,兔子真心感谢!跟这些亲说一句,充50元就能得初级vip,再订阅可以省不少银子的,再弱弱地说一句,点娘上有很多值得看的书哦。 ------------ 148 诡辩(中) ——————————。 沈雪抿了抿唇,唇角漫上一丝笑意。笑意很深,第一眼看去似深春百花齐放,第二眼再瞧却似冰河乍破,波光潋滟,散发着清亮明澈的光芒,——那光芒却是冰冷的,没有半分暖意,冷得人心底里发寒。 简少华有些恍惚,他没想到沈五小姐会到刑部大院,更没想到她会挺身而出为他辩解,他的心里缓缓升上来一种暖意,那种被人从悬崖下拉上崖顶的绝处逢生的喜极泣下。他哪里知道,沈雪是与沈霜霜打赌,为断沈霜霜自甘为妾的念头,为了沈家别太丢人,才不得不走出来的。 沈雪的目光轻轻扫过围观的人们。现在她已经成功地让大家对范氏起了怀疑之心,那么接下来她要做到的,就是让人们的怀疑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不再相信范氏的任何一句话。 在瘦小的范氏面前,身材修长的沈雪还得稍稍弯腰,此时,此地,她很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能够给范氏无形的压力。她声音平淡:“范氏,你是哪里人?——别说这个问题你回答不了哦。” 范氏定了定神,哑声道:“明知故问,我已经说过,我是桂东府紫琅山奚家村人。” 沈雪学姜侍郎发出一个曲里拐弯的“哦”声,微扬声音:“范氏,你想告诉我,你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对吧。” 范氏冷笑道:“皇天后土,抬头三尺有神明,范氏陈述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举手向天。大声喊道,“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人的良心,范氏不敢有半字虚假!” 人群里议论又起。无外乎又偏向范氏。——一般人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是不会轻易向神佛赌咒发誓的,十八层地狱,谁爱去谁去,我不想去。当然,那种把发誓当放屁的无赖,就没必要与之计较了,他想去刀山火海油锅火床走一遭,谁还能拦着?一个个都是老实的,十殿阎君牛头马面岂不是要失业? “好极了。”沈雪呵呵笑起来。面向众人,“范氏是桂东府人,在场的各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有没有桂东府的人,为在下解个惑。这范氏的口音确实是桂东府当地的口音吗?” 片刻安静之后。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小哥,确实是的,在下是桂东府州府的差役,到京兆府来办差,赶着刑部开堂公审,实属难见,都是同行,便来瞅瞅京里的大官审案,回去以后也好与知府大人学个舌。小哥,这女子的桂东府口音蛮正的。不必怀疑。” 听这中年男人的咬字发音,还真和范氏没太大区别。 姜侍郎忍不住笑,范氏是地地道道的桂东府紫琅山人! “蛮正的桂东府口音,”沈雪看向范氏,微微笑道,“你说,你二十三岁得子,背负二十五年山高海深的冤情,从不敢回到家乡,也就是说,你在外飘泊辗转,离开桂东府已经二十五年,那我就不大明白了,南楚各地口音不同,某个地方的方言相对另一个地方来说,不说一点儿听不懂,讲得快了真的好似在听鸟语,因此一个人离开家乡在外行走,基本上要说官话,也就是长安的方言。二十五年下来,你的桂东府口音不说完全变了,总要有很大变化的。乡音无改,同在外地谋生的人遇到老乡,那是两眼泪汪汪,可是相较本地本土的人,很容易辨明你的乡音正还是不正。你这一口长安官话里时不时透出来的纯正桂东府口音,不叫人起疑吗?” 议论声戛然一止。 范氏脸色一变。 姜侍郎暗叫不好。长安数十万人,除了本地土著,南楚各州各府哪个地方的人都有,就怕被人从口音上揪出问题,这才挑上桂东府土生土长的范氏,结果还是露了破绽。这个少年居然心细如发,难不成这事又要砸? 沈雪见范氏哑口,飞快地一弯腰,撩起她的裙摆,一扯一拉,从范氏腿上拽出个灰了吧唧的东西,扬手摇晃着,笑盈盈问道:“范氏,这是什么?” 范氏被一个少年撩裙子,又惊又怒,抬眼看见沈雪手中扬起的东西,咬了咬牙,羞恼道:“女人专用的物件,你,你,你欺人太甚!” 沈雪直面围观者,道:“大家可以看到,刑部的大堂上,还有这院子里,地面都铺着青砖,跪得太久了双膝会发麻,站起来的时候两腿会发软。民告官,贱告良,必须跪倒在地陈述冤情,一直跪到审案结束。” 摆了摆手中那方方厚厚的东西,“大家看得出来,这就是个普通的棉垫,范氏说是女人专用物件,其实准确一点说,是老年人专用物件。冬天天寒地冻,老年人最忌风寒,寒从足下起,寒气入关节,把这个棉垫绑在膝盖上,可以防风保暖,因此这样的棉垫也可以叫护膝,家里有老人的应该知道这个东西。范氏四十八岁,多年流落,骨瘦如柴,算得上体弱,用一双护膝原本很正常。” 平静的语气突地一变,“可现在是什么季节,重阳登高节还没到,秋高气爽。范氏双腿上绑着这样厚实的棉护膝,自然不是为御寒。这棉护膝于她,有什么作用呢?让她在跪的时候跪得舒服一点。若是不相信,大家回家以后尽可以试试。” 沈雪笑容更艳,声音更冷,“范氏呼喊自己有二十五年山高海深的冤情,大家设身处地从范氏的角度想一想,一个冤屈比山高比海深的人敲响刑部鸣冤鼓,状告当今圣上的兄长,必是恨到极点,又怕到极点,拼将满腔热血溅公堂,会去考虑到在堂上跪得舒服不舒服这样的小问题吗?” 沈雪随即转向信王,笑嘻嘻道,“王爷,草民不过是不想弯腰与范氏对话,却看到范氏在站起来的时候,只揉了两下膝盖,便去揉被侍卫大哥掐酸的胳膊,可见在她的酸疼感知上,双臂比双膝要严重得多,草民甚为不解,这才突然撩了范氏的裙子,结果抽出这么一个护膝,草民相信,她的另一条腿也绑着同样厚实的护膝。” 侍卫甲不由分说去扯范氏的下裳,果然抽出一个与沈雪手上相同的棉垫子。 众皆哗然。 信王动容,观察入微,心细如发,才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这少年如此年轻,就有如此胆色,必要让阿华与之交好,让他为阿华所用。 范氏面色灰败,悄悄看了一眼姜侍郎,但见姜侍郎的脸色十分难看,显然很是生气。心里叹了口气,范氏撸起衣袖,伸出瘦骨支离的手臂,含泪道:“我身子虚弱,极是畏寒,你们不觉得冷,我却觉得冷,九月金秋,早晚亦是风寒透骨,我在腿上绑两个棉垫,不算什么吧。” “有道理。”沈雪伸手握住范氏皮包骨头的手腕,把她虚握成拳的手指一根根掰直,笑道,“范氏,你说你有织绣的一技之长,二十五年飘泊全靠织绣艰难谋生。我曾听绣娘说起,织绣是个费眼的细致活儿,年轻时候还好一些,稍微上了岁数,两眼都有些昏花,你这双眼睛,水汪汪的像两潭碧水,甚是勾人得紧哦。” 沈雪握着范氏的两只手腕,长叹一声,“也许,大概,有可能,你有保护眼睛的独家秘诀吧,唉,天可怜见的,你真是吃苦了,瘦得,你瞧,我的手不算大,竟然能握住你两个手腕,你真是遭罪了,遭大罪了。” 这话听着本该令人对范氏的消瘦大生同情心,可沈雪那种语气,却分明是揶揄,令围观的人大惑不解。 沈雪右手扣住范氏的两个手腕,不容她挣扎,左手细细摩娑她的手掌手背,嘻嘻笑道,“你这双手,虽然瘦得没肉,摸在手里,皮肤的感触还是不错的,手指上没有拈针拉线的茧子,掌心里也没有一个茧子,可不像一双吃苦受累长达二十五年的手。呃,手感真的不错,哪位不相信的,请个婶婶出来试试?” 范氏神情大变,迅速抽回自己的手笼入袖中。 沈雪耸耸肩,撇撇嘴:“喔唷,实在是失礼,良家女子的手怎么能由着人随便摸呢,对不起,对不起。” 围观者轰然大笑,心情都放松下来,从口音棉垫又讨论到了范氏的容貌,就有说范氏看着很瘦,长得还真是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睛,若是年轻三十岁,想必是一顾一盼便勾了人的魂去。 沈雪笑眯眯道:“范氏,要我帮你解释你这双不长茧子的手吗?” 范氏狠狠瞪着沈雪,恨声道:“这一脚没踩着,从哪儿冒出个你来,我告我的状,与你何干呢?” 沈雪耸了耸肩:“确是与我无关,我就是来瞧热闹的,不过,话说路见不平一声吼,我这就是路见不平了,怎么着,不能管吗?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两条人命,信王被你逼死在刑部,过不了三天长安城里就会有个大消息,刑部侍郎大人身首两分离。两条人命,十四级浮屠,我怎么能放着这么大的功德不做呢?我这个人,一心向善的,阿弥陀佛。” 叶超生忍俊不禁,与围观者笑成一片。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 ps: 昨晚咖啡喝多了,睡不着,结果去看点娘的红文,今天困得两眼睁不开,更晚了,不好意思 感谢芳菲芳飞、舞落如梦、萦纡卿卿、红粉妖精四位亲投的粉红票票,明天一定双更! ------------ 149 诡辩(下) ——————————。 范氏又悄悄瞥了一眼姜侍郎,眼珠子转了两转,道:“我来告状,只想要回自己的儿子,没想过要哪个人死,你不要胡说八道。” 沈雪摇头叹息道:“范氏,你还咬着华世子是你的儿子,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知道吗,你露出来的破绽太多,王爷和华世子不过是身在山中,一时不识山的真面目。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也就比骷髅多了一层皮,可是,你的脖子有点儿粗,与你这般瘦弱很不相称,还有,刚才我扣住你手腕的时候,你的脉动很快,非常快,快得几乎是我的两倍,你掌心很热,肤色蜡黄里带着些许的潮红,你能站在这里坚持到这会儿,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毅力,想必你也是真吃过苦的人。” 范氏一怔,闭紧了嘴,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信王在简少华的扶持下,坐回了雕龙圈椅,听着沈雪的话,身子前倾,问道:“小哥说得明白一点。” 沈雪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回王爷的话,有一种病俗称大脖子,最明显的症状表现为人的体重在短时间内急遽下降,骨瘦如柴,伴随的症状有很多,心动过速,怕热多汗,低烧,紧张失眠,胃口好,眼珠突出,两眼怕光易流泪,脖子肿大,等等,病情严重的,心悸而死亦是有过。这些症状不一定同时发生,病的诱发因也很多,病从口入。很多病都是出于饮食不当。草民不是大夫,详情不明,王爷可以请资历比较老的大夫来做论断。” 信王不置可否。请大夫?才不能请,万一大夫的诊断和你小儿说的不一样怎么办。 沈雪嘴角勾了勾:“从范氏一双不长茧子的手可以看出,范氏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可她瘦得出奇,而且伴有心跳过快、体温偏高、脖子变粗、两眼泪汪汪,我可以认真地告诉大家,范氏的消瘦是刻意为之,是吃药,且是故意吃某种不该吃的药,吃出来的。” 人群又是一片哗然。 前生,在军械学院,同宿舍有个女学员,因为体形偏胖而大吃减肥药。生生吃出一个甲亢,最后突发心室颤动送进医院,命是保住了,军校生涯提前结束。沈雪抬头望着一片片白云从碧蓝高空掠过,一缕缕苦涩从心底涌出。亲爱的同学。亲爱的战友,利器在手,才能攻守相宜,那些鸡呀猴的皮痒痒欠揍得很。 “关于大脖子病,大家可以多问那些有经验的老大夫。”沈雪敛了驰飞的心绪,淡淡道,“范氏这么做,原因很简单。无论什么样的案子,原告和被告出现在大堂上,体衰病弱孤苦无助的一方总是先声夺人。先得到主审和围观者的同情,反过来,身高体健有势力的一方,总被先入为主烙上欺压弱小的烙印。” 凉凉地笑着,“便像一开始侍郎大人问华世子,亲王抢民妇的儿子和民妇抢亲王的儿子,这两件事摆在一起,哪一件更令人信服。我听到了大家的议论,大家几乎一致认为,当然是亲王抢民妇的儿子。这就是人们由第一印象得出的结论。” 神态转为严肃,朗朗道,“而实际上,官员中有鱼肉百姓的,也有爱民如子的,平民中有诚实善良的,也有刁钻恶毒的。判断一个案子中原告和被告孰是孰非,是由双方提供及官府搜集的证据来做最后论断,不应该受到哪一方外相的影响,主观臆断也会闹出人命的。” 撇撇嘴,凉凉地笑,“我们南楚赫赫有名的信王,当今皇帝的血脉同胞,被一个妇人逼死当堂,这事传扬天下,是南楚皇室的丑闻,是南楚百姓的悲哀,南楚会被北晋、东越、西戎笑死。” 简少华的目光一直流连着沈雪,温软的欢喜又多了两分,沈五小姐与他所见识过的女子,大有不同。 范氏感到不妙,来自身体的不妙,心慌,气促,疲乏无力,她很想躺下来歇一会儿。竭力压下身体的不舒适感,范氏怒睁着眼:“七拐八绕说来说去,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明简少华不是信王抢来的?” 侍卫丙气喘吁吁跑进来,把扛着的稻草人往地上一戳,抹了抹汗:“回禀王爷,回禀世子,这小哥要的稻草人,属下弄来了。” 沈雪围着稻草人转了一圈,频频点头:“做得真像个人,这草脑袋上还贴了眉眼五官,有趣,有趣。”呵呵笑起来,向信王拱手为揖,“王爷,草民可以继续向范氏问话吗?” 信王捋须,瞅瞅稻草人,转向姜侍郎:“姜侍郎,你看——” 姜侍郎几乎气破肚子,他这是少拜了哪座庙里的菩萨,招来这么一条狼崽子!信王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他根本不想让这狼崽子接着咬下去,还偏偏做出一副我唯你命是从的乖样子,太气人了!可是,那一双双眼睛瞪成了铜铃,他能不让少年继续问话吗,明知道少年再问下去,范氏绝讨不了好去。姜侍郎费老力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沈雪微微弯腰,凑到范氏面前:“范氏,你早些认了讹诈信王府的罪名,王爷仁德,不定放你一条生路,回家以后停了你吃的药,再活个十年二十年没什么不能的。可你非要作死,那你做了地府的鬼可别来缠着我,无量天尊,信王爷和侍郎大人两条命比你一条命,要多出一条来,大罗神仙那里都不会怪我的。” 范氏紧咬着唇,问我话,我不说,你能奈我何! 沈雪再次面向围观者,“范氏向天发誓说,她的话没有半句虚假,那好,我们就一起来回想一下她说过的话。范氏说,她是紫琅山奚家村人,村子遭到屠杀。这样的大案子,按说刑部会收到州府报告,可以翻查案底,不过二十五年前,南楚的局势还不太稳定。当今皇帝登基未久,桂东府怕引起朝廷的担忧和不满,压案不报也有可能。范氏还说,她从昏迷中醒来,天色已亮,没听到任何声音,有这话没有?” 沈雪心头冷冷一笑,你不开口没关系,我也不需要你再开口。 人群里稀稀拉拉响起几声“有”、“说了”、“没错”的应答。 沈雪伸手示意大家安静,扬声道:“一个村子。除了人有生命,还有鸡鸭猫狗牛羊,那么,人被杀光了,这些动物也被杀光了吗?也许有人说。血腥的杀戮吓得它们失了魂。失了声,权且算一种可能。紫琅山奚家村,听着似是一个山村,刚才那位桂东府的差哥,如果奚家村不是山村,请喊一嗓子。山村,大山里飞禽走兽很多,血气满天能招来嗜血的野兽和秃鹫,这些猛兽凶禽也不发出一点声音吗?一场杀戮令万籁俱寂,不大可能吧。或者根本就是范氏没因极度恐惧而疏忽了周围的动静。” 人们讨论起那种种可能来,只觉得哪种可能都有,又都不大可能,渐渐归到,声音总是有的,范氏没注意,说话说得太满。 沈雪静静等了一会儿,接着说:“范氏还说,她被砍了十五刀,血都要流尽了,她确认全村一百七十八个人都死了,然后她逃离家乡,再也没有返回,有这话没有?” 更多的人附合起“有”、“说了”、“没错”的应答。 沈雪凉凉地笑:“范氏既然是案发当天早晨就逃跑了的,那么她的所述也就是当天早晨得出、以后再也没改过的结论。案发之前,范氏在家里坐月子,怎么就能确定全村男女老少,没有人外出未归呢?大家想一想,一个身中十五刀、刚出月子的女人,有力气在遍布尸体的村子里走动吗?有闲心去数一共有多少具尸体吗?有胆量去翻动每一具尸体,确认是村子里的人,而不是遭到反抗被杀掉的行凶人?” 话锋一转,语透嘲弄,“再说那些行凶人,是太愚蠢还是太狂妄,屠村以后留着满地的尸体,由着别人来检验他们所使用的兵器,查找遗留下来的各种痕迹,以夺人子为目的的屠村,连毁尸灭迹都不懂吗?刚才叶同知提到的两起镖局被灭案,都有大火在助纣为虐。” 叶超生看到了简少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喜悦和温柔,暗暗磨牙,简少华,千万别逼我对你动手,你长得那么好看,我还真舍不得让你死得太难看。回眸注目沈雪,又暗暗磨牙,傻妮子,你惹大麻烦了! 沈雪想忽略叶超生都难。他站在人群里,袖手而立,一眼看过去就像一群土鸡里的仙鹤,只是那咬牙切齿的纠结表情令她颇觉可爱,同样一张脸的穆学长,她就没见过他无波无澜的面部有过松动。沈雪不觉莞尔。 叶超生磨牙更狠了,牙根都咬酸了。 姜侍郎很生气,气得心肝疼。范氏的话本来如行云流水,没什么不对的,那样的情形完全可以发生,这少年愣在话里找细茬,把细茬无限放大成粗茬,生生让人们对范氏从深信不疑到疑虑深深。唉哟喂这是谁家的狼崽子,赶紧领回家去吧,别让他再咬人了!我可真要不客气了! 范氏拭了拭眼角的泪,大声喊道:“你这只疯狗,也就是汪汪汪叫个不停!你口口声声说断案要证据,你的证据又在哪里?凭我的口音?凭我手上不长茧子?真是太可笑了!我二十三岁离乡,二十三年间与家人乡邻朝夕相处,口音早已刻在骨子里,离家再久也不会改变!有的人天生细白,怎么晒都晒不黑,我就这肤质,不长茧子,你就羡慕又嫉妒吧!我瘦,就是因为我生了病,你有马王爷的三只眼能瞧见我是故意吃药吃出来的?”一阵气短胸闷,范氏翻着白眼,眼瞅着就要晕过去。 沈雪一把扶住范氏,拍着她的后背,淡淡道:“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再激动,你会心动过速猝死在这儿的。” 范氏灰败的脸孔上那抹不正常的潮红更红了,两眼鼓起,她张大嘴拼命吸气。 沈雪皱了皱眉。范氏这是想死吗,想以死坐实信王夺子屠村的罪名?眉锋一挑,沈雪道:“华世子,你武功很高,帮范氏缓一缓。她现在可死不得。” “好。”简少华连忙走过来,双掌拍上范氏的后心,掌力一吐,送出一股丹田气,直到范氏脸上的潮红退去大部,呼吸平缓,简少华才收了手掌,落在沈雪脸上的眸光,又多两分亲柔。 沈霜霜眼见简少华和沈雪并肩而立,一样的风采卓然。一样的深情脉脉,沈霜霜心如刀割,大恨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范氏的那些可疑之处呢,这一世再看着他们相亲相爱,她何苦重生而来。难道天意就是注定他们不变的情缘吗?她两腿发软。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某人咆哮,沈霜霜,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深情脉脉了?) 叶超生似乎除了磨牙,什么都做不得,牙根已经磨得从酸到没知觉了。 缓过气来的范氏反手抓住沈雪,喊道:“你,你,你的证据,我要你的证据!我虽然是个卑微妇人,却不能由着你胡乱推断。由着你在长安人面前诋毁我!奚家村惨案发生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转旋风,我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你凭什么说我在讹诈信王府?好,好,今儿个你不把证据摆出来,不能让人信服,我就拉着你上京兆府去!” 沈雪静静注视范氏,音速平和,声音清扬:“范氏,你真的很聪明,没错,之前的话都是我的推断,却也是你自己暴露出来的破绽,如果这些破绽不足以让人信服,好,我让你看一场戏。” 提袍向叶超生走过来,双手抱拳一揖,低低笑道,“叶同知,你也算是今天的风云人物,不介意我借你的外袍一用吧。” 叶超生微囧,外袍?你这是让我当众脱衣服吗?你不怕我春.光大泄?叶超生扁扁红唇:“我可以介意吗?” “嘿嘿,不可以。”沈雪皮笑肉不笑。 叶超生真的牙疼,她这是存心叫他出糗,他这样的大美人,穿一身中衣走在大街上,他还有脸再走出来么?这小妮子一定是故意的,她在报复他,想到这儿,叶超生牙更疼了,她真的很在乎那个婚约? 沈雪仍然是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凑近叶超生,压低嗓音:“叶同知,这么多人瞧着,你不会是想让我亲手给你脱吧,那要是一不小心露了什么,我不会负责的哦。” 叶超生俯下头来,在沈雪耳边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若蚊子哼哼:“你要是不怕我露了什么,你就脱吧,在这儿可不是我一个人知道你是沈五小姐,脱衣服唉,你不想负责没关系,我会负责。唉呀,简少华过来了。” 沈雪冷笑一声:“知道又如何,你以为简少华会说出去?他才不会蠢到把沈家暴露出来给磨刀霍霍的延庆帝。赶紧的,不然我就去脱简少华的衣服,我想他会很乐意。” “我脱,我脱还不成吗,”叶超生满脸委屈,三下五除二,在简少华到来之前把月白色的外袍交给沈雪,自己蹲墙角画圈圈去了。 沈雪拿着叶超生的外袍,很快给稻草人穿上,正衣襟,系衣带,穿得有模有样,然后歪着头看了又看,很满意地笑道:“华世子,这个稻草人,像不像叶同知?” 简少华郁结的心怀一下子散开,沈五小姐是在说叶超生徒有金玉之表,其实是一肚子稻草?连连点头:“像,太像了,像极了。” 沈雪嫣然笑道:“华世子,我要借用你的侍卫,介意吗?” 简少华被那灿烂的笑容恍得心头一阵飘忽,连连点头:“不介意,不介意。” 沈雪向侍卫甲招招手:“这位大哥,借你的刀一用。你想像一下,这个稻草人是你的敌人,你必须杀死他,你向他发起袭击,直到你觉得他死透了,最后一刀不要拔出来。” 侍卫甲想了想,一刀扎进稻草人的胸口。 沈雪又让侍卫乙和侍卫丙分别砍杀稻草人,再把被侍卫乙砍掉的稻草人脑袋重新装好,让侍卫甲将稻草人背在背后跑动,由侍卫丁等五名侍卫追赶砍杀,到最后八把刀都落在稻草人身上。 围观的人看着八个侍卫跑来跑去不亦乐乎。皆轰然大笑。 叶超生画圈圈画得更快了,这小妮子绝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把他当作稻草人给砍了,砍他不得,就去死砍穿着他衣服的稻草人。她在报复,这个睚眦必报的小妮子! 简少华心花怒放,看来沈五小姐恨透了这个奉旨退婚的叶大美人。也对,叶超生让她从受人羡慕变成受人嘲笑,她怎么会留有余情呢,即使叶超生后悔,竭力挽回和她的婚约,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退了就是退了,不可改变。试想如今的长安。还有谁能敌得过他简少华?一时间,简少华觉得此时笑靥如花笑看刀砍稻草人的沈雪,实在是太可爱,太让人欢喜了。 沈雪又围着稻草人转了一圈,数了数衣袍上的破裂口。敛去笑容:“在稻草人不动的时候。三位侍卫大哥各砍一刀,一刀砍头,两刀扎进心窝。在稻草人动的时候,通过留在衣服上的刀痕可以看出,五位侍卫大哥一共砍了八刀,一刀砍掉了脑袋,后背有七刀,两刀斜划而过,五刀深扎后心。”转向围观者,“大家看清楚了吗?看不清楚的可以到前头来看。” 人群中三两走到稻草人跟前。一边数着一边不住点头,附合沈雪的说法。 沈雪道:“二十五年前南楚初定,王爷的兵马,马未解鞍,人未卸甲,那些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兵,相比现在大鱼大肉整天追耗子打鸟的侍卫来说,没有最猛,只有更猛。范氏,你告王爷夺子屠村,那么王爷从你的怀抱里抢走孩子,你作为被夺之子的生母,一定是王爷要杀的对象,是亲兵们必杀的敌人,对不对?” 范氏抬起头:“他们当然要杀掉我!他们砍了十五刀!” “十五刀!”沈雪哈哈大笑,“范氏,可笑你到了棺材也不落泪,你睁大眼睛瞧一瞧,这些侍卫大哥是如何杀人的,或砍头,或穿心,一刀毙命。想你一个刚出月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哪个人杀你需要费十五刀,还杀不死你?你敢说你比那位侍卫大哥跑得还快,身手还要敏捷?” 沈雪面冷如冰,“范氏,是你逼我摆开证据的,我就让你身上的十五刀来说话!”双手搭上范氏的肩,一扯一拽,将范氏的上衣直退到腰腹,冷笑道,“你已脱过一回,不必在乎脱第二回。” 范氏又羞又怒,血往头上涌,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沈雪请信王从人群中招了两个妇人过来,半拖半架着范氏,又请简少华给范氏运功急救。待范氏醒来,毫不在意她因光裸而怒恨羞愤的眼光,对两个妇人说:“你们和我一起验看她的伤疤,我有说错的,定要指出来。” 两个妇人急忙点头,看向范氏的眼光染上几许晦色。这妇人,从前必是个绝顶魅惑的尤物!便是瘦成这样,又一身的伤疤,那扭腰摇胸的媚态仍然能引起同为半老徐娘的嫉妒。 沈雪冷若冰霜:“范氏,你身上的伤痕的确是旧伤,可我不是仵作,判断不出这些旧伤是不是二十五年前的,我单论这些伤口的形状深度,前胸十一条,后背四条,横斜八条,竖斜七条,每条伤口最短长五寸,但无一条是宽不过三寸、深逾两寸以上的刀刃穿身透入伤。”前世作为护国公府嫡长女驰骋沙场,分辨刀伤就是一碟小菜。 在那两个妇人点头之后,沈雪帮范氏拉好衣裳,冷冷道,“与侍卫大哥给稻草人造成的穿透性伤口相比较,很容易看出,你身上的伤口,刀口很长,但无一致命,我没兴趣关心你这十五道刀伤从何而来,我只想问你,王爷既然做出了夺子屠村的恶事,为何单留你这个生母一条命,就为了今天你到刑部来告他父子一个身败名裂?范氏,你的伤痕出卖了你,你在讹诈信王府。” 说完,沈雪向信王躬身一礼,向简少华揖手一礼,朝沈霜霜走去,待拉住沈霜霜的手,又回过头来,静静地说:“范氏,刑部外的滚钉板,还在等着你。” 人群一片肃静,沈雪和沈霜霜缓缓走出刑部大门,冬草和冬果紧随其后。 沈雪低声道:“快跑!” ——————————。 ps: 两个章节合在一起了,6200多字,含芳菲芳飞、舞落如梦、萦纡卿卿三位亲投的粉红票票。 欠红粉妖精亲的粉红票,明天是元旦,能补就补上,补不上就后天,兔子闪~~ 2013年就要过去了,没几个小时,还有余票么? 祝亲在2014年新年快乐!上学的考试全过,上班的加薪~~ ------------ 150 逃跑 ——————————。 简少华想迈步追过去,被信王一把拉住。 信王低声道:“在这最后关头,若是让别人知道你们认识,岂不功亏一篑?” 简少华惊出一身冷汗,止住身形,一挥手让侍卫押上范氏,又撕了棉垫的一块布塞进她嘴里,直视姜侍郎:“姜侍郎,混乱皇家血脉者,当受千刀万剐刑,当诛九族,当挫骨扬灰!这个刁妇,本世子带走!” 侍卫拖着范氏向刑部外走去。 简少华紧锁眉头,欢喜之余又有些颓丧。 他居然不如一个深闺女子敏慧!想来是范氏一开始的尖叫就打垮了他的心智,令他恐惧,他恐惧自己真是个被抢的,再无法保持镇定去分析范氏的表演,以至于被逼到几乎父死身辱的绝境。这就是沈五小姐所说的“当局者迷”,而她则是“旁观者清”。 范氏哭诉所谓冤情,为了博取同情支持,言词中难免有夸大之处,沈五小姐的驳斥听起来简单之极,不过是把这些夸大之处揪出来再放大,令人们产生一种“范氏的话不足以信”的感觉,从而达到“范氏讹诈信王府”的效果,最终把信王府从夺子屠村的丑闻中摘了出来。 仔细回想她的话,她并没有证据直指范氏撒谎,也没有证据证实他简少华就是信王亲生子。 然而,自她与姜侍郎打招呼的第一句话起始,每一句都在层层梯进,步步紧逼。为了吊起人们对范氏的怀疑之心,又不觉得她刻意洗白信王府,还抹去了姜侍郎问案的偏颇,最终的结果,局限在让范氏自食其果。局限在让人们相信范氏失心疯想讹诈信王府,没有攀扯别人,保住各方的面子,为以后镇北侯府和姜侍郎留足了再相见的退路,可见她不仅观察细致,而且思虑周全。 院子里的数百人推推搡搡一拥而出,刑部大门外的街道上立即挤满了人,指指点点等着瞧范氏滚钉板。 信王看着沈雪跑远的背影,咳嗽一声问:“阿华,那小哥是谁家哥儿?” 简少华低眉道:“她就是镇北侯府沈家五小姐。” 信王倒抽口冷气。眯起一双老眼,良久呼出口气,苦笑道:“真是眼拙了!”顿了一顿,缓缓道,“此女当笑则笑。当狠则狠。当母仪天下。” 姜侍郎僵硬地坐在公案后,默默听着范氏滚钉板发出的惨叫。 范氏,原是桂东府的花魁,红颜老去沦落成暗娼,被紫琅山的苏姓大商看中。那苏姓大商家大业大势力大,平日里好善乐施,名声极好,范氏以为自己从此脱离苦海,却不曾想那苏姓大商是个变态的嗜血虐待狂,年老体衰那本钱硬不起来做不成事。就从虐待女子中求得快.感,又惧恶名外传,专门挑无亲无友的暗娼。行事时鞭打刀割,掐着伤口舔食流出的血,在女子惨厉的呼叫声中兴奋不已。 范氏是被凌虐的众多女子之一。范氏忍受不了,在又一次被砍伤虐待后,趁苏姓大商昏睡逃了出来,越想越觉得生不如死,遂投河自尽。 当年姜侍郎刚刚提升刑部侍郎,到桂东府办差,官船停泊码头,救下范氏。范氏的容貌竟有七八分肖似已故的严家庶女,一来二去,郎情妾意,姜侍郎瞅着那张脸,也不管范氏满身的伤疤,和范氏有了一夜露水情缘。姜侍郎回长安时将范氏安排成自己的外室,范氏亦知自己身份卑微,没有半点多余的奢念。姜侍郎十分满意,偶有公差去桂东府,姜侍郎便宿在范氏那里。 延庆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册封简凤朝为太子迫在眉睫,而信王府势力在他的半纵容下发展迅猛,延庆帝便要借简少华在桂东府紫琅山出生设下一个局,釜底抽薪,彻底打垮信王府。 姜侍郎想到范氏,范氏听说信王府就是苏姓大商的后台,毫不犹豫答应了姜侍郎的要求。因为十来年外室的悠闲生活,范氏养得甚是丰腴,与延庆帝要求的形象相差较远,姜侍郎便寻来药物让范氏快速消瘦,在得到密报关于简少华身体隐秘的标记后,这个局正式启动。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眼看信王血溅当堂,却窜出一只狼崽子,以怀疑针对怀疑,生生破了局。 延庆帝那张老脸应该很精彩吧,沈凯山的兵权,信王府分崩离析,两只煮熟的鸭子都拍拍翅膀飞了。 飞鸟未尽,走狗还烹不得。姜侍郎冷森森地看着只剩衙役差吏的刑部大院,无声地冷笑起来,消息已送出,长安城里必已定下天罗地网,顺着狼崽子就到找到狼窝,他这也算将功折过。延庆帝端不端狼窝,他才不去想。 姜侍郎在想,范氏虽是个硬气的,面对千刀万剐,她还能腰直腿直吗?弗如让她早点结束苦痛,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享一生荣华。 从刑部门前小跑离开,沈雪和沈霜霜主仆四个人来到一个十字路口。 沈霜霜跑得气喘:“跑什么啊,再跑头发就散了,男不男女不女的,别人瞧见了笑话死。” 沈雪冷笑道:“不跑,等着被抓?惹了不该惹的事,还想悠闲,你有点脑子吧。” 沈霜霜不以为然:“那刁妇向华世子泼脏水,她才是惹了不该惹的事,我们帮华世子解围,有信王府撑着,谁敢抓我们?吓不死哪个。” 沈雪打个哈哈,冷冷道:“沈霜霜,你脑子一热冲出去,可想过你有什么资格冲出去,与简少华站到一处?你可想过会给沈家带来什么污水灾祸?信王府,信王要造一百零八个反,现在也得给皇帝下跪磕头!这一池子浑水本不是我们沈家能趟得起的!” 沈雪见沈霜霜根本没把那个赌约放在心上,气极了,“为了断你那莫名其妙的念头,我才惹下这滔天大祸!不跑,你想进刑部大牢,还是想把皇家暗卫带回沈家?别忘了叶家案子就是针对我们沈家来的!沈霜霜,你别忘了你我是打了赌的,你输了!你必须谨守赌约!” 沈霜霜缩在袖中的手握起了拳头,只要简少华没事,我和你赌,输赢是你说的,我可没承认。这样很好,简少华有惊无险,至于以后的事,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沈雪看着沈霜霜浑不以为然的样子,忽然泄了气,凉凉道:“你一定自甘为妾,我也奈何不得你,沈家从无做姬妾的女儿,你且等着从沈家除籍吧,我倒要看看那个大杮子让不让你吃。” 冬草和冬果听着姐妹俩低声波的争吵,面面相觑,庶出的五小姐都不肯做华世子的侧妃,嫡出的四小姐上赶着要做华世子的妾?四小姐的脑袋被熊掌拍了? 沈雪微抬起头,环视四周:“冬草,看见右前方那家成衣铺子了吗?一会儿路过的时候,你带着冬果进到铺子里,换上女装,扮成一主一仆再出来,留意前后左右的人,然后再进一家成衣铺子,改扮成两个丫环,看不到你觉得可疑的人,再回府。” 冬果嘿嘿笑道:“这要看哪个可疑不可疑,奴婢最是眼尖,奴婢那是从……” 冬草掐了冬果一把:“多嘴,怕别人听不见你是个小丫环?” 十字街口,路人熙熙攘攘,马车悠然而行。离着成衣铺子大约一两尺,就在成衣铺子门前,一辆马车从沈霜霜侧身驶来,一只手从垂着的车帘里伸出来,抓住沈霜霜的腰带轻轻一提,拎包包似的把沈霜霜拎进车厢,沈雪想追,看到车伕回眸一笑,瞬间觉得天雷滚滚,呆了呆,立即将冬草冬果推进成衣铺子,自己一个人转身就走,沿着路侧不紧不慢地走。 艾玛,那是陆虎吗?那个冷气森森杀气腾腾直叫人退避三丈的陆虎,也能笑成一朵花?沈雪怀疑自己眼花。那坐在马车里的人是叶超生吗?稳了稳心神,沈雪想,沈霜霜被拉进马车,冬草冬果被推进成衣铺,她们三个几乎同时在她的身边消失,那些跟踪的人若是认为她们在一起,那脱身就能更容易一些。 沈雪越走,心里越凉,她貌似犯了逃跑大忌,街巷地形完全不熟。抿了抿嘴,转转眸子,看到前方有一处高挑一串大红灯笼的碧瓦朱楼,嘴角掠过浅浅的坏笑,青楼最是鱼目混珠的地方哦。甩甩袖子,紧一紧束发的丝带,沈雪向那大红灯笼走去。 风声突起,一道鞭影裹风挟雷直向沈雪扫来。沈雪身子后仰,长鞭贴着她的衣裳扫过去,沈雪顺势翻了个跟头,跳开长鞭的袭击距离,可动作过猛,牵动肩伤,一时痛不可抑。 沈雪来不及按揉伤处,但见那黑漆漆的长鞭一收一放,宛似巨蟒出洞横甩而来,沈雪凤眸微凝,不得不就地打个滚,堪堪避过鞭梢。 不等她站起身,第三鞭又来了,直接缠上她的腰。沈雪眼角的余光瞥见鞭子是从一辆行驶中的马车里甩出来的,车帘半挑,露出一抹白色身影。沈雪怔了怔,不等人家收鞭,从腕上拔出短刀照着鞭子挥去,刀光闪过,缠在她腰上的那截鞭子落到地上,沈雪倒握短刀,撒腿就跑。 ——————————。 ps: 今天家人一起到东直门内大街的独门冲烤鱼店吃饭,那烤鱼,味道好极了~~ 欠的加更明后天补齐。 祝大家新年快乐!考试全过啊,加薪升职啊~~ ------------ 151 吃豆腐 ——————————。 这一番动静直接惊吓了不远不近跟着沈雪的那些人,拿不定是不是同行改暗跟为明抢,一时愣怔停下脚步。 沈雪跑得快,却不及乌篷马车里的人动作更快,她只觉得腰上一紧,一道白影闪两闪,已被那人揽腰带入车厢,动作迅速而着力极柔,身子本可以无一处磕碰,偏偏沈雪较着狠劲儿,在落座的一瞬间,一脸撞上那人的胸膛,恰似撞上玉石,直撞得鼻子又酸又疼,几乎落下泪来。 “叶超生!你装神弄鬼干什么?”沈雪揉着鼻子,闷声闷气斥道。 马车车伕在这一刻突然大喊:“马惊了!马惊了!”扬手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那马抬前蹄仰头长嘶,四蹄腾跃拖着乌篷马车向前狂奔。 行人慌忙向路两侧退去,一时间碰翻了路边无数个摊棚货案,尖呼声,喝骂声,惨叫声,痛哭声,大街上顿时变得混乱不堪。 盯梢的人懵了,望着已经窜出很远的乌篷马车,再不见那饶舌少年,跺跺脚似有所悟,难不成这是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截胡?丢掉了侍郎大人顺藤摸瓜的藤,他们的命也就和那落藤的瓜差不多,只有等着被卖被吃。七八个人来不及多想,呼喝着撒丫子追赶在车流中闪来避去的乌篷马车。 车速很快,车厢十分颠动,沈雪又气又恼,她的屁股落在叶超生的大腿上,他左臂紧搂着她的腰。右臂圈着她的肩,把她整个儿抱在他怀里,虽免去了她被颠得撞上车壁,可这个姿势实在不雅。沈雪细白的脸孔飞满红晕。 车伕不仅驾车的技艺极为高明,武功也不弱,马车如此快速行驶,竟能在车流中穿梭,有那避不开的路人,车伕扬鞭将那人卷起,远远地送出去,毫发无伤。 叶超生的双眼眯成了弯月,听得车伕“主子”一声喊,抱着沈雪窜出乌篷马车。凌空一个旋身。窜进路侧的小巷。乌篷马车继续快速前行。叶超生双足一点。带沈雪钻进早就停候在这里的一辆华盖雕栏马车。 马车辚辚向巷子的另一个出口悠然驶去。 沈雪挣开叶超生的怀抱,可这车厢里虽是锦壁绣垫一团低调的奢华和温软,空间却很狭窄。堪堪两个人并排而坐。沈雪斜瞅着叶超生身上那一尘不染的白色中衣,暗暗咬牙,这花狐狸一定是故意弄的单人马车!凉凉一笑:“叶同知,你不是不会武功吗,怎么不装了?” “在你面前,我就没装过啊。”叶超生眯眯笑道,“你为什么躲我?” 沈雪哼了一声:“我只知你的心思很大,可不知你的心怀大不大,数百双眼睛瞅着你脱衣服,你有那么大心怀不报复我?躲得过你。我就用不着困在这个小车厢里,有家回不得。” “我会送你回家。”叶超生一指小案几上摆着的一套女装,“快换了衣服,出了巷口,想换都来不及。”他自己拿了另一套宝蓝色外袍。 沈雪瞪着叶超生,花狐狸说什么?换衣服?在他面前换衣服?他的脑子被水淹掉了? 叶超生悠悠道:“御林军已经接到命令,务必捉你归案。” 沈雪微微一惊,洗白简少华真是触了延庆帝的逆鳞,御林军这么快就出动了!强笑道:“坑蒙拐骗,我一条也不沾,凭什么捉我?” 叶超生伸手一戳沈雪的前额:“帝王行事从来不需要理由,不讲证据,这一次你坏了人家好事,给你一个盗窃皇宫宝物的罪名,已是费了人家心思。御林军行动这么迅速,你爹的教导功不可没。” 沈雪打掉叶超生的手:“你转过去。”比起被御林军捉走可能面临的死亡或羞辱,在他面前换个衣服的尴尬就不值一提了,而且她看得出,他非常享受她的尴尬,花狐狸在报复她当众脱了他的外袍,小肚鸡肠! 叶超生嗤嗤笑起来,偏着头直瞅沈雪,展开那条玫瑰红织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裙,很有些谄媚地问:“好看么?” 沈雪抚着那流水般柔滑的衣裙,再一次唾弃,好看,的确好看,可那流苏丝带拖拖拉拉的,在这个小空间里可不大方便穿上身。听着远处马蹄声声,沈雪确认叶超生没哄骗她,御林军的确出动了,动静还不小。瞥着衣裙,瞥着叶超生那又有期待又有揶揄的神态,沈雪恨不得一脚将他踢下车去。 叶超生忽地变脸:“你别想伸脚踢我。不换也成,一会儿到了大街上,我就把你交出去,虽说那是我的本职差事,到底是大功一件,至于扯不扯到镇北侯,我不知道哦,不定皇帝就把指挥使的位子送给我。” “威胁我?”沈雪冷笑道,“指挥使,我看你还是到茅坑里去指挥屎吧。你以为你救了我一命?就我爹教出来的那些棒头,还真没几个由得我放在眼里,我自有脱身的办法,偏你多管闲事!” 叶超生怔了怔,凑过脸来嘿嘿笑道:“我也想来一回英雄救美啊,好小雪,赶紧换上吧,要不,我帮你换上?我很乐意为你效劳,给我个机会吧。” 车伕抖了抖,主子,我很想说我没听见,可这耳朵不肯白长,我也没办法,这一路都是鸡皮疙瘩啊! 沈雪忽然伸出双手,在叶超生的脸上揉两下又捏两下,坏坏地笑起来:“不错,不错,真不错。”话还没完,捧紧他的脸颊,很不客气地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转到车厢门口,“叶同知,君子不欺暗室,你若规矩,便是晴天,你若不规矩,我会打你一个胯下雷雨交加。” 车伕又抖了抖,努力憋着笑。沈五小姐,你更威武了! 叶超生哼哼两声,以蚊子般的声音哼哼道:“我若雷雨交加,你就要旱成荒地了!” 沈雪以最快的速度脱下男装。窸窸窣窣穿上那件玫瑰红裙裳,眼睛却盯着叶超生,看他扭呀扭的忍不住啐了一声:“你敢回头,我就敢废掉你的眼睛。”一边忙乱地系着衣带,一边慢吞吞道,“叶同知,你顶着一张俩血窟窿的脸,我想长安城里会有很多少年郎非常乐意见到。”这话说得,即使他让她划上两刀,对着穆学长一样的脸孔。她手中的刀无论如何是划不下去的。 叶超生举起双手:“别别。没了这张脸。简少华就要得意地大笑三年了!” 沈雪哧地笑了:“你与简少华有新仇,还是有旧恨,他是亲王世子。你官做得再大,还能越过他去?男人比什么不好,比个皮相,简少华愿意卖皮相,你也想卖不成?”穿上女鞋,将换下的男装男靴塞进车座下的箱子。 叶超生回过身来,双手攀着车厢顶,稳住因马车行进而略有摇晃的身体,嘟起嫣红的薄唇,暗哑了嗓音。又委屈又语透魅惑:“我要卖皮相,也只卖与你,这么好的皮相,你就买了吧,你不吃亏的。” 沈雪指腹掩唇,皮笑肉不笑:“卖相是不错,蛮让人流口水的,想买的人应该不少吧,可惜我穷得连叮当响都没有,而且,我有洁癖,不收二手旧货。” 叶超生低下腰身凑过来,无比热烈地说:“白送,行不?保证原装正品!白送都不要?那倒贴总可以吧。” 车伕手一抖,差点儿握不住马鞭,默默地呐喊一声,这个花痴,绝不是我家人见人怕、花见花落的主子!头儿,我也要回家! 沈雪抬起手,拍了拍叶超生仿若玉雕的脸蛋:“乖,记住,有些事做过了就没法回头的。” 叶超生目光微凝,幽幽道:“克母已是旁人强加给你,我不想你再负一个克夫的恶名。” 沈雪呆了呆,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停下,停下!”一声粗宏的暴喝传过来。 车伕收鞭勒马,让马车停在路旁。 沈雪撩开车帘一角,原来马车已经驶出小巷来到大街上。 粗嗓门大喝:“鲁某人乃京卫指挥使司知事,谨奉皇命缉拿盗宝要犯,过路的任何人、任何车辆都必须接受检查,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叶超生身形一转拉过沈雪,两个人并排坐到车座位上,叶超生左臂一带,不容沈雪挣扎,让她侧伏在自己并拢的双腿之上,右臂一揽环着她的腰。 一坐一环,两人已紧紧靠在一起,沈雪只觉得叶超生身上清爽的气息径直扑进胸腔,这般侧伏,她的脸半贴在他的腿上,半对着他的腹部,他强有力的心跳怦怦怦声声入耳。 如此的暧昧不清、晦涩不明,饶是沈雪并不讨厌叶超生这个人,也恨极了他借机大吃豆腐。沈雪又羞又恼,细白的肌肤红得要渗出血来,花狐狸捏着她不想扯出镇北侯府的死穴,豆腐很好吃吗?辣豆腐也能辣你个半死! 车帘被挑开,阳光斜斜地透进来。鲁知事揉揉眼,噫,这不是刚上任的同知大人吗?吓得慌忙鞠躬行礼:“叶大人,你这是……”一眼瞥见被叶超生揽在怀里的女子,又见那女子的衣裳上有几根丝带未系,恍然大悟,“哎呀叶大人,今儿个休沐?卑职……” 叶超生懒洋洋道:“鲁知事是吧,叶某记住了。” 鲁知事暗想自己做这八品知事已有十来年,一直找不到升职的机会,今天在大街上遇到新来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自己若是入了这位叶大人的眼,不愁升不了职!想到这儿,退后两步,把身子挺得笔直,开始向叶超生汇报他这一队拦路检查的结果来。 叶超生本不耐烦听这等碎碎念,可是此时此地,美人在怀,亲密无间,他贪恋这样相依相偎的温柔,轻拢着沈雪解去束发丝带而一泻而下的青丝,直把鲁知事那粗放的声音当成天籁。 沈雪咬牙切齿,花狐狸吃豆腐还吃上瘾了,他故意不去阻止外面的搅扰。很好,这豆腐可不分公母!她慢慢慢慢地,一寸一寸地伸出左臂抱上叶超生的腰,右手手指无意识地点在胸腹上,表演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随着沈雪从僵硬不动到缓慢动作,叶超生那蜜色的肌肤泛出浅浅的晕红,圆亮的黑眸幽深如夜,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半掩在三千青丝里的容颜,额上渗出一颗又一颗汗珠。他不想让她四处点火,便扣住那只爬到他胸口的手,闷哑着唤道:“小雪,别闹!” 沈雪哼了一声,凉凉道:“是谁在闹?”缩回左手,轻压上他的小腹,扭转两下,“很好玩,是吗?” 叶超生感觉到自己身下传来的硬涨,喉结越发艰难地滚动,两滴汗珠顺着鬓发轻悄悄流过他那美如玉雕的面颊。他放开搂着她的双臂,微微沉腰,哑声道:“小雪,闹不得,你不会是要在这车厢里……” “叶超生!”沈雪大恼,脱离他压制的身体立即跳起,可惜现实很骨感,车厢实在太小了,她一下子就撞上了车顶,发出“嘭”的响声,轻便的马车歪两歪。 车外,鲁知事惊得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在心里狂想,年轻人真是生猛啊。 车内,叶超生瞅着沈雪那羞恼的样子,强忍着不让自己大笑出来。 沈雪一转身便要跳下车去。 叶超生嘘了一下,悠然轻笑:“你一动,只有嫁给我了。” 一旦传出他们两人同挤一辆车的诽闻,她就成了长安最大的笑话,头天被人奉旨退婚,第二天就被堵在马车里暧昧,没有比她更没脸。沈雪顿住身形,慢慢转过来,压低嗓音,一字字道:“你就是故意要毁我名声!” 叶超生摇头:“你一静,什么流言都不会有。——我只想你平安到家。”扬声道,“鲁知事,叶某可以走了吗?” 鲁知事大声喊道:“恭送叶大人!” 车伕哀哀地挥起马鞭,主子,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沈雪瞪着叶超生那俊美无俦、又心满意足得欠扁无俦的笑容,只恨不得一拳打他个满脸花,生硬地问道:“沈霜霜被谁接走了?” 叶超生扁嘴,吐出三个字:“郑叔俊。” ——————————。 ps: 本章四千字,含红粉妖精的粉红票票的一半。  又有点卡文,明天一定多码点!欠亲9张粉红票票的文字,容兔子补上。 谢谢亲的支持!感谢我是一只小蜗牛、月亮蓝妹妹、大懒猫好、舞落如梦投的粉红票,特别感谢蓝妹妹和舞落,一直给兔子票票! 努力码字!呃,如果亲觉得文文灌水了,要告诉兔子哦。兔子一定改正,以前说过的,不写水文,要对得起亲的银子,这条保证一直有效。 ------------ 152 翻脸 ——————————。 九月八日清晨,晨风轻拂,浮云在寥远的天空悠悠飘行,阳光从高空洒下,染得听雨院的花木一片轻红。 桌案上摆放着两个银盘和一个金盘,仨丫环瞅来瞅去,直盯着金盘。 金盘里放着一件红得极纯正的云锦长裙,以深红色丝线绣着盛开的牡丹花,配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云绡衣。旁边是一串红玛瑙,九九八十一颗玛瑙珠,颗颗圆润又汪汪如水,有嫣红晶莹的光芒似流波荡漾。另有一双镶南珠的金缕鞋,珠光金光揉和一处,溢彩流光。 冬花拄着双拐挪了两步:“小姐,奴婢觉得小姐穿这件红裙子,再戴这串红玛瑙,一定能让那些眼睛长在脑门上的贵女们惊掉眼珠子。” “的确美极,美仑美奂,想来宫里的贵人们也得不到这样的衣裳饰物。”沈雪抚着红裙,轻轻点头。 冬果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眼冒红心:“这回大夫人还真记着小姐的好,昨天送来的衣裳首饰已经是奴婢没见过的好看,刚送来的这一套装扮更是,更是,呃,奴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冬草想了想,斟酌道:“小姐,依着凤仪公主到听雨院来时的说法,明天重阳节登高宴会,北晋的二皇子要选美和亲,也就是说,长安城里及长安附近城镇,所有适龄的官家女子都会在落雁崮出现。大夫人给小姐送来这么好的东西,不会是存了什么心思吧?” 冬草知道自家小姐与那二皇子相识。可那叶超生刚刚做官就急着与小姐退婚,小姐的名声总是受损,侯府内外风波隐起,主子们若有意结交晋人。令侯府在风波里屹立不倒,从而让小姐参选,小姐是不是只能一搏? 冬草望着自家小姐那乌漆漆的凤眸,清冷又明媚的容颜,暗道数遍长安贵女,褚嫣然已是恒世子妃,旁人还真没有哪个能比得过去。 沈雪拿起银盘子里的一件橙黄裙子在身上比了比,对冬草道:“就这件吧。” 冬花噘起嘴:“小姐!” 沈雪笑了笑:“那件红裙子再美,你家小姐也不能穿,那是信王妃送来的礼物。说是感谢五小姐我仗义相助。冬花你用脑子想想。红裙子的红是正红色。那是为人正妻和嫡小姐才能穿的颜色,五小姐我是庶女,穿正红色就是僭越。可若是正妻,那便无妨,信王府借这件华美的红裙子在向我们沈家表示,华世子愿以正妃之位娶我。” 三个丫环吃惊地张大了嘴,华世子正妃?那不是乔家嫡长女乔曼玉吗? 沈雪凉凉一笑:“想来信王府已去乔家商谈和离的事,乔曼玉犯下的事足够被简少华休弃,前一阵子很多人都在等着乔曼玉自请下堂,和离,信王府和乔家双方都留有余面。” “那小姐——”冬草有些懵,自家小姐的桃花运就像那高山上冲下来的瀑布。挡都挡不住,世子侧妃让人眼红,三品大员嫡子正妻让人两眼滴血,而今变成世子正妃,这是要逼着别个贵女撞墙去?问题的关键,简少华与叶超生,两个人都美得不似人间所有啊! 沈雪拍拍冬草的头:“这呀那的还不明白?我若是穿着信王妃送来的这身装扮去重阳节宴会,只须有心人轻轻一点,我的脑门上就会被人写上‘简少华所有’五个字。” 在铜境前急速转了两圈,橙黄的裙子裙裾飞扬,看起来颇有几分飞在花尖的金红蝴蝶,那随风欲去的娇软。这条湖丝裙子,橙黄色以阴金香草染成,色泽鲜艳,在阳光下还能散出幽幽的香草馨气。 冬果怒道:“这么说来,那个华世子也太可恶了,不过是个衣裳首饰,也能动这么多歪脑子!”她想给沈雪梳一个飘逸的飞云髻,被沈雪挡住,中规中矩梳成少女常见的双垂髻。 冬草叹了口气:“华世子这是欺负我们家小姐,谁都说小姐是庶出的,在侯府不得宠,平日里没有好衣裳没有好钗环,这么好的东西,哪个瞧在眼里能舍得下?明白用心又能怎样,世子正妃,又有哪个不动心呢?” 沈雪也叹了口气:“这一回简少华算是捏准了闺中小女子的心思,柔情诱惑一起下,想丢开真不大容易。” 冬花骄傲地一甩头:“哼,我家小姐是谁,等闲人就不在眼里。”她这一甩头的动作,甩得猛点儿,拄拐不稳险些摔倒,亏得冬草扶住她。 沈雪失笑:“你家小姐是谁,沈家小庶女,简少华可算不得等闲人。” 冬花噘起嘴:“小姐再这么说,老爷怕是要伤心的,奴婢几个可是深知老爷对小姐的心的。”瞅着沈雪在乌溜溜的发髻上斜插一支黄玉云纹垂珠步摇,不由得皱起尖尖下巴的脸,“小姐,那件微蓝色撒白百合花的裙子更配小姐吧,衬得小姐更多几分,呃,仙灵之气。” “冬花眼光不错。”沈雪淡淡笑道,“明日的登高聚宴是在天元寺开席,不能扰了佛门清修之地,因此是全素席面。你家小姐把那官家女子好有一比,比那桌上的一盘盘素菜,素菜摆在素菜中间,才能不惹人注意,否则一桌子素菜中夹着两碟鱼肉,只怕不等入口,鱼肉就被筷子戳烂了。” 冬花直想扔掉拐杖大笑三声:“小姐,那些官家少女若是听到这样的话,肚子得气破,一盘盘素菜,哈哈,可不就是一盘盘素菜,寡淡无味的。” 冬草一本正经地说:“天元寺的素菜,味道可好,很有味的。” 冬果哦一声:“奴婢明白了,小姐是说,明天要选美。人家都会穿上最亮丽抢眼的衣裳,人人都亮丽,也就没人抢眼,小姐若是一身素衣。反而招人瞩目。小姐这般美貌,会令男人发狂,令女人嫉妒,男人发狂是想要身子,女人嫉妒想要的却是性命,那么多官家小姐,惹不起,躲得起。” 沈雪嗤嗤笑起来:“冬果懂得还不少。” 冬草慌忙啐道:“冬果休得没遮没拦的,这样的粗话岂是可以在小姐面前说的,被别人听了去。你得受掌嘴二十。还连累小姐清誉!” 沈雪望着镜子里的人影。又转两转,点点头:“就这样吧。冬草,瑞盛和裁衣铺新送来的包包收妥了吗?” “那个方方正正的包包吗。收得妥妥的。”冬草回答道,“桃花山庄那边,二刀叔说他会亲自守在小石桥。哦,那个绿衣胖子,呵呵,老爷废了他的武功,二刀叔看他存了饿死自己的念头,顿顿把好吃的饭菜放在笼子外面,看得见,闻得到。够不着,开始的时候绿衣胖子可倔,三四天下来就扛不住了,二刀叔每天给他半个鸡蛋一碟子水,饿得他直嚎,不过那身肥肉看起来还能再扛个八九十天的。” 冬果怪笑道:“半个鸡蛋,一碟子水!” 沈雪笑道:“好,二刀叔做得很好,吃一点点比一点点都没得吃更叫人饿得慌,等我们从落雁崮下来,先去桃花山庄瞧瞧。”关于西戎金家兄弟,或许能从绿衣胖子的嘴里得到某些有用的信息。 主仆四人收拾利落,从二楼来到一楼。看着冬草和冬果将箱笼提到候在听雨院门外的织锦马车上,冬花泪汪汪的,嘀嘀咕咕“你们都去吃好吃的,就留我一人独守空院”。 冬果做着鬼脸:“要不叫冬草姐姐把好吃的塞一袖子给你带回来?” 沈雪敛长裙踩小凳上了马车,冬果坐在车厢前侧,冬草爬到前座上,还没坐稳,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树后闪了出来。 冬草瞥着那个捧一食匣子的小丫环,笑问道:“春芽,这会儿怎么得空,可是四小姐等得急了,派你来叫五小姐的?” “冬草姐姐早,我家四小姐还在梳头,”春芽颇为不好意思地回到,向沈雪深福一礼,“五小姐安好。” 冬果撩起车帘,沈雪往车外看去。 她曾答应春芽,回侯府让春芽去学规矩,然后做梧桐院的一等大丫环,春芽原是不上等的烧水丫环,大伯母询问提举的原因,她不好说沈霜霜险些被“鬼附身”,只道春芽甚是机灵,又对沈霜霜忠心耿耿,大伯母允下,却被沈霜霜一口拒绝,遣了春芽去梧桐院小厨房烧火。 沈雪也不好多管梧桐院的事,只让冬草给春芽悄悄送去允诺过的百两银子的银票,留待她有朝一日自赎其身用得上,春芽坚辞不受。沈雪真想劈开沈霜霜的脑袋瞧瞧是怎么构造的,当用的人不用,不当用的却当心腹。 “春芽头回来听雨院吧,不巧得很,”沈雪眯起眼看着微显拘谨却无卑屈之态的春芽,“有什么事吗?” 春芽奉过手中的食匣子,深福:“打扰五小姐,梧桐院小厨房的厨娘被热汤烫坏了手,做不得四小姐爱吃的甜糕,奴婢学做了桂花糕,四小姐想吃香惠和的玫瑰糕,让奴婢拿桂花糕来换玫瑰糕。”越说声音越低,略显苍白的脸涨得通红。香惠和的点心,长安城里的贵女哪个不爱吃?五小姐的丫环伶俐,能排队买得到,四小姐只烦她的丫环个个不如春燕顶用。 冬花拄拐跳过来,冷笑道:“四小姐可有意思,拿自己不吃的东西换香惠和的好吃的,欺负我家小姐?之前欺负得还嫌不够?真当我家小姐是个好欺负的?” 春芽满脸通红,眼中两滴泪欲落不落,跪在马车旁:“五小姐,奴婢知道对不起五小姐,可四小姐是主子,奴婢不能不听。” 沈雪从春芽手中接过食匣子,淡淡道:“你随冬花去取吧,以后四小姐想吃,来取就是。” 春芽站起身,带着些许羞涩,道:“五小姐,奴婢,奴婢做的桂花糕,梧桐院的姐姐们都说比厨娘做得好。”脸更红了,低着头随冬花进院子去了。 沈雪摇摇头。笑了笑,打开食匣子,独属于桂花糕的那种馨香扑鼻而来,失笑:“这股子桂花香气比香惠和的桂花糕还诱人。冬花也做不出这么纯……”拈了一块正待放入口中,目光一冷,将指间的桂花糕放回食匣,推开垂涎欲滴的冬果,跳下马车。 春芽双手捧着带香惠和独有标记的小食盒,看到沈雪懒懒地站在马车旁,吓一跳:“五小姐不走了么?” 冬花狠狠瞪了瞪春芽,接过沈雪递来的食匣子,打开匣子盖轻轻嗅一嗅,勃然大怒。直将食匣子往春芽头上砸过去。骂道:“小蹄子作死。竟敢给五小姐下药!”不管不顾抡起拐杖照着春芽的腰抽了过去。 沈雪一抄手接住食匣子,跟随沈雪跳下马车的冬草一把抱住冬花,冬花大怒之下抡拐抡得猛极。连人带拐摔倒在地,冬草抱之不住给她当了肉垫。 冬花顾不得腿疼,骂道:“黑心肝的小蹄……” 沈雪喝道:“住口,你想吵得全府人都听见吗?”转身看着跪倒的春芽,“起来吧,随我去见四小姐。”伸手扶起冬花,斥道,“你这毛躁的性子可得改一改,再这样沉不住气,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冬花被沈雪冰冷的面容和语气吓住。若不是腿伤,早已跪倒,哭道:“小姐,别,千万别不要奴婢,奴婢一定改,奴婢这就把嘴缝起来,再不说一句话,再不吃一口饭!” 沈雪气得笑了:“鬼东西,就你鬼话多!回去好好想一想,人为什么会有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两个鼻孔,嘴巴却只有一张。冬草,你去大哥的聆风院,请何大夫过来给冬花瞧瞧伤腿,冬果,到府门口等着。” 冬花嘀咕道:“两只眼睛多看,两只耳朵多听,两个鼻孔多辨气息,一张嘴巴少说话,谁不知道呢。” 沈雪头也不回,直奔位于大房的梧桐院。春芽捧着食盒小跑紧跟。到梧桐院门口,守门的胖婆子要拦沈雪,被沈雪单臂一格直接撞出去。春芽因小跑变红的脸色刷地变白。 作为镇北侯府的家生奴婢,春芽还算有点儿眼力,大家一直认为很差劲的五小姐,功夫可不弱!之前五小姐在四小姐屋子里扔飞刀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五小姐不好相与,不过想着武将世家的小姐,会玩飞刀不算什么,四小姐的箭技在长安贵女中就是属一属二的。五小姐刚才这一横格所显露出来的力量,怕是能捏碎她的骨头。春芽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脖子。 梧桐院的丫环婆子,在镇北侯府从来是头抬得高高的。大房嫡脉,当家主母的女儿,可以说是沈家最尊贵的小主子,便是松涛园的管事见着梧桐院的人,也笑脸相对,时间一长也就养出了骄气,在正经主子面前还能谨守规矩,却是不大把沈家的庶子庶女放在眼里。因着大夫人赵氏的吩咐,倒不随着二房三房的人去踩五小姐,心里还是瞧不上听雨院的。 今天突见五小姐旋风一般直冲进来,本能地便去拦阻。不拦肯定不行,失职是要吃板子的,再说,庶小姐直闯嫡小姐的院子,嫡小姐的脸面怎么办? 沈雪看着冲在最前面又撸袖子又伸胳膊的婆子,飞起一脚,一勾一带,将那摔了个嘴啃泥的婆子踩在脚下,沉声喝道:“叫你家小姐下楼来!” 早有丫环奔上楼向整好装束准备下楼出发的沈霜霜回禀情况。 沈霜霜的脸上闪起冷意,想着在母亲那里看到的信王妃送给沈雪的礼物,心头直恨得滴血,听母亲说信王府着意沈雪嫁为世子正妃,她一颗心差点呕出来。如不是她豁出去才逼得沈雪去为简少华说话,沈雪根本就会袖手旁观简少华从云端狠狠跌进烂泥,信王府真是黑云雾迷了眼睛,错付一腔恩情! 沈霜霜却是不想,即使她不顾脸面冲出去,与简少华肩并肩,沈雪不去破延庆帝布下的局,信王府也不会感念她与他们同荣辱、共存亡。 沈霜霜抬了抬下巴,仪态万方地走下楼,站在楼门口,看到沈雪穿一身橙黄湖丝长裙,心里忽地一松。 沈雪冷冷道,指着楼侧的柴房:“叫你的人全部进柴房!”必须得让梧桐院的丫环婆子知道。沈四惹不起沈五,这些惯来踩低捧高的下人才不敢再打听雨院的主意。 沈霜霜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的人?” 沈雪脚尖一点,那趴在地上的婆子便疼得干嚎起来,直呼四小姐救命。沈雪冷笑:“沈四。你若想在全家人面前没脸,尽管由着你的人留在这院子里闲逛!” 沈霜霜看了看跪在一侧的春芽,很想嘴硬不予理睬沈雪的话,终是心里发虚,不知沈雪都掌握了什么有损她脸面的事,只得命令身边的大丫环将丫环婆子们都锁进柴房。丫环婆子们惊呆了,自家小姐竟然在侯府里最不得宠的五小姐面前伏低做小,谁都不是傻的,只是想不通,四小姐性情最是温顺。待人最是谦恭有礼。能有什么把柄被五小姐捏住呢? 沈雪晃了晃手中的食匣子。嘴角浮上一丝苦笑:“沈四,你就这么不想我参加明天的宴席?你下在桂花糕里的药,能让人在三个时辰以后高热腹泻。真够狠的,药再多下点儿,我这条命就交代给你了。” 春芽的脸失去了血色,毒杀主子,连她在府里做事的爹娘都躲不过连带罪过,满梧桐院的人都知道桂花糕是她做的,又看着她给五小姐送过去,人人都是证人。 春芽大寒,之前还弄不明白梧桐院的人,有的嘲笑她白费劲去攀五小姐。得了五小姐的话与得个屁没区别,有的斥责她想当一等大丫环想得魔怔了,竟做起背主的事,有的貌似非常关心地问她为什么恨五小姐,听不进她再三辩解不恨。原来坑在这里! 五小姐若是因桂花糕得病,坏了重阳节登高宴会,必是因为她春芽对五小姐说话不算数怀恨在心,才给五小姐下药。怪不得临去听雨院时,四小姐叮嘱她,一定要等到五小姐上了马车才出来说换糕,这是怕五小姐把桂花糕留在听雨院不带走啊,她甚至可以肯定,在她的睡房里藏着那种药。 春芽绝望地瘫坐地上,主要仆死,仆不得不死! 沈霜霜脸色发白,冷声道:“什么桂花糕?什么两个时辰的药?沈五,你把话说明白些!”她没想到沈雪说起那药来如数家珍,怎么会这样?她忽然想起先前项嬷嬷下药,也被沈雪避过去,难道沈雪很懂药草?沈霜霜打个冷颤,又想起在老太君的寿席上,沈雪侃侃而谈食蜂花,当晚老太君被关进了毓秀园,镇北侯府最豪奢的毓秀园一夜之间变成死园。沈霜霜禁不住两股打颤,再看沈雪已似在看恶魔! 沈雪冷笑:“沈四,我只想告诉你,你那个荒唐的梦与我无关,既然是过去做的梦,那么梦里的事情不见得每一件都会发生,我自有我要做的事,没那个闲情陪你玩。这是最后一次,你若再自不量力,休怪我翻脸不念姐妹之情。” 春芽松了口气。看来五小姐根本认定就是四小姐下的药,而四小姐的神态也表明确是她干的。春芽眼前一片昏黑,即使五小姐不追究她,四小姐也不会放过她,既然四小姐手里有能让人高烧腹泻至死的药,那一定还有别的杀人于无形的药。想起娘亲与她说起的大宅门里的阴私,她还一直不信,庆幸自己在温柔娴静的四小姐院子里当差。爹爹说,一日为仆,终生为仆,罢了,只要不连累爹娘,怎么死都行。 沈霜霜的脸煞白煞白,过去做的梦!沈雪竟然知道她是重生的!沈霜霜双腿一软,紧抱廊柱,这是她绝大的秘密,怎么能为人所知,沈雪,非杀不可了!可笑她还留着姐妹之情,不想沈五死,故而在桂花糕里下轻了药量。可是,她非要找死,那就怪不得她沈霜霜心狠! 沈雪眯了眯眼,瞅着紧抱廊柱的沈霜霜,嗤笑道:“沈四,你瞧瞧你,就你这样子还想杀人,连条鱼都没杀过吧,我劝你收起杀心,我这个人不是你能想的,好好珍惜得之不易的机会,上天对你不薄。” 转身看着不经意间已经站起来的春芽,笑了笑:“你这是想通了弯弯绕,等着死呢?可惜了了。”向沈霜霜凉凉一笑,“沈四,你知道你失去了一个忠仆吗?你小人之心只当我要害你,才把春芽推到你面前,本不想吓你,总是你自己蠢,沈四,你有你的旧梦,当知这世上还有其他一些怪事,若没有春芽,你已经魂飞魄散了。”揽了春芽的肩,“既然你看不上她,那就把她送给我吧。一会儿我自会与大伯母去说,我想大伯母会同意的。” 临到院门口,沈雪回头道:“其实我对天元寺的重阳菊花酒,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好言好语与我商量,我必会答应你。” ——————————。 ps: 本章6300多字,含我是一只小蜗牛、月亮蓝妹妹、大懒猫好三位亲的粉红票票! 双倍月票就快结束了,亲,手里有保底月底的,投给兔子呗~~ 接下来就要写重阳节登高聚宴,想不到的故事等着亲的到来~~ ------------ 153 同行 ——————————。 皇帝一道旨意,十四岁以上的未婚少女,不分嫡庶,不论美丑,都要列席天元寺的重阳节菊花会,旨意并未禁止不足十四岁的贵子贵女上山,因此官夫人们只带齐了府中的庶女,并不特别显得人数会比往年多。为避免山道狭窄发生不愉快,低品级的文武官员在前两日已安排女眷抵住天元寺,因此今天登山的都是三品大员以上的家眷。 半山坡可供车马停驻的平地并不大宽敞,镇北侯府的马车缓缓停下的时候,沈雪就听得人声马鸣不绝于耳,下得车来一瞧,那各府的管事做惯了迎来送往的差事,将主子们安排得妥妥贴贴的,更兼御林军往来维持登山秩序,半山坡上虽然人头攒动,倒不见有一丝混乱。 赵氏和杨氏见着熟知的几位夫人,驻足寒喧。 艾氏垂着头,第一次没有主动与人搭讪,她的心情十分低落。 艾家传过来消息,从沈老太君的寿宴上中途离席的艾老夫人,身子越发不好,病卧在床,不能言语不能动,大夫说也就三五日的时间。艾氏向沈凯川提出回娘家探病,沈凯川扔过来一把扇子,那是秋扇见捐的意思么,艾氏心中大恸,去求一向开通的老侯爷,没料到老侯爷拂袖而去。 艾氏连哭都不敢,初听老太君被锁毓秀园、无人再对她指手划脚的得意和兴奋,转瞬间灰飞烟灭,没有老太君撑着。她在镇北侯府更加举步维艰。 艾氏是在新婚当夜才明白,她能嫁进沈家。只因为沈老太君念着与母亲的手帕交,她一心爱慕的沈凯川穿一身紫袍,拜天地,拜父母,却不曾夫妻对拜。更没有走进婚房。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等待她的是漫长的空房独守。她忍不住委屈向母亲哭诉,母亲便送她回到侯府,与老太君笑语喁喁。 第二天,老太君唤来沈凯川闲话家常,沈凯川低头喝茶不语,然后沈凯川陷入昏迷。被老太君送回三房,闭窗锁门。 不过两刻钟,沈凯川醒了过来,双目赤红地瞪着她,一次又一次推开她,想撞门而出却使不出力气,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面色涨得紫红。浑身颤抖着。 艾氏明白那是自己的机会,她不能放过,她把自己脱得像个去了壳的鸡蛋。舍下脸皮,拼命撕拉攀扯着沈凯川,她觉得自己比青楼里最卑贱的女子还要卑贱,可她顾不得,当她的手抓住那支不住弹跳的火柱的时候,她看到沈凯川赤红的双眼里浮起一片死灰的绝望…… 不数日。二房孙姨娘的妹妹被抬进三房,人称小孙姨娘,再不数日,朱姨娘进门。 沈世湾年长沈露露两个月,年长沈世波五个月。半年内镇北侯府三房频传喜讯,老太君笑开了颜。 沈凯川再没踏进艾氏的房间,连她的院子都不进。 毓秀园被锁以来,艾氏总难入眠,抱着枕头回想小时候的事。 父亲官居一品,依律有妾室六名,阁老府的人都知道父亲对母亲从极爱突然变成极厌,那些妾室在元妻嫡子女的唆使下,不断给母亲下绊,母女二人的日子过得很是辛酸。母亲常常抱着她,坐在开满乳白色槐花的树影下,抬着头静静地望那随风飘落的一朵朵小花。她及笄的那天,母亲问她想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她含羞带怯说要嫁沈三少那样的俊郎。 枕头被泪水浸透。她从没想到母亲承受过的寂寞苦楚,一遍一遍碾过她的人生岁月。如果时光重来,她一定会对母亲说,嫁一个不求出众、只要爱她如宝如珠的儿郎。 如今母亲命在旦夕,她却不能侍奉病床前,母亲心里必是凄苦之极的吧,在这世上,自己是她唯一的亲人。两滴珠泪落下滴入干燥的青砖,艾氏咬咬牙,吞回眼眶里的泪,她的母亲将去,她留不住,她还有儿子,她不能让儿子再受人冷落。 艾氏微微抬眸看向沈雪。老太君一向把沈世湾疼到心坎里,怎么会给沈世湾下毒?如果老太君什么都没做,又怎么会被关进毓秀园?好似是沈雪阻止了沈世湾中毒,可她丝毫动不起感激之意,隐隐觉得自己落在某个陷阱里,却又说不清,对沈雪从原来的不喜渐变成厌憎。 沈雪毫不理会艾氏投过来的目光表示什么情绪,一边等着沈福给她安排自家带上山的滑竿手,一边欣赏鹿山风光。遥遥可见落雁崮顶上,云缭雾绕之中,梵宇僧楼与苍松翠柏高下相间,层峦叠嶂的鹿山俨似绵延数百里的画屏,竹海流波,枫丹如火,间有飞瀑喷珠溅玉,入眼尽是明媚多姿。 沈雪望着狭窄的登山梯蜿蜒伸向云海深处,慨叹了叹,这才真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百人守住下山路,十万兵马空嗟叹。 “沈大夫人安好,沈二夫人安好,沈三夫人安好。”温和宁静的声音响起。 沈雪往后退了三四步,面色沉沉。 赵氏向前两步,端端正正行一个君臣礼:“臣妇赵氏,携镇北侯府所有女眷参见华世子、卿世子、恒世子。” 当家主母态度认真端和,沈家所有人都规规矩矩行君臣礼。 沈霜霜咬了咬嘴唇,明明三位世子轻裘便服,态度温雅,尤其是华世子先行子侄礼,以晚辈居,母亲这般肃穆,分明恭谨有余,亲和不足,倒不怕华世子生出不满之意。 赵氏恭恭敬敬道:“华世子千万不可多礼,信王与老侯爷是同辈,臣妇岂敢受华世子的晚辈礼,折杀臣妇也!” 沈雪抿抿唇,垂下头,大伯母威武,一句话顶得简少华必须端起架子。 简少华的尴尬一掠而过。论辈份,他确是和沈凯山、沈凯原、沈凯川三兄弟平辈。可他要娶沈凯川的女儿,就必须收起这个辈份之论。 一敛手中红玉折扇,简少华温声说道:“沈大夫人客气,先前阿华不知进退,做了些有损两家友好往来的事。阿华陪罪!家父对救恩之命不敢有丝毫懈怠,必于重阳之后登门道谢,阿华在这里空口言谢已是汗颜,沈大夫人再拘礼,阿华诚惶诚恐。” 刑部破局,沈雪回到侯府即刻向老侯爷禀告,这是捅了延庆帝腚眼的大事,沈家必须做好全面的防范措施。外人问起绝不承认。谁也没问她为什么冲出去,沈雪心头甚为不安,他们不会真认为她有那么正直不容沙子吧?更恼沈霜霜罔顾沈家颜面,暗忖是不是向赵氏透露一二,免得沈霜霜真把那不要颜面的事做实。 赵氏依旧恭敬:“华世子言重。口舌之利,最惧以讹传讹,华世子不必再提。华世子,臣妇还需安顿家人。失陪勿怪。”言下那意思,你们信王府一定要把破局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吗,这是想报恩呢。还是想拖沈家下水? 简少华扫视看过来的好奇的目光,忙道:“沈大夫人教训得是。” “沈五!”乔妙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伸过一张笑脸,“我在等你。”一抬手用力来拍沈雪,“我们一起爬山,好不好?” 冬草见乔妙玉的手就要搭上沈雪的左肩。慌忙错身,撞开乔妙玉,口中称:“对不起,对不起,乔四小姐,冬草鲁莽,没撞坏你吧?”冬草甚是纳闷,乔妙玉对自家小姐,原本极不对付,现在可好,甩都甩不掉,难不成就因为送过去的一篮子点心,这也太容易收买了吧。 乔妙玉被撞得打个趔趄,得亏自己的丫环知琴眼疾手快,这要在众人面前摔个跟头,糗可出大了。狠狠地瞪向冬草,暗道与一个丫环计较,既失身份,又惹沈五不悦,还是算了。想到这儿,乔妙玉换上笑脸:“哎哟刮什么风呢,在这儿碰上三位世子爷,哟,重阳节的登高赏菊会,摆的是你们简家的排场,怎么不见一位世子妃捧场呢?” 简少华报以迷人的微微一笑,压下心头不快,乔四必是成心,哪壶不开提哪壶。 简少卿含笑道:“内子已经上山去了,内子说她的花铺里新来了一种海棠花,甚是与众不同。常说人生三恨,一恨鲥鱼多骨,二恨海棠无香,三恨河豚有毒,乔四小姐去花铺看一看,定有欢喜。” 乔妙玉翻了翻眼:“卿世子莫不是想说,你家海棠有香?那倒真是奇了,不过要说到欢喜,怕是你非常欢喜银子从我兜里转到你兜里去吧?” 简少卿但笑不语。 乔妙玉瞟一眼沈雪,扬声道:“恒世子,你家褚美人呢?与卿世子妃一起走了么,还手帕交,也不等等沈五,一起爬山多好。” 简少恒咳嗽一声,道:“呃,嫣然有些不舒服,留在府里休歇。” 沈雪忍不住出声问:“恒世子,嫣然生病了吗?什么病?要不要紧?” 乔妙玉怪笑道:“怕不是生病吧,前些天瞅着,那气色叫一个好,定是恒世子怕长安第一美人惊了北晋选美人的眼,被人强掳了去,藏着不让她出来吧。” 简少恒神色大变,汗珠立即从额角沁出,狠咬着瞬间失去血色的嘴唇,从牙齿间挤出冷冰冰的话:“乔四,闭上你的乌鸦嘴!嫣然若有事,我必杀了你!” 乔妙玉被简少恒突然变得狰狞的面容吓着,急忙退后缩到沈雪身侧,甩了甩手帕,悻悻然冷笑道:“开个玩笑而已,用得着这么较真么,就这点儿心怀,怪道不堪大用。”爹爹说,先帝血脉,简少卿太淡漠爱玩,简少恒太简单冲动,只有简少华堪胜四位皇子。 沈雪蹙起眉,微眯起眼看向简少恒,简少恒似乎很失态,又似乎很紧张,褚嫣然遇到什么事了吗?智王府不能解决?她到底怎么了?沈雪暗咒这该死的菊花会! 沈霜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简少华,不忍有半分错离,乔妙玉的玩笑话让她遽然一惊,重阳节。褚嫣然,沈霜霜又想起一件恐怖的事来。 褚嫣然新嫁简少恒。重阳节随简少恒到天元寺菊花宴,人比花娇,入了皇帝的眼,被皇帝强纳入宫,不久与智王府隔两条小街的人家闹起伤寒。疫病最终蔓延至智王府,皇帝下令封锁那一带街巷,到除夕简少华宫变登基,人们只知智王府无一人得活,听宫里的老宫娥嚼舌头,褚嫣然早死在皇帝的床上,满床血。 沈霜霜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以手抚心。还好褚嫣然没到菊花宴来,沈雪说梦里的事情不见得每一件都会发生,可那不是梦,是她前世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那死前的痛苦和侮辱,到如今依然令她噩梦不断。这一世的确与上一世不尽相同,连褚嫣然的命格都有所变异,那她沈霜霜得上天恩宠。亦能改变前世的悲惨,成事在天,谋事还得在人! “沈五。本宫今天高兴,陪本宫爬山去。”众星捧月,二十多个宫娥内侍簇拥着简凤仪款款而来。 沈雪瞄了瞄简凤仪那一身绯红色窄袖低胸的猎装,再看一眼乔妙玉一身海棠紫骑装,暗自叹了口气,我还得留着力气应对可能会有的突变。可以不陪你们玩么?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可以把乔妙玉闪一跟头,却不可以拒绝简凤仪,微微行个礼:“凤仪公主,臣女从命,公主稍候。”向赵氏福礼,叫过冬草一起回马车去了。 沈霜霜强压被忽视的郁闷,抿唇微笑,笑意悠然,完全是一派姐亲妹和的娴静神态。 这样的雍容,令简少华不觉多瞧了几眼,回想起中秋节花灯会上沈霜霜那开弓放箭的镇定和优雅,心头忽地一跳,沈家女儿个个出挑啊!若非赵氏在侧,简少华怕是还得多瞧沈霜霜几眼。 沈霜霜垂眸,眼底冷意泛起。沈雪撞大运竟得了凤仪公主的青睐,特意相邀同行,怪不得她说她是自己无法想的人,哼哼,对某些人而言,最了解她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凤仪公主就很尊贵吗,不过也是个庶出的,庶女对庶女,堪堪配! 六小姐沈霨心里酸酸的直流酸水,同是镇北侯府庶女,沈五做成了红花,她沈六只能做绿叶吗?轻轻走到杨氏跟前,沈霨福一福道:“母亲,女儿想与五姐姐一起爬山,听五姐姐讲一讲鹿山典故,求母亲允诺。” 杨氏抚着站在身侧的六少爷沈世檀,挂起沈家专用招牌微笑:“六丫头,别个时候我不会拂了你的,一如平日从不拂你一样,可今儿是公主相邀五丫头,母亲不敢僭越。” 杨氏心头冷笑,就那点儿花花肠真不够看的,这几日孙姨娘接连向沈凯原讨要好东西,都用在沈霨身上,究竟是以为北晋二皇子选美真能选到庶女头上,还是觉得沈家会亏待庶女,不让她们好嫁?杨氏挑了挑秀气婉约的柳叶眉,姨娘便是姨娘,总以为凭姿色就能拴住男人,那真被姿色拴住的,又有几个真汉子? 赵氏看到沈雪换了一身黑色骑装走来,不由得苦了脸,看沈雪自己也讪讪的,想来意识到了黑色的不大合宜,却又没带其它骑装,赵氏想了想,摘下沈霜霜脖下的玉项圈给沈雪戴上。 那是一个羊脂玉的玉莲花项圈,正中间是以白玉雕成的一朵花瓣层叠的莲花,左右各有九片碧玉琢成的连缀枝叶,白玉纯白净透,碧玉翠绿欲滴,一个美仑美奂的玉项圈。 沈霜霜竭力保持着微笑,手心早已被指甲划破,她最喜爱的项圈,寓意爱情纯洁美好的项圈,就这样被沈雪戴去了?娘啊娘,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 简凤仪留下两名宫娥两名内侍,乔妙玉只带知琴,沈雪嘱咐冬果照看箱笼,带上冬草,主仆九人稍稍整理,便要沿石阶步行上山。 简少华以红玉折扇敲了敲手掌,从容笑道:“阿卿,阿恒,这山道又窄又陡,我们随凤仪妹子一起登山吧,也方便照应凤仪妹子。” 简少恒已恢复平静,笑道:“阿华哥思虑得是,凤仪妹妹娇滴滴的,可不曾受过这样累。”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赵氏顿时沉下脸来。 沈霜霜上前一步:“我家妹妹自有我照顾,不敢劳烦三位世子。”她的织锦裙子样式简单明快,登山倒无不便。能与简少华一起登落雁崮,那是绝大的快乐,沈霜霜快乐得头发都要飘起来,再险再难的山路也挡不住她。 赵氏的脸更阴沉了,一直挂着的招牌笑变得冷冷的,目光冷冷地直视沈霜霜。这个一向乖巧的女儿,怎么说出这么失礼的话来! 乔妙玉听着简少华那温柔似水的声音,想起他曾经流露出来的那种恨不相逢未娶时的能溺死人的似水温柔,胃部一阵痉挛,不禁干呕两声,扯了扯沈雪的袖子。 沈雪沉着脸,严肃而认真地向简少华福礼:“华世子此言甚为不妥。凤仪公主虽是各位世子的妹妹,然而和亲在即,容不得有半点污痕,臣女与乔四小姐亦是闺中女子,岂能随便与外男同行,今天并非重阳佳节,臣女与乔四小姐不敢逾矩,免落旁人口实,请华世子慎言慎行。” 三女三男一路同行登山,坐滑竿上山的官员家眷不知几何,人人瞧在眼里,只怕还未登顶,流言已满天元寺,凤仪公主或无大碍,乔四的名声本不大好,沈雪又是庶女身份,届时她们两个不想被唾沫淹死,就只能屈身为妾。简少华还是贼心不死呢,沈雪磨起牙来。 简少华呆了呆,属下们都说,沈五小姐若不是喜爱他,怎么可能为他挺身而出,在数百人面前仗义执言?今日见着沈五,不说她冷若冰霜,那也是冷若霜冰,这番拒绝的话更是直接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唉唉,他只是想和她多多接近啊! 简少卿拉过简少华,以口形道:“不可操之过急,真想娶她为妻,就不能让她的名声受损。” 简少华恍然,急忙回身,深深一躬:“对不起,对不起,沈五小姐教训得是,少华唐突,对不起。凤仪妹妹,沈五小姐,乔四小姐,你们请。” 简凤仪想想北晋皇帝的那道圣旨,私窥外男,德行有亏,不由得扁扁嘴,沈五就是想得比自己周到!简凤仪呵呵笑道:“华哥哥,卿哥哥,恒哥哥,御林军已经把落雁崮围成了铁桶,不会有强人的,我们自己小心便是。走了。” 乔妙玉笑嘻嘻拉起沈雪向那延伸云海深处的石阶快步走去。 沈雪偶一回头,接触到一对大大的,黑黑的眼睛,那对黑漆漆的眸子,波光流转,深沉得瞧不见底,而他那沉静的面容,亦看不出喜怒哀乐。 沈雪觉得牙疼,骑在雪白战马上的叶超生,居然穿着正三品武将的官服! ——————————。 ps: 各路人马齐聚天元寺,兔子被各人的出场顺序绕得晕了,更新又过了十二点,原谅兔子吧。 这一章5600字,含红粉妖精投的另一半粉红票票,含舞落如梦、陶子1026两位亲的粉红票票,兔子不欠债了~~ 亲,书评大赛就是结束了,虽然兔子的得票居在中间,还是请亲支持一下吧,/ploy/20131210/?t=5&p=3,一天一票哦。 嗯嗯,都到一起来了,会发生么子事捏?双倍粉红票就到7号,投一投保底月票吧。 ------------ 154 惊闻 ——————————。 皇帝率领满朝文武往天元寺而来,寻常百姓早已远离落雁崮十里以外。今天又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上山,各府皆自带滑竿手,因此山路上即使有兴致勃勃自行登山的,不远处也跟着滑竿手。 沈雪颇恼简凤仪和乔妙玉拉着自己爬这一千八百个石阶,便起意让她们两人吃点苦头,于是大赞沿路风光如何秀美壮丽,原木亭里售卖的小吃如何美味齿颊留香,听得简凤仪两眼放光,叹息每次上山皆是匆匆而过,错失美景美食,为弥补此中遗憾,坚决不许滑竿手跟随。 简凤仪和乔妙玉虽也练过骑射,在皇家猎苑赛过马、打过猎,终究是行如弱柳扶风的贵女,三百个台阶走下来已是娇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原木亭里的长凳上,再也不想站起来。 原木亭里空荡荡的,片尘都没有,简凤仪瞪着眼要那打嘴不丢的小吃,沈雪如梦初醒似地说,御林军封山,没有小摊贩矣。简凤仪气得直想追着沈雪胖揍一顿,偏偏腿软脚软,浑身抽不出二两力气,乔妙玉累得够呛又忍不住笑,捂着肚子直打跌。 沈雪招手叫过隔着五六十个台阶的冬草,冬草从背负的行囊里摸出一个大葫芦和三个白瓷茶杯,很小心地倒了三杯白开水。简凤仪迫不急待喝完一杯,只觉得如饮甘露,再想要一杯。 沈雪东张西望,凉凉地说:“荒山野岭,无处放水。” 乔妙玉噗一口水喷出来。 冬草翻翻眼,极是委屈:“乔四小姐,山高路远,冬草寻找可饮的泉眼很不容易的,你可以不喝,但不可以浪费,求你心疼心疼冬草。” 简凤仪脸皮发紫:“沈五。你成心!你戏弄本宫!你的丫环也很放肆!”简凤仪细细回想,貌似这个叫冬草的丫环总是以名字自称,倒是沈五纵容出来的?有点儿没规矩吧。 沈雪非常无辜:“臣女的丫环是个呆的,不知什么叫婉转,公主莫怪才好。呃呃。臣女一向老实。实话实说,肚子里的水多了会憋不住的,又弯腰又跳脚。全失了端庄娴雅的姿态,可是大大有损公主殿下颜面哦。” “你总是有理。”简凤仪无力地说道,“我不生气,不生气。沈五,我邀你爬山,便是想与你说说话,这点儿累不算什么。你说过,我是南楚唯一的公主,晋人欺我。便是欺南楚所有的贵女,这个场子,你得帮我找回来。” 沈雪挥手叫冬草退下,抿抿嘴,问道:“公主想怎么找回场子?” 简凤仪苦笑:“我也说不好,就是不想给人做妾。我娘是昭仪,只在一后三妃之下,皇后被禁足以后,宫里的事由德妃和淑妃把持,德妃性子冷。大权都在淑妃手里,我娘仗着乔家撑腰,也能和淑妃对峙一二。” 乔妙玉撇了撇嘴:“淑妃已经过气了吧,那天我娘从宫里回来,喜气洋洋的,说姑母不定能坐上贵妃的位子。” 简凤仪摇头:“大舅母过于开心了。我娘只得我一个,妃嫔从来是母凭子贵,我娘不可能越过德妃和淑妃去。淑妃一向受父皇爱重,那点子事,父皇岂会看不穿,不过是顺着坡下来禁淑妃的足,看看韦宝林还要做什么。” 乔妙玉怪声道:“谋害皇嗣怎么会是小事,即使不是淑妃下令暗落了韦宝林的胎,她也难逃失职之错,怕是会与皇后一般无边际的禁足,而今这宫里重由德妃理事,姑母更能分得一杯羹。” 沈雪垂眸。原来相对风平浪静的延庆帝后.宫,在这几日也涌起了波澜。延庆帝六十有余,久已无子,韦宝林这一胎不说来得蹊跷,落得也不寻常,淑妃被禁足,宫中大权回到德妃手里,直接累及四皇子简凤歌,还有淑妃的娘家,娘家势力受损,同根源的信王妃也随之受损,得大益的是严家所出的两位皇子,简凤朝和简凤鸣。一箭四雕啊! 宝林,位在六品,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不大引人注目,却做出令朝野动荡的事来,她是奉帝命,还是另有主子?又是谁的人呢?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沈雪叹了口气:“公主,有些事不当讲就不要讲了吧,要找场子,扯远了。” 简凤仪道:“不算扯远,我娘是昭仪,也得仰后妃鼻息,小心翼翼陪笑脸,生怕一步行差踏错落个粉身碎骨,宫中险恶,我不想蹈娘亲的覆辙。” 沈雪眯了眯眼:“那还要找什么场子,不嫁慕容二皇子,岂不是正好?” 简凤仪不解:“怎么讲?” 沈雪淡淡一笑:“公主,你说,放眼天下四国,北晋,南楚,西戎,东越,哪家少年郎最有实力?” 简凤仪嗤笑:“当然是北晋的慕容二皇子。” “没错,”沈雪点点头,“大家都认为实力最强的是慕容二皇子,可是在北晋,名正言顺继承大宝的是慕容大皇子,当前的太子慕容飞,哥哥有名,弟弟有势,一个搞不好就是兄弟相争,谁赢谁输要讲天时、地利、人和,慕容二皇子未必百分百赢得过慕容大皇子。而慕容四皇子,虽是妃嫔所出,亦是帝王血脉,只须坐山观虎斗,便能保一世荣华。” 简凤仪蹙起了细长的眉。 沈雪抬头掠过鬓角的头发,接着说道:“这得看公主所求。若求人间极致富贵,便要与慕容二皇子共同进退,成则皆大欢喜,败则尸骨无存,须得无怨无悔。若求一生平安喜乐,自嫁与慕容四皇子为正妃,别个女子即便得了慕容四皇子的青眼,也越不过公主去,没有比公主更般配慕容四皇子的女子。” 乔妙玉跺脚道:“可那慕容二皇子欺人太甚,请来一道诏书,将凤仪表妹由嫡妻变庶妾,这叫谁个甘心!” 简凤仪沉默许久道:“沈五,说心里话,我怕,怕见到兄弟相残。父皇……晋阳远在千山万水之外,这等盲婚哑嫁,说不害怕定是假的,我没有那个勇气挑战帝王之争,若真能嫁作四皇子正妃。我也就从了。好看不好看又能怎样,瞧得久了,牡丹白菜没啥区别。帝王之子的品性,没人比我更熟知,睁一眼闭一眼就都过去了。可若要我为妾,我宁愿横剑,决不受辱。”话到最后,茫然无助中透着烈性女子的决绝。 乔妙玉心虚地低下头去,绞扭起手帕,忽又挺了挺腰,暗道。我乔四已非往日乔四,再无为人侍妾之念,我又何必心虚! 沈雪默默地看着高坐滑竿不断从山路快速经过的官眷,想了一会儿,说:“公主不必太过忧虑,之前我就觉得那道诏书有疑。聚春和饭庄那一档子事,慕容二皇子又不曾亲见亲闻,明日大宴,公主只须摆足南楚贵女端凝温雅的姿态,令晋人不敢轻瞧。扭妾为妻当有几分胜算吧。” 中毒箭的那夜,慕容迟偷入她的闺房,说过一句简凤仪或可为他四弟的正妃,听他的言外之音,贬简凤仪为庶四皇子侧妃,似乎只是因为简凤仪得罪了她,他说,谁欺了她,他都会重重地打回去,可若是他自己欺了她呢?沈雪有些恹恹了。 简凤仪握了握拳:“好,沈五,有你帮我,那个慕容二皇子一定会知道,南楚女子不是好欺负的!”转了转眸子,上上下下打量起沈雪来,忽然笑道,“沈五,我从前不曾听说过你,直到孔淑宁说你貌不惊人,才不压众,不配嫁给叶公子为妻,听她说来,那叶公子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都说不打不相识,我倒要感激她。噫!四表姐,你说以沈五的才貌,是不是足足当得起那慕容二皇子的赫赫名头?” 沈雪心头怦怦一跳,很无力地说:“公主,我也就是给公主殿下敲敲边鼓,可别太高看我。” 乔妙玉肃然道:“公主殿下言之有理,沈五小姐不仅才貌出众,更是侠义心肠,长安第一侠女的名头不是白得的,可笑那把自己看成谪仙的人,真以为自己高高在上,谁都乐意给他提靴子的。” 简凤仪狠打乔妙玉,笑骂:“不许你糟践我家华哥哥。” “唉呀我家华哥哥,”乔妙玉大笑,“小表妹,你能再喊得软糯些,让人筋骨全软了么。” 沈雪转转眼眸,似不经意道:“乔四,你大姐,她怎么样了?” 乔妙玉的脸色立刻晴转阴,阴转平和,淡淡道:“不大好。前天信王和信王妃都到我家去了,说是大姐身子骨坏了,人也疯疯颠颠的,又说他们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只想有生之年得见嫡孙,还说他们信王府和我们乔家,儿女亲家做不成,也有着肝胆相照的交情。总之一句话,他们想让简少华和大姐和离。” 沈雪叹了口气,果然是和离。依乔曼玉犯的事,简少华本可以休弃,谁也说不得他不好,之所以变休弃为和离,还是信王府不想与乔家交恶。乔家查访至今,并未找到乔曼玉是被陷害的一丝证据,而安二的话,听在耳朵里的人有数十,传来传去,倒把乔曼玉不甘房中寂寞、勾搭下人的恶名扣得死死的。乔家同意乔曼玉和离,实是全了脸面,毕竟在官府底案上,女方犯七出,直接发放休书,必须是男方理亏,方可办理和离。 简凤仪想起乔曼玉对自己的种种利用,也生不出什么同情心,淡淡道:“和离便和离,我家华哥哥还是重情重义的,自背了这口黑锅。” 乔妙玉摇摇头:“怕是不成,大姐的奶嬷嬷昨日偷跑出来求我爹娘,说大姐绝食,她宁死也不肯离开信王府。”想到从前乔曼玉一边纵容简少华勾着年少的自己,一边放风毁坏自己的名声,一意想把自己变成无法与她比肩的侍妾,心里那原本浓浓的姐妹情已淡成烟尘,叫她一声大姐,习惯使然。 简凤仪皱起眉:“大表姐这又是何苦!这和离不和离,还能由她说了算的?” 乔妙玉摇头:“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沈雪也跟着乔妙玉摇头,心里则如明镜。乔曼玉若是真心求死,上吊投井喝毒药,大可不必选择绝食这样痛苦又漫长的死法,她这么做,存了一丝简少华能够回头的期盼。如果简少华回头,她就依然是人人羡慕的华世子妃。如果简少华不肯回头,她当真在信王府绝食而死,她便是稳稳当当的简少华原配正妻,简少华再娶,只能是继室。任谁在她的灵位前都得执妾礼。 至于奶嬷嬷偷跑回乔家。一是她心疼自己奶大的孩子,二是信王府故意放她。信王夫妻的登门拜访,把姿态放到了极低。只想得一嫡孙,那么乔家得知乔曼玉绝食,就必须拿出一个态度,毕竟信王府的实力不可等闲视之,乔家经营到南楚第一文臣之家,自有其取舍之道,无非是遂了信王府的意愿,把活着的乔曼玉带回乔家。 信王府既看穿了乔曼玉的打算,当然不会允许她死在信王府。乔曼玉可真落到了想死都不成的境地。可怜吗?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简凤仪撇了撇嘴:“早和离了也好,华哥哥就能早些再娶一位世子妃,唉,喜欢华哥哥的贵女那么多。也不知他看上谁家了。” 沈雪无比严肃:“你家华哥哥,他有着意的女子。” 简凤仪和乔妙玉立马换上一脸期待:“谁?” 沈雪更加严肃:“他着意我做他的正妃。” 简凤仪:“……,……” 乔妙玉无力地哼了一声:“沈五,你能再严肃一点么?” 沈雪撇嘴:“不信就拉倒啰。” 简凤仪:“……” 乔妙玉噗道:“你会去走我大姐的路?” 沈雪也不过是说句玩笑话,并没想过她们两个会相信。可见着她们一点也不信的样子,又有点受了打击,难道她比不得那个二手货?听到乔妙玉这句话,才明白乔妙玉是在担心她,不由得心头一暖,拍了拍乔妙玉的肩,道:“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对你大姐,你做妹妹的问心无愧便是,你还有别的兄弟姐妹,珍惜当前最重要。” 乔妙玉苦笑道:“你也知道个一二,自我出了那档子事,别的房头的人,一个个的,看我就像看过街的老鼠,只差没喊出打字来,我就想着三姐姐也是个孤苦的,想与她说说话,向她诉诉苦,也听她诉诉苦,却没想到找不见她,她住的那个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问我娘,娘亲说三姐姐在养病,病好了就回来。” 沈雪眯了眯眼,乔三,莫不是想惊艳登场,亮瞎所有人的眼?乔家这颗重磅炸弹,藏得够深! 简凤仪叹着气:“也真是奇怪,最近的破事儿特别多,大表姐被腌臜事缠得快要丢命,孔淑宁也够倒霉,在家门口前被绑架,虽说当天就回了家,可名声到底毁了,孔家刚把她送去家庙,孔府尹和孔同知又双双吃冤枉下了大狱,放出来的时候听说都脱了人形,父子俩的官职还都丢了,祸不单行就是这个样子的?” 乔妙玉嗤笑一声:“倒是便宜那姓叶的混蛋,既得了仁义的好名声,又从一个白身跳上三品同知,小表妹啊,我就不明白了,你爹干嘛要坏沈五的婚事?” “沈五?是镇北侯府沈家的五小姐吗?”声音清脆如出谷黄莺,语气却是不善。 原木亭里三个人一齐看过去,山道边站着两个长裙曳地的少女,皆梳反绾髻,两人容貌相近,一个穿桃红,一个穿柳绿,倒也相得益彰,只是衣料普通,发髻上的银簪只以米粒大小的珍珠做点缀,手腕上的金镯子成色亦是一般,与她们今日所见的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贵女们相比,甚为寒酸,可能是走得累了,双手还得提着裙子,两个人的额上都有一层亮晶晶的汗珠。 乔妙玉对少女问话的口气很是不满,没好气道:“你们是谁家的小姐?敢跟我们这样说话?” 桃红少女高高抬起下巴,哼了一声:“跟你们怎样说话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吗,不过是我家表哥弃如敝屣的庶女,也有脸面到天元寺来,不怕人笑话!这要是我,三年都不想出门的!” 简凤仪沉下脸:“你家表哥?你家表哥是谁?” 在桃红柳绿两个少女看来,与沈五走在一起,又步行上山的,不外乎都是家里不得宠的庶女。且看她们三个人的衣着样式非常简单,轻蔑之心更甚。 简凤仪那身骑装是以蜀锦裁制而成,蜀锦,一寸之价可比一斗金,宫中妃嫔、世家贵女都难得一见。莫说许家这种没落家庭。见识少没办法。可见识少还眼高于顶,那闹出来的笑话怕不是一笑能够了之的。 柳绿少女骄傲又得意地一甩头:“我家表哥是叶指挥使!嗨,我说沈五小姐。你真的是不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吗,一个被退婚的女子,不去家庙颂经拜佛,还抛头露面参加北晋皇子的选美宴,你们沈家的教养就是这个样子?难不成你以为北晋皇子能看得上被人丢弃的烂鞋?” 简凤仪和乔妙玉大怒,各逮一个便要抽耳光。 沈雪伸手拦住她们两人,冷冷地看着那两个少女:“原来是许家的两位小姐,看在红薇姐姐的份上,我不与你们计较。你们走吧。” 柳绿少女一怔,继而大笑:“这可真是猪和狗好,屎壳郎和粪球好,都是别人不要的贱货才会凑到一起去!杜红薇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为了上我哥哥的床,连自个儿亲爹的七七大忌都不顾。贱货!” 沈雪怔了怔,嘶哑了声音问道:“你们是说,许嘉腾回来了?” 桃红少女呸了一口:“我哥哥的名字也是你这被丢弃的贱货能叫的?杜红薇那贱货,有什么资格与我家嫂子比,既然不肯下堂自去。那可怪不得我哥哥赏她一纸休书!” 沈雪一把揪住桃红少女的衣领,声音更加嘶哑:“你说什么,许嘉腾从外面带女人回来了?” 桃红少女被提得脚离了地,脸色因呼吸不畅有些发紫,骂道:“你,你个疯子,松,松开我,再不松开我,我叫我表哥抓了你!” 沈雪反手拖住柳绿少女:“说,许嘉腾是不是从外面带了女人回来?你们许家要休了杜红薇?” 柳绿少女被沈雪满面凌厉吓住,转念想到自家表哥和新嫂,胆气又壮了:“姓沈的,你放开我!什么叫外面的女人?我家嫂子是泉州知府的女儿,与我哥哥成亲已经一年,大夫说她怀的是个男胎!杜红薇算什么!杜红薇在她亲爹的大孝期间穿红戴绿,是大不孝,在七七大忌的日子里脱光衣服爬我哥的床,是为淫!我们许家诗书传家,岂能容得这样贱货!” 沈雪倒退数步,脸色苍白,脑子里似有风车急转,许嘉腾回来了,杜红薇被休了,怎么会这样?杜红薇,不,她绝不能让杜红薇被人平白欺了去! 乔妙玉想起那个风姿高洁的女子,叹了口气,扶着摇摇欲坠的沈雪走到后侧的长凳坐下,握拳道:“沈五,坐着歇会儿,放心,杜家姐姐的事,不会轻易算了的,停妻再娶,我且看看那许嘉腾能蹦跶到哪里去。” 简凤仪静静地看着许家两位小姐,微微笑道:“你们的新嫂子是泉州知府的女儿,你们的表哥是京卫指挥使司的同知,你们的哥哥是什么官?” 桃红少女哂笑道:“我家表哥现在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正三品,我哥哥是新封的工部主事,正六品!” “哦,”简凤仪笑眯眯道,“叶超生,许嘉腾,是吧,好。”向远处招招手,待宫娥内侍急急赶来,慢吞吞道,“把她们两个带下去,押起来,天元寺虽是皇家寺院,也还是太小了,容不下这两尊大佛。立即派人通知叶超生和许嘉腾。”伸手勾住桃红少女的下巴,笑眯眯道,“知道我是谁吗?” 能紧跟在公主身旁侍候的宫娥内侍,都有一定能力。听到简凤仪如是说,两个宫娥走上前,一个逮住一个,拎小鸡一般拎了起来。 桃红柳绿又惊又怒,大哭道:“放开我们,你这疯子,再不放开,我家表哥定要你好看!” 两个宫娥反手抽过去几个耳光,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简凤仪负手走了两个来回,呵呵笑道:“许家小姐,不管是你家哥哥,还是你家表哥,或是你家新嫂,我都在这里,我倒要看看,是叶超生能罩你们,还是许嘉腾能罩你们,还是泉州知府能罩你们。” “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两个小女子,真当这世道由着你横行?”一道慵懒的声波传过来,温柔里暗藏着令人心惊的冰冷和威仪。 简凤仪和乔妙玉掉转头寻声看去,原木亭下的台阶上,斜倚山石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衣红如火,肤白如玉,手中把玩一支光滑的青竹箫,姿态闲逸而懒散,容貌精致华美犹胜女子,而无丝毫阴柔脂粉气,浅粉的唇角一抹微笑若隐若现,一双桃花眼半睁半垂,直令人觉得正被他含情凝睇。 简凤仪和乔妙玉也算是见惯美人的,乍见之下,不禁心跳为之一滞。 ——————————。 ps: 兔子好久没收到打赏了,虽然银子不多,可兔子的心里暖暖的!感谢陶子1026亲,5分评价票,兔子才得第二张,激动不已~~ 感谢zxc100再次投来的粉红票票,抱抱! 为了以上的感谢,兔子这一章努力码过了6000字,6500字啊,再求亲的保底月票,行不?双倍就剩一天还是两天? 有几位亲在兔子这里已经花了10个软妹子了,可以有一张评价票,拜托选好5分的评价,成不? ------------ 155 来迟 ——————————。 红衣青年微有不虞,对简凤仪和乔妙玉的失态似是见惯,又似是厌恶,转了转手中的青竹箫:“你们人多,打这两个小女子的脸已经很过分,还揪着人家不放,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点到即止,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的家人没教过吗?” 这话,不仅嘲笑简乔二人没教养,连带着她们的父母都成了仗势欺人、不知收敛的恶狠之辈。 桃红少女突然被打,正气急败坏,忽见一个绝色哥儿为她们出头,顿时豪气万丈,又委屈万分,泪珠一颗一颗从被打肿的脸上滚落,宛如珍珠碎玉,扁着嘴,呜呜咽咽道:“求你放开我,都是我们姐妹的不是,我们姐妹不该有到这亭子里歇脚的想法,我们这就走,放开我们吧,求你们了!”眨眼间,将恶意辱骂变成无足轻重的歇脚之争,不仅没能歇脚,还被痛殴。 红衣青年绝好的面容上那淡淡的凉意转寒,虽然平静无波,却有一股刺入骨髓的森冷。 简凤仪和乔妙玉见过女人争斗争宠,见得太多,丝毫不觉得桃红柳绿的指黑为白、泪落如珠有什么新意,倒对这位红衣青年颇感可笑,瞧着挺风采翩翩的,似乎不输于简少华和叶超生,骨子里却是一团会化在女人柔弱泪水里的泥,咳咳,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相。 简凤仪上前一步,浅浅笑道:“这位公子。能告诉小女子,你看了有多久?” 红衣青年偏偏头,斜过来一眼:“需要看很久吗?” 简凤仪冷笑,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眨了眨眼,随即换上一脸盈盈欲泣的娇软,哽咽道:“公子,看你也是个惯会怜香惜玉的。为何就不怜惜小女子呢?小女子也是纤纤弱质啊,”狠狠地掐自己的胳膊,泪如雨下,“公子莫不是要学那市井无赖,见小女子貌丑,便生了小女子不值得怜惜的念头?呜呜,爹啊,娘啊,你们为何不把女儿生得好看一些。倒叫人这般欺负了去!”一抹脸,泪水全无,转向两个宫娥。娇嗔笑道。“嬷嬷,这两个人刚刚骂我疯子,你们说该怎么办呢?” 两位宫娥久在凤仪殿做事,简凤仪几乎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她们印象里的简凤仪,人前公主的威仪摆得十足。在乔昭仪面前则是个也倔也娇的小女孩,此时见她说哭便哭、说笑便笑,不禁瞧傻了眼,心里却也透亮,宫里的那些女人轮番上演各种大戏。瞧得多了也能学个有模有样,又见简凤仪没有像往常一样称呼她们在宫里的职位。便是明白她不想露了公主的底。顺着简凤仪的问话,两人同时答道: “逞口舌之快,以下犯上,掌嘴二十。” 简凤仪围着被拎起来的桃红柳绿转了一圈,叹息道:“掌嘴二十,四表姐,你说,二十个巴掌打下去,这两位弱不胜风的小姐,那脸还能叫人脸吗?” 乔妙玉瞅着简凤仪的精彩表演,又斜瞥那红衣青年的精彩表情,忍着满肚子笑,板着脸,认真到肃穆地吐出两个字:“不能。”她不敢多说,只怕第三个字出口,她就得捂着肚子蹲亭子角去了。 两个嬷嬷也以认真到肃穆的语气问:“主子,那还打不打?” 桃红柳绿真有点吓坏了,又十分恼怒,她们就是要沈家五小姐没脸,与这两个人有关系吗,不懂什么叫多管闲事多吃屁吗?娇柔婉转呼道:“我们姐妹错了,再不敢顶撞两位小姐,都是我们姐妹的错,求你们饶过我们,”拼命回头,哭道,“公子,公子救命!” 红衣青年的目光扫过两个宫娥身侧垂手恭立的内侍,若有所悟地看着简凤仪,桃花眼中渐露嫌恶:“果然是南楚天家威风,只许自己肆意凌人,不容别人一分反抗,赶紧把人放了,别逼本……等到我出手,你会后悔的!” 简凤仪一怔,这人竟是瞧破自己的身份了?发出一声“唉哟”的娇喊,随即冷笑道:“这是谁家的院墙被刨了洞,把你给放出来了?” 红衣青年呆了呆,骂他是狗?打个哈哈,笑道:“可不,我这刚出来就碰上你,好巧,好巧。”彼此,彼此。 沈雪缓过神来,脸色仍然三四分苍白,起身走到简凤仪身旁,微福:“公主殿下,跟这种没脑子的人计较,不是把你拉得与他们一般愚蠢么。”向两个宫娥深深一福,“事情由臣女引起,若因臣女损了公主殿下的名声,臣女担不起,两位嬷嬷先把许家小姐放下来吧。” 桃红柳绿虽得了自由,可一听“天家”、“公主”,直吓得嘤咛一声直瘫地上去了,这可真是,本想狠踢小尼姑几脚,却踢到了观音大士的屁股,找死也没有找得这么准的吧! 沈雪站在桃红柳绿身前,俯视她们体如筛糠,声音喑哑而冰寒:“许家小姐,我沈五从没见过你们,今日的辱骂,我且记下。我会查清杜红薇的事情,你们最好祈祷你们许家没有对不起杜红薇,否则,你们强加在杜红薇身上的,我必在你们身上十倍讨回!我不介意让你们整个许家给杜红薇陪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沈五,说到做到!” 红衣青年突地跳起来:“沈,沈五,难道你就是镇北侯府沈家的五小姐?” 乔妙玉哼了一声:“怎么了,你也想辱骂我家沈五?” 红衣青年眉挑高,眼瞪大,腮帮子一吞一吐,满面惊悚,然后迅速转身,双足一脚,身形一起,掠过二十多台阶,竟是落荒而逃。 沈雪摸了摸自己的脸,茫然问:“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 简凤仪面无表情:“你的话,很可怕。”迅即狠拍沈雪的肩。大笑,“不过,我喜欢!” 这一巴掌实实落在沈雪受伤的左肩,沈雪疼得倒吸口冷气,强咽下呼到嘴边的痛字,抹去额角沁出的薄汗,缓了缓神,道:“公主殿下。恕我不能陪你上山,我要去看看红薇姐姐,我怕她承受不住。” 简凤仪微有不舍:“那,没什么事你要赶回来,我和四表姐等你,”捧脸笑道,“我们一起数星星哦。” “谢公主殿下厚爱。”沈雪微福,刚走出原木亭,就听得长长的极响亮的吆喝: “闲杂人等闪避。北晋慕容二皇子驾到!闲杂人等闪避……” 沈雪低头望过去,但见山道上来了一队银甲护卫,约有百人。前呼后拥。原本狭窄的山路更见拥挤。各府的滑竿手纷纷停下,抬着自家主子尽力靠在路侧。沈雪拉住一脸愤愤的简凤仪,退入原木停后侧,于是视野里只有那银甲闪亮的护卫,高坐滑竿之上的慕容迟只见一片紫金袍影。 就在这时,一缕笛声似从天而降。如有如无,缥缥缈缈,宛似遥远天际的一线细长白云,似乎随时会随风飘去,却又凝而不散。悠悠然,扬扬然。令人心头一片明净。笛声渐渐澄透嘹亮,在鹿山数百里苍山莽林间,越发轻灵,越发空明,听者如行兰苑仙境,俗念全消。 山路上的人们不知不觉都已驻足抬头,沈雪和简凤仪、乔妙玉也不觉走出原木亭,寻声而望。 原木亭的正南方,远远的有一座孤峦。临近正午的阳光从高天恣意挥洒,在空气的折射下,幻化成一道无垠无际的光幕,那孤峦便在这光幕之中,若隐,若现。在那孤峦的峰顶,依稀有个冰白人影翩翩起舞,旋转,游走,腾跃,舒展,影随舞而跃动,光随人而明晦,似真,似梦。 忽然间,笛音一转,变得欢脱热闹,好似从天上来到人间,一派草长花开、莺歌燕舞的好春盛世,正是天上有无尘仙、人间有富贵花。在这无边繁华之中,笛音突然高亢,恰似一朵白莲花蕾跃出水面,带着与众不同的明洁清华,缓缓展开白如白云的花瓣,幽幽地,幽幽地,在阳光下绽放…… 空山寂寥音犹在,光影陆离人不见!唯余满山相思意,捡不尽碎成渣渣的玻璃心! 沈雪大震,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三四分,美人如花隔云端,乔三登场,没有亮瞎人的眼,却收走了人的魂,男人的,女人的,一并收走了。沈雪顾不得多想,趁着山道上的人们还怔怔忡忡地发着呆,快步向山下跑去。三百个台阶,向上很困难,向下还算轻松,找到自家车马,骑上沈世榆花光积蓄买来的乌骓马,扬鞭向长安城的方向急驰。 黑马,黑衣,苍白的脸。 许家大宅原本位于东大街,许阁老去世之后,许家无人撑起门楣,很快坐吃山空,不得不卖了老宅,买了位于西城的一处院子。 延庆帝登基也有了十多年,南楚各地局势相对稳定,都城长安更是一年比一年人多,数年前拓宽车马道,许家的院子便正对着西大街,如不是许老夫人顾着许家官宦的脸面,早就盖起临街铺子来。 沈雪之前送过杜红薇回许家,虽然知道许家院子临街,可一眼望过去,一时找不到究竟是哪一处,下了马正向路人询问,身后响起一道醇郁如酒、中人欲醉的声音: “跟我来吧。” 沈雪怔了怔,回过身来:“叶指挥使?你不在鹿山当差,回城来了?哦,迎驾,圣驾安危系于你们御林军哦。” 叶超生抿了抿嫣红的薄唇:“我一直跟在你后面。小雪,你脸色很差,匆匆骑马回城,出什么事了吗? 沈雪想起那两位许家小姐的辱骂,对叶超生这个祸首也摆不起好脸,冷冷问:“最近几天你还住在许家吗?许嘉腾回来了,你知道吗?” 叶超生牵着白马,与牵着黑马的沈雪并行,回答道:“没有,一直忙指挥使司内部的事情,求个方便就住在军营里,我知道许嘉腾回来了,许老夫人给我送过信,让我回许家聚一聚,我还没得了空,等重阳节过后吧。” 沈雪舒了口气,若叶超生知道许嘉腾休了杜红薇,却瞒着不告诉她,那么等她对许家下手的时候,必不会放过助纣为虐的他。 前方的街道出现拥堵,似乎有很多人在围观热闹,伸头跳脚的大摆我想看得再清楚些的样子。 叶超生皱起了眉:“怎么回事,这儿离许家已经不远了,出什么事,堵得水泄不通的。” 沈雪本已苍白的脸色在听到叶超生这句话的时候,刷地失去最后一丝血色,她丢开缰绳向人群冲过去,不顾一切腾身跃起,踩着旁人的肩膀往人群里跳。瞧热闹的人们被吓了一跳,慌忙躲开,倒给后面的叶超生让出一条路来。 许家大门东侧有一株官府种植的梧桐树,枯黄的树叶不时从树上飘落。沈家看到一枝粗茎干上挂着一条红绸带,红绸带挂着一个红色人影,红衣,红鞋,那红色,如火,如荼,更如殷红的血!沈雪禁不止惨叫一声,拔出腕间的飞刀,向那红绸带直飞过去,人随刀动,双膝跪倒,接住落下的人。 “红薇!红薇姐姐!”沈雪慌手慌脚,一会儿试杜红薇的呼吸,一会儿试她的心脉,“杜红薇,你忘了那天我跟你说的话,你竟是不把我和嫣然姐姐放在心上的,不,红薇姐姐,是阿雪来迟了,你,你可真傻!” 叶超生怒向周围瞧热闹的人群:“你们,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冷血吗,瞧着一个大活人上吊,就不知道上前阻拦,救一救她?”马鞭一抽,扬起一阵尘土。 人们见他穿一身将军官服,又见他横眉怒目,不由得心惧,直往后退。 倒有一个布衣妇人不肯后退半步,扬声道:“这位大人,你不懂,这小妇人是去告阴状的,谁要拦她,以后被阎王爷追起来,那是要七窍流血死的,没人敢拦。” 沈雪抱着杜红薇犹有余温的身体,手哆嗦着从她瘦削的脸颊抚过,抬头问道:“那位大婶,敢问什么是告阴状?” ——————————。 ps: 看到风华2011、颦兮嫣然、两位亲的粉红票票,兔子好暖,再看到陶子1026亲的5张5分评价票,兔子各种激动有木有啊?说不尽感谢的话唉,这一章4000字,稍晚时候一定送上3000字以上的二更,可能会晚,但一定会有! 抱抱亲~~~~ 乔三出场了,某个妖孽也出场了,还有谁呢?下一章便知。 ------------ 156 休弃 ——————————。 那布衣妇人向前走了两步:“夫家休弃大妇,都是指大妇犯了七出三不去,可若是有那烈性妇人心里不服的,又无娘家人支撑,就会穿上一身红衣红鞋,上吊而死,死后直见阎王爷,阎王爷明察秋毫,自然会断明曲直,还那烈妇公道。这就是告阴状。遇到告阴状的,阳间的无关人是不能阻拦的。” 叶超生走到沈雪身旁蹲了下来:“她是许嘉腾的妻子?被休了?” 沈雪冷笑:“你住在许家也有些时日吧,不认得自家表嫂?” 叶超生苦笑:“从不曾见过。你是听到她被休的消息才赶回来的?” 沈雪点点头:“可我还是来迟一步。” 叶超生伸手搭上杜红薇的脉门,垂眸沉默片刻,道:“杜大小姐还有一点点心跳。”赶忙让沈雪扶起杜红薇,令杜红薇的身体前倾,双掌击上杜红薇后背两间的位置,连击三掌,不见杜红薇有丝毫反应,左手抱右手,握拳抵住杜红薇的腰背部,上下用力推进推出五次。 沈雪心知必须尽快让杜红薇恢复呼吸,否则即使苏醒,也会因为大脑长时缺氧变得痴呆。沈雪环视四周,看见街道对面便是医馆,大喜,背起杜红薇,推开人群冲进医馆。 医馆与许家斜对门,馆里的人都认得上吊的苦主是许家大少奶奶,碍于苦主告阴状,谁也没吭一声,此时见有人不怕死地救下苦主,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医馆的大夫拿出早已备好的银针,给杜红薇连施九针。 沈雪紧张地看着杜红薇,九针过后,终于见到杜红薇的手指动了动,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喘息。然后吐出三个字:卖糕的。 沈雪不禁倒退数步。一屁股坐进靠墙的椅子,睁大了眼,不可思议而又痛苦地瞪向杜红薇。 杜红薇缓缓睁开眼睛,一点一点地看过去,又看过来,闻着鼻端的草药苦香,低低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医馆的大夫欣慰地捋须笑道:“许家大少奶奶,你这刚醒,还糊涂着呢。先在医馆里歇会儿,缓过劲儿来就没事了。 杜红薇吃力地坐起来。慢慢问道:“许家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门外跑进来一个人,正是杜红薇的贴身丫环双喜,双喜大哭道,“大少奶奶,你怎么能丢下奴婢呢,你让奴婢去买香惠和的点心。竟是在逛奴婢么,大少……大小姐,奴婢知道你心里苦,可你要去了,奴婢该怎么办呢?大小姐!” 杜红薇疑惑地看着双喜,疑惑地说:“大小姐?”她的内心在咆哮,到底是大少奶奶,还是大小姐啊,这可是有本质区别滴! 沈雪向医馆的大夫福一福礼:“大夫辛苦。请问你这儿有单间可以让杜大小姐休息一下吗?” 医馆的大夫愣了愣,他明明听到这位穿黑衣服的小姐,刚刚抱着杜红薇进门的时候,喊着“红薇姐姐”,怎么杜红薇醒过来,她倒生疏了?撇去心里的不解,吩咐小厮带她们去客房。 杜红薇的目光仍在环视屋里的人,当她看到站在黑衣少女身侧的叶超生时,双眼顿亮,止不住的狂喜从心头滚过,挣扎着下床就要朝叶超生扑过去,可两条腿不得劲儿,刚迈一步就软了,直向地面的灰砖扑去。 沈雪身形一闪,双臂一展,挟住杜红薇,跟随医馆小厮穿过医馆侧门,来到客房,请小厮送来清茶,客气地向小厮道谢,关上了屋门。 杜红薇警惕地看向沈雪,看向跟在沈雪身后亦步亦趋的叶超生,想说话,又忍住了,情况不明,少说为妙。 沈雪大刀金马坐在当中的椅子上,问道:“双喜,究竟是怎么回事?” 双喜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沈五小姐,大小姐冤枉啊,大小姐心里苦啊,沈五小姐,你和表少爷,哦不,叶大人,你们救了大小姐的命,就好事做到底,帮帮大小姐吧,大小姐没有亲人了!”双喜的心里七上八下,自家小姐与沈五小姐并无太多交往,这位侯府的庶小姐,还有这位深受许家器重的表少爷,能帮得到大小姐吗? 沈雪虚扶双喜:“说吧,我听着。”见双喜犹疑的目光直往杜红薇那里瞄,淡淡道,“双喜,你家小姐已不记得事了,还是你来说吧。” 杜红薇不由得一抖,这沈五小姐是什么人,难道我被她看穿了?她忍不住又去瞧叶超生,开心地笑着,情绪大稳,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了,上天也怜悯她一片痴心吧。 叶超生转了转眼眸,不动声色。 双喜悲呼一声,返身抱住杜红薇的腿,痛哭流涕,边哭边骂:“天杀的许家人,欺负大小姐没了倚仗,大小姐你咋这么命苦呢……” 杜红薇撇撇嘴,心中着急,你倒是说话啊,我还指望从你这里探明情况呢,快说啊。弯下腰来,挤出盈盈的笑:“双喜,你叫双喜,我记住了。” 双喜大放悲声,自家小姐果然不记事了!熊熊怒火开始燃烧,扑到沈雪脚下,开始诉说这一段时日以来杜红薇悲惨的遭遇。 杜红薇自那日从桃花山庄回城,听到父亲醉酒摔入河沟淹死,急急赶回杜家。杜父的继妻杜夫人一见杜红薇眼都红了,扯住杜红薇,大骂她克死亲娘又克亲爹,继弟继妹更是唾面不止,幼弟甚至拿石头砸她。杜红薇一概不理,换上孝衣守在父亲灵前,守灵七天,即使有双喜和另一个陪嫁丫环双乐的小心照顾,杜红薇还是迅速消瘦下去。 杜父属横死,一般停灵七天便下葬入土,杜红薇回到许家,怕自己的热孝招来许家人挑剔与嘲讽,一步没有踏出自己的小院子,整日抄写经文,为亡父亡母祈福。 前天一早,许老太太送过消息,许嘉腾于傍晚返回长安。嘱咐杜红薇迎接夫君回家。当杜红薇一身素服出现在许家正厅的时候。许老太太和许太太双双变了脸,斥责杜红薇太不明事,竟是要把晦气带给未进家门的许嘉腾,逼着杜红薇换上亮丽的衣裳。 当许嘉腾的马车停在许家门前时,出门迎接的杜红薇看到,许嘉腾小心翼翼挽扶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人走下马车,那女人灿烂的笑容刺痛了杜红薇的眼。 晚膳后,杜红薇因在热孝期间,不能行人伦之事,遂向许家人告辞。回小院后关门落锁。到半夜,杜红薇口干舌燥醒来。发现自己赤身露体睡在陌生的床上,双乐双手环膝垂头坐睡在床脚。杜红薇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喊出声来,叫醒迷迷糊糊的双乐,双乐扶着用被单裹住身体的杜红薇就想逃离。 灯光大亮,迎面是喝得七八分醉意的许嘉腾,后面紧跟着许家的老老少少。一个都不缺。双乐从背后扯掉了杜红薇身上的被单,光洁的处子身体就那样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人前。 许老太太敲拐杖,许太太跺脚,许家小姐斥骂,许嘉腾惊愕地站在一旁,如木头人。 大孝中穿红披绿,是为不孝,大孝中爬床,是为淫。许嘉腾一纸休书将杜红薇连夜空身赶出许家。 杜红薇和双喜茫然不知去向何处。杜家定是回不得的,双喜把两个人仅有的头面首饰送进当铺,换了二两银子,临时在一家小客栈住下。双喜见自家小姐整个人都是呆呆的,哭求客栈掌柜照顾一二,悄悄去找与小姐最为交好的恒世子妃褚嫣然。智王府的门房回话,世子妃抱病,不见任何外客。 今天一早,杜红薇很安静地对双喜说,她想吃香惠和的点心,让双喜拿了一两银子早早去排队。 结果是,杜红薇遣走双喜,拿着剩下的银子买了一身红衣红鞋,在许家大门前上吊告阴状。 沈雪久久无语。 许家必是早就接到许嘉腾的家信,知道他在外娶了泉州知府的女儿,且怀胎在身,而杜红薇已是孤女一个,不能给许嘉腾带来任何利益,于是许家上下合演了一出戏,将杜红薇踢走,给那位知府千金腾地方。 想来即使杜父没在这个关口意外身亡,凭他一个十年未得升迁的从六品小官,也扛不过富庶之地的正四品知府,杜红薇被休,从许嘉腾在外停妻再娶就已注定了。 薄情寡义,说的便是许家人,诗书传家,全都传到狗肚子里去了! 杜红薇也很无语。这一穿,咋就穿成了弃妇,要家没家,要钱没钱!家可以没有,钱不能没有。想想,仔细想想,对,这叫双喜的丫环既然跟着她一起被踢出许家,那她作为主子,是不是可以卖了她?不成,卖了她,自己在这个世界两眼一抹黑,回去的时机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嫁妆?对啊,古代女子出嫁都有嫁妆傍身的。 杜红薇低低地问双喜:“双喜,我们没有银子了,是吧,呃,那什么,我们到许家去要回我的嫁妆,你敢么?” 沈雪眯起眼看着杜红薇,这么快就进入角色,很好。轻弹了弹手指,沈雪淡淡说道:“你是有错被休,按南楚律法,夫家可以不返还嫁妆。” 沈雪很想爆粗口,破落户许家定是存了要昧下杜红薇嫁妆的心,才把杜红薇设计得这么狠。 杜红薇以袖掩面,暗骂了一句特么倒霉,口中悲叹道:“这可怎么办,我们主仆两人抖起衣服也听不见个响,这腹中空空,真要落得天作帷幔地当床的么!”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在门侧的铜镜上,赶紧起身去照一照,吐了个这哪有玻璃镜透亮的槽,虽是瘦得脱了形,不过还真算得花容月貌。 双喜心中悲苦,小姐忘记了前事也好,那心就不用在苦水里泡着了。只是今后该怎么办呢,小姐的身子已经被许嘉腾看过,再也嫁不到好人家了! 杜红薇瞅瞅沈雪,又瞅瞅一声不吭的叶超生,忍着心头喜悦,说道:“我的命是你们救的么,这位小姐我就无以为报了,这位,看着像位将军大人,那我就。就。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了吧。” 沈雪心中吃惊,这个人的眼光一直在瞧着叶超生,那红果果的,热辣辣的,喜出望外的,想叫人看不出来都难。沈雪偏过头望了望叶超生那张和穆学长一模一样的脸孔,不由得一呆,这个人认识穆学长? 双喜的脸腾地红了,这种话是自家小姐说得出来的?这位叶大人再好。那也是许嘉腾的表弟啊,是半个许家人!她们主仆与许家。不共戴天! 叶超生稍稍从沈雪身后侧一侧,笑道:“虽然救你的人是沈五小姐,而不是我,不过你想以身相许,很好啊,醉仙楼的妙人儿二十两白银以身相许,”从袖中摸出两个银锭。笑,“你是就地以身相许,还是找家客栈以身相许?” 噗!沈雪阴郁的心霾被逗得散去不少。 杜红薇抢过两个银锭,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还不轻,眼光瞟了瞟叶超生,暗道换了个时空,他居然也会说起玩笑话来。这个黑衣少女,他们两人很熟吗?不是说古代女子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么。再瞧一眼沈雪。杜红薇暗暗吃惊,这黑衣少女的面容,似乎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 叶超生的手轻轻搭在沈雪的右肩上,弯了弯腰,微微凑近沈雪,很委屈地说:“你瞧,还没以身相许,她就收了银子,我太吃亏了呀。” 沈雪心中大惊,自杜红薇醒过来,叶超生就没再叫过杜大小姐,而且表现得他们完全陌生的样子,虽然叶超生和真杜红薇的确不熟,可毕竟曾有亲戚关系,杜红薇又被许家害得这么惨,那叶超生即使不会指责许家人,也应该略表对杜红薇的同情,不至于态度这般疏远,更不至于出言戏弄。难道他也看出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杜红薇了?岂不是说他叶超生甚是明白穿越这个上天的漏洞? 沈雪的心脏怦怦怦跳得快极,叶超生,穆学长,叶超生是穆学长穿来的?那坐着滑竿已上天元寺的慕容迟又是谁穿来的?上天,你可真是个筛子,怎么漏下这么多穿越君?太过分了! 杜红薇飞快地瞟了瞟叶超生,飞红了脸:“奴家随将军大人安排。” 沈雪觉得自己憋得透不过气来,不能再在这小屋里待了,起身便往门外走,见叶超生紧跟着自己,不由得心头火起,凉凉道:“叶大人从燕岭关来到长安,好像没多长时间吧。” 叶超生当然瞧得出来那个杜红薇神态非常不对劲,他可不想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给缠上,必须紧跟沈雪,听她这么问,笑嘻嘻道:“小雪也记着呢?时间的确不长,将好半个月。” 沈雪凉凉笑道:“半个月,叶大人,你真了不起,半个月里,你知道长安城最有名的醉仙楼,那儿的妙人儿以身相许要二十两银子,半个月里,你从白身一跃成为正三品指挥使,你究竟是人,还是鬼?”她把最后的鬼字咬得很重,她想,他应该是穿越君中的个体穿越吧,那个真正的叶超生,在哪儿呢?克夫?沈雪想起挤在小马车里叶超生说过的话,难道那个真正的叶超生,已经死了? 叶超生俊美的脸登时涨红,额上汗也下来了:“小雪,我就是听别人那么一说,真的,就是听指挥使司里的那帮家伙说的。”她说什么,鬼?叶超生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沈雪拉着双喜直接走出客房,头也不回。 叶超生追上去,衣袖被杜红薇扯住。 杜红薇低低笑着:“驰哥哥,我是杜薇,我找你来了。” ——————————。 ps: 本章4600,为感谢风华2011、颦兮嫣然两位亲的粉红票,感谢聊子1026的5张5分评价票。感谢亲! 祝亲看文愉快~~~ 最后一天双倍粉红哦,肥章求粉红~ ------------ 157 危险 ——————————。 叶超生一怔,拂去杜薇的手,弯唇笑道:“杜大小姐真是忘事了,叶某是许嘉腾的表弟,杜大小姐虽然被表哥休弃,但一日为表嫂,终生为表嫂,叶某不敢忘。”身子一退,掠出两丈远,向沈雪道,“五小姐,叶某公务在身,先走一步。”打了个呼哨,唤来那匹雪白的战马,飞身上马,匆匆离去。 杜薇跟着跑出医馆,望着叶超生急驰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哭道:“穆哥哥,你居然不认我!我从来不信你会死在那次空难里,dna管不住人的灵魂,穆哥哥,我拼了三十年的寿命不要,才换来这次机会,我是来带你回去的,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沈雪双眸一凝,向杜薇看过去,午后的秋阳光线耀眼而明媚,拖在杜薇身后的灰色阴影里,赫然有一个蜷缩的似已入睡的影子,极浅,浅得几乎不见。 沈雪盯着杜薇在阳光下的灰影,咬了咬唇,冤家路窄,这游魂前次抢占沈霜霜的肉身不成,这次附上杜红薇却是成了。沈雪心里暗暗叫道,红薇姐姐,你可得坚持住! 沈雪一旋身,照着杜薇的后颈一记手刀劈了下去。 双喜大叫道:“沈五小姐,你,你……”扑过来护住自家小姐,怒视沈雪。 沈雪很无力地摆了摆手,淡淡道:“双喜,你家小姐魇住了,她需要好好休息。你随我来吧。” 心念微转,沈雪咽下了原想对双喜说的话,让她去街尾的车马房租一辆马车,带着她们来到聚春和饭庄,由魏三安排她们主仆住进后楼客房,自己上了顶楼东首的雅间等着魏三。之后不久沈雪就发现,自己的这一番刻意安排着实是引狼入室。 不大一会儿,魏三端着茶水茶点进来了。 “三爷,辛苦你了。”沈雪疲惫地靠在楠木椅靠背上。垂眸闭目。 “小主子。你气色可不大好,这是出什么事了?”魏三泡上茶,递过茶杯。 茶香幽幽,沈雪喝了两口,润了润很是沙哑的嗓子,又吃了两块玫瑰糕,把杜红薇被休一事说了个大概。 魏三笑道:“小主子放心便可,既是小主子可交的朋友,小人定当呵护周全。——那许家?” 沈雪呼出口郁气:“三爷,我把她们主仆带到这儿来。为的是两件事。一是请三爷派人去泉州府查一查许嘉腾在那里都做了什么,如何与泉州知府搭上线的。查一查那个泉州知府背后有没有人,再派人到许家走几圈,我想他们合家正得意着,不定能探到有用的消息。——查清楚了,才能有的放矢,堵上悠悠众口,无人向许家伸手援扶。” 迟疑良久。沈雪接着说道,“圣人不语怪力乱神,或可见这世上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杜红薇拼死告阴状,不就是信了那等鬼神之说?却不想有邪祟作怪。如今邪祟入体,当街胡言乱语,我不想杜红薇肉身有伤,也不想她名声有损,思来想去没别的办法,求三爷既要照顾好她。还不能放她出去,免得她做出坏杜红薇清白的事。我会想办法驱走这邪祟,救下那个光风霁月的女子。” 魏三惊讶地张了张嘴,小主子如何断出杜红薇被邪祟侵体?胡言乱语?一个人受到莫大刺激,脑子一时不正常可是有的呀。魏三虽疑,但不多问,点头道:“听小主子安排就是。” 沈雪揉了揉额角:“三爷,你们对长安了若指掌,可知哪里有真正的方外高人,皇家寺院的就算了,沾染了人间富贵气,再高深的修为也不足为敬。” 魏三揉揉鼻子:“鹿山西北群峰里有一处峰峦,称五指山,拇指山有座老道观,称桃子观,观里只有一个邋遢道士。” 沈雪默,五指山!干笑两声,道:“这山名观名真够奇怪的。” “可不是么,怪地方才出怪人,”魏三摸摸头:“五指山高低五峰相连,桃子观位于拇指峰顶,据说那守观的邋遢道士特别爱吃桃子。这倒不算什么,怪就怪在,肉眼可见的拇指峰和桃子观,常常在有人登山的时候陷入一片云海,便是兜兜转转数个月,也不见得找到上山的路。”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沈雪蹙了蹙眉:“这还真奇。”依稀记得电视里播过的一个科考节目,西南某处山清水秀,却总是在击掌过后风起云涌,天阴欲雨,科考结论似乎是,周围奇特的山势造成声波回旋,与空气形成共振。五指山或是此类? 魏三又摸头:“还有奇的,就是那邋遢道士,每年第一批桃子上市,邋遢道士就会出现,长安城周围的老百姓们说,几十年了,没见那邋遢道士有过半点变化。” 沈雪失笑:“想是他太邋遢了,倒叫人看不出他的脸容吧。这不算太奇,三爷觉得这个道士,是方外高人?” 魏三讪笑:“小人不好说,听过邋遢道士几个故事。数十年前,有个村子每隔十天就会有村民失踪,官府查了一年也没查出原由,村民照样十天失踪一个,人心惶惶的,邋遢道士被村民请去,当天就从村后的山洞里挖出一条巨蛇,从蛇的肚子里剖出个没化完的人头骨。嗯,十多年前,有个富家女被困自家的楼阁,家人上不去,女子出不来,邋遢道士杀了那户人家的一头猪,就没事了。” 沈雪轻笑出声:“是不是蛇精猪妖的说法啊?那邋遢道士收人家多少银两?”各种诈骗手段都是很唬人的。 魏三:“不收银两,只让人家每年送他一筐桃。” 噗!沈雪忍俊不禁:“还真是喜欢吃桃啊,这世上最爱吃桃的是猴儿吧,那邋遢道士是只泼猴变的?传说总是这样,传来传去没一点原样子了。” 魏三不以为然。 沈雪喝完杯中的茶,又续了一杯:“三爷,还有什么?”看魏三的神态,难道那邋遢道士真是什么奇人异士? 魏三微微一躬身:“是,我们在信王府的暗桩听得消息,信王便是遇上一个疯疯颠颠的邋遢道士,才和信王妃逃出长安。在外生下的世子简少华。后来。勇王和勇王妃、智王妃带着智王,就在五指山下结庐而居,直住了三年,直到两位世子出生,他们才返回长安王府。” 沈雪眯起了眼:“看起来倒似是亲王们得了邋遢道士的庇护,消解延庆帝的控制,才有的这香火延续。那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延庆帝不得不由着三位世子长大成人?” 魏三:“想是那皇帝不甘心的吧,暗桩们说,直接的死手不见有。可小打小闹就没断过。” 沈雪苦笑:“现在是深秋,桃子早已落市。如何去寻那邋遢道士?” 魏三挠头:“也只能等了。”看了看窗外,“小主子,天色不早,你还得出城去,这就走吧,杜大小姐就交给小人,小人不会让她出事的。这就去寻十四兄弟,看看能不能用药先稳住那邪祟。” “好,三爷费心。我爹丢了官帽子,今年重阳节倒不用再去天元寺,有他坐镇侯府,也不怕城里城外翻出多大浪花来,不过你们都要小心从事,我总觉得长安要变天了。” “省得。”魏三点头。 沈世榆的乌骓马不愧是上古以来的名驹,被沈雪扔在许家大门前忘得一干二净。它竟然自己跟到聚春和来,这叫沈雪好一阵感动,很多时候,人都不如畜牲讲情意。 打马折回半山坡已是黄昏时分,叶超生站定在坡下,静静地望着沈雪一骑如飞渐驰渐近,望着她勒缰下马走向等候已久的侯府总管沈福,望着她坐上滑竿消失在山路的弯道处,静静的,一言不发。 陆虎默然跟在叶超生身后。他能感觉到从叶超生的身上散出来一种细微却又莫名难言的气息,似乎有某种危险正在逼近,而叶超生在犹豫。 ********** 落日下沉,夜幕低张。 天元寺的甲等寮房里,没有灯光,窗户大开,夜风从前后窗穿屋而过,留下深秋夜的凉寒。 简少华披着长绒斗篷站在窗前。 暗卫统领安一垂手恭立:“主子,八号刚送来消息,那件事,看似成了,实则败了。” 简少华仰头看向西斜的弯月:“她的身份暴露了?” 安一:“她自杀了,她拼了性命才把消息传出来。她说,宫里的警戒加强了很多,宫人进出若没有特别令牌,当吃里扒外罪乱杖打死,好似是今上抽调了一队御林军,与禁卫军共同拱卫皇宫。而我们在做的这件事,被今上狠狠利用了。” 简少华双眉皱了起来:“她死了?怎么会这样?” 安一:“先前淑妃的确向今上请求,要把镇北侯府沈四小姐赐婚给四皇子,今上未置可否,淑妃见一次不成又提二次三次,今上答应在重阳节菊花会上为四皇子赐婚。八号得过主子的命令,不能让这婚赐下去,八号设计得很巧,她在侍寝之前喝下了一种毒药,而今上也吃了药龙精虎猛的,结果八号当场血流不止,太医一番查验下来,得出八号被人下了红花而小产的结论。” 简少华微有动容:“真是辛苦她了,你一定要安排好她的家人,他们都是我们的亲人。” “明白。”安一点头,“按理按例,淑妃掌管宫中事务,八号出了这样事,淑妃难辞其咎,会被冷落一段时间,如此连带四皇子受累,这赐婚的脸面暂时不了了之。” 简少华双眉紧锁:“难道不是吗?八号侍寝的日子被尚寝局安排在每月初七和二十四,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对淑妃的处置想来不会太快,没有消息传出来也属正常。” 安一:“不正常,主子,如不是八号舍了性命,我们到现在还得不到宫里的消息。淑妃已被禁足,宫中大权重回严德妃的手里,严德妃的三皇子,定然会借势站起来,至于严石,主子当知,不管他真投我们,假投我们,他都是颗废棋,今上想利用叶家血案去逼沈家自辞兵权,却被叶超生反利用,把严石一脚踢开,自己坐上了指挥使的位子。” 简少华脸容阴郁:“狗皇帝肯将御林军交到叶超生的手里,应该是有几个原因的,其一,孔捷下狱罢官,叶超生得到孔捷的位子,又公然退婚,连打镇北侯府的脸,与沈家再也走不到一处去,其二,他父亲叶成焕生前在北部边关有很高的威望,叶成焕的阵亡可能另有内幕,叶家父子一死一活,便成了瓦解北疆三十万大军一心姓沈的利器,其三,应该是叶超生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法得到了今上的信任。” 安一叹了口气:“短短半个月,叶超生在长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变成长安最瞩目的人物,咳,这个人要是能为我们所用就好了,属下觉得,叶超生虽然与沈家五小姐退了婚约,可对沈五小姐还有纠缠之意。” 简少华更阴郁了:“姓叶的不过是个会抓机会的小人,真到了刀兵相见,自会露出他无能的嘴脸。沈五,”脸色渐趋柔和,“好马不吃回头草,沈五那样烈性的女子,不会把他瞧在眼里的。只不过,” 柔和的脸色又变得阴郁,“狗皇帝居然禁了淑妃的足,这是要抡刀砍两位舅舅么,八号说得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和简凤歌的暗争被狗皇帝给利用了。你还记得当年简凤翔杀夫夺妻、逼良为娼的那件事么,苗皇后因那件事被禁足至今,简凤翔也出不得他的二皇子宫半步,而皇后的母族,卫国公苗家……” 安一悚然一惊:“二皇子那件事之后一年,皇后的嫡次兄死于酒宴暴饮,嫡弟围猎时从山崖坠落而死,而卫国公,皇后的嫡长兄患了背疽,忌吃河鹅,今上偏赐蒸鹅全宴给卫国公,赐宴必须即时食、全食,卫国公流着眼泪吃完鹅肉,不久毒发而亡。之后又一年,皇后的庶兄庶弟先后获罪流放,中途死于御林军的刑杖。先帝时候赫赫九大国公府,卫国公苗家排在首位,而今只剩墓草苍苍了。” “飞鸟尽而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若不是苗皇后和太后两个女人的力挺,南楚哪里会有一个延庆帝。”简少华语意沉沉,“前车之鉴,血迹班班,危险的气味是如此的浓厚,你速速派人通知两位舅舅,管好府里的人,该杀的今晚全部杀掉,明天起来以不变应万变。” ——————————。 ps: 看到颦兮嫣然亲的催更票,呃4张啊,兔子没见过催更票,这是要兔子多更六千字呢,还是四个六千字呢?日更万字的节奏么?呃,兔子很努力了,从日更两千字到三千字、四千字,最近都在五千字以上,不过,兔子一定努力多更,今天先送上四千字,稍后再送一章,可能会晚。 不要嫌弃邋遢的道士哦,后面要用到他的。 ------------ 158 嫁祸 ——————————。 天元寺内外花灯高悬,千百盏彩灯汇成一片,将落雁崮顶映照得溢彩流光,形态各异的花灯,有的聚拢在一起似发亮的宝石,有的散落如黎明前的星空,有的串串相连宛若发光的项圈,每一盏都在闪烁着,夜空里的星星也闪烁着,灯海,星海,看不尽的璀璨! 花园里,彩灯一盏接一盏,照得园子里三百六十度无黑暗死角。从花园正门走进,迎面可见金碧辉煌的千佛壁,三世十方诸佛排列端坐,千佛千面,无一尊不是栩栩如生。 绕过千佛壁,是一座挑高三丈三尺、径长三十三丈的四角飞翼亭,亭内上座由往年的一张独板紫檀木雕龙翘头案几变成了两张,下方一如往年,东西两侧各陈三十六张镂雕条案,中间一带隔以数十盆金色菊花。 亭前三丈筑汉白玉高台,以红毯铺就。亭后三丈是汉白玉石栏围着的一汪清塘,称映月塘,静谧时可听泠泠流水之声。清潭西端有两座翼角相连的六角亭。 长亭四周,廊前、柱侧、路边不留空地种植的菊花,一团团,一簇簇,争奇斗艳,在灯火下舒吐着清新沁肺的苦香。 高台上有艺伶演着杂耍戏,引得坐在亭子里的官眷不时惊呼喝彩。 今夜帝后未至,晚宴便成了文武朝臣无拘结识交流的最佳时机,在首辅乔阁老和乔大夫人的主持下,男宾畅饮,女宾闲聊,各得其所。欢声笑语直向无边夜空漫去。 简凤仪和乔妙玉两个人本是贵女中的贵女,是众星捧着的皓月,可一个被北晋昌平皇帝来旨申饬,一个避居过家庙。于是众贵女对她们都有些敬而远之。 乔妙玉冷笑不止:“想当初她们一个个的跟着我,恨不得给我提鞋子,现在倒把我看成染了瘟病的,只怕把病气过给她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这可真是,不经事儿还不知她们长了一双狗眼。” 简凤仪不以为然:“你又何必生气,宫里的人和事见得还少么,从前听过一句话说。患难见真情,我一直想,大难来临夫妻都各自飞。哪会有在你倒霉的时候向你伸手的人,只有那不省事的呆子吧。自见了沈五,才知有一种人,不以你的显贵而捧花,不以你的落魄而下石,超脱于俗人之上,却又不遗世而独立。你知道么,前两日我也派人送了一车吃用给住在家庙的孔淑宁,既是还她三年伴读之情,更多的是谢谢她让我结识了沈五。” 乔妙玉吃吃笑起来:“孔淑宁怕是要把沈五咬烂了。嚼碎了。吞到肚子里去!抢沈五的未婚夫婿不成。还滚了一身泥,臭烘烘的被踢进家庙。到最后一车吃用就结束了与你这位公主的三年相处情谊,机关算尽,什么都得不到。唉,我也是吃了亏才明白,不该自己想的东西千万别去想。不过,小表妹,我觉得你这位伴读也不会在家庙一直住下去,而今孔家已成庶民,一切都指着那位镇北侯府的姑太太,哪里还敢再拘着孔淑宁?” 简凤仪淡淡笑道:“那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事了。” 乔妙玉摇头:“未必,孔淑宁若从家庙里出来,必是要来找你的,你是公主,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简凤仪苦笑道:“公主又如何,我都自身难保了。不说了,四表姐,沈五到寺里了吗?怎么没见到她。” 乔妙玉抱住简凤仪的胳膊:“我去问过沈四,天擦黑的时候沈五就上山了,向沈大夫人告病推掉了晚宴,这会儿应该在她的寮房里,我们去找她,问问杜红薇有无什么不妥。那许家的两个小姐太猖狂,太可恶,不整她们一下,我这心里气不平。许嘉腾不过是个六品工部主事,他那新岳丈四品泉州知府也不算什么,杜红薇若真受了许家欺负,有你,有我,还怕整不了一个许家?” 简凤仪抬手戳乔妙玉:“朝堂的事,哪是你我能干涉的,许嘉腾算不得什么,你忘了许家还有个叶超生呢,想帮杜红薇,还得从长计议。” 乔妙玉恨声道:“叶超生,我说小表妹,你爹怎么想的,下那么一道旨意去坏沈五的婚事?十来年的婚约,比你家华哥哥端出来的侧妃椅子,好看得多多。” 简凤仪哼了一声:“我说乔四,你不会是用膝盖骨想事儿吧,若非叶超生自个儿提出来,父皇能去管朝臣的家事?父皇能为了一个叶超生凭白得罪镇北侯府?” 简凤仪虽生长深宫,毕竟是个女儿家,岂知帝王之心。镇北侯府沈家是压在延庆帝心头的大山,叶超生是他想重用的人,这桩婚事定然是不可以成的。但简凤仪也不算说错,退婚的确是叶超生的要求,与其等延庆帝暗示,不如主动出击,令延庆帝帝心大安的同时,也消减延庆帝对他的猜忌,从而更看重他。 谁都有张良计,只看谁的过墙梯更高更结实。 简凤仪和乔妙玉携了手往长亭外走去,忽听得一声闷哼,紧接着“扑通”重物落水的声音,两个皆知不好,大呼“有人落水,快救人”,向长亭后的映月塘跑过去。而长亭里畅饮闲聊的人,因为高台上的吹拉弹唱,水响之声不曾听得太清,这高呼却是惊心,纷纷起身往映月塘而来。 映月塘天元寺的荷花塘,与大户人家挖出来的荷塘不同,它是天然池塘,水面五亩,水深一丈开外,夏季可见接天莲叶无穷碧,尽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姿,时入深秋,映月塘便如它的名字一般,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汉白玉石栏外的人们借着灯光月光看到,墨玉般的映月塘里一个浅色人影正载沉载浮,水面上青丝散开如茵茵水草,可是。既不见她挣扎,也不闻她呼救,人们一时无措,有把那会游泳的人往外推的。喳喳呼呼喊着下水救人,脚底下却在往后蹭。 谁都知道映月塘是荷花塘,水面的荷叶残梗清理得很干净,水底却是根茎交错,藤蔓纵横,稍有不慎,不说人救不上来,连自己都搭进去。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众人。甩掉外袍,站上石栏,纵身向那浅色人影跃去。扑通入水,手忙脚乱激起一大片水花,奋力地游过去。 简凤仪捂住嘴,难以置信,又迫不急待地向挤上前,随即大呼道:“快救人,快救大皇子,快救大皇子!本宫有重赏!快救大皇子!” 喊声惊动了内侍们,一个个再不敢迟疑,扑通扑通全往水里跳。平静的映月塘水面顿时热闹异常。他们不跳可不行。皇子若有个意外。他们谁也别想活,公主的重赏倒不重要。 所幸那浅色人影离岸不太远。不须一刻,便见大皇子简凤朝搂着落水人游到了石栏下,在简凤朝的搂托下,那人的头脸浮在水面上,清晰可见是个少女。乔大夫人见状,赶紧指挥婆子们将那少女拉上来,而内侍们在水里拱托起简凤朝,乔阁老毫不怠慢,拉上简凤朝的同时,大赞简凤朝勇善。 一时赞叹之声四起。 简凤仪直扑简凤朝而去。这个书呆子大哥,当真不知道惜命么,谁家的贵女也不值得他舍命去救啊。 简凤仪十分心痛,这个大哥生母早逝,一直受到皇后与二皇子简凤翔的排斥,落得娶妻也娶不痛快,虽是嫡长女,其父不过是正三品兵部侍郎,其祖父是前首辅艾阁老,可艾阁老人已死,茶早凉。再看简凤翔和简凤鸣,连侧妃的出身都是非公府即侯府。皇后被禁足,父皇仍不待见简凤朝,虽然让他娶了一位家世不错的侧妃,可又塞给他一个容色普通的商户女!唉,可怜的书呆子! “阿青?”有妇人冲过来,瞅着昏迷不醒的少女,又哭又喊,“阿青,我的乖女,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跳塘啊,阿青,你让娘亲痛死了!有什么事不能和娘亲说啊!” “啪!”一巴掌打过来,又有妇人厉声喝道:“人还没死,你嚎什么!阿青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己跳塘?哪个要跳塘的人,会在几百人眼皮子底下跳?自己的女儿,不好好看着,倒由别人害了去!你这当娘亲的全当到猪脑袋上去了,只怕阿青被人害不死么!”脱下身上的斗篷给落水少女裹上,叫来婆子背上她。 乔妙玉站着没动。那落水的少女是定国公府三小姐赵青莲,先前的妇人是赵二太太,后面那个是赵大夫人。 乔妙玉轻轻叹了口气,这人与人就不能比! 赵青莲落水,情况不明,倒被自个儿娘亲定了个怀揣心事投塘自尽,及笄待嫁的少女又能有什么心事,这样一传,赵青莲的脸丢得可真没法话了。 赵大夫人一个巴掌打下来,瞬间将赵青莲落水的疑点上升为被害。 都说定国公府二房不靠谱,果然如此。乔妙玉觉得自己又长了见识。 赵青莲了无活气,软塌塌地趴在婆子背上。 简凤朝也没换湿衣裳,摇摇晃晃走到赵青莲身旁,一连数掌击向赵青莲的后背。赵青莲哼了哼,似有声息。赵大夫人向简凤朝行君臣礼道谢后,拉起哭哭啼啼的赵二太太,带领一帮丫环婆子向西厢的女宾寮房匆匆而去。 山顶的夜风吹过,简凤朝连打了两个喷嚏,灯月之下,他的脸色甚是苍白,眉心那颗黑黑的圆痣更是醒目。他接过内侍递来的外袍,头也不回往东厢的男宾寮房去了。 简凤仪放心不下,与乔妙玉挥挥手,带着宫娥追了过去。 谁也没看到,在六角亭的亭顶,缓缓坐起一个暗色人影。 酒宴的欢乐气氛一下子散尽,虽然一字不提定国公府三小姐为何落水,想来想去只能是为了明天的选美。 赵三小姐虽是定国公府二房所出,可是,定国公本人有五子而无一女,已经出嫁的赵大小姐和赵二小姐是三房和四房的庶出,算起来赵三小姐乃是定国公府嫡长女,又深得无女的定国公喜爱,素来视如己出。 单单从身份论,在到场的所有贵女中,赵青莲能拔得头筹,更何况她还有个浑号,长安第二,意思是才只输于沈霜霜,貌只输于褚嫣然。 有赵青莲在,别家贵女想入北晋二皇子的眼,几乎没有可能。 乔妙玉倚着石栏,默默出神,一偏头,却见沈雪呆呆地站在离着自己两三丈远的地方,抬脚走过去,道:“赵三小姐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看见沈大夫人跟着去了。” 沈雪喃喃道:“我就不该缩在寮房里不出来。” 乔妙玉蹙起了眉:“这与你无关,你不能因为自己水性好,就把责任往身上揽。赵三小姐总算命大,可惜这呛了水又吹冷风的,明天的宴席十之八九出不来了。这一群等着当大白菜被人家挑三拣四的小姐们,可称了心。” 沈雪凉凉地笑:“借力打力,把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选美上,嫁祸于人,撇净自己,这一手玩得真好。那些急急想去晋阳的人若是睡着了笑醒过来,那才真让某些人称了心。等着看吧,这事儿不会就这么揭过去的,谁又比谁更聪明呢。水开始落下去,石头就要出来了。” 抬起头望了望空中的弯月,沈雪笑意更凉,“明天,真是值得期待啊。” 对沈雪的话,乔妙玉似懂非懂,对最后一句话却深不以为然,耸耸肩,哂笑道:“再热闹又与你我何干呢,不过,有热闹瞧,那可是不瞧白不瞧的,”拖长了声音,“且看他们一个一个卖力地演,我在台下瞧得分明,难见有几分真心,全都是拿捏作态的假凰虚凤。” 在乔妙玉看来,她出过丑闻进过家庙,沈雪刚被退婚又是庶出,都不可能被晋人选中,既然事不关己,那就高高挂起啰。 沈雪淡淡地笑了笑:“走吧,早点休息,留着气力看明天的大戏。” “好。”乔妙玉拍掌。 两个人离开了花园,各自回寮房。 沈雪关上屋门,旋即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一股清冽的男子气息扑入肺腑。沈雪本能地想推开,却感觉到紧搂着她的慕容迟,身子在微微颤抖,他,怎么了?在害怕? ——————————。 ps: 本章4000余字,欠颦兮嫣然亲更新票和粉红票的字数,兔子努力还上!今天的二更,如之前一样,会晚,但一定有,不会再写一个致歉的! 谢谢亲! 貌似有好几个亲都有1000点的粉丝值了,点娘给的评价票可以用了,亲,抬抬手,选好5分的评价吧,谢谢! ------------ 159 元神 ——————————。 沈雪不再挣扎,由着慕容迟紧紧抱着她,直到他不再颤抖,拉着她在床边坐下,膝对膝,掌心相对,十指相扣。 沈雪低低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慕容迟薄唇微勾:“也许吧,可能会有些麻烦。” 沈雪眸光微凝,凝视着慕容迟那隐在白银面具后的眸,一双幽静如夜,光亮如星的黑眸。 杜红薇被游魂穿越,从女穿越君的反应想来,叶超生很可能是穆学长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且与女穿越君十分熟悉。在那一世,穆学长是军械学院女学员热聊的人物,在她们的热聊中,穆学长是钻石王老五,能与穆学长亲近的女子,除了他的母亲,还有他的妹妹。 妹妹!穆学长的妹妹! 沈雪呆了呆。沈雪努力地刨着自己的记忆,穆学长那个叫杜薇的妹妹,并不是他的亲妹妹。 杜薇的父母是烈士,双双牺牲在八.九年对越南的最后一战之中,穆学长的父亲当时是杜薇生父的领导,收养了未满一岁的杜薇。 穆学长与杜薇,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在一个屋檐下长大。 那个挨过自己一刀的游魂,是杜薇的魂。是杜薇的魂穿到了杜红薇的身上!按杜薇的意思,她拼了三十年的寿命换来一次魂穿的机会,就是为了把穆学长的魂带回现代。 穆学长一时无法面对杜薇,惊得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放心地逃走,也存了相信自己会安排好杜薇,毕竟她占着杜红薇的身体。 慕容迟说,他进入南楚地界才知有叶超生。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真正的叶超生已经死在来长安的路上。穆学长意外来到这个时空,附上叶超生的身,随后与他前生同名的慕容迟结识,惺惺相惜,成为朋友,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为了生存,他开始为慕容迟做事。而海鲨、陆虎、空鹏,这三位慕容迟的顶尖侍卫,陆虎才会像忠犬一样跟着穆学长。 同为穿越君,穆学长突然遇到跨越时空追寻而来的杜薇,与慕容迟一碰头。在这个世界混得风生水起的慕容迟,也开始担心宁舍三十年寿命的杜薇,会不顾一切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毕竟,不管什么身份,碰到鬼上身都会受火刑而死。而穆学长又不可能先对杜薇下手。 这就是慕容迟害怕的原因吗? 穆学长是她前世的暗恋。她不会否认。然而在她前世的最后一刻,是眼前这个带面具的人,握住了她的手,说“坚持住”,让她那颗被友情、爱情双双打击到冰寒的心,重温了为人的暖意。 沈雪默默地感受着从手掌上传过来的慕容迟的体温,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眸,终于问出在心里滚了很久的话:“你,是谁?是那个在网络里听我发牢骚的迟迟吗?十一年前,你到的这个世界。对吗?” 慕容迟松开沈雪的手,双手抱头躺了下去,低笑道:“小雪,听说过薛仁贵的故事吧。” 沈雪不解:“知道,李世民的大将,征东打朝鲜嘛。” 慕容迟微笑着:“野史里记载,薛仁贵小时候是个哑巴,还是个大胃王,天天从早吃到晚,不问世事。后来忽然变成了英明神武的薛将军,领着伙头军痛揍高丽棒子。” 沈雪更不解:“这,与你有关吗?” 慕容迟淡淡笑道:“小时候,曾祖母还在世的时候,常常给我讲她小时候听过的评书,在那些古老的传说里,大唐有三位大将是白虎星下凡,隋唐演义里第七条好汉的罗成,李世民梦里的白袍小将薛仁贵,安史之乱后两复唐都的郭子仪。” 沈雪吐了吐舌头,皮笑肉不笑:“我也听说大宋杨家将里的杨六郎是白虎星下凡。我还听说文曲星武曲星在天上闲得无聊把脑袋摘下来扔着玩,玉帝一道圣旨让他俩下凡,两人来不及换头就栽到人间,结果文臣包拯黑如墨炭,武将狄青白如冠玉。” “呵,”慕容迟坐了起来,伸指一弹沈雪的前额,笑道,“那就是老一辈说书人口口相传留下来的传说,后来破除迷信,说书人就都不说那些老古董了。按老古董的说法,薛仁贵出生的时候,罗成还没死,白虎元神在罗成那里,所以薛仁贵呆头呆脑的连话都不会说。罗成死了以后,白虎星元神归位,薛仁贵立刻变得神气起来。” 沈雪歪过头来,久久不瞬地望着慕容迟,然后慢吞吞地说:“你的意思是,你不是穿越来的。因为不同时空的差异,你在这个时空长到十岁的时候,都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肉身,直到另一个时空的你死透了,元神才得以归到这里来,于是从一个混不吝变成人人害怕的战神。——你是轮回到这个时空的人,不是游魂。” “对。”慕容迟点头。 沈雪眯起了眼:“在三界六道间轮回,除非大奸大恶到不可饶恕的,才会落得魂飞魄散,一般总是身死魂不灭,千万年轮回不止。但是,奈何桥上一碗不喝也得喝的孟婆汤,令人忘记前生所有的恩怨情仇。可你似乎记忆深刻。” 慕容迟抿抿红唇:“孟婆汤就象一道密封的铁门钢窗,把人的前生记忆封闭在屋子里,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当发生某种不可抗力的时候,整个儿屋子都塌了,那铁门钢窗再严密也失去了作用,正所谓大难不死、灵镜突明。我在元神归位的时候,遇上皇宫大火,差点儿就被烧死,在大火里我想起了很多事。我想你应该是在落水之后,才有了某些记忆。” 怪不得他从来不问自己。沈雪蓦地失笑:“你的元神,是什么?别告诉我是白虎。” “不是白虎。”慕容迟很快地摇头,轻轻握住沈雪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吻,“小雪,得到前生记忆是一种极难得的机缘。哪怕是不完整的。我与你已经错过太多,这一世我不会再松开你,只要你回头,我都会在你身后。” 他的声音比平常低沉了几分,话尾还略勾,恍若情人之间的低喃。又仿若一根长羽刷过心尖,忽令沈雪浑身酷麻的连手指尖都颤抖起来。 沈雪眨了眨眼,他在说她得到的记忆不够完整,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起来的呢?在她的记忆里,的确没有他的存在,那么在她的那些前生。她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呢?爱恨情仇,是哪一种?而这一世,他立志结束数百年诸侯争霸,统一天下,她要为外祖报仇。完成娘亲遗愿,夺回西戎王位。他们两个,让谁放弃? 沈雪嘴角一抿,浅浅笑道:“我听到乔三的笛声,天籁之音。” “乐由心生,乔三的笛声少了活人的气息。”慕容迟又一弹沈雪的前额,“你担心她?” “曲有误,周郎顾。你也会听曲听心,怪不得乔三要在你上山的时候吹奏一曲,好得很呢。”沈雪翻了翻眼。没好气道,“你自己不知道么,多少人巴巴地等着明天的选美,在乔家人的眼里,所有贵女都是绿叶,只为了托出乔三一朵红花。” 沈雪忽然端坐身子,敛尽笑意,凉凉道,“我明白了,你根本就是把明天的选美当成拖延计。一直拖到你一切准备就绪,直下长安!” 慕容迟伸过手臂将沈雪环住:“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燕岭关有你大伯父驻守,沈家军是南楚战力最强的军队,一场硬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值当的,倒不如绕开北疆,直入南楚腹地。长安是一座千年古城,能保下来就一定要保下来。不到长安,我还不知你爹教导出来的御林军足以比北疆的沈家军。不战而屈人之兵乃用兵上策,我不得不延长我在长安停留的时间,只委屈你等着我。” 沈雪轻轻笑道:“我爹当然厉害。你想拿下长安,我爹怕是不肯的,他有他需要坚持的东西。” 慕容迟的手指从沈雪的唇上轻轻划过:“傻妮子,我没有在众人面前把你拉到我身边,就是不想以后被人说,我是借着你才让你爹拱手相让的,我想与你爹真正较量一回。棋逢对手,棋下得才痛快。” “御林军!”沈雪眯眯眼,冷不丁道,“延庆帝原想借叶家血案栽给我们沈家一个莫须有,却被你们反将一军,撸掉了严石的指挥使,由叶超生把御林军抓到了手里。也是,凭穆学长的本事,必能得延庆帝的欢喜,以为自己挖了奇宝,哪天知道叶超生是在为你做事,估计得吐血而亡。只是,你们如何知道严石就是叶家血案的凶手?” 慕容迟笑了,露出洁白的牙,嘴角高高翘起:“猜的。” 沈雪呛了一下,嗔怪地斜瞥慕容迟。 慕容迟笑道:“那天晚上我从你的闺楼离开以后直接去了松涛园,找到正在接受何大夫疗伤的东越皇家暗卫,逼出你爹没顾得上问的他们的藏身地点,见到他们这一伙人的头目大刀刘,从大刀刘嘴里了解到关于鲛珠的诸多内幕,结合顺风镖局和宝通镖局两桩血案,我们几个人进行了一番推演,然后一边派陆虎到严石家捣乱,一边派空鹏找人赶制三块铁牌并做旧,以归还鲛珠为诱饵,引大刀刘配合,编造出一个合情合理无懈可击的故事。” 沈雪无力了:“合着叶超生在刑部大院里所说的话,差不多都是你们编出来的?” “我编故事的本事怎么样?”慕容迟洋洋得意,嘴角勾出很欠很欠的笑,“许延庆帝莫须有,也就许我捕风捉影。” 沈雪几乎看到在他身后不断摇着一条小尾巴,不禁扑哧笑起来:“编得真好,不过你们怎么知道冬草家的事?” 慕容迟笑道:“我要说了,你不许生气。” 沈雪龇龇牙:“我不生气。” 慕容迟挠挠头:“还记得钻地弹么,那小子偷听了你们主仆和魏三说的话。——我保证不是我的意思,他纯属对你好奇。” 沈雪磨磨牙:“慕容迟,你还有多少手下对我好奇?” “没别的人,没有,就是海鲨他们兄弟仨。”慕容迟慌忙摇手,“那天在聚春和饭庄,我远远看到你被几个小女子围住,怕你吃亏,就吩咐钻地弹那小子多多留意,没想到那小子就处处留意了。宝通镖局的事是冬草告诉我的,她想报仇都快想疯了。上一次我在这天元寺被追杀,她知道我们两个认识,才肯相信我的。” 沈雪抿抿嘴角:“那制造镖局惨案的人到底是谁,叶家人究竟姓叶还是姓晏呢?” 慕容迟摇头:“不知道,不过,把严石抓来审问,应该能有个结果,顺风镖局的事不好说,他是宝通镖局的最后押镖人,脱不了干系。这事儿,我会给冬草一个交代的。” 沈雪垂着头沉吟许久,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冬草,该放出去了。”抬起头看着慕容迟,叹道,“你这个人,挺可怕的,似乎没有你想做而做不成的,我不管你把我爹当成什么,只不许你伤害沈家的人。” 慕容迟低低笑着:“你倒是认定我不会输了?” “欠扁!”沈雪翻翻眼,抬胳膊撞了撞慕容迟的胸膛,“谁个不是肉做的身子,功夫再好,计谋再多,也经不起你那些炮弹一顿狂轰滥炸。你这是摆明了欺负别人不会使用热武器。” 慕容迟轻勾起沈雪的下巴,俯过脸来,嫣红的薄唇细细摩娑着她的丹唇,舌尖像吃冰激凌一般含着她的两瓣唇轻轻地吮,从喉咙里滚出闷闷的声音:“我不会做伤你的事。”忽然将她抱紧,薄唇移动她的耳垂,呼出灼热的气浪,声音沉凝,“小雪,我也要你允我一个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等我。” 沈雪心头一沉,不管发生什么事,也就是说,很可能会发生他控制不住的事情?他还是在害怕! ——————————。 ps: 多谢颦兮嫣然亲、舞落如梦亲、陶子1026亲对兔子的支持,兔子只有努力更新,再努力更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颦兮嫣然亲的记录在书评区被点娘吞掉了呢?点娘抽风了? ------------ 160 重阳(一) ——————————。 九九八十一声晨钟在落雁崮顶响起,在鹿山的群峰间回荡。 大雄宝殿香烟缭绕,红烛高烧。 在天元寺僧人的低声梵唱里,延庆帝很虔诚地向西天诸佛奉上三柱香,文武大臣随后揖手躬身。 延庆帝头戴五彩玉珠十二旒乌纱冕,身穿日月在肩、星山在后、龙雉在两袖的玄色衮服,诸臣戴梁冠、着赤罗衣,脚下白袜黑履,人人肃穆,个个庄严。 随后,在住持、四大班首、八大执事的引路下,君臣赏看寺里栽种的菊花。与往年一样,天元寺又培育出花蕾硕大、花色罕见的异种菊,直叫君臣惊呼怪哉。住持谦和地唱喏,称佛法无边,皇恩无上。最后来到位于寺院后方的花园,菊花的清苦之香令稍感倦怠的君臣精神为之一振。 官眷比官多,长亭里座次有限,此时候在花园里的夫人、公子、小姐都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大家依足规矩向延庆帝行君臣大礼。繁复的礼仪之后,分别落座。 小内侍、小宫娥接过小沙弥送上来的天元寺秘制九层重阳花糕、菊花茶,以及落雁崮自产的鲜果,轻悄无声地放到各个条案。糕香、茶香、果香,香香弥散。 座中的少女们腰挂茱萸香囊,鬓簪新摘菊花,各色罗衫锦服犹胜寺内盛开的繁花,一颦一笑,一喜一嗔,吸引着另一侧少年们探究又火热的目光。 赵青莲一如人们的猜测,没有出现。 长亭里的上座归了皇子和公主,百花台的北侧新构起三尺檀木高台,铺以金色绒毯,撑起巨大的九重华盖,华盖下陈放两张雕刻飞龙在天的檀木长案。 方脸大耳慈眉善目的延庆帝。年过六旬,眉目间的慈善笑意堪比大肚能容天下事的弥勒佛祖。在他身侧的严德妃,头戴翠凤衔珠金凤冠,身穿深青霞帔,面容端雅沉静。 按礼制,慕容迟是北晋的二皇子,座次应稍低于延庆帝。可是。慕容迟不仅坐得与延庆帝平齐,而且还占据了东座上席。这可真是弱国无外交,武力是王道啊! 沈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延庆帝迫切希望得到北晋的帮助。以巩固简凤朝的地位,竟不知是与虎谋皮。 延庆帝在一番登高望远、山河秀美、国泰民安的自赞词后,向慕容迟笑问:“二殿下你看,我们南楚的女子,可谓是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个个明礼仪,知进退,善解人意。不知二殿下意下如何?” 慕容迟命令银甲卫将那幅晋阳风光图挂了起来。看向延庆帝,淡淡道:“既是晋楚两国议和,南楚贵女和亲到北晋,那么理当是自愿前往。虽然说晋阳的繁华大超长安,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本皇子还是希望两相情愿,绝不勉强旁人。陛下不如询问一声,有此真心者,可离开长亭,到亭外台下等候,围成一个圆圈等候。” 慕容迟身体稍稍前倾,道:“陛下,在这金秋之际赏花赏景赏美人,本是人生快事,弗如将这快事做到极致,君臣同乐,与美同乐。” 延庆帝兴致勃勃:“哦,二殿下如何一个君臣同乐,与美同乐?” 空鹏端过来一个玉盘,盘子里放着一个菊花编成的花环。 慕容迟淡淡一笑:“百花台两侧有大鼓六面,可由银甲卫击鼓。花环交给待选的贵女,鼓响,花环从上一人手里传给下一人,鼓不停,传花不止,鼓停,手握花环的贵女可到台上来即兴展露才艺,琴棋书画诗酒茶花歌舞,十选其一。如此,大家一可赏听银甲卫的鼓乐,二可赏观贵女的真才急智,至于本皇子,自是选那才貌双全的。” 沈雪默默撇嘴,击鼓传花是最老套的游戏,却也是玩得最欢腾的,在军校读书的时候,玩到最后很多人嗓子都喊哑了。 “嗯,听着很有意思,”延庆帝捋着颔下花白的胡须,“和亲是楚晋两国大事,身为南楚贵女,自当为君分忧,为国效力,传谕。” 慕容迟眯了眯眼,没说话。 长亭里一片寂静。延庆帝这是铁心要让晋人满意,不顾南楚女子的矜持。 丝竹响起,近百个姿容俏丽的歌伶舞姬,翩若惊鸿旋舞着舞进花园,舞上百花台,载歌载舞。宽大的衣袖忽儿滑下,忽儿抛出,一双双纤臂幻化出曼妙的姿态,那纤臂隐在半透不透的青纱之下,恰似雾里看花,有三分清艳,更见四分妖娆。近百娇娥,一行行,一列列,歌声清脆如黄莺,舞姿翩跹似金蝶,望之顿生波浪滚滚的浩荡,亦有佳人如水般的柔婉。 歌舞过后,五品以下官员家的待选少女走进花园,袅袅来到百花台下,一看望过去,端的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由内侍指引,少女们福大礼娇滴滴呼道:“臣女参见陛下,参见北晋慕容二殿下,陛下万岁,二殿下千岁!” 沈雪忍不住咳咳,万岁,千岁,这哪是敬语,千年王八万年龟么。 延庆帝咳嗽一声。站在他前侧的内侍发尖声拖长了音喊: “贵女近前!” 长亭里的贵女们乐意的不乐意的,都纷纷起身来到亭外,在内侍引导下,向上福礼,口称:“臣女参见陛下,参见慕容二殿下,陛下万岁,慕容二殿下千岁!” 站在沈雪身边的乔妙玉低低笑道:“你大不敬了,没喊万岁千岁。” 沈雪瞪了乔妙玉一眼:“你就大为敬了?” 简少华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沈雪。 但见她薄施粉黛,穿着的还是昨日见过的那套橙黄湖丝长裙,双垂髻上别着一朵黄玉雕成的名为仙灵芝的菊花,虽没有刻意打扮,似乎能在一片绿肥红瘦里泯然于众,可那低调中掩不住侯门贵气的衣着饰品,还是令人不能轻瞧了去。 简少华觉得自己的心被大力捏住。气短胸闷。往日无名无才无貌的镇北侯府沈家五小姐,从今以后被长安少年惦记上倒也不算多大的事,可若入了晋人的眼,他该怎么办呢,眼睁睁看着她被晋人抢走吗?简少华握拳,依着简少卿温水煮青蛙的方法已经不可取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手段! 按照延庆帝的旨意。宫娥教引着近一百五十名参选少女围成五个圆圈。发过来五个花环。因为没有依照父兄的爵位官职,围圈的速度很快。 乔妙玉嘟嘟嘴:“当一回大白菜也就罢了,还得把菜芯亮出来,大户人家的贵女着重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的当家主母。琴棋书画诗酒茶花歌舞,怕是比不过那些想给高门做妾的小家碧玉,这下有热闹好瞧了。” 沈雪垂着眼眸:“就你嘴碎,也不怕被人听了去,到时给你下绊子。 乔妙玉不以为然:“我又不想中选,怕什么。” 沈雪斜过眼来瞟了瞟乔妙玉,忽然起了捉弄之意:“为何不想?晋阳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谁也不认识你。乔家乃是南楚文臣第一家,论才貌。论家世。乔家女儿能比谁差了去?” 乔妙玉眨眨眼,瞅瞅满眼的莺莺燕燕,叹了口气:“拉倒吧,皇子选美,德言容功不可或缺。才貌家世只占一个容字,我就是那凑数的。” 乔妙玉口中这么说着,那句“谁也不认识你”却是动了她的心,在长安,她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谁会娶她这个与别人滚过被窝的女子?可如果沈雪中选,她或可作为送嫁的姐妹陪着去晋阳,那就再无人戳她后背了。 乔妙玉飞快地转动眼眸,拉了拉沈雪的袖子,低低道:“沈五,求你了,来一个一鸣惊人吧,带我去晋阳,给我撑腰找个好人家。” 沈雪呛住了,眸光不由自主向慕容迟看过去,却见他腰背挺得笔直,白银面具在阳光下反射着夺目的光华,神态面容完全隐在一团银光之后。 沈雪复又垂眸,唇角勾出一个凉凉的笑:“一鸣惊人,会有的,可不是我,人外有人,好戏就要开演了。” 鼓声咚咚响起,五个花环开始传递。有那想把花环捂住的,奈何鼓声不停,怅然地传出去,又满心盼着鼓声不要停,心中喊着花环赶紧再到自己的手中。 繁华富贵的晋阳城,尊荣显赫的皇子正妃,有些初闻不以为然的少女们,经过这么多天的沉淀思考,心意频转,渐渐丢不开这机会难得的龙门一跃。至于穿着南楚官服的父兄,唉,在哪儿当官不是当呢,难道北晋的官还能弱了南楚的官去? 少女们的心跟随着鼓声,越跳越快。 鼓声突停。 沈雪捧着花环,耸耸肩,真没想到自己打了头阵,跟在另四名少女身后走上百花台,依次向上自报家门。轮到沈雪,她很老实地低着头,盈盈福礼: “臣女沈雪,家父沈凯川。”不必多介绍沈凯川吧,相信延庆帝绝对把老爹记在心上。 延庆帝“哦”了一声:“沈爱卿的女儿?上前来。” 沈雪怔一怔,直身向前走了两步。 延庆帝:“抬起头来。” 沈雪拢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抬起头。 长亭中的人们也都看向沈雪。这就是那个舍命救下自家三个弟弟的镇北侯府五小姐?这就是那个拒绝信王府十六抬红箱聘为侧妃的沈家庶女? 发丝轻扬,裙裾轻翩,一阵山风吹过,更显她身姿修长,绝色天成! 延庆帝抬手略微掀起垂在眼前的十二旈五彩玉珠,愣了一愣。 刑部公审,他派了不少暗卫混在围观的人群里。御林军没有抓到为信王府洗脱污名的少年,暗卫却想起那少年与镇北侯府二少爷沈世榆长时间站在一处,并呼之二哥,而沈世榆呼另一少年四弟。拉出镇北侯府家眷名录推敲,很快判断出诡辩如狐的少年就是沈家五小姐。 延庆帝暗转心念,原来沈凯川的女儿不仅诡辩如狐,还如此美貌! 延庆帝向慕容迟看过去,见慕容迟只是把左腿压右腿换成了右腿压左腿,并无太大反应,微不可见地点一点头。眼睛的余光向长亭里的信王瞟过去,信王未见动容,简少华则微显苍白之色。 延庆帝心中冷冷一笑,亲爱的哥哥,亲爱的侄子,你们非常想和镇北侯结亲吧,非常想把这个狡猾的女子弄进你们的家门吧。呵呵。就算她不是镇北侯府的人,也轮不到侄儿你沾她一根手指啊! 延庆帝以目示意严德妃。 严德妃轻轻咳了一声,含笑道:“沈五小姐,听说你为你的祖母谋到了奇特之物。可使人青春永驻,有返老还童之效。那等异果出自南疆,是么?” 长亭里夫人们不由自主向前倾斜了身子,只想把话听得清楚一些。 沈雪低眉,微呈窘态:“陛下,德妃,臣女妄言,当不得真。” 严德妃隐有不悦:“何讲?” 沈雪浅福一礼:“回陛下、德妃,这世上并无美人果。实是祖母生辰那日大早。臣女不小心打碎了给祖母的生辰礼。心下怕祖母责怪、父亲不喜,情急之下编了一套说词。” 嘴角轻轻勾了勾,窘态更深,“盒子里装的实是两个粗粗雕成童女形的白萝卜,白萝卜水嫩洁白。众位贵客隔得远了,没瞧不出端底,就被臣女蒙混过了关。臣女惶恐,陛下德妃见问,臣女再不敢妄言,求陛下德妃饶过臣女无状。” 美人果!白萝卜! “呵呵呵!”简凤仪率先忍不住笑出声来,揉着肚子笑道:“父皇,沈五小姐可真有趣,竟将白萝卜说成了堪比仙家圣品的人间佳品,太有意思了!” 可逗可气,长亭里的人们一个个的倒被气笑了,一时笑声四起。 沈家的几个主子脸色晦暗,美人果,那是插在沈家人心里的一把刀! 慕容迟站了起来,语声淡淡:“沈五小姐倒是将全长安的人都耍了一把,有点意思。” 空鹏面无表情,心里早笑翻了。沈五小姐,你总是这样威武啊,高高吊起全长安人的胃口,就这样轻轻放下,还摆出一副“我说着玩的,谁让你当真了”的神气。空鹏望空默默喊一嗓子,主子,我非常期待你被沈家五小姐天天恶整,整得找不着北啊! 沈雪很认真地向延庆帝和严德妃又福一礼:“臣女也没有完全说错啊。传说西王母开蟠桃会,四方神仙齐聚瑶池,东海蓬莱岛的寿仙在赶赴瑶池的路上,弄丢一枚长生果,长生果落地生根变成了萝卜,萝卜有止咳化痰、去油腻、助消化的功效,白萝卜咯嘣脆,吃了能活九十岁,医家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需大夫开药方,可见萝卜是个好东西。” 忍不住的笑声又响了起来,人们忍不住想,上天是公平的,瞧着沈家五小姐绝美的样子,竟然是有些呆的,怪不得镇北侯府不大让她露面,怪不得不肯嫁信王府世子,原来不懂那泼天富贵。 严德妃浅浅笑着:“沈五小姐可真有趣。” 延庆帝看了看不动声色的慕容迟,又扫了扫另四个局促不安而强自镇定的少女,心下有了计较,抚掌道:“沈五小姐,既是先到台上来的,那就算抛砖引玉吧,今日九九重阳佳节,就以登高为题,九步成诗。” 百花台上下一片寂静。 高官们不由自主看向沈老侯爷,武将世家,吟诗作赋本不是长项,九步成诗,谁敢说自己能在九步之内写出一首好诗?皇帝这不是要有点呆的沈五小姐出丑,而是要镇北侯府出丑!看来皇帝是铁心要对付沈家了! 沈雪低下头,向延庆帝福一礼:“臣女谨遵圣命。”回眸向老侯爷看了一眼,见祖父捋须颔首,旋即抬起头,望向一碧长天,淡淡地笑了笑,迈出第一步,口中念道,“一上一上又一上。” 百花台上下目瞪口呆。这是诗?沈家五小姐真是个呆的。 简少华心头一动,瞟了瞟发呆的简少恒,想起简少恒在桃花山庄的经历。 沈雪恍若置身空山野谷,迈出第三步,继续念道:“一上上到山巅上。” 百花台上下轰然大笑。这也是诗? 空鹏抬头望天,沈五小姐?我不认识,不认识。 沈雪悠然迈出第五步,稍稍放缓了声音。念道:“手握星辰与日月,脚踏三界共八荒!” 百花台上下再次陷入寂静。 空鹏无比热烈地望着沈雪,呃,沈五小姐,我认识你啊,我跟你混吧! 沈雪回过身来,接触到慕容迟投过来的目光。心悦诚服?沈雪一怔。哦耶,不由得得意起来,收获慕容迟的心悦诚服,很不容易的!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山巅上,手握星辰与日月,脚踏三界共八荒。延庆帝呵呵笑着,弥勒佛一般慈善的面容浮上了亦如弥勒佛一般开怀的笑:“好气魄,沈家有好女啊!”这是一个小女子可以说的话吗,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这样女子,岂能放她在外?延庆帝笑容漾漾。眼里却闪烁出狼的绿光。 长亭里人们讪讪地笑。谁再把沈家五小姐看成呆子,他自己才是呆的!去过桃花山庄的贵子贵女们,不约而同念出了沈五小姐那首咏蛋诗,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待到他日破壳出,凤凰何少雀何多,合着沈五小姐惯会给一颗糖再打一巴掌! 简少恒远望着延庆帝那漾漾的笑容,心底突似被利刃刺入,脸色刷地变得惨白,额上冷汗淋淋,身子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阿恒?”简少华伸手试简少恒的额。 简少恒嘴唇哆嗦:“他,他,他动了那心思!” 简少华回首向延庆帝看过去,脸色渐渐变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愤怒、烦躁冲上心头,整个人忽如在大浪里沉浮,又如架在火炉上烧烤,冷热之中透着剧烈的恶心,禁不住弯下腰去呕吐。 这时,鼓声重新响起,花环又开始在少女们的手里流转。 沈雪回到了长亭里,赵氏抚了抚她的头发,也不知说什么好,官做得再大又有什么用呢,为人臣子的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这一场选美,沈家有三位小姐裹挟其中,沈霜霜温雅,沈雪机变,沈霨娇憨,谁知道晋人会把绣球扔到谁的身上。 几番轮转下来,多是泼墨挥毫、弹琴唱歌的演示。 鼓声又停,沈霜霜与另四名少女捧着花环走上百花台。 沈雪眸光一凝,从沈霜霜僵硬的步姿,沈雪很容易看出她与别个少女仿佛相同的紧张,可那紧咬的失血的嘴唇却令沈雪觉得,她不仅仅在紧张,在恐惧,还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在另四个少女或弹或唱中,沈霜霜端坐到茶案前,闻着熟悉的茶香,紧张的情绪稍稍舒缓,低眉垂眸,由着那股清香幽幽沁入心脾,更深地舒缓那从心底里漫上来的恐惧,然后开始沏茶。 在众人眼里,沈霜霜驾轻就熟地进行着茶道的每一步操作,那纤长的手指,雪白的肌肤,令她的动作透出一股不沾烟火之气的优雅。 茶入杯中,杯中飘起了名为白玉珠帘的菊花,菊花缓缓绽放,茶香幽幽飘散。 沈霜霜用茶盘捧了两杯茶奉给延庆帝和严德妃,福礼口称:“臣女乃北部边防五军都督沈凯山之女沈霜霜,参见陛下,参见德妃,愿陛下金安,愿德妃吉祥。” 帝王勋贵都很钟爱茶道,那清香的气味,醇厚的味道,令人心清神往,沈霜霜的茶,更是悦目怡人。 “茶中有花,花开茶中,好茶,好花,”延庆帝从内侍手中揭过茶杯,小饮一口,“沈都督之女,是行四的四小姐吧,听闻沈四小姐素有才女之誉,果然,沈家有好女啊。” 沈霜霜低着头:“陛下,德妃,今晨臣女赏看寺中菊花,思昨抚今,偶得菊诗一诗,愿抛砖引玉斗胆博陛下德妃一笑。”起身来到摆列在百花台西侧的书案,提笔疾书。 宫娥站在沈霜霜身后,曼声吟哦:“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好一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严德妃脱口赞道,“沈四小姐哪里是在抛砖,分明丢出一块绝世美玉,怕是无人越得过去。”却又暗暗纳闷,沈霜霜是镇北侯府长房嫡女,珠围翠绕,呼奴唤婢,何来悲秋心怀写出这样极有情思的句子,怪道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 延庆帝转向慕容迟,笑道:“沈四小姐诗风婉柔,可由娇俏小女子轻歌,沈五小姐诗风豪迈,倒是合宜二殿下的银甲卫高唱。沈家有好女啊,二殿下以为如何?”复向沈霜霜,微有不虞之色,“沈四小姐还未向慕容二皇子奉茶吧。”男人嘛,总是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子,沈四沈五相比,沈四应当更讨男人喜爱。 沈雪心意一沉,沈家有好女,延庆帝已是第三次说这句话了!什么意思呢?是在向慕容迟推销沈家女? 沈霜霜回到茶案,换了一套新的沏茶动作,小心翼翼捧着茶盘向慕容迟走去。上一世的重阳登高宴,并无选美一事,她的这首菊花诗惊艳全场,导致自己最终被迫离开长安,那这一世,她不会让自己落入晋人的眼,只盼菊花诗能令简少华对她另眼相看。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沈霜霜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似是不慎,又似是裙裾过长,身子突然向前一扑,摔倒在慕容迟的桌案前,眼看茶盘茶杯脱手之后很可能落到慕容迟的身上,沈霜霜就地一滚,将茶盘茶杯远远扔了出去,却从袖中滚出一个香粉盒子,香粉盒子从桌案下斜斜飞上,桌案挡住了视线,正襟危坐的慕容迟避之不及,香粉盒子落到他的衣袍上,盒底盒盖两分开,香粉顿时洒满慕容迟的袍角靴面,也沾了沈霜霜满衣袖。 ——————————。 ps: 更晚了,这章近6700算昨天的,今天的晚上发。 谢谢亲! ------------ 161 重阳(二) ——————————。 慕容迟双手一扶桌案,座椅向前滑开两步,站起身来。 沈霜霜面如土色,膝行绕过桌案,背向长亭,纤细的身子剧烈抖动,一迭连声泣道“二殿下恕罪”,双手在慕容迟的袍子靴子上拍来抚去,似是竭力要拂去沾染的香粉,那畏惧无助的颤抖,瑟瑟如西风中的枯叶。 慕容迟袍袖一抖,不怒不急:“沈四小姐请起。” 百花台上下有人欢喜,有人惋惜,欢喜沈霜霜举止失当,惹恼了慕容二皇子,惋惜沈霜霜才貌出众,失去了中选的机会。 沈雪蹙着眉,隐隐觉得奇怪,沈霜霜听到慕容迟的名字都发抖,今天不仅在他面前沏茶吟诗,还直接凑到他跟前,胆子似乎有点肥了。 延庆帝慈善的脸孔冷了冷。北晋皇子看起来不生气,可不表示他很满意,这沈四小姐枉为侯门贵女,居然如此轻狂浮躁,也罢,如此倒是个好拿捏的。 咳嗽一声,延庆帝声含薄怒:“沈四小姐下去吧。” 沈霜霜抖抖缩缩站起来,含着泪向上福礼,垂首忍泣道:“臣女无状,请陛下恕罪,请二殿下恕罪。”嘴角却在不经意间浅浅弯起,握在掌心的无色胶体已经全部抹上慕容迟的靴帮,接下来么,弯起的嘴角向下一拉,苦着梨花带雨的脸回到沈家的座席,眼角的余光向男宾席的简少华睃了一眼,爱是自私的,请不要责怪她心狠。 赵氏也抚了抚沈霜霜的头发。细心地为她拭去眼角腮边的泪痕,吩咐丫环送沈霜霜回寮房更衣净面。 激昂的鼓声又敲响了,待选的少女们继续玩着击鼓传花的游戏。少女们所展示出来的才艺确是惊了不少少年郎的眼,默默留意着可自己心的小女子。只可怜那些容貌普通的。满怀希望而来,上台走两步就被喝退了。 因着延庆帝和德妃耐心地陪着晋人相看每一位官家少女,长亭里的大臣和家眷谁也不敢乱走乱动。 或许是巧合,信王妃的座席与沈家的座席相邻。 坐得久了。信王妃甚是疲倦,丫环或给她轻捏肩膀,或给她轻揉双腿。信王妃端着茶杯,她并没有注目沈家五小姐,幽沉的目光久久地看着杯中一片浅碧的菊花瓣。 容貌清艳,而神态似呆似迂,便是这样一个小女子,在刑部大院数百人之前,舌绽莲花。力挽信王府清名。王爷说此女当得母仪天下。想来定是不错的,九步诗里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真不是一般庶女能有的。 战场阎王沈凯川。长安第一少沈凯川,他的女儿。怎么会差!他们也真是昏头了,现在看来倒要感谢乔曼玉自甘堕落,否则他们信王府如何与乔家谈判,哪里拿得出世子正妃之位相迎沈五? 乔家么,也不能放手,侧妃还是可以考虑的,拿一个被人搂着睡过觉的嫡女,来还休弃变和离的情,到底是两相抵消,还是欠得更多呢? 貌似沈五小姐和乔四小姐,私交不错哦。信王妃眼角的纹线稍稍扬起。 不一会儿,乔妙玉、沈霨相继回到座席。 乔妙玉甚是不以为然,她随手把画纸涂成全黑,解释道,这是黑夜里一个黑衣人带着一只黑狗骑着一匹黑马在追赶一头发狂的黑牛,唉呀这话太长了,乔妙玉说得差点儿岔气,延庆帝听得差得儿歪了鼻子。 沈霨的神色很是颓丧。她是庶女,在府里的笃学院一直用心学习,她会弹筝,会吹埙,会拉胡琴,夫子说鲜有女子器乐天赋如她这般。可是她太紧张,连出两个错音,一错更紧张,直弄得一器未成,被严德妃讽为贪多不精。 乔妙玉还是不去乔家座席,只挨着沈雪坐下,笑道:“我就说你能一鸣惊人嘛,九步成诗,沈五,这一下子就算晋人不讨了你去,你也是长安城里世家子弟心仪的人儿。唉,我说那个什么二殿下,跟个木头似的,任谁的才艺也不能让他说个好字,可气!” 沈雪笑笑:“人家是皇子,见得多了,你还记得他的手下是怎么说的,一手弹琴,一手扭人脖子,一手拿笔写书作画,一手拿刀破人肚子,一手在棋盘上下棋,以玉石为棋子,一手在战场上下棋,以活人为棋子,人家自认是天才,我们这些女儿家的些末把戏,人家能瞧得上眼?” 乔妙玉哼哼两声:“既然瞧不上我们的些末把戏,大老远跑到长安选什么美,耍人玩呢。” 沈雪淡淡一笑:“和亲送美人,那是上位者和满朝文武想出来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谁是高楼,谁又是茅草屋呢。乔四,我们现在都是由着别人挑的大白菜,管不了别人楼顶瓦屋上茅。耐心等着,重头戏一般都在最后上演。” 乔妙玉撇撇嘴,吐吐舌:“听不懂,说得好深奥。也罢,既然你说还有重头戏,那就等着吧,已经午时了,好饿。”一偏头,示意沈雪莫要说话。 后桌传来很小说的话音。 少女甲:“刚才和我一起上台的那个女孩,就那衣料,我家下人都不穿,居然能留下来弹曲,居然让她弹完一曲,真叫人气不平,长得可丑。” 少女乙:“表姐,总不会比我丑吧,别人还可走两步,那小内侍都不让我上台,说我会惊了御驾。” 默然片刻,少女甲:“表妹也不必难过,那女孩跟你不是一个丑法。” 沈雪和乔妙玉不禁弯起了唇,刚想说话,却同时瞪大了眼,闭上了嘴。 沈霜霜换了衣服回到长亭,秋风飒飒,风动衣裙。 她换上了一件红得极纯正的云锦长裙,衣襟裙摆皆以深红色丝线绣着盛开的牡丹花。外披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云绡衣,三千青丝挽成元宝髻,髻上插一支红玉金珠步摇,鬓角簪一朵新摘的金菊。脖子上挂一串红玛瑙,八十一颗玛瑙珠颗颗莹润如水,流溢着晶莹的红辉,脚上一双金缕鞋。极浅的烟霞色金丝线绣成丹凤,凤翅上缀有细小的银珠,凤口衔着一枚浑圆的南珠,款款行来,步步生莲,恍似瑶池仙子! 赵氏双目急遽收缩,沈霜霜赫然穿上了信王府送给沈雪的红衣凤鞋!她想干什么?赵氏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低低的惊叹羡嫉声迅速散开,瞬间让人忘记了沈霜霜在百花台上摔跤的狼狈。今上说,沈家有好女。好女花落谁家呢? 简少华呆呆地望着沈霜霜。那衣裳。怎么会在沈四小姐的身上?难道娘亲没有说明白,是送给沈五小姐的?他们信王府承了沈五小姐的大恩啊!他迅速掉头看向信王妃,只见信王妃也是面有愕然之色。他刚想站起来。信王伸手压上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 赵氏闭了闭眼。睁开,哑声问:“为什么?” 沈霜霜眼有波光,声音娇软:“娘亲不觉得霜儿很美吗?” 赵氏在镇北侯府当家二十年,那份心志已非常人可比,“为什么”三个字问出去之后,脸上已恢复平静,重新挂上了沈家专用招牌笑。 杨氏拉过沈霜霜,笑道:“四丫头一直是极出挑的,这身衣裳再好看,也不过是个陪衬。” 信王府送给沈雪的红衣裳,侯府里并没有传开,仅限于老侯爷、赵氏和沈凯川、沈雪。赵氏想事想得太深,沈霜霜到芳菲院又不需禀报,一番自言自语被沈霜霜听了去。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沈四小姐不止是才华出众,容貌也是出众,不过,怎么看着这身红裳好似做得短了两分呢,唉呀,沈大夫人,这是哪个混账裁衣铺子做的,竟然不好好地按尺寸做,该打!”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拈了一块重阳糕放在嘴里,笑嘻嘻打起趣来。 赵氏眸光一缩,这胖妇人是礼部马尚书的夫人,马尚书与信王妃的娘家带一点远亲,她跳出来,自然是要为信王府讨个回音。赵氏斟酌片刻,笑道:“马夫人还是那么直利,这衣裳……”霜儿太鲁莽了,这不止是罔顾她自己的颜面,更是将沈家百年清誉踩在脚底,老侯爷不会容忍的,怎么办? 沈霜霜盈盈一笑:“夫人安好,霜儿可不敢在夫人面前放肆,前几日霜儿拉着我家五妹妹上街,我家五妹妹才得了这件红衣,只是我家五妹妹不喜欢下水洗过一次的衣裳,可霜儿一向喜欢红色的衣裳,这件好似短一点,夫人眼明,不觉得霜儿很配这件红衣吗?” 沈家与马家并不相熟,沈霜霜不认得这位胖妇人,但还能想到,敢站在她娘亲面前说话不忌的人,必是有倚仗的,不能得罪。 马夫人噎住了,一口重阳糕堵在嗓子里,吓得身后的丫环拼命划拉她的前胸后背,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怔怔地看着赵氏,很想问问,你家四小姐不知这衣裳后的意思吗? 赵氏微笑着:“这不,重阳节到了么,忙来忙去的,有事些就没顾得周全,马夫人,请坐,请坐,呃,这儿的吃喝都是寺院里的安排,倒是要怠慢马夫人。” 信王妃冷脸看向沈雪。不喜欢下水洗过一次的,竟是嫌弃华儿娶过妻了?华儿和离,娶她沈五进门,虽不是原配,可也是正妻之位,她沈五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马夫人有点儿讪讪的:“沈大夫人客气。” 赵氏心念急转,面上容色不动,微笑着:“马夫人见笑,呃,马夫人坐下来说话吧,我这个闺女,自小娇养着就喜欢红颜色,来,来,马夫人请坐。”女儿心,海底针,她这个做娘亲的太忽略自己的女儿了!霜儿她是真喜欢简少华呢,还是对世子妃之位动了念头? 乔妙玉低声问道:“沈五,那衣裳是被沈四瞧着好抢走的吧?欺人太甚!我去帮你讨回来!” “别!”沈雪拖住乔妙玉,“别闹,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想要,要去好了,不过是件衣裳,能代表什么呢。” 沈雪侧脸看着笑意盈盈的沈霜霜。终于明白沈霜霜不可能回头的,哪怕躺进棺材她也不会后悔。早知她冥顽不灵,自己就不该去趟信王府那潭浑水。简少华跌进泥里,不定还能熄灭了夺回帝位的心思。或可与沈霜霜过一过平常人的日子。 可沈霜霜演出这么一场戏,又能得到什么呢,逼着信王府接受她吗?一件衣裳而已,知者能有几人呢?赵氏那么聪明利落的人,怎么就养出沈霜霜这么个天真的女儿来?保护得太好,真不见得是件好事。 沈雪叹了口气,重生,多的是一些预知,而不是多出心窍来。以前脑子不灵光。以后也不会灵光。废物就是废物。重生一回还是废物。 信王妃突然回过神来,这是沈家大房在欺人吧。 华儿以侧妃之位纳沈五,沈家大房无动于衷。嫡女不能做妾么,现在华儿要以正妃之位娶沈五。沈家大房动心了,眼红了,要让沈四替沈五嫁进信王府!沈五在镇北侯府果然不受待见,说什么沈家兄友弟恭、姐亲妹睦,都是假的,嫡姐悍然抢起庶妹的婚事来! 哼哼,若不是华儿真心想娶沈五,若不是不能堕了镇北侯府的名声,若不能顾及三十万沈家军毕竟掌在沈家大房手里,今儿个真要把沈家大房的脸皮给撕下来! 沈四说什么?她拉着沈五上街,沈五才得了红衣,合着那意思竟是沈五看沈四的面子,顶着危险给信王府解的围?沈四真是好大的面子!若沈四有这么大脸面,怎么不见她自己站出来!别人辛苦种了桃树,她却要来摘桃子,真是可笑,把信王府当什么了? 信王妃抬头向坐在男宾席的信王看过去,数十年夫妻,只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彼此点一点头。沈五是沈家三房的女儿,自有三房的主子作主。 沈霜霜在沈雪身侧坐下,定定地瞧着沈雪,声音轻柔:“你说得对,梦就是梦,我不能因为梦里喝过了茶,梦醒时候就不喝茶。” 沈雪唇角动了动,没说话。 沈雪招招手。 春环走过来,手里捧着个茶盘,茶盘有一把细颈圆肚的青花瓷茶壶和四个小巧玲珑的青花瓷杯。春环原在赵氏身旁伺候,转送到梧桐院当了一等大丫环,接替在桃花山庄死去的春燕。 沈霜霜把茶壶和小茶杯摆放好,浅浅一笑,声音更轻更柔:“最近我总是做梦,还在梦里学会了沏茶,很奇怪是吧,你说梦里发生过的事,醒时未必会发生,我就想啊,那梦里没发生的事,是不是可以在梦醒的时候做一做呢?不做,又怎么知道对错得失呢。” 乔妙玉看看沈霜霜,又看看沈雪,抚了抚前额:“沈四,你哪儿来那么多梦啊?莫名其妙的。” 沈雪抿了抿唇:“我不管你的梦。” 沈霜霜也抿了抿唇,轻笑:“你说过你不要,那么我视若珍宝的,其实是你弃若敝屣的,我又何苦与你为难,是我想偏了,以后不会再有。”笑得更轻,“刚才得今上夸奖,我沏的茶,茶中有花,花开茶中,那是煮出来的,我还会温水沏茶。”提起茶壶,缓缓将壶中水注入小茶杯。 乔妙玉瞅着小茶杯中幽幽绽开的菊花,不由得惊叹:“沈四,好茶道!”嗅一嗅茶香,叹道,“好茶!”小饮一口,舔舔唇,又叹了一句好茶,将小茶杯中的茶喝尽,晃一晃杯子,“沈四,还能再来一杯,换个花形么?” “好。”沈霜霜放下茶壶,双手捧着茶杯,向沈雪:“我就以茶代酒,向你说句对不起,以后真的不会再有。” 沈雪拨了拨茶杯,端起茶杯,看着杯中花瓣纤长如烟的菊花,细细闻着一缕淡雅茶香,忽然笑了笑:“你真是在梦里学的沏茶?我一直不懂这茶里如何生出花来,倒不如教教我。” “好,”沈霜霜喝尽了杯中茶,“不须三个月,你必能学会。”提起茶壶,给乔妙玉注茶。 沈雪隐隐觉得沈霜霜有些怪异,她这是豁出去要向简少华表白吗?沈雪喝完杯中的茶,注视着沈霜霜优雅地冲茶,低低一叹:“其实,有些事,你可以向大伯母讨教的。” 沈霜霜握着茶壶的手顿了顿,垂眸道:“好。”注满三个空杯,“谢谢你宽容我。”捧杯饮尽。 沈雪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就是爱情?爱情就是让人变得冲动,让人的智商直接变成零?沈霜霜想没想过,若简少华不接受她,她该怎么办?也许会接受的吧,沈凯山掌握着北疆三十万人马呢。简少华要卖身换取支持他的力量,卖谁不是卖,如何就不能卖给沈霜霜了? 沈雪叹了口气,喝完了杯中的茶。沈霜霜穿上信王府送来的衣裳,赵氏定然明白沈霜霜的意图,想来是可以把这件事圆过去的吧。 就在这时,百花台那边鼓声又停了,却有一缕笛声响起。 ——————————。 ps: 本章五千字,算十号的更新,十一号的更新一定赶在今天二十四点之前。那么,兔子就算还完欠颦兮嫣然亲的票票和打赏了~~兔子会努力码字,争取早点还上欠舞落亲和陶子亲的更新。 阴谋就要在下一章爆发了~~ ------------ 162 美色如刀(上) ——————————。 几个简单的单音之后,笛声突无,好似一只蝴蝶停在花蕊轻颤翅膀,又翩然飞走。旋即,笛声再起,清越昂扬,仿若天外来音,霎忽之间便令人听得痴了。 百花台东西两侧各有三面大鼓,大鼓后各有一带假山。 笛声渐清渐亮,有一人影自假山后走出,轻盈无声,却又停在假山旁,横笛在唇,静静吹笛。只这一个素淡身影,便令人瞧得痴了。 笛声婉转流亮,似轻云出岫。笛声中,两名少女将一块三丈素锦铺在百花台上,又七名少女摆上七个银盆。 素淡人影徐徐走上百花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了她的身上。 一袭没有任何纹饰的素衣紧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有素纱水袖自肩滑下,又一方薄透的素纱掩住面孔,长发一半以白色丝带绾成最简单的圆髻,一半披垂在身后,另一条素纱自圆髻垂落至足踝,纤足只着白袜。 悠悠行来,风动轻衣,黑发素纱,容颜依稀可见,丰乳细腰,曲线如波,人似在云里雾里,她的身体每一分每一寸都覆着织物,却比不着丝缕更令人心猿意马,心驰神往。一动一静之间,是冰,是火,冰火两重天…… 沈雪叹了口气,这就是传说中的祸水级美人?不由自主悄悄转眸向慕容迟看去,却见他的脸孔隐在一团银光后,什么也看不清。 随着明如碧波潋滟的笛声,披纱少女足尖一点,凌空一翻,一只脚在银盆中一拖而过。不盈一握的腰身轻轻款动,脚步划出一道道浅色墨痕,素纱飘舞,长发飞扬,身姿舒展宛似晴空的白云。 笛声渐渐激越,似春花在风中绽放,似芭蕉在秋雨中萧瑟,令人顿生四季更迭日月如梭之慨叹。披纱少女一手持笛漫吹。一手水袖翩飞,她的舞姿忽如流水湍急,忽如落花飘零,划过那一匹洁白素锦,留下斑驳足印。 从来没有人看过舞蹈可以如此妩媚多姿,每一个眉眼都是妖娆的魅惑。每一介动作都令人渴求极致的沉沦。 笛声流泻,似瀑布飞流直下,似大河穿山绕谷。舞步随之越来越密集,旋转之间已不见人形,三丈长的素锦之上,浓淡墨印越来越多,渐渐显出一点水墨雏形。 笛声一顿,披纱少女收笛,且挥毫且低唱: “琴,弦底松风诉古今,红尘里,难觅一知音; 棋。颠倒苍生亦是奇,黑白子。何必论高低; 书,泼墨挥毫洒丽珠,境意出,隽永雅鸿儒; 画,漠漠烟云老树鸦,炊烟袅。菊绕竹篱家。” 披纱少女掷笔,笛声又起,音色转为低沉,她舞蹈的身影也越来越缓,水袖素纱飘拂间,好似一缕微风,一抹轻烟,似从九天外飞来,又似即将乘风归去。 沉寂,百花台上下一片沉寂,可听山风低吟。 披纱少女一手执笛,一手将酒案上的酒泼在素锦上,急旋转后,又将茶案上的茶洒在素锦上。一个音弦略转,如同大珠小珠落入玉盘,音停舞止,翩然而立,整个人如同飞天仙子飞在九天之外,卓然不可方物。 许久,许久,一道流云霁月的声音悠悠响起:“一翦秋水神魅魂,半曲清歌影若飘,水袖击破霜里月,罗裙扫碎暗香疏,曼珠彼岸引三生,菩提非树惹凡尘,似叶如风难吹雪,最是无情也动人。” 众人这才从这惊世的舞蹈中回过神来,居然是沈五小姐嘴角含笑,信意念出一首诗,细细咏吟,但觉得切景切人,一时找不出更好的句子来。而此时,那块素锦已被四名少女使细杆撑起,飘悬在百花台上方。 午时的最光均匀柔和地洒在素锦上。那是一幅山水人物图,山影起伏,涧溪奔流,密密竹林外有茅屋一幢,屋前有一男一女两人对弈,竹篱笆下秋菊团团盛开。 踏墨成诗画,泼茶酒幻化彩色,诗与画无一不相融,画与情无一不相合,更绝者犹在,棋盘藏久已失传的凤求凰残局。琴棋书画诗酒茶花歌舞,披纱少女十选十,思之妙绝,才之惊绝,容之艳绝,无人能及! 长亭里,乔阁老和乔大夫人有忍不住的欢喜,他们成功了! 男宾们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不分老少,而女宾们的眼底除了惊讶在流露,少女们在羡慕之时,亦有攥拳的嫉恨。 披纱少女则是平静如水,轻纱后的眸子始终平静,目光只落在慕容迟身上。风吹过,拂起薄纱如烟。她缓缓走近上座,盈盈福礼:“阁老府乔良玉,参见陛下,参见慕容二殿下,陛下万岁,二殿下千岁。”轻轻揭去蒙面的薄纱。 沈雪想起魏十四的话,乔良玉的容貌风姿,画不出,说不得,真是对极了。她眸光略略一黯,乔良玉似乎惜字如金,一番见御驾的话,多一个字没有。阁老府乔良玉,六个字分开很普通,合在一处,却变得不大普通。 如果说刚才有人觉得自己表现优异,心中燃烧着火焰,那么,此时此刻,连火星子也没了。 慕容迟离开座案,走到乔良玉跟前,居高临下,注视乔良玉,忽然伸手勾起乔妙玉的下巴,吐出三个字:“乔家女?” 乔良玉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慕容迟已放下手,拂袖而去。 这是她第二次见他,如果说第一次见面,乔良玉感受到慕容迟的淡漠,那此刻的相见,她看到从他面具后的双眼里透出来的光芒,是她熟悉的,那种无人之际揽镜自照,镜子里的那个美好得不似真人的女子,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光芒,——恨的光芒。 慕容迟的拂袖而去,在人们看来,美。不必再选。 延庆帝看了一眼禁不住喜色的乔阁老,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混帐东西,竟敢私藏如此尤物!竟是忘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转念,也罢,有舍才有得,今年的重阳节,注定各有所得。皆大欢喜。携严德妃离座,往大雄宝殿西偏院而去,由寺院立刻安排午膳。这美人看得,日过正午了,还有大事要做安排,今天的晚宴很重要。 众臣众家眷亦纷纷离开长亭。前去寮房更衣,享用天元寺的精美午膳,然后稍事休息。准备接下来的晚宴。 乔良玉垂首凝眉。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绝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恨?多么莫名其妙的情绪,可是,谁都可以落选,独她不能,她不能让慕容迟对自己有这种情绪,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孤注一掷,也得掷上一掷。 乔妙玉很难得地闭紧嘴。似在费力地想着什么事。 沈霜霜拽了拽沈雪的衣袖:“我想去大雄宝殿烧一烧香,你陪我好不好。也得与你说些只能被神佛听去的话。” 大雄宝殿是前殿最大的殿宇,位在全寺佛殿的第三重,离着花园倒不算太远。沈雪想了想,便由着沈霜霜拉着自己从花园侧门离开,避过人群,沿青砖路不紧不慢地向前殿走去。 大雄宝殿东西两侧各有偏院。秋风一起,银杏飘金,竹篁瑟瑟,屋前墙角摆放数十上品菊花盆栽。因为天元寺是皇家寺院,布局便与其他寺院略有不同,偏院被设置成皇帝与后妃休憩的地方。今年与往年又有不同,东偏院归了北晋皇族,延庆帝和严德妃歇在西偏院。 此时的大雄宝殿只留了几个照看香火的小沙弥,其他僧人各领各差,忙着接待南楚的显贵们。 沈霜霜跪倒在拜垫上,并不抬头,只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暗自感念佛法无边才有了她的逆世重生,又默默向佛低诉今生别无他求。 风从殿外吹进,烛火轻摇,空气中充满燃香的气味,闻之甚觉神清气爽。 沈雪揉揉微感低热的额角:“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沈霜霜咬咬嘴唇,道:“神佛在上,我们之间还是坦白一点吧,我知道这身红衣裳是信王妃送给你的,母亲说信王府或可有意迎娶你做华世子妃,你的婚约也没了,究竟怎么想的。” 沈雪声音淡淡:“我有我要做的事。” 沈霜霜的唇咬得失血:“难道真是我之珍宝你之敝屣么,呵,沈五,你貌美,能辩,可你是三房女,庶出女,又能指望多高的门庭来娶你做正妻!不肯做妾是你的骨气,可世子正妃你也放得下?在我的梦里,这可等于是……既有人间富贵,又得他喜欢,我不明白你还在算计什么,欲擒故纵?你倒不怕纵得远了擒不回来?” 沈雪抬头看天:“那你是看那个人,还是在看罩在那个人身上的光环?梦毕竟是梦,你既然想做梦里没发生过的事,也就是认同了梦里发生过的事,醒时未必会有。当光环消失的时候,你还能一无反顾吗?” “光环消失?”沈霜霜想了想,才明白沈雪所指,锁起了眉,“怎么会?” 沈雪淡淡道:“你看今日满朝文武齐聚天元寺,可皇后在哪里?她曾经得到了南楚女子最多的荣耀,而今只能在冷宫里苟延残喘,她的家族,一等爵排在首位的卫国公府,已经不复存在。” 斜眼看沈霜霜变得苍白的脸孔,“努力得到和已经掌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努力的时候需要众多扶手,掌握的时候则会深恨某些扶手太硬,又伸得太长,长得太大,抓着一把不该抓的东西。” 看着沈霜霜甚是费解的神情,叹口气,后.宫与朝堂息息相关,所谓后妃雨露均沾,亦是制衡朝堂各方势力,挨打的是出头的椽子,挨削的是娘家势大的妃嫔,沈霜霜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进宫等于把沈家送给皇帝随便削,想来是沈家从未有过送女进宫的念头,自然不往这方面教养。 沈雪抿抿唇,把话挑明,“皇权至上,不容质疑,不容挑衅,也容不得威胁存在。于皇帝而言。后族势大,必然要分皇权的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势大的后族注定被削的命运,帝后之间的你侬我侬,迟早被彼此的算计磨光,好一点的远离朝堂,差一点的便如苗家。家破人亡。” 沈雪长出口凉气,“富贵也罢,情爱也罢,都如长在冰山上悬崖边的雪莲花,美则美已,却不是人人都能唾手可得。想去摘花,就是置身险境,甚至极有可能不曾触到花瓣。人已摔下悬崖,尸骨无存,万劫不复。沈四,你还要去想吗?” 沈霜霜挑起了眉,自以为心头大悟:“原来你是怕做了那个卸掉磨的驴。” 袖中的双拳握了握,果然不是对华世子真的无感,只要解开鸟尽弓藏这个扣,一切又如前世那样!沈五欲迎还拒,是在寻机与信王府解扣!不可以,她重生回来决不是为了再看他们相依站在高巅上!那就怪不得她了! 沈霜霜低下头。静静闻着大殿里的香味。这是天元寺自制的高香,只在重阳当天燃烧。有淡淡的菊花之气。 沈雪抬头望了望法相庄严的如来佛,浅笑道:“驴也不想死的。” 沈霜霜起身,往大殿外走:“我明白了,我会再想想的。”迈过高高的门坎,向左一拐,脚下步子加急。“我去换掉这身衣服,你别再介意。” 沈雪慢悠悠出了大殿,看沈霜霜向东月亮门小跑,不由得一怔,离东月亮门三丈就是东偏院,现在是晋人暂歇的地方,沈霜霜还是胆子肥了,真把她的前生当成一场梦,不再惧怕慕容迟? 正想着,就听见有断喝声,沈雪抬眸望过去,可能是沈霜霜跑得太急,与一个银甲卫碰上,那银甲卫执金杖对着沈霜霜,沈霜霜颤抖着往后退。 沈雪挑了挑眉,总不能看着不管吧,快步走到沈霜霜身旁,刚要说话,忽然有一股淡淡的苦香沁入鼻端,沈雪怔了怔,不由自主循着那股苦香走了两步,好似猫咪闻到了鱼味,却看不见,心头痒痒的,直想找到鱼大快朵颐。 沈霜霜迅速后退,冷冷地看着沈雪如猫咪努动三瓣嘴一般,不住地吸鼻子,向前挪了两步,再吸吸鼻子,再向前挪两步,眼见着走近那些执金杖的晋人。阳光下,金杖反射着耀眼的寒光。 沈雪闭上眼,细细闻着那股香气,是菊花香?菊花的苦香也能香得这样令人心醉?她似是没有察觉自己一直在向东偏院里迈步。 银甲卫面面相觑,举起金杖?今天能到天元寺的小女子都是南楚的官家女,二殿下吩咐,不许惹事,可是,金杖伤了这小女子不算惹事吧,是她在闯院子,这也太不把我们野狼营放在眼里了!呃,人家压根就是闭着眼,眼皮子都没撩一下,怎么放在眼里? 银甲卫举起手里的金杖,兀自把杖上的银环抖得哗啦啦直响。沈雪似没听到,不停地努嘴吸鼻子,不停地往院子里走,绝美的脸孔上流转着沉醉的微笑。 沈霜霜神情冷冷的,冷冷地看着银甲卫不住后退。 重生三年,除去苦练六艺,沈霜霜还苦研花露调香,种在荷塘旁的两生花,不止是用来观赏的。那块抹在慕容迟靴帮上的无色胶体,是纯度极高的菊花精。与沈雪、乔妙玉对饮的茶,机关在茶壶里,她和乔妙玉喝纯粹的菊花茶,沈雪喝下的菊花茶里滴进了菊花露。 菊花精里含两生花的叶,菊花露里含两生花的花。 两生花,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永远相识相知却不能相见相拥,此恨绵绵无绝期。 沈霜霜调配出来的菊花精和菊花露,花香幽香,香弥悠远,入口无毒无味。唯一的秘密妙处就在于,服过菊花露的人,对菊花精的香气特别敏感,一旦香气入鼻,便如饕餮闻到食香必生贪吃之念一般,孜孜不倦定要寻到菊花精,闻香闻个够。 沈霜霜到大雄宝殿烧香,只是为了在返回寮房的时候穿过月亮门,穿过月亮门只是为了与晋人发生小冲突,只要沈雪到达偏院门前,菊花露就会发生作用,引着她去找靴帮上沾着菊花精的慕容迟。在她记忆里的慕容驰,虐人为乐,花样百出,是狼中色狼,魔中色魔。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送上门来的美人。 沈霜霜冷冷地看着沈雪一路进院,被晋人团团围住,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无声说道:前生,因你推波助澜,我做了慕容驰的女人,屈辱而死,今生。你便走一走我曾经走过的路,感受我曾经感受的痛,前生,你嫁给简少华,恩爱风光,今生。这份恩爱风光,只属于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命。宿命。 决然地转身,沈霜霜向寮房走去,她还有事要做,不是吗? 东偏院,风吹过,落叶纷纷。 屋子里的空鹏听到动静,来到廊下,看见沈雪笑嘻嘻地东闻闻,西嗅嗅,不由得诧异:“五小姐?你。你是来找主子的?可他……” 银甲卫们松了口气,就说嘛。谁这么大胆敢闯二殿下的院子,原来是认识的,还好没动手唉!噫,这位五小姐笑得真好看。 “空鹏?吃饭了吗?”沈雪斜着眼,“空鹏,你们这儿藏着什么好东西。这么香呢。”身子一转,绕过空鹏,便见慕容迟站在门口,换了一身明黄深衣皇子常服。 沈雪眯了眯眼,揉揉额角:“呃,慕容迟,你可真逗,学那伪娘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要去见乔家小姐?不许你去,扛得住的诱惑都是因为诱惑不够大,你要是去了,我们就玩完了。” 香露?有吗?谁用香露了?与乔家小姐有什么关系?玩完?空鹏呆了呆,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慕容迟往后退了一步,低呼道:“沈五小姐?” “你叫我什么?”沈雪努起嘴,使劲吸鼻子,双眸突亮,推开空鹏,身形跃起,跳到慕容迟身边,围着他转了两圈,突似猫咪抓住鱼,蹲下身,抬起头,笑道,“迟迟,我帮你脱靴子吧。” 慕容迟双腿一软,打了个趔趄,伸手扶住门框稳住身体。 空鹏一呆,蓦地捧住肚子,弯下腰,耸动双肩。迟迟!哈哈哈,主子,原来你的名字可以叫得这么可爱! 沈雪刚要抱住慕容迟的腿,去扯他的靴子,慕容迟一闪身跳开两步,衣袍一抖,菊花精的香气散得更快,丝丝缕缕绵绵不绝扑入鼻端,扑入肺腑。 “你干嘛!”沈雪的小宇宙有怒火燃烧,慕容迟,脱你个鞋怎么的,扭扭捏捏装正人君子么,你全身上下都被我看过了! 就在她伸手再扯慕容迟靴子的时候,慕容迟向后急退,沈雪哪肯放他走,翩然一动,紧跟着他窜进内室,空鹏脸一垮,脚尖一点也窜了进来。 慕容迟往后退,沈雪向前逼,然后,沈雪只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倒在床上,晕了过去。 空鹏吓一跳:“你,你疯了!等……” 慕容迟冷冷道:“你看不出来她中了暗算?我可不想死。” 空鹏搓搓手:“暗算?谁要害她?不对啊,说不通,那些贵女们差不多都想和亲,把五小姐逛到这儿来,不是堵她们自己的路吗?” 慕容迟摇头,脱下靴子仔细看了看,揪下那块软乎乎粘乎乎的无色胶体,眸色微沉:“原来是沈家四小姐下的手,空鹏,把这东西赶紧扔水里,扔水井里。” “水井?那是寺里僧人的饮用水,不能乱扔,有毒没毒?”空鹏接过菊花精闻了闻,“怪道五小姐说什么香,那沈四小姐这么做,想干嘛呢?” “应该是混合气味在起作用,单个儿是无毒的,只能扔水井里,没有足够的水冲不散这股味道。”慕容迟重新穿好靴子,“别的,我不知道。” 空鹏打开窗,瞄准院子里的水井,将菊花精投了进去,又关上窗,苦着脸:“现在该怎么办?五小姐不能留在这儿吧?就算是……” 慕容迟哼了一声:“我……又有人来了!一个个的也好意思说自己是野狼营的士兵,连个门都看不住!”身形一闪,来到屋外廊下。 院子里银甲卫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飘然而立的只有一个人,乔良玉。乔良玉仍然披着素纱,眼珠只是轻轻一盼,如仙,更如妖,令慕容迟气息为之一哽。 “良玉参见二殿下。”乔良玉盈盈一福。 慕容迟瞳仁微缩:“乔小姐,这里不是你可以跳舞的地方。” 乔良玉眨了眨眼:“二殿下不必拒我,我既来之,为何不请我喝一杯茶?”忍着慕容迟浑身散出来的冷气,强自镇定,走近慕容迟,很自然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二殿下,为何?” 慕容迟眯起眼,一股浅浅的香气在鼻前萦绕,是少女的体香,还是衣裳的薰香?怪不得有红颜祸国之说,如眼前这女子,野狼营出来的银甲卫竟无一人躲过她洒出来的安魂药粉,端的是好酒穿肠醉不醒,美色刮骨死无声,女色之美,能令人心软骨蚀。 乔良玉的另一只手也搭上慕容迟的肩:“二殿下,为何恨我?我是真心想跟你。” 慕容迟拂开乔良玉的两只手,淡淡道:“阁老府乔良玉,难道你不想以乔家女的身份跟我?” 乔良玉微微一怔,笑了笑:“我是不是乔家女,于二殿下很重要吗?我这个人,不够好吗?”这一笑,似乎笑得平淡没有起伏,却纯澈得不沾半点红尘,而她的腰肢,轻轻款动,在诉说接受,也在发出邀请。 ——————————。 ps: 本章6500字,算11号和12号的更新。13号今天的更新稍候。 总是食言,兔子羞愧遁走。。。。。。 ------------ 163 美色如刀(下) ——————————。 慕容迟凉凉一笑:“你倒是自信得很,我却不知,乔家被称为南楚文臣第一家,乔渊自诩文人清流,竟然将嫡女养出青楼女子的作派来。” 乔良玉瞳仁缩了缩,右手手指掩唇:“二殿下,你这话可真毒,良玉的确在青楼住过两年,学过一些小把戏,二殿下如是说,便是花丛中的高手,自当明晓不曾有人近过我半分。” 慕容迟负手而立:“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独自前来,想必不是为了乔家。” 乔良玉手指从粉唇上掠过,浅笑:“只求二殿下带良玉离开。” “今天一番才艺表演下来,没人越得过你,人们都认定这和亲的人选非你莫属,”慕容迟音色冷冷,“你本可以坐等延庆帝下旨,大大方方地以乔家女的身份和亲北晋,却说出要我带你离开的话,你可知聘者为妻奔者妾?” 乔良玉轻蹙眉头,哑声道:“二殿下看着良玉的时候,眼里只有恨,良玉自问没有得罪过二殿下,二殿下恨从何来?想是深恨了乔家。二殿下深恨乔家,怎么可能选中良玉为和亲之人。明知不能为妻,不如退而为妾,但求二殿下爱重良玉这个人,将良玉带离乔家。” 西子捧心,莫过于此?慕容迟冷笑:“乔渊是你亲父,在你得病时延医为你诊治,在你没病时请夫子教你种种才艺,你却视乔家如深沼,果然是乔家人。薄情凉性,不择手段。” “二殿下很了解乔家人么?呵,一个在八岁时就被关起来的人,能够对谁有深情厚意?二殿下,你知道那种寂寞吗,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朝朝暮暮坐在院子里观天。数那树上落下的叶子有几片,一遍遍地数……” 乔良玉抿唇轻轻一笑,“他们说,学好琴棋书画就可以出去,我学了五年,他们果然带我离开那个小院子,却是让我住进青楼。他们说,学好了诗酒歌舞就可以出去,我表示怀疑,但为了出去,我继续不分昼夜拼命学,两年时间,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恨自己太聪明。给了他们太大希望,他们不停地让我学这学那。” 唇角勾起,笑意更深,“他们说我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该有最好的才艺,当做最尊贵的女人,他们让我将所学才艺融成一个乐舞,要一舞动天下。” 凝视着慕容迟脸上那个精美的白银面具,看着面具后的双眸如入春的冰河,冰缝一道道绽破。乔良玉浅笑,“在他们看来,我是奇货可居的那个奇货,一舞动天下,你瞧,我做到了。” 乔良玉的笑,甚是苍白,有浓浓的挥之不去的无力感。直令人想把她抱在怀里,给她温暖,给她力量。 “他们?你竟然连一声爹娘都不肯喊,即便他们在你身上花费无数心力。让你成为动天下的奇货。”慕容迟凉凉道,“乔家也不算说错,四国之内配得上你这份才貌的人并不多。他们把你推到我面前来,既是让你得到他们许诺的最尊贵,也是想借你的最尊贵让乔家再上一步台阶。可是,” 慕容迟冷冷地笑,“他们没想到,他们养了一条白眼狼,只记所受的苦,不记所承的恩。” 乔良玉心头一寒,颤声道:“不是这样的,二殿下,你不知他们所加诸于我身上的,你不能……” 慕容迟摆摆手,冷笑,“你到我这里来,要我带你走,你宁为妾室不为妻,不就是想狠狠打乔家一个耳光,与乔家决裂吗,你觉得你品尝过寂寞与咬牙的苦,也该乔家人品尝失落和切齿的恨。 “至于妻妾之位,你自认为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非常了解男人,你存了一种心思,以你的姿色,便是早先为妾,也能以专宠独踞后宅,令正妻形同虚影,乔家的人么,惯会做那取而代之的事。” 嘴角向下一拉,冷笑里流出深深的讽意“乔渊那条白眼狼,终日猎人,到最后竟要被自己养大的白眼狼咬一口,这可真是报应不爽!” 乔良玉的眼里浮上一片粼粼水光,樱唇颤抖:“二殿下,你,你……”楚楚可怜,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什么是无人能抵的楚楚可怜。 慕容迟浑身散出来的冷气渐变成嘲讽,伸手勾住乔良玉的下巴,一口灼热的呼吸吹到她吹弹可破的脸颊,轻轻地笑:“乔良玉,你这样的人,看似仙子般的清贵,转眼便是妖精的娆媚,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只要沾一点点边,便是无底的,再也挣不脱的沉沦。” 慕容迟沉沉地笑,慢吞吞一字字道,“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抵得住乔家的美色如刀,那就是我。” 乔良玉双手附上慕容迟的肩,莞尔笑道:“不,没有吃过的菜,千万不要说已知其味,千菜千味,独有一种菜能让你吃过以后,觉得所有美味都变成了残渣剩羹,沾一点边都是无底沉沦,何况是饱餐深得其神髓。慕容二殿下,你还是带我走吧,你不会后悔的。” 慕容迟想拂去乔良玉的双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有千斤重,抬不起来,想踢开乔良玉缠上来的身体,却发现浑身发软,有种脚不着地的飘浮感,不由得心意一沉,冷声道:“到底是青楼里住过的,不少下三滥的玩意儿!乔良玉,你最好适可而止。” 乔良玉用自己的身体撑住软倒下来的慕容迟,幽幽笑道:“二殿下,我觉得还是趁热打铁为好,相信我,只要有了这一次,你就知道我的好,你不会后悔的,一辈子也不会后悔。”拖着手脚不能动的慕容迟,往内室走去。 空鹏急得满头满脸的汗,如果被人看到沈雪昏倒在慕容迟的床上,即使慕容迟娶她为正妻。她这一辈子都会被人戳脊梁骨,说她寡廉鲜耻爬慕容迟的床,永远得不到晋人的尊敬。 空鹏暗暗跺脚,乔家的脸皮要撕,放弃苦等多年的机会,下一次还不知何时,可是五小姐的名声更要紧啊,怎么办? 寺院乃清修之地。住持乃全寺僧众楷模,原属住持起居的大雄宝殿东西偏院,建筑繁简与普通僧舍并无太大区别。天元寺成为皇家寺院之后,历代住持严守清规戒律,只将佛殿修得日益宏大,僧舍简朴依旧,对帝后歇住的东西偏院虽然进行了内外装饰。但屋宇格局仍然依足了佛门清修的规矩。 空鹏看着那只容一人进出的狭窄窗户,昏迷的五小姐一时是出不去的,他的目光落到立在窗侧的原木衣柜,来不及再多想,将沈雪抱进衣柜,盖上慕容迟的衣服,拉好柜门。纵身窜出窗外,回头看一眼,暗暗一咬牙,那事儿可做不得实啊,施展轻功,向山下疾掠而去。 阳光透过院子里高大的银杏树,从窗户洒进屋里。 “二殿下,客栈一别,我便知你是个心志坚定的人,是我乔良玉这辈子可以依靠的男人。我就在想怎样得到你的重视。”乔良玉手抚披垂的素纱,叹息着说,“此纱非彼纱,这一身素白的轻纱曾在药液里浸了三天三夜,那药有个很动听的名字叫媚眼,意思就是它要迷倒一个人,就像青楼女子向客人抛媚眼那么容易,让你飘飘然的使不出半分力气。这种药,一向有效,没人逃得过。” 她俯下身子,指尖轻轻勾画着慕容迟的唇线。“二殿下,半个时辰,可以做很多事,我只想与你做一件事,一件让你永远不会后悔的事。” 她的手灵巧地钻进了衣裳,带着秋天的凉意从他胸口抚过,却带起一股燥热。 正如乔良玉说的,慕容迟空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却使不出半分力量,他的声音在嗓子里滚了滚,费力地吐出来:“你会后悔的。” “不,不,”乔良玉轻轻转了个圈,已脱下身上每一件衣衫,那完美的几乎毫无瑕疵的躯体,出现在慕容迟眼前。 阳光斜入,室内的光线晦暗不明。乔良玉的肌肤像缎子般发着光,那白玉般的胸膛骄傲地挺立在金秋午后凉而未寒的空气中,那两条浑圆而修长的腿,曲线柔和得宛若吹过树梢的第一缕春风。 她微微笑着,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温柔,一双纤美的手,温柔地贴上自己胸前的峰峦,在山峰与平原间缓慢游走,她的眼睛里笼罩着迷蒙的雾,声音柔婉如水:“相信我,有了这一次,你永远不会后悔。”说着,乔良玉解开了他的衣带。 光影斑驳,衣裳凌乱。 慕容迟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在他眼前,如此完美的胴体,纤细的腰,笔直的腿……下一刻,这光滑而温暖的少女之躯,已如蛇一般缠住了他,那坚挺高耸的双峰,已压上他的胸膛,柔美的声音在他耳旁轻轻道, “我愿意把自己献给你,只求你带我走,你忍心再拒绝我么?” 慕容迟目光微微焕散,口中喃喃重复道:“你会后悔的。” “不,我们都不会后悔。”乔良玉眼波已朦胧,褪去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衣裳,伏在慕容迟的肩上,颤声道,“我们已在天堂。” 慕容迟叹息一声:“天堂与地狱只有一墙之隔,你现在停下来,事情还能挽回,否则你会杀了你自己的。” 乔良玉已听不到慕容迟的话,以唇相抵他肌肉鼓耸的胸膛。 自乔良玉八岁病愈以来所接受的教养,修身养性的同时亦是为了取悦男性,尤其是在青楼里观察风头最盛的娇娥、探究一掷千金的豪贵,乔良玉更是明白怎样使男人愉悦。对这种方式,乔良玉始而非常抵触,乔大夫人告诫,当家主母不仅以威仪在后宅立足,更要牢牢握住丈夫的心,如此才能屹立不倒,美食之诱,床第之欢,皆是男人的天堂。 乔良玉痴痴地望着横陈床上的慕容迟,此时此刻在她的眼里,慕容迟的身体自带一层淡金色光圈,衬得他更加华美诱人。乔良玉满足地喃喃自语,原来床第之欢不仅是男人的天堂,也是女人的天堂! 她湿软的舌如雨后娇花,一寸一寸拂过慕容迟的肌肤,以指成圈,轻佻而娇软地绕着渐渐坚挺起来的那处,忽轻忽重撩拨挑弄,她梦呓般地低语,一边挑拨一边将唇舌凑上。 慕容迟自己动不得半分,当她的手扶住他的炙热抵住她那温软湿热时,他闭上了眼睛。 乔家人以为乔良玉必定是和亲人选,坑已经挖好,只等着乔家人跳进来,却没想到因一个眼神被乔良玉看出端倪,乔家嫡女宁为妾室也要离开乔家,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场,只是这开场有点儿过头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女子强推,这女子还是……当往事掀开,乔良玉还有脸面活下去吗,果真是那句话,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乔良玉脖子向后扬,从胸腔里溢出一声长长的呻吟,轻轻起身,又重重坐下。 乔良玉习练舞蹈已久,腰肢柔韧而有力,起起落落,竟无气力不足之态,身体的起落间,胸前的峰峦层层荡开白花花的波浪,她自己也瞧得面红耳赤。下一刻,乔良玉抓住慕容迟的双手压在那白花花的波浪上。 慕容迟半睁了眼,眼神变得迷离起来,美人的身体,的确是男人的天堂。 沈雪抱着膝盖坐在原木衣柜里。 后脖颈隐隐作痛,周围一片黑暗。她静静听着柜外的吟哦,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感谢沈霜霜,没有沈霜霜一连串的作为,她怎么听得到这么精彩的戏。 一声比一声长的娇喘惊醒了她。 沈雪抱着膝。只需轻轻推开柜门一缝,她就可以看到正在热火朝天的两个人是谁,然而,她一动不动,潜意识里,是不愿意动,还是不敢动,一时说不分明。 连绵的女声,偶尔的男声,她下意识觉得都是陌生的,她把脸埋在双膝里,默默地给自己催眠,我不是故意的,坏别人好事是要折寿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我沈五坚决不做。 然而,心脏似被细索丝丝缕缕地揪住,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紧勒着。她咬着手指,苦苦地回想着慕容迟昨夜的那句话,“我也要你允我一个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等我。” ——————————。 ps: 本章4000余字,可以含舞落亲的粉红票么?陶子亲的评价票,兔子努力码字还。脑子里想的情节有些拥挤,码好了还会再回头琢磨,慢工出细活,嘿嘿~~~ ------------ 164 打脸 ------------ 165 搜屋 ——————————。 乔家女被北晋皇子临幸,消息很快在天元寺传散开来,东偏院内外一时挤满了前来探风的官员及家眷。乔良玉落选,表示别家贵女重新获得中选的希望。 沈雪站在正屋的门后,静静听着院子里慕容迟冰凉的声音,死水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波澜,乔三下药的本事与沈霜霜有得一拼,运气也有得一拼。 严德妃看着泪流满面的乔妙玉,瞥了瞥站在一旁摸下巴咂嘴的简凤歌,枯寂的心没来由漫上一层水波,向前一倾身,温声道:“乔四小姐,有话慢慢说。” “谢德妃。”乔妙玉垂头道,“德妃,臣女自幼体弱,得爹娘百般宠爱,在府里无处不去。而三姐姐因着某种原因被爹娘管得很严,臣女与三姐姐见面不多,总还有印象。臣女七岁那年,三姐姐染上天花,臣女记得家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背着药箱的大夫,爹娘在花园里辟地新修院子,让三姐姐住进去养病,院子清静,既不会过了病气给旁人,还好过家庙里的冷清艰苦。” 人人都知,乔家男孩在祖地由专人教养文武,女孩养在母亲跟前。 天花是疫症,传染性极强,致死率很高,乔妙玉如是说,旨在表示乔阁老夫妻对女儿都很疼爱。 严德妃叹了口气,道:“乔四小姐不提往事,本宫倒想不起来乔三小姐患过天花的,陛下,你那时还遣了太医院院使、院判前去乔家,乔三小姐病愈后,乔阁老为此专门进宫感谢陛下圣恩。” 延庆帝捋须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还真是奇绝妙哉,乔三小姐的脸上半个疤痕都没留下。” 乔妙玉立即道:“陛下圣恩。德妃隆恩,臣女感激不尽。臣女要说的话也就在此。臣女记得三姐姐的左眼下有一颗黑痣,便是因这颗黑痣面相不好,主风流多情,三姐姐自小才被爹娘严拘着甚少出门。陛下,德妃。” 乔妙玉伸手一指乔良玉,“臣女可以肯定,这个叫乔良玉的女子,不是臣女的亲姐!陛下如不相信,可以问一问昭仪,也可以问一问戚夫人,兵部主事戚丰泽的夫人。臣女的二姐姐。” 好似一滴冷水滴进滚油里,即使延庆帝在场,也镇不住轰然的议论。 乔立望着满眼泪水但目光坚定的乔妙玉,心底升起一种异样。乔家名声的挽回,竟寄在了名声已失的乔妙玉身上,他这个做哥哥的。岂能不帮她一把。 站在人群里的乔立,开始频频叹息,偶尔吐出的几个字都带着哽咽。于是,人们恍然大悟。 真乔良玉有一颗色痣,乔家因此严加管教,严厉到不让她在人前露面。 真乔良玉八岁那年死在天花疫病下。 这个乔良玉是乔家收养的,意在安抚乔大夫人失女的悲痛。 这个乔良玉渐渐长大。姿容昳丽得不似真人,乔家怕因她惹出事端,坏了乔家门风,便请了最好的夫子教她修身养性,却不曾想她竟是个轻狂的,刚在人前露面就做出寡廉鲜耻的事。 乔家辛苦养大养女,却被养女狠狠打脸,白付一场心血,真够倒霉的。 乔昭仪没有随延庆帝同行,内侍便将戚丰泽夫妻带到东偏院,戚夫人说,乔三不止左眼下有颗色痣,在左额发际下还有一颗凶痣,主妨碍父母。族里长辈怕乔三给乔家带来不幸,曾经力主溺死乔三。 乔良玉手指按在左眼下,一场天花不仅没在她的脸上留下痘疤,还把她脸上的两颗黑痣都给脱掉了,一颗色痣,一颗凶痣,怪不得娘亲对那两颗痣的脱落非常高兴。 娘亲说,以她的资质,不当委身于碌碌之徒,定是要进宫的,为妻为妾都需要不衰的盛宠,苦练才艺只为出入皇家而不怯,床第之欢则能勾住男人的魂。 她常常揽镜自照,觉得自己比那些板着脸孔教她才艺的夫子要好看千倍万倍,她为自己枉有绝世容貌却不为人知而愤懑,她常常幻想着所有人见到她都会跪下来嗅她脚的情景,她越来越恨爹娘把她关在一方院子里。 因这种恨,她一直想重重地打乔家的脸,可是,此时,此地,她真的看到乔家被打脸,心却痛起来。 乔良玉呆呆发僵的脸孔渐渐松软,浮上一抹魅丽的笑。 原来色痣脱了,天性却没变,她就是个骨子里渴望扑倒男人的女人。若非仆妇严守爹娘死命,住在青楼里探习的那两年,她扑倒的男人可能会比花魁娘子勾住的还多。 奇*书*网*w*w*w*.*q*i*s*u*w*a*n*g*.*c*c 凶痣脱了,对父母的妨碍竟也没变,爹娘因她的任性在皇帝和同僚面前丢尽了脸,乔家因她的轻佻从此被人嘲笑。祖辈要溺死她,要得对极了。 乔良玉恍然悟到,爹娘死管着她,是为了让她在得到最好的之前不能先失去。 一个家族的兴起,需要家族里的每个子女共同努力。家族兴旺发达,女子能嫁到更好的夫郎,男子能娶到更好的娇娘,每个人在享受家族荣耀的蜜果时,为家族付出亦是理所应当。 慕容迟,北晋嫡皇子,有着无上的尊荣,赫赫战功无人望其项背,又年轻无妻,为天下无数贵女梦寐以求。 爹娘把她推到慕容迟的面前,难道仅仅是为了乔家的荣耀吗?正如他们常说的,她当嫁天下最尊贵的男子,享受人间极致的富贵。 而这一切,被自己弄砸了。 跪在地上的乔阁老两肩轻颤,抬头望着呆立的乔良玉,眼底有一片水光浮出。乔良玉只在一瞟之下就已明白爹爹的取舍,缓缓地跪了下来。乔阁老的眼里掠过一片痛色。 慕容迟冷冷地看着乔家人泪眼对泪眼,手指在椅子扶手轻叩,转向延庆帝,淡淡道:“陛下可累?陛下若是不累,本宫讲个曾经遇到的故事,如何?” 延庆帝忙道:“慕容二殿下遇到的事。自然都是奇事,请讲来。” 慕容迟扬一扬眉:“陛下当知。本宫有一支神出鬼没的人马,称野狼营,目前屯驻在燕岭关外一百二十里处。野狼营的每个士兵都是本宫亲自挑选训练的,这些士兵很多来自民间,加入野狼营各有各的小九九。其中有一人是从南楚逃到北晋的小书生。” 书生从南楚逃到北晋。延庆帝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火辣辣的。压着不悦,道:“哦,竟有书生弃文从武?” 慕容迟抬左腿压在右腿上,足尖轻晃:“本宫见到这小书生的时候,他的脸颊有一道长刀疤,读书入仕再无可能,倒不如从武博一博功名。本宫后来才知。那长刀疤乃是小书生的父亲亲手砍的。” 乔良玉如何发落,慕容迟和延庆帝都没说,乔阁老只得长跪不起,乔妙玉尽力扶着父亲。慕容迟这句话一丢出来。乔妙玉感到父亲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延庆帝呵呵笑道:“慕容二殿下说笑了,哪有亲父砍杀亲儿的,玩笑话。玩笑话。” 慕容迟淡淡一笑:“陛下,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再三追问之下,那小书生才将身世披露。” 小书生的祖父是个贩私盐的小贩子,有一次遇到官府设卡查盐,盐被抄了,还挨了板子。饿昏在一户方姓人家门前。 方家人为小书生的祖父延医治伤,小书生的祖父得知,方家只有父女两人,家主原是朝中五品官,受父兄影响站错了队,被革职抄家,靠祖上薄田度日。小书生的祖父深感贩卖私盐没有出路,回到家乡以后取了全部财物,带着长子再到方家,为长子求娶方家女,请求方家家主收留小书生的父亲,并教他读书。 小书生的父亲在岳家长到十八岁时,小书生的祖父因盐贩子内哄死于非命。三年孝期后,小书生的父亲娶方家女为妻。方父辗转托人,给小书生的父亲谋到了一份从九品的官职。自此,小书生的父亲走上仕途。 后来,小书生的父亲做到了京官,方家父女欢欢喜喜等着到长安享福,却等来了一场所谓的兵祸,雷雨夜,小书生的外祖父、母亲、长姐全部死在刀下,小书生被长姐护在身下,亲眼看着蒙着脸的父亲向他们姐弟挥刀! 那一刀,因为长姐的拼死护顾,砍在了小书生的脸上,或是他满脸的血,或是惊心动魄的雷电,小书生死里逃生。 小书生扮成乞丐来到长安,这才知道他的父亲,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另有了一个家,一个在仕途上给了他诸多提携的家,方家人的存在令那个家的人很不痛快。 阴差阳错,小书生到了北晋,成为二皇子手下的一个士兵。勤学苦练,小书生成长为野狼营的统领。 屋里的沈雪半垂着眸。海鲨,陆虎,空鹏,野狼营的大小统领,以慕容迟侍卫的身份全部进入长安,将不离营,野狼营还能继续在燕岭关外驻守?刀疤脸小书生,是她还没见过的海鲨吧? 慕容迟斜靠在座椅里,目光冷冷,声音冷冷。 乔妙玉感到父亲的身体由颤抖,而僵硬,而佝偻,几乎要伏到地上,鬓角根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乔妙玉死死盯着慕容迟那张毫无生气的白银面具,心里有些明白,这些晋人怕是不肯放过乔家的。 空鹏向延庆帝唱个喏,道:“陛下,你瞧,是不是该给我们野狼营一个公道?” 人们始而觉得乔良玉莫名其妙下药献身,把乔家的名声扯到谷底,继而乔妙玉哭指乔良玉并非乔家亲女,人们叹息乔家被养不熟的白眼狼反咬一口,唉,谁家没遇过这种窝心事呢,同情声里,乔家的名声又爬回山腰。而慕容迟一个不起不伏的平淡故事里透出来的血腥,令人们愤慨的同时,又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乔家。 乔良玉终于明白,在晋人眼里,乔渊是一条白眼狼的意思,果然是和乔家有过节的!为下属讨公道,是一种极好的笼络人心的方法。 一名银甲卫挤到空鹏身旁,在他耳边低语,空鹏复在慕容迟耳边低语。 人群中扑过来两个人。乔大夫人和乔尚书。 乔大夫人抱住乔阁老,泣不成声。 乔尚书嘶声道:“大哥。那事……” 乔阁老猛然直起身来:“那事是我做下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杀,是剐,与你们无关!”向延庆帝连叩三个头。道,“陛下,陛下不必多想,既然慕容二殿下要为他的属下讨一个公道,臣便还他们一个公道!不错,是臣停妻再娶,是臣杀死岳父元妻。是臣杀女伤子,都是臣一人做的!是臣忘恩负义,做下那等人神共愤之事!臣无颜再侍奉陛下,愿一死还乔群公道!” 乔群。一个遥远的名字。慕容迟身子微微一颤,冰寒的目光直视乔阁老:“乔渊,你一条命就能抵方家主仆十条人命吗?” 乔妙玉颓然跌坐在地。双手松开了乔阁老,吃惊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无法相信他刚刚说出来的话。乔家的名声不但跌入谷底,直跌入谷底的深沟,再也爬不上来。杀害有恩于己的岳父元妻,杀害亲生子女,岂止人神共愤。那是天地难容啊! 乔良玉盯着慕容迟那看似悠闲的举止,突然大呼道:“陛下,臣女冤枉!” 延庆帝和严德妃吓一跳,院子内外的人也都吓一跳,乔良玉喊冤? 严德妃只觉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闹剧,灰冷的心泛不起水波,语气十分淡漠:“乔三小姐,你有何冤?” 乔良玉叩了一个头,目中蘊泪,道:“臣女回德妃的话,臣女着实冤枉!慕容二殿下指斥臣女下药害他,说臣女这一身素纱在药液里浸过,能令闻者使不出半分力气,臣女敢问,在场的这么多人,有哪一个中了药浑身无力?” 延庆帝和严德妃一呆,院子内外的人也都一呆,咦,貌似没有谁撑不住啊。 乔良玉直直盯着慕容迟,心里冷冷地笑,你想借下属的身世来打击乔家,可就别怪我打不死你也得打伤你! 来到东偏院门口,乔良玉才从丝绒包里取出预先准备好的素纱披上,银甲卫的倒下不能反抗,初始作用还是闻了素纱散出来的“媚眼”味道。 媚眼是一种挥发性的药物,药物会在一定时间内不断挥发,当挥发到一定时间,药物挥发完毕,那么药物挥发的载体,素纱,素纱还是素纱,找不到药物存在过的痕迹。 乔良玉很满意地看到人们向慕容迟投去怀疑的目光,泣不成声道:“臣女在大雄宝殿上香,陛下可派人去问殿里的小沙弥。臣女这身素纱,陛下可请太医来检验。臣女上完香回寮房,被银甲卫掳到这里来!臣女没有做那下作的事!臣女弱质纤纤,哪里强得过慕容二殿下那龙精虎猛,求陛下为臣女作主!” 轰!院子内外议论声顿起。可不,乔良玉下药献身自毁前程,由妻位甘堕妾位,怎么说也说不通啊,还是这晋人瞧着乔良玉天生尤物,按捺不住,做出抢人强推之事。 站在门后的沈雪几乎要为乔良玉鼓掌,好一个弱质纤纤敌不过龙精虎猛! 慕容迟借乔良玉献身、借方家惨案大力撕乔家一向严谨敦厚的脸皮,想来不仅是在为海鲨讨公道,也是在憾动南楚朝堂勉力维持的稳定,——内阁首辅,文臣第一家,乔家倒下,南楚朝野必定陷入动荡,慕容迟便可趁机浑水摸鱼。 乔良玉的天花是魏十四治愈的,面部黑痣的有无应当另有原因。乔良玉再恨爹娘管教严厉,她也是乔家的嫡女,乔家垮了,于她毫无益处。 所以,她孤注一掷向慕容迟发起反击。 只有先向人们证实,慕容迟强抢贵女是个色中饿狼,她乔良玉饱受冤枉,才可进一步推翻慕容迟扣在乔家头上的方家惨案,最后再找理由解释乔阁老自承杀人。 如此,乔良玉必定要把她沈五拖下水。当此关头,乔良玉绝不会顾忌一个陌生人的名声。 沈雪凤眸轻盼,叹了口气,虽说是皇室中人休憩的住处,屋子空间着实不大,上上下下无处可藏。只要人们破门而入,就会看到她在慕容迟的屋里,镇北侯府的脸面也要如乔家一般。滚到泥里了。 除非,人们看到的是一具尸体。一个不肯屈从于慕容迟而自尽的烈女,沈家会因她的贞烈而受到朝野尊敬。 可是,她不想死,被乔良玉逼死,死得也太糊涂了。 慕容迟站了起来。冷笑道:“好一张利嘴!指白为黑,哭笑都在一眨眼间,乔良玉,你怎么可能不是乔家人!乔渊,你的元妻方氏已经等你多年,你还要她再等你多少年?你敢向方氏的在天之灵发誓,乔良玉她是个野种?” 这话十分狠辣。 乔良玉的狡辩让人怀疑是慕容迟见色起意猴儿急。而慕容又也拿不出证据证实自己被一个色女强推吃了个干净,这种扯皮的事扯来扯去只能让乔良玉狡辩成功。因此慕容迟把矛头直指乔阁老。 乔阁老就是想发誓说乔良玉不是自己的女儿,也不敢对着方氏的在天之灵。因为慕容迟所说基本都是真的。乔家必须有人撑下去,一切就由他这个祸首承担吧。 乔阁老向延庆帝又叩了个头:“陛下。臣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求陛下顾念臣这么多年为陛下鞠躬尽瘁,不要牵连他人。当年的事,臣不后悔,今天事败,臣以命偿命!”说着,站起身,以袖蒙面,对着一旁的院墙全力撞了过去! 一声闷响。鲜血飞溅! 乔大夫人和乔家其他人,惨呼一声向倒地的乔阁老扑过去。 乔尚书扑通跪在延庆帝脚下,哭求延庆帝召太医来急救。 空鹏撇撇嘴,迈步近前,蹲下身试了试鼻息,又捏了捏脉门,耸耸肩向慕容迟道:“死了,这一撞还真没留余力。” 慕容迟怔了一会儿,淡淡道:“一条命就想赔十条命,想得真好。” 乔良玉哈哈大笑:“你满意了!你得逞了!你为你的属下出气了!哈哈哈,慕容迟,你以为你就是个好人了?陛下,陛下,慕容迟不仅强抢了臣女,还强抢了镇北侯府的五小姐!那沈家的五小姐,现在就被关在这屋子里!” 要下地狱,大家一起下地狱!乔家是文臣,没有能力与你慕容迟对抗,镇北侯府是南楚杰出的武将世家,焉能坐视自家孩子被人强夺了清白!打起来,打起来吧,打得头破血流才热闹!血,怎么有那么多的血呢? 院子内外顿时炸开了,晋人抢了乔家小姐,竟然还抢了沈家小姐,而今又逼死了乔阁老,欺人太甚!群情激愤,只恨因为参加这皇家宴会被卸了武器! 银甲卫举起金杖,抖动银环,将慕容迟护在中心。 延庆帝也站起身来,冷声道:“二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家人最早得到的消息是,沈五捡耳环未归,沈四闯了晋人的院子,赵氏心中担忧,随着官眷来到东偏院,既没看到沈五,也没看到沈四,正待离开,乔良玉这一声喊,惊得赵氏魂飞魄散!倘若沈五真的被慕容迟关在屋子里,无论怎样都会被人认为失了清白,沈凯川非得跟晋人拼命不可。慕容迟再有赫赫威名,也不会是沈凯川的敌手,慕容迟死在南楚,北晋很可能倾全国之兵攻打南楚,燕岭关首当其冲! 赵氏第一次在人前颤了声音:“乔,乔三小姐,不,不要胡说,我家五丫头,我家五丫头……”她说不下去,五丫头到底去了哪里? 乔良玉哈哈笑道:“沈大夫人,枉你们沈家有南楚第一将的赞誉,在北晋人的面前也服低伏小认了怂!你们沈家害怕了,害怕沈五小姐失了清白,害怕你们沈家名声大堕!哈哈哈,沈五小姐,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的家人,为了狗屁名声,生生的不肯救你!” 慕容迟冷笑道:“乔三,你真无赖!自己跌进粪坑滚了一身屎,还要泼别人臭水,你们乔家的教养就是这个样子?” 空鹏以手抚额,呃,这是在骂谁啊,人家乔良玉可是把你当作美味佳肴饱餐了一顿的。 延庆帝面沉似水,示意严德妃带宫娥进屋查看。 慕容迟身形一闪,站到廊下,冷笑:“本宫的住处,也是你们想搜就搜的?” 延庆帝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二殿下,为了堵这悠悠众口,还是让朕的德妃看一看的好。”只是看,不是搜,朕的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慕容二皇子你还是依从了吧。 严德妃带着宫娥推开了闭得紧紧的屋门,宫娥在前,严德妃在后,走进正屋。 ——————————。 ps: 本章6200余字,含陶子亲一半的评价票,可以吧~~~兔子刚发现评价票是200个粉丝值的。 码了一夜,眯觉去。 ------------ 166 缠绵 ——————————。 在乔阁老撞墙自尽之时,沈雪就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当人们推开门看到她在慕容迟的屋子里,即使她整整齐齐毫无被侵犯的样子,她的名声也完了,镇北侯府随之受损,同时还坐实了慕容迟强抢贵女的恶名。 除非慕容迟就此宣称,和亲之人正是她沈雪。 如此,人们就会去想,慕容迟既要娶沈家女为妻,怎么会在沈家女面前推倒乔家女呢?乔家女一舞动天下,呃,大庭广众之下以舞娱人,岂是正妻所为?乔良玉正是害怕自己落选,才对慕容迟下药的吧? 如此,污水泼到他们两人身上,也沾不了几滴,流言口口相传,传到最后,不过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镇北侯府的怒火也会在有女和亲北晋皇室的备嫁忙碌中平息下来。 但是,她能吗,她愿意吗? 慕容迟对长安步步为营,早晚要和南楚重臣的沈家对上。而且,对乔良玉,他似乎并不以为然。 沈雪端坐在迎门的铁梨木高交背椅子上,瞪着那扇紧闭却即将被撞开的门,这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 沈雪眸光一凝,东偏院原是天元寺住持的住处,为防匪患兵祸,例来寺院里都有地下暗道通往寺外,而逃生口往往修在住持的起居地。沈雪只觉得心头突突猛跳,这个入地的门,在哪儿呢?沈雪凝眸扫视,地砖下?床铺底?柜子后?原木衣柜!沈雪突然想起那个原木衣柜是固定在墙上的,刚才在衣柜进出,那底板发出的声音似乎有些异常。 沈雪身子一耸,腾身直扑内室,一片高大的阴影漫过来,沈雪捂住嘴,把惊叫闷回嗓子里,瞪大了眼瞧着突然出现的人。满眼都在问:“叶超生,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忽又囧囧地想,该叫他穆学长? 叶超生一言不发,拉起沈雪到衣柜前,低声道:“跳。” 沈雪探头一看,衣柜里底板错开。露着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阴风飕飕。她来不及多想,外面的脚步声已到廊下,闭着眼跳进洞里,叶超生随即跳进来,一伸手扣好衣柜的底板。正屋的屋门被宫娥推开了。 沈雪长长舒出一口气,感到一颗心重新回到胸腔,这一放松,她才发觉情绪压抑得太痛,全身僵硬得太久,已耗尽了身体全部的力量。脚下一软,直往地上瘫去。 叶超生双臂一展,搂住沈雪向下滑的腰身,一低头,把自己炙热、迫切、干燥的嘴唇。紧压在她那失血、冰凉、战栗的唇上。他的胳膊情不自禁用力挽住她,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温热的舌探进她的口腔,释放他奔腾的思潮。 沈雪被突然而来的搂抱惊得发呆,无法移动,无法抗拒,她呼吸不了,思考不了,只感到一股强大的热力,电击般通过她的全身,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触电感。 然后,沈雪觉得他是在吻她。那么强烈而灼热的吻,烧灼着她全身的每个细胞,烧灼着她冰凉的面颊,烧灼着她灰冷颓废的心绪。 终于,叶超生放开了沈雪。 地道那头有一点微弱的灯苗。叶超生牵着沈雪的手向那灯苗走去。拐一个弯,又见一点灯苗,再拐一个弯,前方隐有天光洒下。 沈雪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叶超生。昏暗的光线下,可见他微微凸起的眉宇,微微凹陷的大眼睛,还有他线条完美的薄薄的红唇。她眯起眼,觉得自己的意识沉浸在一片醉醺醺的绵软之中,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带着她逃离慕容迟强抢贵女的犯罪现场,她下意识地伸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他还吻了她?那个吻,那吻的味道…… 沈雪忽然伸手抚上叶超生的脸,眼底水光闪烁,微微上挑的凤眸对着他的黑眼睛斜睃过来,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你长得比我好看,气质风度都比我好,我看着你就觉得憋得慌,以后看多了你,再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怎么也不如你,我是不是天天要砸镜子?你这不是折磨我么!” 叶超生的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将沈雪又扯进怀里抱牢,闷声笑道:“再好看的一张脸,看得多了也会视觉疲劳,你不用去砸镜子,实在不高兴,划了我的脸就是。” “那不行,我可不想折磨自己的眼睛。”沈雪抬起头,斜睨叶超生一眼,花狐狸的皮相实在是好,身材又高又挺,浑身散发着致命的男性阳刚魅力,前生引无数女生搓手咂嘴要把他扑倒吃掉,这一世也不是闺中贵女能够抵挡。她的手指从叶超生唇上轻轻划过,把脸靠上他的胸口,梦呓似地叹了口气,“慕容迟,我心里好痛!” 叶超生——慕容迟双手环住沈雪,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低笑道:“我喜欢,你要是不痛,我就该痛了。” 浑圆的笑声和胸怀的震颤令沈雪羞不得,嗔不得,耳根子都红了,伸手戳他厚实的胸膛,嘟嘟道:“为什么骗我?真叶超生去了哪里?” 慕容迟轻轻吻了吻沈雪的前额,道:“他已经死了。我在来长安的路上,住店时住进了一家黑店,海鲨陆虎收拾店铺时,发现叶超生留下来的包裹,足有三百两金子,还有很多书信凭帖,其中就有和你的婚契。店里的记录显示他比我早一天住店。” 沈雪环着慕容迟的腰,喃喃道:“那,你把他埋了吗?” 慕容迟苦笑:“黑店的手段,我以叶超生的身份把黑店通报给官府,官府把所有的骨架埋掉了。” “那么惨?”沈雪抬头凝视慕容迟,“你为什么要假扮他?” 慕容迟低叹:“你母亲早死,再有叶超生被杀身死的消息,难免有人要中伤你克母又克夫。我以叶超生的身份在长安出现,既能与你接近,又方便做一些以我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做的事。” 沈雪哼了哼:“是你向皇帝说要退婚的?这你就不怕别人嘲笑我了?” 慕容迟手指轻轻勾住沈雪的下巴,低下头来吻住她的唇。 沈雪怔了怔,轻启丹唇接纳他的火热入侵。 慕容迟喉结上下滑动,眸色一暗,双掌捧住她的脸颊,不断加深这个吻,辗转钩缠的舌肆意扫荡着她口腔内的每一个角落,将她清甜馨香的津液尽数吞入腹内,仿佛在沙漠中跋涉、饥渴到了极点的旅人,吞尽所能得到的甘泉。 沈雪捶了慕容迟两下,身子却往他的怀里更靠了靠,嘟嘟囔囔:“你别打岔。” 慕容迟笑了笑:“那张婚契被叶家送到燕岭关官府备了案底,也就是说你与叶超生已是律法上的夫妻,只差一个在长安公之于众的婚礼。” 沈雪一怔:“有官府底案,我爹若想反悔,我就会落个未嫁先休的结果,我爹还想着踹人家呢,这回可真是打雁被雁啄了眼,让叶家人给算计了一把,叶成焕,很了解我爹呢。” 慕容迟抚了抚沈雪的发髻,道:“我自是不想你顶着叶超生未亡人的帽子嫁给我,有了延庆帝的圣旨,燕岭关衙门会很快销掉婚书备案。而且,我这个叶超生早晚要死的,不退婚你还是会落个克夫的名声,传到晋阳也是口舌麻烦。还有就是,延庆帝要对付沈家,我提出退婚很投他的意。” 轻轻咳嗽一声,慕容迟搂着沈雪腰肢的手加了两分力,“我知道退婚总是有损你的名声,相较那些难听的话,我只能多做些事让这损害降到最低。” 沈雪睨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眼底却蕴涵着化不开的笑意,哼两哼,道:“所以,你一边把简凤仪弄成庶皇子侧妃,一边派人是到沈家寿宴上选美,两下折腾,别人便忽略了我这个小庶女的事。”又哼两哼,嗤道,“你一会儿是慕容迟,一会儿是叶超生,装得累不累?你骗我!” 慕容迟沉声低笑:“我没有易声,没有易容,只是一个面具而已,你不能分辨,只说明在你心里,我没重要到让你费心思考怀疑的地步,当你察觉叶超生就是慕容迟的时候,你才开始对我用心。” 他微热的唇贴在她耳边,低沉浑厚的嗓音敲击着她的耳膜,带来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之感。狭窄的地道里,昏暗的光线下,浓浓的暧昧气息将他们两人的身体,连同周围的空气都融在了一起。 沈雪垂眸无语,静静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长长地叹了一声,幽幽道:“从得到那些记忆,我就害怕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落下来,你说什么我也不敢信,直到你的手掌给了我熟悉的感觉。你说你会娶我,说得多了我就把你看成我的了。 “刚才,我听着那种声音,我就在想我要失去你了,原来失去你,我会痛得要呕出心来。我想起你问过我的话,你问我我的心里可有你,可曾为你心动。我想,不心动就不会心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心里就被你填满了,我想哭,为什么要在失去你的时候,才感觉这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呢,可我哭不出来。” “小雪,”慕容迟低低唤道,叹息与倾诉最终消失在两个紧紧贴合的唇齿间,缠绵不尽。 ——————————。 ps: 本文最大包袱抖出来了,叶美人与迟迟是同一个人,亲,前文在写这两个人物的时候,其实有不少伏笔埋着的。 还算温馨吧,费兔子老劲了,写到两个人互动就卡文啊,先上3000字吧。慢慢来~~~ 求票票!谢谢陶子亲又投来满分评价!谢谢! ------------ 167 乱那个伦 ——————————。 东偏院里,议论轰轰。乔良玉懵了,心脏怦怦怦跳得急,怎么可能找不到沈家五小姐?就算她瞧花了眼,下颌挨的一踢可还疼着呢。 空鹏暗自松了口气,撇撇嘴心道,主子,你来得真及时,从半山坡一路轻功掠上来,够辛苦!四方驿馆下有地道,天元寺下有地道,还有哪儿有地道?总不能长安的皇宫下面也挖了地道? 延庆帝再三向“慕容迟”致歉,领着严德妃扬长而去,竟是不顾乔阁老撞死在众人面前。 赵氏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冷冷地瞥了瞥乔家人,领着沈家人匆匆离去,心里却在想着赶紧把五丫头找出来,但愿五丫头已经回了寮房。 院子内外的人们见皇帝走了,沈家人也走了,想想乔阁老所作所为,也不好为乔家叫屈,唏嘘着陆续散去。 乔家人含悲忍泪找来天元寺的执事,准备将乔阁老的尸体抬至专办法事的后偏殿临时安放。 “慕容迟”推了推脸上的白银面具,忽然道:“空鹏,乔渊死前的那句话,你听清了吗,他说,对当年的事,他不后悔,是吧。” 这是一句肯定句。空鹏歪歪头,没吭声。 “不后悔,很好,他这么一狠,我连根拔树也能拔得心安理得。”“慕容迟”哼了哼,吩咐两名银甲卫将跪伏在乔渊身旁的乔良玉拖到跟前,眯起眼看着目光呆滞瘫倒在地上的乔良玉,嘴角勾起,凉凉笑道:“乔三,乔四小姐、戚夫人都指你不是真的乔家三小姐,我且问你,你自己说你是乔家的人吗?” 乔良玉死灰的双眸闪了闪。 与慕容迟的属下有生死仇的是乔家,如果她不是乔家女,这生死仇也就算不到她的头上,而她已与慕容迟有肌肤之亲。慕容迟必能记着她的好,不给她妻位,也可以给她妾位,只要他让她跟在他的身边,她就有信心让他专宠她一人。慕容迟说这话,是在给她机会?她要还是不要呢? 乔良玉犹豫了。 “慕容迟”叹道:“我可真是多此一问。乔渊临死前的态度已经表明,为了乔家发达于世,他什么都舍得下,他不会认你这个下药爬床不知耻的女子是他亲女,你还在满腔热忱地贴上去。那我可没办法了。兄弟如手足。手足不可断,女人如衣服,衣服随时换。” 乔妙玉狠狠瞪着乔良玉,冷笑道:“你本来就不是我乔家的人。扭扭捏捏装什么腔势,爬人家床不就是想当妾么,去啊,还犹豫什么,怕没有娘家给你撑腰?我爹死了,还有我娘,好歹养了你一场,陪你点嫁妆还是陪得起的!” 乔良玉抬头看着“慕容迟”,忽地端端正正跪好:“求二殿下收留!” 乔大夫人闭上眼。两行泪直滚下来。亲父尸骨未寒,她巴巴地给仇人暖被窝,色痣凶痣虽脱,本性却没变,主风流。主妨父母,这个女儿就是俗称的讨债鬼!为什么不溺死她呢! “慕容迟”伸手扶起乔良玉,淡淡笑道:“乔三,你得当着乔渊和乔大夫人的面,大声地说,你不是乔家女,我的兄弟们才无话可说。”他冷冷地看向乔大夫人。 乔良玉回头望了望直挺挺的乔渊、闭眼流泪的乔大夫人,想着晋阳的旖旎风光,想着嫡皇子妃的八面威风,咬咬牙道:“我本是孤女,蒙乔家收养而已!今天才知养父乃天地不容之人,我自是去乔姓,追随二殿下到永远!” 乔大夫人身子一挺,昏了过去。 乔妙玉和戚夫人勉力扶起乔大夫人,捶胸撸后背掐人中,乔大夫人哼两哼幽幽醒转,泪如雨下。 乔尚书双目赤红,盯着“慕容迟”,大声道:“慕容二殿下何至于为一属下逼死我家兄长!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商量!不管怎样,你占了我家三丫头总是事实,你又何苦与自己的欢好过不去!” “慕容迟”挟起乔良玉,看也不看乔尚书,向乔大夫人冷笑道:“你睡在别人丈夫怀里的时候,可曾想过别人会独守寂寞?你要杀别人子女的时候,可曾想过亲女不认你的痛?如你们这样的人,也配与我家主子坐下来商量么!” 乔尚书一愣:“你,你家主子?你,你说什么?” “慕容迟”单臂揽住乔良玉的腰肢,轻轻笑道:“乔良玉,当你要脱我衣服的时候,我是不是说你会后悔的,当你趴在我身上要做那事的时候,我是不是说天堂与地狱只有一墙之隔,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呢,你为什么非要找死呢,我是谁啊,我就是你们乔家恨我不死的乔群呐!” 乔尚书用手指着“慕容迟”,没了血色的嘴唇颤抖着:“你,你,你敢假冒慕容二皇子?你,你死罪!” “慕容迟”摆了摆手,冷笑:“你说我假冒,我就是假冒了?你问问我的兄弟们,我是假冒的吗?假冒这个词用不到我的身上,在长安,我就是北晋二皇子,你们说什么都没用的。” 空鹏捂嘴吃吃笑:“二殿下,我以为你也就刀耍得溜呢,原来嘴皮子也很溜啊。” “慕容迟”哼一声昂头,冷冰冰看着乔尚书:“听见没,你敢说我是假冒的,我的兄弟们就敢把你剁了。” 乔良玉的脸刷地惨白了,乔群,是那个没被爹爹砍死的乔群吗?他是爹爹和那个方氏的儿子?乔良玉的脑子里顿时窜出最无纲常伦理的两个字,乱那个伦! “慕容迟”把乔良玉搂得更紧一些,低低笑道:“乔良玉,你不要这么害怕,我是乔群又怎样,你又不是乔渊的女儿,从今以后你天天给我暖被窝,我很喜欢你在我身上做的事,比晋阳第一青楼牡丹楼的花魁做得还好。” 乔良玉惨白着脸瞪着“慕容迟”,如瞪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忽地双手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喊,挣脱“慕容迟”的搂抱,发足狂奔。照着院墙上乔渊留下的血印,撞了上去! ********** 地道里,沈雪忽然笑起来。 慕容迟抬手将她鬃角垂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低笑:“笑什么?” 沈雪抬眸斜睨慕容迟一眼:“我在想,哪天延庆帝得知他亲手把他的御林军交到慕容迟的手里,会不会吐血三升气厥过去。” 慕容迟笑道:“是他自己作死要把兵权从沈家手里收回来,借叶成焕在北疆的影响瓦解沈家军,这算是我假扮叶超生得到的意外之喜吧,既然可以给我一个同知,我又何必与他客气那指挥使。严石若真是个严密无缝的石蛋。我也得不了手。” 沈雪戳戳慕容迟的下巴:“你那面具。是因为要扮叶超生才弄的?” “不是,”慕容迟摇摇头,“我在组建野狼营的时候,开始戴面具的。” “啊。就像上阵的兰陵王戴个鬼面具。”沈雪忍不住笑,“组建野狼营,那年你才十岁吧,呵,个子小,唇红齿白的粉团子,又有个混不吝的名声,别人不捏你两下就算是对皇家的敬重了。不过你的面具太过精美,起不到震慑的作用吧。” 慕容迟心里苦笑。元神归位之前,他反应迟钝,木讷无语,可的确是唇红齿白的粉团子一枚,就有那不长眼的宫娥内侍捏他的脸。被他一剑刺死,宫里渐渐传开二皇子无端杀人是个混不吝。戳戳沈雪的前额,慕容迟说道:“那个白银面具是领兵出征以后戴的,之前是个黑铁獠牙面具。” 沈雪忽然捂了捂嘴:“那刚才和乔三,那啥的,是海鲨吗?他不会就是乔渊与方氏的儿子吧?那不是,那不是乱……”没法再说下去了,乔良玉下药求欢的人,阴差阳错竟然是她的亲哥哥乔群! 慕容迟叹了口气:“知道海鲨就是乔群的人,你,我,陆虎,空鹏,多一个没有,这事儿我也不好说什么,由海鲨自己解决吧,我能帮他的,早先年就做好了安排。” 沈雪抿抿唇,道:“乔家遇到你,可真是遇上克星开始走背运。你把乔妙玉和简凤歌送作堆,毁了她的名声,乔曼玉不被中毒的安二带到醉仙楼,也被你弄得当众撕了裙子露了大腿,今天这么一闹,乔家大房算是垮了,乔妙玉的日子更不好过,我都觉得没法儿再见她了,她本质不坏。” 慕容迟淡淡一笑:“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任,海鲨死里逃生,别人却无他的幸运,就算我不想拿下长安,乔家也该血债血偿。乔家子孙吃下了鲜血做成的蜜糖,也得吃得下蜜糖变成的毒药。” 沈雪目光一紧,乔渊之死不是终点,而是乔家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慕容迟又道:“如果乔妙玉不懂凡事因果报应,咎由自取,而怪到我们的头上,那她就是个拎不清的。” 沈雪忙道:“她倒没怪你,还感激你,因为那件事,她看穿了不少人,也看透了不少事。我觉得吧,海鲨狠凿乔家这条大船,你可以在沉船的时候捞乔妙玉一把。” 慕容迟沉声低笑道:“你这是在求我?求我要有求我的态度。” 沈雪微微踮起脚,以一种绝对纯洁的目光看着慕容迟,很认真地问:“你要我什么态度?” 慕容迟低头望着沈雪那黑白分明的凤眸,眉头舒展开来,先是低笑,再是搂着她闷声大笑。几世轮回,他与她相处都不多,竟不知她仍然带着轮回前的那种小猪卖狐狸的笑,心里又酸又喜,只将她搂得更紧。 沈雪听着他圆润如珠的笑声,嘴角抽抽两下,暗道我的话很可笑吗,那就换个不好笑的话。清清嗓子,沈雪道:“那个,杜薇说舍了三十年性命来找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容迟果然笑不出来了,皱起眉:“我不知道,你把她安排在哪儿了?不会是聚春和吧?” 沈雪隐有薄怒:“她先是要附沈霜霜,被我击伤,现在附上杜红薇,你说怎么办,她这么深的执念,我怕杜红薇的魂魄被她逼出体外魂飞魄散呀!我说穆学长,你把杜薇怎么着了,人家舍命来追你?” 慕容迟一双浓黑的眉皱得更紧。苦着脸:“小雪,你不要生气,听我说。杜薇是我家收养的孩子,我爸妈非常宠她,我被女生缠得烦,也就由她变着法子赶人家走。后来学院让我挑头搞个课题,我只想打发她离开别烦我,便说她要是当上外交官,我就考虑娶她。她当真埋头读书去了,英语考分从二三十分跃到一百四十八分。考上北外。毕业前真拿到了赴新西兰大使馆工作的通知。” 沈雪撇起嘴:“原来是你自己给了人家机会。你不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么。” 慕容迟苦笑:“我说那话的时候,还没想起你来,而且杜薇功课一直很烂。我也没想到她会因为一句话发奋图强。因为搞那个课题,我连着好几天没休息,睡得深了想起前世的事,我给你那一届的学员代过课,依稀对你有点儿印象。我去找你,看到学院校草袁斌是你的男朋友,大家都是军人,我也不好横插一脚,就在网上与你说说话。 稍稍停顿。“后来我发现袁斌跟你的好朋友任婷婷有些不干净,我就请人去调查他,结果是,你妈妈在一家星级宾馆带队出缉毒任务,那次任务完成得不好。大毒枭逃脱,而且枪战中一名女警误伤宾馆经理,致宾馆经理伤重身亡。死者就是袁斌的父亲,他把这事儿记在带队人的头上,发誓要让你妈妈也感受失去亲人的苦痛。 再停顿,舒口气,“袁斌早早就和任婷婷搭上,任婷婷出卖你很多信息,西柏坡你落入水中无力自救,便是他们两个一起做的。调查袁斌的人还得到一个消息,袁斌雇用重卡停在学院附近,要对你不利……” 沈雪眸光暗了暗,“他不去恨那毒犯,倒恨我妈妈,莫名其妙。那个女警,我听说过,那次出任务本没有她的事,偏巧她在那家宾馆办婚宴,拿了受伤同事的枪参加战斗……出事后不得不退出现役,新婚丈夫是个公务员,怕受影响,与她闪电离婚,她在离婚回家的路上,为救一个孩子被车撞死,我妈妈说,她那么好的身手,可以不死的。” 慕容迟搂了搂沈雪:“她被追授烈士,恢复军籍,因为死在她枪下的,也是个毒犯。” 沈雪呆了呆:“你是说,袁斌的父亲,也是毒犯?” 慕容迟点头:“我把对袁斌的调查报告送到学院保卫部,保卫部与市刑侦处联合调查,发现当初逃跑的大毒枭已被抓获,缉毒处重审大毒枭,这才得知袁斌的父亲本是大毒枭的单线联系人,当时他害怕大毒枭落网供出他来,故意现身转移武警视线,结果大毒枭跑了,他被一枪毙命,或可说他是找死,以为子弹长眼睛呢。” 沈雪吸了口冷气:“你的意思是,那大毒枭不落网,就没人知道袁斌的父亲参与贩毒?” 慕容迟摇一摇头:“袁斌的父亲中枪身亡以后,没有任何线索指向他也是毒贩,警方把他列为误伤,因此袁斌的入伍政审手续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袁斌不对你下手,他还会继续隐藏一段时间。 “警方的结论是,袁斌和那辆重卡的司机都知道袁斌的父亲参与贩毒,重卡司机原是给袁斌父亲开小车的,袁斌入伍后还曾经利用学院运送武器的车辆搭运过毒品。最后袁斌以雇凶杀人罪、贩毒罪被判死刑,执行枪决的法警,正是那位女警的弟弟。” “没有你,袁斌会一直隐藏下去,而我就是死于交通事故。”沈雪呆呆的,眼睛里慢慢浮出晶亮的波光,上一世她死了以后,他把杀她的袁斌送上刑场,不必问任婷婷会怎样,他一定不会放过她。沈雪的心里又有一种钝痛,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曾经为她做过多少事? 沈雪眨一眨眼,两滴泪从眼角滚落,她抿抿唇,嘴角微微上翘,含泪笑道:“与我作对的人遇到你,都很倒霉呢。那你——和杜薇结婚了吗,真的死于空难?我爸妈,他们还好吗?” “你爸妈……我加入维和部队之前,他们都牺牲了。”慕容迟犹豫着吐出这句话。 沈雪松开了抱着慕容迟的手,瞪视着他,呆呆地一动不动,许久才从胸口里发出一声低吟。眼睛也闭下了,两行泪有如联珠般滚下来,颤声道:“我就是个天煞孤星,生在哪个家,哪个家就死得一个不剩!” “小雪!”慕容迟又将沈雪环过来拥在怀里,“小雪,那些杀戮都与你无关,这一世有我,绝不会再让你和你的家人受一点损伤!相信我!” 沈雪抬起头,端正身子。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异样的狠戾:“这一世。谁再动我家人。我必尽全力击杀之!” 慕容迟拍着她的后背,笑道:“我在你身后,帮你捡那漏网的。” 沈雪嗤地笑了,捶捶慕容迟的胸膛。抹去泪,问道:“你说你出国参加维和?没结婚?” 慕容迟淡淡笑道:“我不爱她,和她结婚岂不害她。从出国参加维和,直到随乘的某国元首飞机被白头鹰的导弹击中,我没再见过她。” 沈雪伸臂环住慕容迟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很久很久才闷出一句话:“杜薇认定你借空难穿越了,既然她有办法追到这个时空,是不是也有办法把你带走?” 慕容迟低头在沈雪额上亲了亲:“我是这个时空的人。不是一缕游魂,她带不走我的。” 沈雪踮起脚尖,双手环住慕容迟的脖颈,抬头在慕容迟唇上落下一吻,轻笑道:“我不会让她带走你。我还要把她赶出杜红薇的身体。我知道,你把她看作亲妹妹,我不会主动伤她,可是,她要伤我,我也不会等死。——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让我一定等你,你是在担心杜薇吗?” 慕容迟弯一弯嫣红的薄唇,脸颊微微泛上浅红:“我是怕发生万一,万一杜薇弄出什么厉害的神通,我怕我再回来的时候,你又不是我的了。”俯下头来,把脸贴进她的颈窝,沉沉笑道,“现在我知道,这一世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沈雪笑道:“那你得多准备镜子让我砸。”手指在慕容迟的脸上轻轻抚过,抚过他的眉眼,抚上他的口鼻,辗转叹息道,“迟迟,你怎么可以长这么好,我的福利也太好了。” 慕容迟埋头,凑到沈雪的耳旁,闷声低笑,而嗓音低哑:“还有更好的福利,你想要,我就给你。” 男性的性感的笑声直吹入耳洞,灼热的呼吸撩拨着沈雪的鬓发,直令沈雪心头一颤,脸孔登时绯红,抬眸斜斜看上慕容迟,水汪汪的凤眸半是羞涩半是娇嗔,不接慕容迟满满压低的笑,兀自道: “你说,长安城的官家女都到了天元寺,她们若是知道华世子有意娶沈五为世子正妃,而沈五躲在地道里与慕容二殿下玩抱抱,她们是不是会骂沈五水性杨花?不拿刀杀了沈五,也要拿口水淹了沈五吧。唉,你给我拉不少仇恨值呢。” 慕容迟挑挑眉:“简少华要娶你当世子正妃?他又做——”眉再挑了挑,压低声音道,“果园里有动静。” “果园?”沈雪也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 慕容迟低低道:“沿地道再往前走就是寺院东小门外果园里的泉水井,地道出口隐蔽性很好。果园里的脚步声听起来是练过武的,好似扛着重物。” 沈雪拉着慕容迟的手往出口跑去,踩着井壁的脚窝爬出井口,慕容迟抱住沈雪的腰,双脚一点,跃上一棵粗壮高大的老枣树,探头向下看。 从东小门方向走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人肩上扛着一个麻袋,看麻袋显示出来的外形,似是装着一个人。两个人一路走着,离着大枣树不远,他们放下麻袋,解开袋口,迅速离去。 袋口下滑,露出背靠果树的人形,赫然是沈霜霜! ——————————。 ps: 本章六千余字,算18号、19号两天的更新,欠陶子亲的字数,兔子尽力尽快补上。 谢谢! ------------ 168 断袖 ——————————。 沈雪握了握拳,咬牙道:“得赶紧把沈霜霜弄走,一会儿有人来,话就不好说了,沈霜霜闺誉受损,沈家名声受损,都比不上沈家被拖进争五争六里。” 慕容迟低声道:“来不及了,已经有人来了。” 不一会儿,一条青色人影疾掠而来——简少华,小心翼翼地向沈霜霜靠拢。 沈雪压低嗓音:“你需要多少招才能收了简少华?” 慕容迟微一沉吟:“试过才知道。” 沈雪眯着眼:“沈霜霜落入简少华的手里,与落入设局人的手里,没什么区别,最后都会冲着沈家来,我不想沈家再受简少华的恩惠,你去打晕他,狠点儿。” 慕容迟笑了笑,在沈雪脸颊上轻轻一啄,低笑:“我会狠点儿的。”身形一闪,飘然下树,脚尖轻点,已至简少华跟前。 简少华正一脚踩住麻袋,想将沈霜霜抱出来,眼前突现一双皂底乌靴,不觉一怔,抬起头来,立即挺直腰,面沉似水:“叶超生?哟,本世子还没恭贺你升迁之喜。来此何干?” 慕容迟凉凉笑道:“天元寺每一个人的安危都是御林军的职责,在下巡检路过此地,纯属正常。倒是华世子,拍晕了两位贵女,意欲何为呢?” 简少华面容沉沉:“叶超生,本世子奉劝你莫管闲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里不是镇北侯府,再给你三拳。你可活不下来!别自寻死路。想在长安升官,单凭帝宠是不够的,动动脑子,你在长安可还有靠山?” 这话又是威胁又是拉拢。在简少华想来。延庆帝只须稍动手脚,就能令人怀疑叶成焕之死与沈凯山有关系,叶超生必定成为反沈家军的急先锋,而叶超生在短时间内代替孔捷、踢掉严石,统领十万御林军,除了是叶成焕的儿子。定然另有令延庆帝刮目相看的本事。这样的人,拢到麾下再好不过。 慕容迟捏捏下巴,笑道:“靠山是需要慧眼寻找的,在下若是把沈四小姐完璧送回去,镇北侯府自然会重新成为在下的靠山。华世子你以为如何?” 简少华大怒! 在东偏院,人们的注意力都被“慕容迟”和乔良玉吸引,站在人群后侧的简少华发现有两个婆子悄悄靠近沈霜霜,似乎是用刀挟持了沈霜霜。 镇北侯府而今就像处在风口浪尖的一条船,船下波涛汹涌,船舵一转。各方局势立变。延庆帝忌惮沈家军想收回兵权,却也离不开沈家军的核心人物。 赵青莲落水,简凤朝舍命相救,绝不是表面上显露出来的,有人嫉妒赵青莲是和亲人选。 此时沈霜霜被劫,怕是与赵青莲有异曲同工之妙。乔良玉自毁名声。不可能再被晋人选中,那么镇北侯府的嫡小姐,长安第一才女,必将成为最热门的被选者,遭人嫉妒而被害,于情于理都很寻常,女人间的争斗从来是残酷无声。 简少华悄悄尾随那两个婆子,冷眼看她们挟着沈霜霜一出东偏院,就用白棉巾捂了沈霜霜口鼻,然后用麻袋套住失去知觉的沈霜霜。直奔东小门出了天元寺。 东小门外的果园,以那棵五百年树龄的老银杏树为中心,果树一棵挨着一棵,树枝低垂,树叶黄绿相杂。 与镇北侯府搭上剪不断的关系。必须是信王府,别人不可染指半分,救下赵青莲的简凤朝更不能,与沈五小姐退了婚的叶超生也不能。 简少华盯着神态轻松的叶超生,难道叶超生是挟持沈霜霜的主谋,不然他怎么会出现在果园里?凑巧路过,巧有这么凑的吗?简少华很有些不耐烦,勉强微微一笑,道:“青山有路,不是条条都通青云,你是个爱惜前程的人,还是尽你指挥使的职责去吧,本世子欠你一份人情便是,下山之后,本世子在王府随时恭候叶指挥使。” 慕容迟笑道:“在下是御林军指挥使,可也是御林军普通一兵,谨守保护天元寺每一位僧众安全的份内职责,华世子,这寺里寺外的治安问题还是交给在下吧。” 简少华不再说话,身向前欺,拳掌齐出,刹那之间同时攻出七招,这七招看来竟没有一招是虚招,慕容迟的咽喉、双目、前胸、下腹,身体所有的要害,立即被简少华的拳风掌影所笼罩。很难想像美妙温雅如简少华,所习武功竟是如此刚猛凶暴,寻常人被一丝风影扫中,非死也重伤。 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这般连出七招,极为习武者不齿,但简少华觉得不能再耽搁,他必须独占搭救沈霜霜的功劳,而且叶超生容貌太出众,又桀骜不驯,每每令他心里泛上既生瑜何生亮的酸涩。此时此地,杀掉叶超生,嫁祸给那个设局人,救走沈霜霜,时机正好,一箭三雕。因此简少华出手便是杀招,不留半点余地。 令简少华没想到的是,他的七招攻出之后,叶超生竟然还了十招,简少华怔了一怔,叶超生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高手相争,怎容得他发怔,瞬间后脑勺受到重重一击,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整个人跌进无底的黑洞。 沈雪从树上跳下,刚走到慕容迟身旁,忽听一声低吟,低头见沈霜霜满面通红,笑吟吟看向慕容迟,咂着嘴巴,恰似面对满桌珍馐的吃货一样,对着慕容迟口水横流,满满的要把慕容迟拆吃入肚。 沈雪骂一声“该死”,心知那设局人正等着沈霜霜药性发作化身饕餮,把他自己当作黄瓜熘肉片送到沈霜霜嘴边。而简少华遇上饕餮沈霜霜,定是欣欣然解衣相就,贡献黄瓜当一回肉片。无论哪种情况。沈家都会被拖下水,即使沈四死了,还是沈五、沈六顶缸。 慕容迟皱皱眉,一记手刀落在朝自己扑过来的沈霜霜的后颈。低声道:“有脚步声过来了,得有七八个人。” 沈雪眯了眯眼,问道:“没有那种药,也能令人心魂失守、冲动想干那种事吗?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出不了这口闷气,直当女子是好欺负的。” 慕容迟咧咧嘴。笑道:“我可得记住,得罪谁也别得罪你。”说着,手掌压在简少华的头顶,内力一吐,一股真气沿着简少华的百会穴直奔会阴穴。 沈雪背起沈霜霜,说一句“后面的人交给你了”,迅速跑到老银杏树后,放下沈霜霜让她斜靠树根,然后探头往事发地看去,并不见有七八个人。只一个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明黄盘领窄袖四盘龙皇子常服的人施施然步入果林,隐约可见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心有一颗圆圆的黑痣。 ——大皇子简凤朝! 沈雪忍不住冷笑,其他人在果园外望风吧。 简凤朝的正妃是三房艾氏娘家嫡兄的嫡长女,两人新婚时也到镇北侯府走过,奈何艾老夫人恨极了艾家人。宁可自己在艾家走不动半步,也不肯艾氏拖上沈家与艾家人有任何来往,于是这不远不近的亲戚始终走不起来。 长期欺虐艾氏母女的艾家人,想来在听说艾氏要嫁给沈凯川的消息后,肠子就开始悔青了。 延庆帝怕是没能料到,艾氏母女记仇到自损也不肯对方好过,艾老夫人拼着吃糠咽菜也不要继子的伪孝敬,弄得御史三天两头弹劾继子不遵人伦之首,继子的官路以兵部侍郎宣告终结,而艾氏更是把上门走亲戚的皇子夫妻赶出去。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提。整个长安都知道早年丧母的简凤朝是个书呆子,很不得圣心,谁把他放在眼里呢。 现在,这个长安人眼里的书呆子,不但绑了沈霜霜。还给她下了春x药,想来一个先上车后买票,逼迫镇北侯府把嫡女嫁给他做侧妃。这不止是简凤朝的意思,也是延庆帝的授意吧。 沈雪嘴角泛起一丝恶意的微笑,简凤朝,你这么盼着被人推倒,那我就成全你。 这时,慕容迟从树上倒挂下来,轻飘飘一掌落在简凤朝的头顶,又向沈雪飞一个吻,身形掠起,下山而去。 然后,然后就是昏过去的简少华忽然醒了,面对简凤朝,就像三天没吃饭的小乞丐面对一大碗红烧蹄膀,口水哗哗的,食欲满满的,也不用筷子勺子,直接上手,去皮,拆骨,吃肉。 这碗红烧蹄膀吃得,汗流浃背,曲颈长吟,红光满面,口角流油。到最后谁是蹄膀,谁是吃货,已分不清。 当神智清醒过来的时候,简少华羞愤之极,不着寸缕,某处火辣辣的疼且有可疑的液体沿大腿内侧流下,都在告诉他,他被叶超生打昏之后,前来寻找沈霜霜的简凤朝,对他做过什么事。 至于他先把简凤朝当成红烧蹄膀吃掉的事,他没有印象。这是因为慕容迟甚为恼怒简少华再三仗势欺人凌迫沈雪相从,故而拍给他们两人的掌力,力道不一样。 说白了,慕容迟也是个仗势欺人的,简少华仗父辈权势,他仗自己几辈子积攒的武功。 简凤朝中掌在后,苏醒在前,醒了以后对身上这具经过唇舌洗礼、光溜溜湿润润的肉身极为满意,满意到痴迷,禁不住逸兴遄飞,反身推倒,给简少华来回洗口水澡,某处更是唇舌与手指齐飞,口水共泌液一色,搂紧了简少华那细腻、光滑、紧致的腰身疯狂驰骋,热流汩汩注入简少华体内。 简少华想找衣服,衣服碎如一片片花瓣,在山风中轻轻滚动。望着手从胸前痕印轻抚而过、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简凤朝,那看向自己的眼神,好似某个吃货吃到了从没吃过的美味,伸着舌,咂着嘴,一脸吃饱喝足又意犹未尽的模样,简少华忍不住无边的悲愤与羞耻,长啸一声,双掌齐出,毫不留情打上简凤朝的前胸。 啸声、惨叫声惊着在果园外围望风的内侍,内侍蜂拥而来。 简少华看见内侍手里捧着的崭新鲜亮的男装女装,更是满腔怒火。抬脚踢向努力爬起、努力保持讨好笑容的简凤朝,身形闪动,抢过内侍手里的男装,向果园深处逃去。 内侍们一个个瞠目结舌。自家大皇子不是来会镇北侯府沈四小姐的吗,怎么那光x裸的快如鬼魅的人影,似乎是,似乎是信王府的华世子?三十六天罡在上,七十二地煞在下,我没看见。我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求一条狗命得活! 内侍们抬走了吐血不止的简凤朝。果园里又恢复了果香与风声相融的宁静。 沈霜霜瞪红了眼,嘶声道:“你,你便这样瞧着他被人凌辱?” 沈雪反手一掌向沈霜霜打去,掌心碰到沈霜霜面颊时又生生停住,冷笑道:“如不是晚上还有晚宴,我必抽你十七八个耳光!你瞧着简少华被人凌辱倒是心痛了,可知若不是我,承受这般凌辱的人就是你!你丢脸事小。镇北侯府三百口人赔不起!沈氏家族两千族人赔不起!你不姓一个沈字,你被谁欺,你想谁欺你,都与我无关!瞧见那边那口泉水井了吗,我把你扔进井里淹死,你又能奈我何!” 沈霜霜骇然退后:“你。你想杀我?” 沈雪冷笑:“难道你没想杀我吗?沈霜霜,今天这事儿,等回了侯府,我会跟你清算的!” 向前一步,伸手捏住沈霜霜的下巴,恶意笑道,“沈霜霜,简少华那根黄瓜都被简凤朝捏烂了,你还想嫁给他吗,他趴到你身上。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沈霜霜脸色煞白,颤不成声:“你,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害他受辱!”上天,这种话是一个未及笄的闺中女子说得出来的吗? 沈雪甩开手,嘲笑道:“你去告诉简少华啊。你不怕死就去告诉他,是我故意害他,你觉得他希望你我都看到了他和是他堂兄的男人攻守互推吗!恨我?你还是恨简凤朝吧,如不是他无耻地给你下春x药,我还想不起来顺水推舟。” 背靠银杏树,淡淡道,“沈霜霜,你没有故意吗,你把我送给旁人,不定你的算计就得逞了。我倒奇怪得很,你为什么要把我往慕容迟那里送,你连听到他的名字都害怕,你梦里那个奔驰之驰的慕容驰,是个什么样子的?” 凉凉地笑,“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扔井里,然后对外说,沈霜霜不堪受简凤朝凌辱,投井自尽,你死了以后人们会称你贞烈女子,沈家也能赚些好声誉,简凤朝想当太子,门又关上了,简少华某天想起穿红衣裳的你,也会嗟叹两声。” 沈霜霜惊恐万分,重生以来,她看沈五,怎么看都觉得这一世的沈五,容貌平平,才艺平平,就是一朵墙角里的无名小花。原来她看错了,沈五,她是狼,匍匐在草丛里的饿狼,她是蛇,蜿蜒在密林里的毒蛇!这就是前世那个站在最高处把一切生命捏在手里戏玩的沈皇后! 沈霜霜上牙磕下牙,语不成声:“那,那个慕容驰,他戴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他的脸被烧毁了,他看不得别人长得好,他有几十种让别人也毁容的法子,有上百种让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他,他是恶鬼……” 沈雪想着慕容迟在皇宫火场里元神归位,想着他那张无与伦比的脸孔,心头微紧,沉默良久才说:“我与你有多大仇恨,你就要把我送给你认为的一个恶鬼手里?难道在你的梦里,竟是我把你送给奔驰之驰的慕容驰么?” 沈霜霜点头:“差不多,是你挑唆他向沈家求亲,是,是华世子劝我依从。” 沈雪忽地一阵恶寒,默默念道,彼沈雪决非此沈雪,彼沈雪和简少华的关系,亦与此沈雪无关。 沈霜霜握了握拳:“沈五,你,你是如何知道……” “这个,你不必知。”双手抱在脑后,抬头望向枝叶外的天空,沈雪幽幽道,“你既知不能因为梦里喝过茶,醒过来就不喝茶,那么也当知有些事、有些人,都在发生变化。现在的慕容迟,是姗姗来迟之迟,他的意思可能是不想这一世再姗姗来迟吧。” 沈霜霜眯起了眼。 沈五说,“你把我送给旁人,不定你的算计就得逞了”,沈五还说“现在的慕容迟,是姗姗来迟之迟”。 什么意思?因为慕容迟不会接受沈五,所以沈霜霜算计失败?那个恶魔既然收下妖女乔三,怎么可能放过沈五这样一个欺霜傲雪的青女?沈五认识慕容迟? 沈霜霜眸色一亮,沈五可不是认识慕容迟!沈五的丫环救了慕容迟的侍卫,给大哥沈世硕请来治腿伤的何大夫,正是慕容迟手下最好的骨伤军医。他们两个,一个爱慕富贵,一个贪恋美色,还真是臭味相投!简少华一腔痴情,全付了流水! 沈霜霜却是没想,如果沈雪和慕容迟真如她想的富贵与美色的关系,慕容迟怎么会只收乔三,不收沈五呢。 沈霜霜松了口气。她穿上了简少华送给沈五的红衣,娘亲一定明白她心中所想,嫡女不为妾,而今信王府许以世子正妃之位,她与简少华,那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沈雪斜瞅着沈霜霜一脸雀跃的样子,揉揉额角叹了口气。这个时空世族豪强的贵子贵女,看着家里的姬妾从青春靓丽的鲜花到年老色衰的草芥,看得多了,习以为常,宠妾灭妻的事微乎其微,他们重视的只是正妻的体面和威仪,至于男人的裤带子紧不紧,被哪个美女吃了黄瓜,双方都不介意。 人家不介意,她又何必多说招烦呢。沈霜霜感觉良好,低着头往信王府里闯,既要看信王府收不收,更得看镇北侯府放不放。别家贵子,赵氏也就作得主了,信王府,没有老侯爷点头,沈霜霜人脑子想成猪脑子,也是白搭。 ——————————。 ps: 5300字,算是再还陶子亲部分评价票,欠的打赏,兔子努力还,努力还…… 求票票,推荐票也行啊,推荐票数据好可怜的说。 不过,最近收藏不掉了,在涨,兔子不禁摸头,不知道是不是兔子要肥推惹怒了责编,裸着连跑三个星期,在这种裸的状况下,涨收藏,兔子奇怪ing,奇怪ing……, 这个星期五不知道能不能收到一个带惊喜的站内短信,唉唉,新人难熬啊。 有亲们陪兔子走到今天,兔子心里暖暖的,一步一个脚印,咱慢慢走。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多谢! ------------ 169 赐婚 ——————————。 夜幕低张,一盏盏彩灯照亮了天元寺内外每一个角落,花园里更是多了数十盏大而华美的宫灯。菊花酒和各式素斋都摆上了桌案。 此时人们对往日里闻之无不口舌生津的美酒佳肴,都不敢表露出太大的兴趣。上座延庆帝端坐着一动不动,天元寺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分列两侧,垂目捻动佛珠,令习惯看上头脸色、又听到某种风声的官员们噤若寒蝉。女宾席因男宾席的安静而安静。 千百人的花园里,只有风声低吟。 “慕容迟”没有列席,推说“累极”,不来赴南楚君臣的欢宴。 累极,大家心照不宣。能够让有冰山战神之誉的北晋二皇子说累极,可见乔家三小姐的战斗力极强,只可惜那样一个尤物,芳踪已逝,直令在座的男人扼腕。 延庆帝慈眉善目的方脸上看似平淡,内心早已被大火烧成焦炭。 黄昏时分内侍来报简凤朝身受重伤,经太医和天元寺住持联合救治,简凤朝性命无忧,武功全废。拘来简凤朝身边的内侍审问,延庆帝才知设的局出现偏差,与简凤朝在果园里颠鸾倒凤的人,不是镇北侯府沈四小姐,而是信王府世子。据内侍讲,应当是简凤朝强上简少华,被激愤的简少华踢了一脚,踢得吐血。 也不怪内侍们如此推断。 身为简凤朝的亲近侍者,他们都知道简凤朝根本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武功不说极好,等闲人近不得他的身,而信王府世子简少华,众所周知胎里弱症的病怏子,却有着俊美无俦的容貌,长安第一美女褚嫣然也比之不及。这两个人在一起。光溜溜的寸丝不挂,不是简凤朝把简少华当肉吃了,还能是什么? 至于沈四小姐去了哪里,简少华为什么会在果园里,没有人知道。 延庆帝把那几个随简凤朝去果园的内侍都关了起来,派人严加看管。倒不是说这几个内侍能得活命,而是延庆帝有所忌惮,不想在佛门圣地妄下杀手。 大家族同气连枝。堂兄弟堂姐妹与亲兄弟亲姐妹没有区别。简凤朝强吃简少华,这种事情一旦为人所知,简凤朝永远抬不起头来,别说册封太子,怕是要被按察院弹劾为庶民的,宫里那位老寿星也不会放过简凤朝。简少华病弱又绝美,极得老寿星怜惜爱重。 延庆帝的目光转向座中的信王父子。 信王在看简少华,面有忧色。简少华容色阴沉如水,那红肿的嘴唇却透着分外妖娆的艳色。 延庆帝心头冷笑。病弱?隐藏得够深,废了简凤朝的武功,岂是一个病弱之人随便一脚能做得到的。 简少华纵有千种杀意,手再狠,也不敢真杀了简凤朝。简凤朝是当朝皇子,想杀害皇子却不抵命,除非有绝对说得通的理由,而被简凤朝吃干抹净这个原因,简少华绝对说不出口,都是要羽毛的人。谁也不会让别人得知兄弟断袖的丑事。 可是要让简少华被吃干抹净而无动于衷。简少华绝对意难平。这才有了简凤朝的武功被废。简少华既出心头之气,又令简凤朝伤重不起再也想不得帝位,却是情急之下算错了地方。 若在长安,太医对简凤朝还真就是尽人力听天命,可在天元寺,住持不得不自损功力相救简凤朝,天元寺数百僧众的性命都捏在延庆帝一念之间。多少年的交道打下来,住持还能不了解延庆帝? 结果,住持力竭倒下,简凤朝武功虽失,身体得以与常人无二,没有留下后症。 延庆帝微笑着一颔首,挂起他弥勒佛的慈善笑容:“朕与众卿在鹿山登高,共度重阳佳节。也有多年,多年来倚仗众卿忠心勤勉。方有如今南楚的锦绣天下,朕心甚慰。”举起面前的金龙杯,“朕借天元寺的菊花酒,向众卿聊表谢意,还请众卿不改忠心,更加勤勉,共保南楚江山永固!” 文武众臣纷纷起身作揖礼,饮尽杯中酒,同声道:“谢陛下,臣等自当忠心报国,为陛下鞠躬尽瘁。” 百花台上响起沉郁而威武的鼓声,鼓声后,丝竹骤起,笳角鼙鼓,旌旗剑戟,一百名年轻士兵起舞,鲜亮的戎装,矫健的身姿,引来一片赞叹,直激起座中少年郎满腔热血。 重阳晚宴就算正式开吃。百花台上时而歌舞,时而杂耍,长亭里即便延庆帝高坐,可他那慈祥爽朗如弥勒的笑容,令年轻人觉得比家中长者还亲切,不知不觉变得十分轻松,口中不时爆出喝彩之声。 沈雪专心致志对付眼前的素食。 一般人都觉得寺庙里的素斋十分好吃。其实有个原因在内,僧人是修行人,修行自是要与俗世相隔,于是寺庙通常修建在城外的大山里,善男信女到寺庙烧香拜佛,有钱人家骑马坐车,颠簸一两个时辰方才到达寺院,肚腹早已空空,饥不择食,素斋美味便渐渐形成一种概念,所谓庙在深山素食香。 天元寺的素食却是真正一绝,入口即化,齿颊生香,余味无尽,有道是吃一回天元寺的素斋,三月不知肉滋味。 沈雪在对付素食的同时,眼角的余光不时扫一下沈霜霜。因为一时想不通沈霜霜用的什么办法把自己引到“慕容迟”那里去,沈雪不得不对沈霜霜多两分戒心,重生女似乎都带有光环。沈霜霜脑子不大灵光,不代表她真是废物,长安第一才女那是一路斩将夺旗赢来的,自己一个轻瞧险些吃了大亏,可见任何人都不能小视。 千佛壁那边亮起两排宫灯,简凤朝在宫娥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并不见他有多大虚弱之相,只是原有两分苍白的脸色又添了两分苍白,眼角的鱼尾纹也深了两分。 来到延庆帝座前,简凤朝行君臣礼,延庆帝神色淡淡,挥手赐座。随即与披着金红色袈裟的班首娓娓话语。 众臣三两交头接耳,低低谈起探得的只言片语,有揣测简凤朝受伤原因,有估量出手伤人的悍徒,有叹服天元寺高人深藏,不一刻又议论起乔家,乔阁老撞墙死后,乔三小姐跟着撞墙而死。有怀疑乔阁老真做过那等事,有唏嘘乔三之死倒全了孝女之名,有担心乔家失去顶梁柱会撑不住。话语的声音都压得极低,甚至以手蘸酒在桌案上书写。 沈雪眯着眼看简凤朝徐徐落座,看他在内侍的环候下垂眸进膳,便把目光转向简少华,但见得简少华容色铁青,两眼怒火熊熊,恨不能立刻将简凤朝烧死。 沈雪没有忽略简凤朝悄悄翘起的嘴角。以及悄悄向简少华睃去的眼波,心中悚然一惊。 果园里两个人攻守互推得不亦乐乎,此时此刻,相比四十岁的简凤朝那份中年人独有的沉稳无波,二十多岁怒形于色的简少华显然落在下风,简凤朝露出来的段数要比简少华高得多,这不仅是年纪的差异,更是阅力、心智的差异。 意欲夺回帝位的信王府,如果事成,延庆帝父子难逃一死。如果事败。信王府必定灰飞烟灭,可若是简凤朝登基,简少华很可能要被简凤朝养在宫里,夜夜贡献黄瓜和菊花。 沈雪望着眼前的菊花酒和菊花茶,再也喝不下一口,嘴里的素食也不再有鲜美的味道。 这事儿,她和慕容迟似乎做得过火了。怎么说简少华也奋勇跳水救她一命,刑部公审算作她还清简少华的救命之恩。果园之事已经发生,无可挽回,就当是简少华逼她为妾而付出的代价吧,从今以后两不相欠,至于信王父子那值得同情的遭遇,与她无关。 沈雪抿抿唇,失笑。简家父子兄弟这般上窜下跳,倒似是一群小丑。浑不知外力入侵,简家王朝大厦将倾。 海鲨在慕容迟及北晋势力的支持下,已经展开对文臣第一家的报复,乔家这棵大树根死倒下,将砸得南楚朝野尘土四起,而长安的防务又落入慕容迟的手里,稍假时日,慕容迟必能真正掌握十万御林军。 沈雪把目光转向同列侯爵席的沈家大姑奶奶沈雲雲,暗暗磨牙。 慕容迟说,只有海陆空三人知道他的意图,嘁嘁,他倒是忘了东安侯府的人。 孔淑宁口口声声说是叶超生亲手脱了她的衣裳和鞋,现在想来应该真有其事。慕容迟告诉她,绑架孔淑宁是海鲨带人干的。他一面以叶超生的身份出现,令孔淑宁在众人面前咬定他们私相授受,一面请沈雲雲出面假说他与郑伯豪斗了一天棋,结果使孔淑宁颜面尽失,最终被孔家送进家庙。 在叶超生的身后,还有个屁颠屁颠的郑叔俊。 堂堂东安侯府,居然成了北晋的奸细! 沈雪想了想,还是拈了一块冰糖放进茶碗,端起菊花茶喝了一口。茶就是茶,不干别个事。 像东安侯府这样的,慕容迟手里不止一个吧。 沈雲雲已知夫家投靠北晋,想来不会坐视娘家被灭。沈凯山述职回到长安,沈雲雲很可能开始游说。久在北疆与晋军相抗的沈凯山,当知晋军战力十年来突飞猛进,面对慕容迟亲领晋军主力,抗争到底,必将会付出全军覆没的代价。 前几日,沈雪在老侯爷的书房里看书,偶读沈家家谱,了解到沈家先祖秉承忠孝礼义的行为准则,可谓世代忠良,但每一代家主都以保存沈家为至上目标。君王与家族,两者能够共存,沈家家主会选择忠君,两者不能共存,沈家家主将依祖先遗命,选择爱家。 三十万沈家军,那是很有分量的筹码,于晋,于楚,不管于谁,沈家都会有足够的底气。 投晋,这个难启的盖子,由沈雲雲去撬吧。 沈雪抬手将鬓角的散发撩到耳后,下意识捏了捏耳垂,忽然想起来,刚才在竂房里洗漱没洗耳朵,耳垂上应该还沾着慕容迟的口水,一念及此,不由得脸上一热,想前世的他一身军绿戎装,想今世的他长发轻袍。沈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桃花运真是灿烂极了。 丝竹声停,严德妃开口说话,意思是今年的重阳很热闹,有几家少年郎相中了可心的女子,家中长辈求到她这里,延庆帝深觉成全佳偶乃人间美事,便由严德妃出面赐婚,给这些妙人儿送福。 那几户人家纷纷上前谢拜延庆帝和严德妃。领着旨意高高兴兴回席。长亭里一时热闹起来。 严德妃掩口咳嗽两声,道:“定国公府赵三小姐,镇北侯府沈四小姐,请上前来。” 长亭里忽地安静下来,一双双目光都落到赵青莲和沈霜霜的身上,延庆帝这是要乘兴给这两位贵女指婚吗?这两位贵女,出身高贵,更兼才貌双全,哪两户人家当得起呢? 赵青莲的脸色刷地惨白。沈霜霜的脸色更是惨白得透明。 定国公夫人和赵氏跟着站起来,各扶自家女来到上座前,盈盈行君臣礼。 有内侍向前几步,恭恭敬敬捧着金灿灿的黄绫,尖声道:“赵三小姐,沈四小姐,接旨!” 定国公夫人和赵氏带着赵青莲和沈霜霜一起跪倒。 内侍尖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定国公府三小姐赵氏青莲,镇北侯府四小姐沈氏霜霜。名门淑媛。才容兼备,行端仪雅,礼教克娴,今及芳年待字金闺。凤朝皇子,朕之长子也,身份贵重,经明行修。忠正廉隅。今重阳佳节,潭祺集吉,履祉迎祥,为颂为祝,赐二女与凤朝皇子为侧妃,望汝相亲相爱,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内侍读完圣旨,堆起满脸笑:“赵大夫人。沈大夫人,恭喜恭喜啊,有女嫁入皇家,可喜可贺,快快谢恩!” 赵青莲呆如泥塑木雕,沈霜霜直接晕了过去。 定国公夫人扶住赵青莲,赵氏抱起沈霜霜,猛掐她的人中,沈霜霜低吟一声醒转,抱住赵氏,低唤“娘亲救我”。 人们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制曰,是皇帝亲笔手书的诏书,皇帝诏曰,是由臣子代写的诏书。亲笔手书,表示皇帝对这道旨意十分重视。也就是,延庆帝很重视大皇子简凤朝,完全推翻简凤朝不得圣心的说法。 依南楚皇律,皇子一正妃二侧妃,只有太子是一正妃四侧妃,太子继位以后,正妃为皇后,四侧妃为正一品的贵、淑、德、贤四夫人。 简凤朝已有一正妃二侧妃,再赐两名贵女为侧妃,这是要封太子的节奏? 人们在惊愕之后,目光便在简凤朝和赵青莲、沈霜霜之间转来转去。 简凤朝离座,向延庆帝行父子礼,平平开口道:“谢父皇,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必与赵三小姐、沈四小姐相敬相亲,鹣鲽情深。” 鹣鲽情深!这又是什么意思? 定国公府的嫡小姐,镇北侯府的嫡小姐,有可能问鼎后位?也对,皇子侧妃于她们的家族而言,份量太轻,皇帝硬赐,难免有轻蔑重臣之意。许以未来新帝的正一品夫人,将就不算辱没。至于一国之后,显然都当得起。 沈雪冷哼了一声。定国公府是镇北侯府沈大夫人的娘家,两府一向往来亲密。他日简凤朝登基,一个后位足以让两府反目成仇。借一打一,消减外戚势力,延庆帝父子拨得一手好算盘。 这是延庆帝撕了脸皮,赤x裸x裸地强逼定国公府和镇北侯府走到简凤朝的船上。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何况嫁一女乎,且隐许以后位!两府皆为臣,要么是在日后狠心放弃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要么就是老老实实为简凤朝保驾护航。后位,母仪天下,倒也不由人不动心。 由严德妃出面直接宣赵青莲和沈霜霜,这是打定了主意料想两府主子不知道上位者要卖什么药,放了两位小姐出来,而两位年轻小姐上前听旨,即使不情愿,亦不敢抗旨不遵,只得当场乖乖接旨。圣旨一接,两府主子再无推拒余地。 定国公夫人和赵氏相扶弱女上前,这应该是延庆帝没料到的。不过两个妇人的见识,延庆帝想来也没放在眼里,皇子四侧妃,两位贵女一时看不明白,两位贵妇还能不明白?谁能拒绝后位的通天富贵? 定国公夫人看了一眼面色沉凝的赵氏,并不向上举手,也没起身。低头弯腰保持恭顺的姿势,压住内心的愤怒与恐惧,轻颤了声音道:“陛下圣恩,定国公府阖府愧不敢当,只是小女青莲已与东安侯府郑家三少爷许婚,他二人年貌相当,八字相合。圣人有教,女子贞吉从一而终。圣人又有教,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臣妇自幼承爹娘教诲,略识得几个字,不敢违圣人教,亦不敢教女违圣人教。叩求陛下收回圣意!”连叩三个头,伏地不起。 赵青莲随之连叩三个头,也伏地不起。 一句年貌相当,噎得简凤朝直翻眼睛。可不,他的长子与这两位贵女年岁相仿。面部肌肉僵了僵,简凤朝瞟一眼严德妃。 严德妃眼底微寒,微微扬声:“东安侯何在?” 郑伯豪急急上前,躬身行君臣礼:“臣郑伯豪参见陛下,参见德妃,参见大皇子。陛下容禀,臣父近年旧疾发作,卧床不起已有数月,家中事务皆由臣料理。陛下。”郑伯豪苦着一张脸。“臣的三弟一向顽劣,臣父病卧在榻也放心不下,臣的岳母从中作伐,为三弟向赵家三小姐求亲,臣父臣母对赵三小姐极是满意。” 沈雪听到这里立时明白,必是昨晚赵青莲被简凤朝从映月塘救起之后,定国公夫人起了疑心。与赵氏相商,赵氏再找来自家大女儿,三方一合,暂订了这个办法以应万变。郑家已投北晋,自是不肯休戚相关的沈家和赵家被裹挟到简家皇族的破船上去。至于赵青莲和郑叔俊是否满意,暂时顾及不到。 老东安侯为先帝出生入死,现东安侯亦为延庆帝剿灭过逃亡的先帝血脉。东安侯夫妻对赵三小姐很满意,延庆帝若在强下圣旨之外。再强拆重臣子女间的姻缘,可就要大大冷了朝臣的心。哪个瞧不明白这是在给简凤朝拉人马?拉人马也不带这么拉的吧。 严德妃看了看脸色有些不大好的简凤朝。眼里寒意又起,淡声问道:“赵大夫人,郑世子,你们两家联姻,以东安侯府和定国公府的声威,不当是默默无闻的,本宫久在深宫不知也就罢了,如何陛下也不知呢?”言下之意,你们就是不想把赵青莲嫁给简凤朝,故意编出两府联姻的谎话。 郑伯豪挤出笑容,躬身施礼:“陛下,德妃,臣不敢有瞒,臣三弟的命格是个属闷声发财的,诸事不宜宣扬,宣扬则诸事不成,还好定国公府对此不甚介意。这不,三书六礼只差迎亲拜堂时的一书一礼。文书在侯府里,下山之后可呈于陛下一览。” 郑伯豪对延庆帝父子这种强买强卖的作法甚为不齿,不由得想起与北晋二皇子慕容迟的相识来。 八年前,郑父是北疆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也就是叶成焕的前任,郑伯豪随父在军中历练。 晋楚边境有一条清水河,是双方边军的饮用水源。楚军发现清水河渐渐干涸,心急如焚,派出小队斥候沿河床向上游搜寻,发现在北晋境内新挖一条沟渠,将清水河水截流。没有水,等于扼住楚军咽喉,沈凯山大怒,下令东安侯领前军出击。 东安侯也是一员骁将,一仗打得晋军落花流水,乘胜追击,三千人马落入埋伏圈,损兵折将,东安侯父子双双被俘。等晋军统领到来时,郑家父子看到对方脸上戴着一个黑铁獠牙面具,听声音却是生嫩的少年。令郑家父子惊恐震憾的是,楚军三千人马竟是被面具少年率领的三百名未满二十的少年郎击垮的。 面具少年是北晋昌平皇帝的嫡次子慕容迟,当年十三岁。他给郑家父子看了一本画册、一组数据。画册是诸侯混战,百姓流离失所,各种悲惨贫穷,数据是每年死于混战的人数、各地粮产收入。他说,天下百姓本是一家,习俗相近,语言相通,文字相同,如今却被分割在十多个国家,饱受战乱之苦,国小被国欺,人穷被人欺,人心向和,人心向强,天下一统才是正道。 强者折服于更强者,野狼营的战力令郑家父子心悦诚服。向慕容迟投诚,表示愿为天下一统、百姓太平尽绵薄之力。 郑伯豪与沈雲雲订有婚约。沈凯山以五名晋军将领换回东安侯父子。东安侯表示愧不能当,辞去前军都督之职,携子返回长安。 不久发生了沈雲雲被二皇子简凤翔纠缠的事。郑家父子一商量,镇北侯府长年与晋军相抗,是晋军的劲敌,道不同,不相为谋。郑伯豪挥泪斩断与沈雲雲的青梅竹马情。慕容迟通过长安暗桩向郑家父子直言,沈家五小姐是他未来妻子。郑伯豪大喜,赶紧向沈家负荆请罪。 郑伯豪曾借沈雲雲回门之机,多次悄悄打量沈家五小姐,每次看,都是个包裹在脂粉里的小女孩,面貌俗,胆子小,站在哪里都把自己往后藏。怎么看怎么觉得麻雀不可能变凤凰。 想到这里,郑伯豪忍不住往镇北侯府女眷席看去,看到那个梳着双垂髻的少女,不由得暗叹慕容迟好眼力。 延庆帝垂目不语,心里却是气得要炸。好个不识抬举的定国公府,若不是看赵家子侄都在军中供职,属后继有力的,哪个把咋咋乎乎的定国公放在眼里,给他脸居然不兜着! 严德妃端起茶杯喝茶,暗道。赵三已有婚约。我也莫可奈何,该说的都说了,再叫我说话,可是难为我。 简凤朝轻轻笑道:“郑世子,你瞧,郑三少和赵三小姐的婚约已经宣扬了,依着郑三少的命格。这桩婚约十之八九做不成。赵三小姐么,说起来也是缘份,昨晚赵三小姐落水,本宫救她上来时曾将她搂在怀里,也算是有了亲近,郑世子,倒不如由本宫为郑三少另保一家贵女,如何?” 赵青莲只觉喉中一咸。哇的吐出一口血,身子发软。向地上倒去。 简凤朝伸手便要去扶,更想就势再搂一回,却忘了而今武功全失,已是普通人一个,敌不过郑伯豪眼疾手快,身随心动,将赵青莲扶住送入定国公夫人怀中。简凤朝的脸阴了阴,目光向简少华睃去,对上简少华那红肿的艳唇,和仇恨的眼神,陡觉心跳漏了一拍,那种入侵和被入侵的痛并快乐,直令他腹下一紧。 指甲划破掌心,简凤朝努力保持平静,向郑伯豪微笑:“郑世子以为本宫的建议如何?” 郑伯豪很无语,这论起强买强卖,还真没人比延庆帝父子更强的。 简凤朝向定国公夫人伸出手,微笑道:“赵大夫人,青莲既已被父皇赐与本宫为侧妃,便是本宫的人,她有不适,本宫理当照拂,本宫这便扶她下去看一看太医。” “啪”“啪”“啪”,三声击掌声,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安排手下的人骗出赵三小姐,把赵三小姐打昏后扔进映月塘,再在众人面前上演英雄救美,原来是为了把赵三小姐纳为自己的妾室,见过拙劣的表演,没见过比这更拙劣的。” 随着声音,人们看到在百花台旁的假山顶上,站起一个红衣人。夜风拂过,衣袍飘飞,长发飘飞,月光灯影之下,飘飞似御风而降的仙灵,直叫人瞧痴了。 两耳不闻亭中事,一心只吃盘中餐的简凤仪,听到这声音,不由自主抬起头,冷笑,当哪个瞎眼的,竟是昨天在山道上与她有过争执的红衣青年。 内侍们吓得大喊刺客。延庆帝立即被没有表情的内侍围在中心。 简凤朝暗叫不好,昨晚的布置竟然被这人全都看去?这人藏在哪里,做得到声息全无?就像此刻,长亭里高手无数,竟无人知道他在假山上。 简凤朝向红衣青年一拱手:“这位小哥,饭可以乱吃,衣可以乱穿,独话,不可以乱说。你是谁?” 红衣青年抬头望了望月,缓缓道:“本宫慕容遥。” ——————————。 ps: 本章7500字,算21号的更新,含陶子亲的一张评价票,含舞落亲、苗苗亲的打赏,xieyun118亲的粉红票票。哦耶,兔子不欠债了。 22号的更新,稍晚,兔子尽力补上。 谢谢! ------------ 170 知罪 ——————————。 本宫慕容遥。这红衣青年是北晋四皇子?凤仪公主就是贬给他做侧妃? 沈雪默,慕容家的男儿,是不是个个都这么的——明媚多姿? 延庆帝含笑道:“慕容四皇子到天元寺来,也不提前打一声招呼,朕可叫凤朝与凤鸣前去半山坡前迎接。” 这话听着似是早知慕容遥已到长安,只是没有随慕容迟来天元寺。实际上延庆帝根本不知北晋又来人了,且来的是另一位皇子,他虽没见过慕容遥,却不认为会有人敢冒充北晋皇族,况且这红衣青年贵气天成,一看便是出身不凡。延庆帝如今有求于慕容迟,自不想令朝臣对慕容遥生出私自闯境的不满。 慕容遥很随意地摆摆手:“陛下不必客气,本宫就是一看客,本不想置喙你们南楚内政事,可本宫最见不得美人儿流泪。这两位贵女哭得这叫一个雨打梨花花成泥,着实叫人心疼。陛下顾虑赵三小姐名节有亏,也不能叫心机不纯的人得了意去,是不是,倒显得陛下的眼睛被黑布蒙上了。” 三言两语,把延庆帝从赵青莲落水事件中摘了出去,只道是简凤朝的私行,欺上瞒下。 定国公离座,几步抢上前,向延庆帝揖礼:“陛下,大殿下,臣放肆问一问,慕容四殿下所言可是事实?臣请陛下作主,还我家三丫头公道!” 赵青莲只说自己在映月塘边遇袭,别的只字不提,定国公府很是不解赵青莲隐瞒事发经过,可瞧着赵青莲哭成泪人儿又不忍逼问,商谈半夜想出赵郑联姻这个缓兵之计。以一变应万变。 现在有人证直指简凤朝一手炮制赵青莲落水,玷污女子闺誉,定国公再鲁莽,也懂打蛇随棍上,此时不讨公道,更待何时。 文武众臣看向简凤朝的目光。多含了鄙夷。 都察院陈左御史出席揖礼:“陛下,大殿下此行举,令重臣齿冷,陛下理当严查!陛下,如此陷害大臣家的待字闺女,如不严查加以惩戒。恐效仿者日重,再若由得卑贱者探去。堪令有女者家家自危!” 闻风奏事是御史的权利,敢弹劾皇子,在清流里必得不阿之名。陈左御史是谁,陈默雷的爹,陈默雷欠慕容二皇子一命,当爹的就帮儿子还给恩人的弟弟吧。烧一把火而已。话说,凤朝皇子这般下作,实实不堪大用。 简凤朝风轻云淡一笑:“定国公。陈左御史,卿等就凭外人一句话,给本宫定罪么?”向慕容遥拱手,含笑道,“慕容四殿下,捉贼要捉赃,你说本宫设计陷害赵三小姐,请拿出证据来。”倒是笑话,出手者都是自己的绝对亲信,还能站出来帮着异国人指认自己不成,没有证据,空口白牙,也是一种陷害。 慕容遥的左肩耸一耸,不以为然道:“本宫亲眼所见,便是证据。简大殿下莫不是读书读得呆了,引出赵三小姐的人是你的宫娥,打昏赵三小姐并把她扔进映月塘的人是你的内侍,都是你身边的人,哪有自家下人指供主子的。背主当诛,你们南楚律法没有这一条么。” 定国公夫人与赵青莲相扶站起,冷冷地望着简凤朝,当众被打脸,很憋屈吧。 赵青莲松了口气,简凤朝这算是羊肉没吃成反惹一身臊吧。白瞎一天一夜的伤心委屈,真以为把自己叫出长亭的婢女是信王府中人,却又犯起疑来,简凤朝怎知报信王府就能逛自己呢,难道自己身边有简凤朝安插的钉子?这可要查一查。斜睇沈霜霜一眼,又松了口气,沈四被简凤朝讨了去,倒少一个厉害的对手。 简凤朝没想到慕容遥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摆出一副“要证据?没有!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的神气,呕得他很想重重抽过去两个耳光,多年积攒的无争清流名声,被他寥寥数语毁得惨不忍睹,这个亏吃得太大!正焦急万分,突觉被人拉一下衣袖,回头看,勉强笑道:“凤仪妹妹,兄长倒不能为你讨个说法了。” 这话一出,南楚众臣只觉得被狠狠扇脸,脸上火烧火烧的疼。 金銮殿上,南楚朝臣商议,由凤仪公主和亲北晋二皇子,结果,凤仪公主被冠以德行有亏的污帽变成四皇子侧妃,这已是晋人打楚人的脸,可在晋人面前,没有人敢为凤仪公主讨公道。凤朝皇子如是说,有为凤仪公主讨公道没讨着、得罪晋人的意思,那么刚才慕容遥那番指简凤朝的话,便值得细思量了—— 晋人真的没把楚人放在眼里啊,对南楚的公主皇子都恣意欺辱,须知,凤朝皇子和凤仪公主,素有谦恭端方的极佳名声。这一回,人们看向慕容遥的目光变得十分不善。 沈雪默叹一声,简凤朝这么多年低调,不引人注目,那份心智真的不是一般人可想,一句话就扭转了不利局势。 慕容遥呆住了,心里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二哥,你不想娶简凤仪就不娶,塞给我做什么,难道我长得像个垃圾桶?老子正妃还没娶,娶个屁侧妃啊! 简凤仪向简凤朝笑笑:“大哥不用难过,凤仪没事,在凤仪心里,大哥是最好的哥哥。”向延庆帝福家人礼,“父皇,父皇莫要因外人的几句乱语责怪大哥,大哥是什么样的人,长安谁个不知。这位来自晋阳的北晋四殿下,不值得父皇付于信任。” 挺直腰身,简凤仪曼声道,“父皇,昨日午前,儿臣见过这位四殿下。儿臣邀四表姐和镇北侯府沈五小姐一起步行上山,行至原木亭小歇,新任工部主事许嘉腾的两个妹妹,上来就出口辱骂沈五,只因沈五曾与新任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叶超生定有婚约,沈五与许嘉腾继娶妻子杜氏红薇是手帕交,不予计较。 “谁知许家小姐变本加厉。以为沈五好欺,大肆嘲笑杜氏已被许嘉腾休弃,嘲笑沈五与杜氏都是没人要的破烂货,沈五听到杜氏被休,差点儿吐血昏过去。儿臣忍住性子,问杜氏因何被休。 “原来是许嘉腾在京外两年。娶泉州知府之女为妻,该女随许嘉腾进京,已有数月身孕。儿臣气不过许家一个个地欺人太甚,出手教训许家小姐。结果被这位四殿下瞧见,咬定儿臣欺负寒门弱女,逼儿臣向许家小姐道歉。父皇。”话到这里,简凤仪泪流满面。“父皇,父皇若是不信,可传沈五前来回话。” 长亭里的人们只听得简凤仪口中琳琳琅琅,声脆如玉珠落盘,语调满含屈辱与愤懑。这段话里的信息听着有点多,归起来只有两条。其一,凤仪公主与慕容遥见过面,被慕容遥逼迫向两个恶女道歉。有屈辱感,其二,工部主事许嘉腾停妻再娶,休弃继妻,有愤懑感。 慕容遥暗暗叫苦。 昨天那件事,从衣着上很容易辨出那五位少女的贵贱,乍见亭外的两位女子被打,他本能地认定又是一起高门女仗势欺压低门女的可恶事,忍不住去为低门女撑腰,突听得有沈家五小姐在内,吓得立即逃之夭夭。 自家二哥有奇遇,从十岁起就记挂南楚镇北侯府的五小姐,他把沈五看得有多重,父母兄弟都知道。得罪二嫂,那就是逆二哥的鳞,但凡被二哥得了一丝消息去,二哥定会把自己关进他的魔鬼训练基地,不脱三层皮休想爬出来。 慕容遥只想抽自己,别人哭关他屁事,怜香惜玉个球。进入长安,头一回给人撑腰就遇上二嫂,撑闪了腰,这一回明明是给沈家姻亲撑腰,竟被简凤仪圈到了二嫂的对立面,算是撑断腰了。二嫂给二哥吹个小风,他慕容遥有九层皮也不够脱啊,自家二哥护起短,从来不是那讲道理的人啊,一言不发拿砖拍倒。 延庆帝心中大喜,这个时候不怕有事儿,只怕事儿不够大,盖不住简凤朝设局一事。许嘉腾,这名字有点熟悉,延庆帝的脑海里浮出一个瘦高青年的模样,好似昨天刚召见过他?延庆帝摆出怀疑气愤的表情,沉声道:“镇北侯府沈五小姐何在?” 沈雪抿抿嘴唇,微微一眯眼,简凤仪还真是相信简凤朝,看来简凤朝这个哥哥当得很称职。敛衣裙出席,裣袵一礼:“臣女沈五参见陛下,参见大殿下,参见公主。” 延庆帝两眼一凝,但见灯光映照下,沈家这位庶小姐,容色明艳艳如桃李,姿态清冷冷若冰霜,心里某种想法变得更坚定,温和了声音说道:“沈五小姐,凤仪之言,可有错处?” 沈雪默叹,怪道延庆帝能在争位大战中胜出,一句“可有错处”内容太丰富了。 说许家小姐出言不逊?事太小。说简凤仪为朋友两肋插刀?一个庶女脸面大了会招揍的。说慕容遥欺负简凤仪?两边都姓皇,说不得,而且慕容遥正为定国公府打抱不平,不能驳他。 延庆帝很想把简凤朝害赵青莲的事捂下去吧,那就顺着他的意思多说点帝王眼里的鸡毛蒜皮,既给杜红薇伸冤,又给沈家寻找拒婚理由争取时间。今晚且博弈呢,慢慢来。 沈雪又行一礼,恭顺答道:“回陛下的话,凤仪公主古道热肠,令臣女心仪。臣女与许大人继妻杜氏确有几分交情,杜氏是个光风霁月的女子,却被许家冠以大不孝与淫x秽两条罪名休弃,冤屈不能诉,逼不得已穿上红衣红鞋在许家门前上吊自尽,以求到阎王殿下告阴状,西大街因此道路阻断,人尽皆知。” 告阴状!长亭里一阵窃窃,敢告阴状的历来都是烈女贞妇,许家,哪个许家,工部主事,一个六品官就这么嚣张,逼妻告阴状? 延庆帝一拍桌案,大喝道:“许嘉腾何在?” 工部尚书慌忙出席深躬:“陛下,陛下息怒,许嘉腾官秩六品,不够品列席,臣立刻派人传唤他前来回话。”手直向后摆,示意手下人赶紧去叫许嘉腾,暗道。这许嘉腾从外面回京也就两天,只知他升官,不知他休妻啊,告阴状,多少年没听说过了,得多大冤情啊。这回不说六品主事,连从九品的司务怕也做不成了。 赵氏带着沈霜霜向后退了两步,却也回不得座席。赐婚圣旨还被内侍捧在手里,可没被延庆帝收回。 赵氏眼中闪过两分狠厉。即使这婚赐不下来,别家也不敢求娶霜儿,不提先前被四皇子简凤歌纠缠。单看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延庆帝有意立简凤朝为太子。谁敢与未来帝王争女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与其霜儿被迫给简凤朝那半老儿作妾,不如倾沈家之力,携定国公府、东安侯府,共助信王府放手一搏。拉延庆帝父子下马,送简少华上位,成全霜儿一片痴心。 赵氏脸上保持沈家专用招牌笑。心里开始琢磨怎么说服丈夫、说服老侯爷。简家的江山,谁坐不是坐呢,从先帝论,比起婢生子简凤朝,简少华还算是嫡孙。 沈雪微感不安,延庆帝那和善的笑容底下,似乎藏着某种情绪,令她生出满地是蛆的恶心感觉。 强压这种不舒适感,沈雪说:“回禀陛下,杜氏的父亲原是大理寺右寺副,前不久醉酒溺亡,臣女从杜氏陪嫁丫环双喜的口中得出,许家两位长者以不得把晦气传给许嘉腾为由,逼迫杜氏脱下素服,许嘉腾归家当晚,许家人伙同杜氏身边的丫环双乐,给杜氏下安魂药,把昏睡的杜氏送到许嘉腾的房里,然后许家给了杜氏一纸休书,不仅将杜氏连夜赶出许家,甚至不给一个铜钱!” 缓了缓已显激愤的语速,“杜氏少年丧母,新近丧父,成亲两年未得到见夫君一面,初见面就被泼一身脏水,比被发卖的下人都不如。而今杜氏侥幸未死,但心智受损,言语时有错乱,令人扼腕!杜氏阴状告不成,臣女愿为她告一告阳状,陛下圣明,定能还杜氏清白,惩戒那不慈的长者、无情的男人、背主的丫环,以儆效尤。” 杜薇舍命追到这个时空,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杜红薇的名声只怕要被她毁得点滴不剩。“心智受损,言语时有错乱”,算是提前告知,杜红薇被夫家气疯了。 杜薇再有疯狂言行,人们会当她是癫症,杜红薇一朝醒来,也能走得出去。被夫家气疯了,人们会同情她,谅解她,谁能跟一个病人较真。 延庆帝抚掌道:“听闻沈五小姐在长安第一侠女美誉,今晚才知名不虚传,为一无依无靠之孤女仗义执言,果然是侠骨柔肠,好,好,沈家有好女啊!” 座中的简少恒惧色又现,简少华手掌压在简少恒的手背上,有点儿想不明白简少恒惧从何来。 不一刻,工部尚书领着一个颀高瘦黑的青年进前,向延庆帝禀:“启禀陛下,工部主事许嘉腾带到,臣告退。”一提袍子,溜回自己的座位。开玩笑,他好容易爬到六部之一的尚书之位,可不想被一个蠢货带到沟里去。 沈雪眯眼看了一眼许嘉腾,个子偏高,皮肤偏黑,眉眼间染有几分长期在外奔波的辛苦风霜,他的身上是一件比较旧的官服,看品阶应是从九品,再看第二眼,但觉得他一张脸长得极好,有一双深邃又澄澈的眼睛。 许嘉腾略有忐忑,昨天见驾,受封六品,今天又见驾,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多好的运气能再得皇恩,相反,一直以来他的运气糟糕透了。皇帝跟前站着不少人呢,看衣着气度,都是些惯于高高在上的,他一个也不认识,心中却更忐忑,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用鄙夷的眼神瞧自己呢。 许嘉腾低头垂目,深躬:“臣许嘉腾参见陛下,陛下金安。” 延庆帝沉声道:“许嘉腾,你可知罪?” 许嘉腾脊背一凛,苦笑,到底有人不服他由一个从九品司务跳到六品主事,官服还没领到手,就要被收回,罢了罢了,只当没听过那句封官的话。 许嘉腾深躬:“回陛下的话,臣知罪,在外督察水利本是臣的差事,办好差事是臣的责任,不该据此邀功,臣受不起六品主事之职。” 众皆愕然,这,许嘉腾是在装糊涂吧,说他休妻,居然扯到差事上去,这话题转得太生硬了吧。 延庆帝皱起了眉:“许嘉腾,你回到长安,都做了哪些事?” 许嘉腾松口气,稍直腰身:“回陛下,臣是前天傍晚时分回到长安的,当晚家人团聚小饮,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昨天早晨,臣带着案卷回工部交办差事,卫侍郎卫大人亲自向臣询问南方七州的水利和粮收,午后,臣随卫大人进宫见驾,陛下说臣在外辛苦,擢升六品主事。回到工部以后,同僚让臣请客表示心意,倒也不是很晚,臣就回家了,今天一早与工部同僚随驾来到落雁崮。” ——————————。 ps: 稍后还有一章。 ------------ 171 1气死 ——————————。 这可真是好无辜的陈述,长亭里的人们几乎绝倒。 延庆帝皱起眉:“你妻子杜氏呢?” 许嘉腾有些惴惴,皇帝直接问起小臣的家眷,不大合乎礼吧。形状美好的鼻头上沁出两滴汗珠,许嘉腾道:“臣本想带内子到天元寺来的,只是臣的祖母说,内子已在岳父墓前结庐而居,要为岳父守制三年,臣私以为内子此举虽是大孝,可毕竟是许家妇,况且一个妇道人家孤身守墓,不大安全,臣私以为孝义长存心里,臣想下山以后还是接了内子回家,不知妥否,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众皆哗然! 简凤仪哈哈一声冷笑:“本宫见过无耻的,没见过像你这样无耻的,停妻再娶,栽害苦守两年空窗的继妻,竟是本宫在诬告你吗?”她抢在沈雪之前开了口,许嘉腾所述与许家两位小姐所述截然不同,万一许嘉腾所述为真,那刚才沈雪为杜氏告状可就变成了诬告,许嘉腾是朝廷命官,沈雪无品无级,问题很严重的,许嘉腾要追究,追究她简凤仪好了,他一个六品官,能奈一国之公主何。 许嘉腾大惊失色:“什么停妻再娶,什么栽害继妻,公主殿下,臣不明白,请公主殿下明示!” 简凤仪气得仰倒,用手指着许嘉腾:“许嘉腾,是个男人,敢作敢当!你这是欺杜氏无依无靠么,本宫来告诉你,杜氏既是沈五的手帕交。那也就是我简凤仪的手帕交,你欺杜氏,就是欺我简凤仪!” 沈雪翻了翻眼睛,简凤仪。我的低调被你这一嗓子喊没了,公主的手帕交,你这是在给杜红薇拉仇恨值。瞥一眼许嘉腾,沈雪蹙了蹙眉,许嘉腾若不是在作假,那可当真太会演戏了。 “公主殿下息怒,臣女不敢当公主殿下厚爱,”沈雪微福,“公主殿下。昨天臣女离开以后,公主殿下把许家两位小姐都放掉了吧。” 简凤仪悻悻然:“我本想拘着她们,叫叶超生和许嘉腾来领人,可不奈她们二位爬个山阶又哭又喊,放了。” 沈雪点一点头:“这就是了,上午的选美,臣女见过那两位许家小姐,”向上福一福,“陛下,请陛下传宣许家小姐。一问即知。” 有宫娥福礼离去。 许嘉腾的鼻尖又沁出汗珠,杜红薇,这三个字于他,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他不知道杜红薇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她的容貌,不知她的性情,不知她的喜好,她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熟悉是因为这三个字连在一起等于他的妻子。陪他走过今生的伴侣。初离长安。他给她写过几封书信,殷殷盼过回信。始终不见,两年来竟没收过她一个字,要说怨气。定是有的,回京路上,越近家门,他越想拽住她的手,问一问她心里可有他这个夫君。 前天傍晚,夕阳西下,许家门前的梧桐树下,祖母和母亲的身后,那个妙龄女子,晚霞是她的背景,星星坠落在她的眼睛里,他的心一下子欢跳起来,那就是他的妻子啊,比他想的还要美好!只是,她是怎样的神情?有两分忧伤、两分压抑,不知原因;有两分紧张、两分期待,是对他吗?他看到有错愕从她脸上闪过,为什么呢?错愕之后是一片灰色的沉寂,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忍着欢喜悄悄对自己说,很快就可以问一问她的,他们是夫妻么,谁也挡不住夫妻间的交谈,不是么。 团圆家宴,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他被祖母、母亲、妹妹轮番敬酒,他觉得舌头大了,她那张脸越来越看不清,他想自己不能再喝了,好像是妹妹扶着他回房,模模糊糊,他看到一片白色的波浪,很奇怪浪尖竟是樱粉色的,浪谷却是一片黑色,他瞧得口干,直咽唾沫。然后,好像没有然后。 第二天早晨他要去工部报到,临走时问祖母,红薇在哪里,为何不来送他,昨晚他喝多了,也不知晓服侍他休息。抱怨的口气,却有一股想念,他被这股想念惊得呆了呆,随即释然。 在给她的书信里,他就是唤她红薇,两年来孤身在外,有高僧为他批过命,他命硬克妻,他娶的这个继妻,命更硬,不怕克,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可以相伴到老,于是他会有意无意地在手掌里写这两个字,似是要把她写进心里。 祖母听着他的问话,似是一怔,立刻悲伤地说,她父亲新亡,她发愿要守制三年,让他不要坏了她的孝心。他把礼书孝经律法在心里滚了好几遍,记不起哪一条规定出嫁女需要为亡父守制三年,他想她这般感念亡父,那就守三个月好吧,两年都等过来,不在乎多等三个月,能天天看见她,已经比远在外地好多了。 许嘉腾的鼻尖继续沁出汗珠,额角也开始沁汗。公主殿下说什么?他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他什么时候停妻再娶了,他是妻死两年才续娶的好吧,什么栽害继妻,高僧说他们很般配的,他害她岂不是作自己。 许家两位小姐被宫娥带来了,依然是一个穿桃红,一个穿柳绿。 简凤仪笑嘻嘻道:“你们两个,可还认识本宫?可认得这位慕容四殿下?” 慕容遥一张俊颜顿时一垮,简凤仪这是存心打他脸呢,不就犯了一个低级错误,至于嘛。 沈雪把慕容遥和简凤仪的神态都瞧在眼里,甚觉得有趣,却也为简凤仪捏一把汗。瞧慕容遥两次为美人泪仗义执言,想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今儿怜这个,明儿惜那个,身边必围着一大群的莺燕,情太多了即是滥情,滥情便是无情。简凤仪若是降不住慕容遥,慕容遥不会是简凤仪的良配。 桃红柳绿一路走来,又紧张又兴奋,皇帝急召。要么是她们被晋人选中,要么入了皇帝的眼,无论哪个,都是泼天的富贵,不必再为几身衣裳恨不得把一块缎子剖成两块,不必再为没有像样的首饰不好意思出门,哼,要不是当初祖父把许家绝大多数家财给了该死的许多多,她们姐妹何至于过得这么辛苦寒酸。被人瞧不起。 紧张兴奋被一声笑语打破,桃红柳绿看见笑意盈盈的凤仪公主,看见焦虑犹疑的哥哥,还有那位为她们撑腰的俊美贵哥。慕,容,四,殿,下,帮她们的人竟是北晋四皇子!他到皇帝跟前来,是要向皇帝求娶她们吗?他定是看上她们了!桃红柳绿更紧张。更兴奋,几乎要晕过去。 内侍喝斥道:“小女子大胆!还不向陛下行大礼!” 许嘉腾被一脸花痴的两个妹妹羞臊得满面通红,低声道:“妹妹不得无礼,快见陛下!” 桃红柳绿飘飘然向延庆帝行大礼。 延庆帝甚为不悦,记忆里那个儒雅翩翩的许阁老,怎么会有这样轻浮的孙女,到底是妾室出身,老的不上台面,小的也上不了台面。瞅瞅叶超生。许阁老嫡女的儿子。那气度叫一个好,若不是凤仪许了晋人。招叶超生为驸马倒是绝好,无家族支持,有经纬之才。又一心想出人头地,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凤朝的忠实助力。 严德妃瞧出延庆帝不悦,出声问道:“你们两个,就是许主事的妹妹?” 桃红柳绿急忙点头。 严德妃淡淡道:“杜氏红薇,是你们的嫂嫂?” 桃红柳绿一怔,急忙道:“那个贱……杜氏身犯大恶,已被哥哥逐出家门,许家清名,不容……” 许嘉腾两腿一软,一个撑不住扑通跪倒地上,红薇被赶走了?祖母不是说她在岳父墓前结庐吗?怎么回事? 严德妃掩口笑道:“两位许小姐不认识本宫,本宫德妃。本宫瞧着你家哥哥似是不知道杜氏被休呢,你们且说说,杜氏身犯何等大恶呢?许府在西大街吧,本宫听说,那里传遍了杜氏红衣上吊告阴状呢。” 告阴状!许嘉腾眼前一阵阵发黑,怎么回事,谁来告诉他红薇在哪里? 桃红柳绿的花痴脸色终于变了,她们这才看到沈五站在一旁,冷笑着,嘲笑着。两个人把目光看向慕容遥,他还是会帮她们的吧,一时信心又起,杜红薇算什么,沈五算什么,得了北晋皇子的喜爱,便是凤仪公主也得退让三分! 桃红:“回德妃的话,那杜氏所犯大恶,小女子都不好意思说,却又不得不说。杜氏的亲父是个酒鬼,喝醉酒掉河沟里淹死了,杜家门风不端,全长安都知道,杜氏能有好品行么。那杜氏正在热孝里,为了搏哥哥喜爱,不但不穿素服穿喜服,还在夜里脱光衣服爬哥哥的床,这样淫x贱的女子,岂能做世代书香的许家的媳妇,可以把她沉塘的,我们许家仁善,只将她休了。没想到她不但不感许家的恩,还要告阴状败坏许家清名,小女子求德妃为许家作主。” 许嘉腾面色灰败,红薇真的被休了!还背着淫x贱的恶名。哈哈,可真是笑话,她是他的妻,不上他的床,难道去上别人的床?热孝期内是不应该行人伦之事,可没说不许夫妻见面吧。许家这样的小户人家,屋里养不起通房,夫不说,妻不说,夫妻间的事就是闷罐子里的铜钱,从外看不见。 许嘉腾鼻尖上挂着晶莹的汗珠,额角汗出如浆,好似有一架疯狂旋转的风车在他大脑里搅动,他什么也想不出来,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概念,红薇是他的妻子,高僧说他们会相守一辈子。 德妃轻捻茶杯,徐徐道:“许小姐求本宫为你们许家作主,你们许家现在是被告,凤仪公主和沈五小姐一起在御前为杜氏喊冤,本宫该为谁作主?”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桃红柳绿吓一跳,双双看向慕容遥,似乎要从慕容遥那里撷取力量。 慕容遥摸摸鼻子,咳嗽一声,嘿嘿道:“凤仪公主是晋楚两家帝王一起赐给本宫的未婚妻,许小姐这般眼神看本宫,凤仪公主不挖你们的眼珠子,本宫的未来岳父也要拿你们的眼珠子当泡泡踩的。” 这话一出,众又哗然,他们的凤仪公主,是北晋慕容四皇子的正妃了!皇子公主,天作之合,看来晋人还是很尊重楚人的! 延庆帝大喜。 简凤朝更是大喜。这个妹妹素来与自己最是亲厚,她一定会为自己争取到晋人的支持的!向前一步,喜形于色,微笑道:“贺喜妹妹!”为妹妹的婚事高兴,只能让人们感于他们兄妹情深。 简凤仪唬一跳,瞧这妖孽说的,好似给了她简凤仪天大的恩德,谁稀罕! 慕容遥心里发苦,二哥说与简凤仪的婚事由他自己决定,二哥又说简凤仪与二嫂新近交好,慕容遥想咆哮一句他不娶可以吗,却不敢哼出一个音,那满满的威胁,他敢把简凤仪当妾,唯二嫂命是从的二哥定会把他扔进魔鬼基地,三年休想爬出一步,那个地方,母蚊子都异常可爱。 沈雪淡淡笑着,向简凤仪道:“贺喜。” “个屁!”简凤仪忍不住吐出两个粗字。 在旁边人听来,两个人的话连在了一起,四个字,贺喜个屁,不禁都掩了口笑。 桃红柳绿听了慕容遥的话,就觉得听到扑的一声,自己那滚烫的心摔在地上,碎成渣渣,无比哀怨地看着慕容遥,似是控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 忧郁满怀的沈霜霜和赵青莲,也被两位许小姐惊到,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夜空,星月相映,夜宇无际,难道两位许小姐才是这天地的中心? 严德妃看看失魂落魄的许嘉腾,甚觉奇怪,就算那位精明强干的许老夫人借他的名休了杜氏,他也不必如此难过吧,新进门的女子生下来的孩子,是嫡子女呢。 严德妃抿了口茶,徐徐道:“两位许小姐,你们让本宫为许家作主,是作主许主事又娶泉州知府之女为妻一事么?” 柳绿:“谢德妃作主!小女子不知那杜氏有什么觉得冤的,这两年吃我们许家的,喝我们许家的,谁也没亏待她,绣坊说她的绣品能卖好价钱,她竟不肯多绣一件,可把祖母和娘亲气得不轻,她太忤逆了!新嫂子就不一样,一点不摆大户人家的架子,一进家门就把她的嫁妆全部交到公中,祖母还在祖父牌位前烧香,告诉祖父我们许家有后了呢。” 连媳妇织绣的体己钱都不肯放过,媳妇的嫁妆怕是早被她们吃得干净了!四品知府也算大户人家,满天下都是大户人家了!妻子在家里忍受寒苦,丈夫带着怀孕的小妾回家,待妾以妻礼,这是打南楚所有正妻的脸啊。 长亭内外的人听得直翻眼睛,这许家人什么脑子啊,说她们是猪,都是在羞辱老母猪。许阁老死得时候算不得高寿,想必是被气死的。 许嘉腾似是溺海的人突然看见陆地,抓住柳绿的肩使劲摇:“你在说什么,什么新嫂子,什么许家有后?” ——————————。 ps: 第二章到,两章近9400字,算22号.23号和今天的更新。 这两天在郊区年会,木办法码字,从昨晚到这会儿,兔子还木睡觉。 欠陶子亲的打赏、无忧亲的粉红,兔子努力还,努力还。600个粉丝值加更呼呼! 看到无忧亲的荣誉榜,多是大神的作品啊,兔子的文居然混在其中,不胜荣幸之至!叉腰大笑三声,眯觉去。 ------------ 172 蠢货 ——————————。 柳绿惊呆了,桃红惊呆了,长亭内外的人全都惊呆了。 沈雪忽然觉得牙疼,望着汗珠子噼里啪啦掉地上摔八瓣的许嘉腾,勾了勾唇角,慢慢道:“许大人,你是当事人,你会不知道?” 许嘉腾摇头。 沈雪的唇角又勾了勾,眸光微凝:“你总该记得你从外地带了一个大肚婆回长安的吧。” 许嘉腾点头:“汤氏?” “姓汤,是吧,”沈雪冷冷一笑,“昨天在山道上,你的妹妹说,汤氏的父亲是泉州知府,你们两个人成亲已有一年。至于你的继妻杜氏,父母双亡,娘家弟妹能在灵堂上朝她吐唾沫扔石头,这样的女子,于你的官途不会有任何提携。于是乎,许家以一个孝字逼杜氏换上喜服,让杜氏不孝,以一个利字收买杜氏的丫环,让杜氏淫。在你带着汤氏回到长安的当天晚上,杜氏身无分纹被赶出许家。便像许家长者想的那样,杜氏无亲,无钱,毫无反抗能力,只得一死。 笑意更冷,“许大人,你的两个妹妹明明姿色平庸,却能认为慕容四殿下也为她们倾倒,你家的长者不给杜氏留一点点活路,却能认为许家书香门第乃仁善之家。许大人,让杜氏给汤氏腾位子,许家大不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还是你们许家认为,此计天衣无缝,谁也瞧不出来?我真想到大雄宝殿去问一问西天诸佛。你们许家人的脑壳里,装的是人脑子,还是烂泥巴。”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轰笑声四起。 许嘉腾木立良久,直愣愣盯着桃红柳绿,问:“你们从哪里得知。汤氏是唐知府的女儿。又与我成亲一年?” 桃红柳绿被沈雪那句“姿色平庸”气得耳朵生烟,想与沈雪辩,终不敢在皇帝面前放肆,只把泪眼瞧着慕容遥,瞧得慕容遥阵阵恶寒,躲到简凤仪身后。简凤仪瞧着慕容遥那脸苦成了莲子芯,突然心情大好。忍不住笑起来。这明丽的笑容刺激得桃花柳绿眼睛也冒出烟来。 许嘉腾的问话,让桃红柳绿非常愕然,道:“三个月前你自己写信回来说的,你不说,我们哪会知道,你不说要休妻,我们干嘛赶她走。她的绣品。大绣坊都抢着要的。” 许嘉腾又是好一阵呆立,然后向延庆帝和严德妃一躬到地:“陛下,德妃,臣想说几句话,求陛下恩准。” 延庆帝兴致很高,许家人真是太彪悍了。这个岔打得好极,既盖住了凤朝设计赵青莲之事。还让慕容四皇子亲口允下凤仪的正妃之位。 延庆帝那弥勒般的笑容多出几分真诚:“许卿请讲。” 许嘉腾又是一个到地的深躬,直起身,擦去鼻尖额上的汗珠:“陛下,两年前工部以乔员外郎为钦差,前往南方七州勘检水利。乔员外郎博闻强识,又温良恭检,臣跟在他左右,受益极多,视乔员外郎如师如兄。今年开春,泉州府罕降大雨,乔员外郎带着工部同僚赶到泉州。” 许嘉腾的脸色不住变化,那种本不想说又不得不说、不得不说还是不想说的纠结,从前额到下巴,从左脸到右脸,变化得直叫一个精彩。 延庆帝瞧得笑了:“许卿但讲无妨。” 许嘉腾的鼻尖上又沁出几滴汗珠,结结巴巴道:“陛下,乔员外郎为救臣和唐知府,被山洪卷走殒命,臣不该在乔员外郎身故后,再说乔员外郎。在臣的心里,乔员外郎是臣的救命恩人,是臣的良师,是臣这一辈子都感念的人。” 延庆帝沉思片刻:“许卿说的乔员外郎,是吏部乔尚书的长子乔文吗?朕记得六月份工部上奏折,报乔文在泉州殉职,之后俞卿去顶乔文的差事。” 许嘉腾不住点头:“是的,是的。” 延庆帝笑道:“许卿这是要替乔文隐瞒什么事吗?” 许嘉腾吓得腿一软,差点儿跪下,晃两晃:“臣不敢,臣不敢。那汤氏,那汤氏,”擦汗,纠结,叹了口气,“唐知府设宴接待乔员外郎,汤氏原是唐知府的小妾,乔员外郎酒后,酒后……唐知府就把汤氏送给了乔员外郎,乔员外郎殉职以后,唐知府感乔员外郎大义,办了很隆重的酒宴,认汤氏为义女。” 继续擦汗,眉头却在不经意间皱了起来,“上月末,俞员外郎带着工部同僚返回长安述职,离开泉州两日,汤氏的马车赶上来,唐知府留书一封,托臣把汤氏护送到长安。臣这才知道汤氏身怀有孕,这一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汤氏说,如果冒冒失失找上乔家,她怕乔家夫人对孩子不利,想先到臣的家中暂住,待乔家夫人接受她和孩子,再去乔家。臣想汤氏所虑极是,就,就,……” 简凤仪呵呵冷笑一声:“你带一个大肚婆回许家,却说大肚婆的孩子是乔家的,欺我文表哥已死不能辩白吗!许嘉腾,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我文表哥为了救你而送了命!到泉州去的工部吏员不是你一人,你想给乔家泼脏水,没那么容易!”身子一转,向延庆帝,“父皇,长安的文武臣子俱在天元寺,请父皇宣那些随文表哥去过泉州的工部吏员,且听他们怎么说!” 许嘉腾垂手恭立:“臣不敢,臣绝不敢有半分对乔员外郎不敬之意。” 延庆帝摆摆手,内侍拖起刚把凳子坐热的工部尚书往花园外走去。 沈雪眯眼看着许嘉腾,右手虚握成拳放在鼻下,忽然向呆愕的桃红柳绿一笑,问道:“许家小姐,许大人那封说要休妻的书信,还在吗?” 桃红柳绿对沈雪极恨。极厌恶,扭头不理。 沈雪凉凉一笑,道:“两位许小姐,你们已经承认,休弃杜氏的源头是许大人的吩咐,你们许家是书香门第。爱惜脸面。要休掉大妇,必须是大妇犯有不可饶恕的过错。杜氏不惜一死告阴状,可见她是清白的,是你们许家上下合力设计陷害杜氏。凤仪公主把杜氏之冤告到陛下御驾前,你们觉得许家当得起公主雷霆一击?回答我的问题吧,不定我会帮你们求情,求凤仪公主不告了。” 简凤仪心中直乐。这沈五。把她这个公主顶得高高的,既压许家人,又扛皇帝之怒。她往沈雪身边稍稍靠了靠,表示自己的态度。 延庆帝端起斟满菊花酒的金龙杯,喝光杯中的酒,心底转动的念头稳定下来。 桃红咬着嘴角,看许嘉腾向她点头。哼哼道:“那信早烧了。” 沈雪接着问:“许大人在信尾留字。让你们读完该信以后烧了它?” 柳绿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许嘉腾向简凤仪揖礼:“公主殿下,臣放肆,臣想问一问,臣的妻子杜氏,现在在哪里?” 简凤仪哼一声,没答理。她也不知道好不好。许嘉腾,你问错人也。 沈雪微微蹙眉。语速很慢:“她,她被人救下了,但是,情况很不好,她受的伤害太大,心智受损,言语时有错乱,她只认得救她的叶指挥使,其他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包括自小陪在她身边的丫环双喜。” 杜薇穿越而来,不是为了在这个时空生活,而是为了带走慕容迟。她附在杜红薇身上,绝不会束手就擒做杜红薇,必定会疯狂纠缠慕容迟。届时人们不仅会诋毁杜红薇,也会拉低“叶超生”在御林军中的声望。“叶超生”住在许家,杜红薇与“叶超生”的关系,是表嫂和小叔,有点敏感。倒不如把这件事摊到桌面上来,既让人们瞧不起许家嫌贫爱富,也不给人们乱下结论的由头。 许嘉腾伸手抹了抹脸,也不知自己抹去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沈雪又问:“许大人,唐知府写给你的那封让你关照汤氏的书信,还在吗?” 许嘉腾摇头:“那封信是写给乔尚书的,向乔尚书证明汤氏的孩子是乔员外郎的,信里带了一句,乔员外郎于我有救命之恩,唐知府才放心让我照顾汤氏,护送汤氏。书信自然不在我这儿。” 沈雪眯了眯眼,淡淡笑道:“也就是说,这两封信,都没有了。” 许嘉腾对沈雪的淡漠微感不悦,又不敢表露在脸上。离家的这两年,仗着凤仪公主和镇北侯府小姐的撑腰,红薇也没少给祖母和母亲添堵吧。 沈雪嘴角轻努:“许大人,我且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汤氏与你无关,她是乔员外郎在泉州的外室,汤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乔大人的遗腹子,好,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许嘉腾半喜半讶:“沈五小姐相信我?沈五小姐,你是红薇的手帕交,你帮我告诉她,我真没有休她的意思,那休书,我不会承认的。”忽又泄气,“她只认得救她命的人么,不认得你么?” “叶指挥使是你姑姑的嫡子,你们是表兄弟。”沈雪揉揉额角,“许大人,我问你,如果乔家一日不接走汤氏,我是说如果,你会把汤氏送离许家,送回泉州吗?” 许嘉腾喏喏道:“汤氏在泉州已无亲人,她的孩子是乔员外郎的,乔家夫人不会不接。” 沈雪轻笑:“如果乔家当真不接,也不承认那是乔家的孩子,你会怎么办,是送他们娘儿俩走,还是帮救命恩人养着?” 许嘉腾喏喏道:“我……乔员外郎于我有救命之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我……” “汤氏对你说,”沈雪打断许嘉腾的话,冷冷道,“在乔家接她之前,为了乔员外郎的名声,为了孩子不被别人嘲笑,请你不要泄露孩子的真实身世,你虽然没想过会给那孩子当便宜爹,但也没拒绝汤氏的恳求,是吧?因为你拒绝不了,你欠乔大人一命。” 简凤仪被沈雪冰冷的声音、冰冷的容色惊得呆了呆。问:“沈五,怎么了,你刚说什么爹来着?便宜爹?” “太便宜了就等于白捡,白捡的爹当然不会是亲爹。”沈雪讪讪一笑,转目再看许嘉腾时,又是一脸冷漠。“许大人。在你们工部吏员返回长安之前,还留在泉州的时候,你与汤氏单独见过面,对吧?” 许嘉腾很有些吃惊:“对的,沈五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沈雪冷冷笑着:“许大人,你们孤男寡女见面。喝酒了吗,是不是聊了很长时间,汤氏还问起你在长安的家,向你表达对家人的问候,是吧?” 许嘉腾惊跳了跳,沈五小姐每句话都似在问他,可语气却是肯定的。仿佛他和汤氏说话的时候。她都在场。许嘉腾心头惊惧,鼻尖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沈雪冷笑不变:“许大人记性不好,汤氏在泉州如何没有亲人,唐知府是她义父啊。许大人,在唐知府的认女宴上,没有人提到汤氏怀有乔员外郎的孩子吧?” 许嘉腾觉得气闷。红薇的手帕交竟是这样咄咄逼人吗,还是不要交好了。闭紧了嘴不吭声。 简凤仪轻蔑地瞟了瞟许嘉腾,拍拍沈雪的肩:“沈五,犯不着跟这种败类置气,等着吧,等工部吏员一来,什么事就都大白了,敢拿野种来诬蔑上司,诬蔑死者,活得骨头痒痒呢!” 旧官服的袖子垂下来,掩住了悄悄握成拳的双手,许嘉腾暗想,汤氏的忧虑还真应着了,乔家不会承认她,也不会接纳她的孩子,养外室,文臣清流的乔家丢不起那脸面,他真不该不听汤氏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一个没忍住,既害了乔员外郎的名声,又给孩子蒙尘。一时他恨不能绞了自己的舌头。 沈雪嘘了口气,冷意退去:“凤仪公主,你看到许大人脑门儿上的两个字了吗?” 简凤仪扑哧笑了:“脑门儿上的两个字,”围着许嘉腾转一圈,“有字吗,你瞧见了?快说,什么字?” “蠢货,许大人的脑门儿上明明白白写着蠢货两个字。”沈雪的声音里隐有一抹莫名的晦涩,“凤仪公主,我与你打个赌,我赌去过泉州府的工部吏员,除了你文表哥,许大人是他们中间最年轻、最好看的那一个。” 慕容遥伸过头来:“为什么?二……沈五小姐,你说许大人是个蠢货,又说他是最年轻最好看的那个,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沈雪似笑非笑:“慕容四殿下,你的脸等于你的脑子吗?” 慕容遥忍不住暴走两圈,然后把脸伸到简凤仪面前,盈盈欲泣:“公主殿下,沈五小姐说你的夫君没脑子,你管不管?” 简凤仪又羞又怒,涨红了脸,想说话又忍了回去,脸颊上的红晕随着忍回去的话退了下去,眼里闪出冷冷的嘲意。 在场的人只觉得这两个人还真叫个般配。 许嘉腾心里有一丝丝的刺痛。这都是些天之骄子、天之娇女,恣意取笑他这个小人物,他不仅不能反抗,连恨都没资格。若一定要恨,也只能恨自己资质平平,祖母期待他找回许家昔日的辉煌,定是要落空了。刺痛的感觉渐深,许嘉腾不由得按住心口,镇北侯府沈家小姐,公然辱骂他,更是暗讽他出卖色相,真冤啊。他想起不知下落的杜红薇,她被赶出许家的时候,心里是不是也这么痛? 工部吏员的陈述大大出乎许嘉腾的意料,他们居然众口一词:汤氏给唐知府当过小妾,后来给乔员外郎当小妾,乔员外郎死后,唐知府收汤氏为义女,许嘉腾与汤氏早就有私,汤氏的孩子就是许嘉腾的种。这样的陈述坐实了许嘉腾为抬举汤氏而休妻。 而这些吏员,诚如沈雪与简凤仪的赌约,许嘉腾是他们当中最年轻最好看的那一个。 简凤仪强压怒气:“许嘉腾,你还有何话说!” 许嘉腾欲哭无泪,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不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这种痛入骨髓的无力感,又一次让他想起被逼上吊告阴状的杜红薇,满腹冤屈无从诉起,可不只有一死表清白么!想到这儿。许嘉腾以袖掩面,向长亭外的汉白玉百花台撞去! 沈雪身形翩动,一脚踢上许嘉腾的肚子,把他踢了个仰面倒。 延庆帝老眼一闪,又有了新计较。 沈雪看着慢慢爬起来的许嘉腾,冷笑道:“说你是个蠢货。还不服。你一死,杜氏的冤屈可就难白天下了。” 许嘉腾的鼻子上又沁出汗珠:“活又活不成,死也死不得,我,我……” 沈雪向延庆帝、德妃福了福礼,垂首道:“陛下金安,德妃吉祥。是臣女鲁莽,杜氏之冤,臣女不告了。” 严德妃看一眼延庆帝,柔声问道:“沈五小姐,为何不告?杜氏不冤?” 沈雪苦笑道:“杜氏冤!臣女放肆告御状,本是因为许大人乃朝廷命官,臣女若去刑部告状。未上公堂先滚滚钉板。臣女最是怕疼,滚不起。蒙公主殿下厚爱,臣女想走个捷径。” 严德妃忍不住笑:“刑部的滚钉板,倒也是。本宫有些糊涂,既然杜氏冤,陛下又允了你的状。原告,被告。人证,都在这儿,你一句不告,至陛下于何地?至这些朝廷的栋梁于何地?”声音娓娓,却愠意明显,尽管延庆帝需要有热闹事来为简凤朝遮丑,并不表示帝王之威可以随便摆弄。 沈雪慌忙深福:“臣女惶恐!杜氏之冤,虽与许大人有扯不断的关联,却不是许大人所为,这被告另有旁人,臣女带杜氏去京兆府告状即可。陛下,德妃,臣女绝无不敬天威之意!” 延庆帝捋着花白胡子:“京兆府,沈五小姐是要走民告民的路子,看来沈五小姐已勘破这案子,不妨说与朕听听。” 沈雪垂头:“陛下,有些环节,臣女还没想通,不敢妄言。” 延庆帝捋须:“想通了多少,就说多少,京兆府断案,讲的是证据,在朕这儿,听一热闹,但讲无妨,不定朕还能参详参详沈五小姐没想通的环节。” 沈雪蹙了蹙眉,那种满地是蛆的感觉又漫了上来,心念转动,事情已如严德妃所说,这么多人被传唤上来,不给个说法是不行的。 沈雪想了一会儿,道:“那陛下先饶过臣女的鲁莽无状。” 延庆帝呵呵笑道:“朕不会与你计较的。” 座中的简少恒闻言,浑身一颤,手脚立刻冰冷。简少华狐疑地看着额上冷汗涔涔的简少恒,实在想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只得伸手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却不意被简少恒满是冷汗的手反握了自己的手,湿漉漉的极不舒服。 “谢陛下。”沈雪微福后起身,不紧不慢道,“臣女先说这案子发生之前的三个节点吧。两年前,陛下派遣工部吏员前往南方勘检,乔员外郎为奉旨钦差,许大人是众多吏员之一。在这支以吃苦出名的队伍里,乔员外郎最为耀眼。在泉州人看来,从五品官阶的乔员外郎,出身名门,有似锦前程,相貌俊秀,惹人喜爱。” 惹人喜爱!这四个字一出,长亭里低笑四起。 沈雪显得有些局促:“陛下,臣女言拙,绝不是不敬乔员外郎,如他那样的君子,臣女看他如看西天诸佛。” 延庆帝突阴的脸转了晴,笑:“沈五小姐继续说。” 沈雪语声平淡:“乔员外郎是第一个节点。第二个节点是许家。许大人的祖父许阁老惊才绝艳,是南楚赫赫有名的人物,许家曾是南楚最让人钦羡的门府,可惜后继无人,就像流星划过的夜空,灿烂之后迅速归于黑暗。许老夫人和许太太都是许家辉煌的亲历者,面对许家而今湮没于最普通的人家,自然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唯一的男丁许大人身上,但凡有能让许家进一个台阶的机会,她们都不会放过。” 许嘉腾低下了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祖母和母亲的心意,悬梁刺股不算什么,后背上的鞭痕怕是这辈子也消不掉,他是许家唯一的男丁,是许家的希望,他只能像被蒙着眼拉磨的驴那样,不停地向前走,永无止境,错了,有止境,他死的那天就是止境。 沈雪的声音更平淡:“第三个节点就是许大人。” ——————————。 ps: 咳咳,又过了十二点,真是龟速唉。 本章六千字,算25号的更新,含陶子亲的打赏、无忧亲、嫣然亲的粉红票票。 谢谢! 今天看了个帖子,红袖某神级作者发微博直指(晋-江)某粉嫩写手抄袭,抄袭什么呢?架构设定。穿越,重生,弃妇,皇帝,王爷,将军,侯门,无数烂大街的桥段,在神作者眼里都是抄袭,其律师更是说,不必看文就知百分百抄。 兔子无语。 兔子的文里也有这些东东啊,算架构设定抄袭么?咋没人告兔子呢?兔子很想当一回被告,再当一回原告反诉,那样兔子就可以成为有名的兔子了。 求神作者告抄袭! ------------ 173 不嫁 ——————————。 严德妃暗惊,她不想管事,并不表示什么事都不知道,眼前这个镇北侯府的小庶女,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不知沈家会不会保她。她的脸上一片温婉,心底里的冰墙则又厚了一分。大户人家的女子,即使是嫡女,能有几个不是父兄拿来交换前程的工具。 许嘉腾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沈雪。 沈雪面对的方向仍然是延庆帝和严德妃。她的容色很冷淡:“臣女与杜氏相识,却与许大人从未谋面。今日一见,许大人给臣女的印象是,心软,重情,守规矩。” 心软,重情,守规矩,正是呢,是红薇告诉沈五小姐的吧,许嘉腾那双深深的黑眼睛闪出喜色,红薇对他这个丈夫还是很有感觉的,这就好,他一定会让她恢复心智,高僧说过,他们可以相守一辈子。 沈雪看到了许嘉腾眼里闪起的亮光,淡淡一笑,道:“心软,有时候表示没有主见,重情,有时候表示容易上当,守规矩有时候表示迂腐不懂变通。” 长亭内外一阵哄笑。 许嘉腾登时涨红了脸,这是红薇的手帕交吗,一点不知道给红薇的丈夫留脸面吗? 慕容遥大笑:“沈五小姐,你直说这位许大人就是个蠢货好了。” 沈雪冷冷道:“于女子而言,若无太大的心思,只求安安分分过日子,那么许大人比慕容四殿下要靠得住,许大人的心软是软了些,到底还是有心的,总比那些一颗心不知飞在何处的人要强得多。” 慕容遥一呆,二嫂居然说他不如这个笨头笨脑的许嘉腾?太太太不给他面子了!他是慕容遥,他二哥是慕容迟唉。不给他慕容遥面子,就是不给慕容迟面子唉,那些得罪慕容遥的人,都会被慕容迟拎着耳朵扔到屋顶上去吹冷风唉。 慕容遥缩缩脖子,揉揉突然痛意横生的耳朵,默默喊道。我自己爬屋顶吹冷风,可以了吧。可以了吧。 简凤仪拍掌笑道:“沈五,你的话越来越对我的心意,我们做姐妹吧!” 长亭里不少双眼睛闪出了绿光。沈五,一个小小庶女,竟然可以在御驾前嬉笑怒骂,南楚公主不恼她,北晋皇子也让着她,她有何德有能,赢得众生瞩目! 沈雪瞪了简凤仪一眼:“臣女不敢高攀!”你这是要把我送到火架子上去。烤成外焦里嫩皮流油的脆皮烤鸭? 简凤仪讪讪地退了一步:“呃,本宫失言。三个节点说完了,接着说。” 深宫里长大的女子,自然明白盛宠意味着需要面对数不清的明枪暗箭,简凤仪对沈雪的这种谨慎还是颇不以为然,与公主交好。至多遭嫉。在长安,遭嫉的贵女多了,家世,容貌,才艺,情性,越遭嫉越受豪门世族长辈们的重视。呵呵,没人会嫉一个庸人的。 简凤仪还有另一个想法。沈五快及笄了,从她那个简陋的听雨院可以看出,镇北侯府确实不待见她这个无母的庶女,前几日叶超生向父皇自请退掉叶沈婚约,叶超生那般人物,想找一个人盖过他去,太难,沈五容貌不俗,很容易被镇北侯府指给那品行不端的高门,不如让镇北侯府看得明白,简凤仪与沈五情同姐妹,卖沈五就是卖简凤仪,好教沈家不至于太轻贱沈五。 沈雪眸色微暖,缓声续道:“第四个节点……” 简凤朝微微笑道:“沈五小姐,你刚说三个节点的,怎么变成四个了?” 沈雪愣了一会儿,略显赧色,道:“臣女对数字比较迟钝,常常数不清数,让大殿下见笑。” 简少华眼中厉色又现,简凤朝,你敢动沈五一个手指头,我必让你尝遍阎罗十殿的全部酷刑! 不识数?简凤朝微不可见地皱皱眉,温声道:“那就说第四个节点吧。” “第四个节点么,”沈雪稍稍转身,看向面色紫黑的许嘉腾,问道,“许大人,那泉州的唐知府,还有工部的俞员外郎,今年多大年纪?” 许嘉腾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在这些骄子娇女面前,沉沉的自卑涌上心头,紧紧地裹住他,令他透不过气来。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许嘉腾有气无力回答道:“唐知府和俞员外郎都是近六十岁的长者。” “哦。”沈雪沉吟片刻,忽然转向垂手恭立的工部吏员,目光如冰如刀,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去,大声道,“你们一个个地都认为汤氏与许大人有私,应该是你们自己都曾与汤氏有过私吧!” 一句话,恰似巨石扔进映月塘,激起高高的水花。汤氏,总算给乔文做过妾,哪能再与别人有私?这是妥妥地打乔家脸嘛!长亭内外低语声此起彼伏。 许嘉腾被激怒了:“沈五小姐,汤氏拼着乔家不接受她,都要把孩子生下来,对乔员外郎情深意重,你怎么能信口污辱她的清白!你不能仗势欺人!红薇有你这样的手帕交,她,她真是糊涂油蒙了心!” 工部吏员们唬得跳起来,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立即出声反驳,直呼自己清白。 沈雪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扬声道:“汤氏涉嫌混淆乔家血脉,涉嫌逼死杜氏,乔阁老故去,乔尚书是乔家顶梁,乔员外郎是乔尚书嫡长子,只凭第一罪,汤氏便得受骑驴之刑!杜氏是凤仪公主手帕交,凭第二罪,汤氏受剐刑也不为过。你们还想为汤氏遮掩?脖子上长了几颗脑袋?御驾之前,也敢撒谎,你们眼里可还有陛下!” 慕容遥很想捧肚子大笑三声,这是说案子吗,整个拿大棒吓唬人嘛,扯公主不够,又扯皇帝,天威浩荡不可测,只怕吓不死谁个。 有第一个不经吓而两腿筛糠站不住扑通跪地的,便有第二个第三个。颤抖着呼喊“陛下饶命”,只余四五个歪瓜裂枣呆立,似是吓得傻了。 延庆帝想笑,笑不出,这就是他派出去的能臣干吏,汤氏。难不成那是个人见人销魂的尤物,比乔家三小姐还要尤物?延庆帝已显浑浊的一双老眼闪过一道精光。打个哈哈,道:“沈五小姐,你如何断定汤氏不规矩?” 沈雪微福:“回陛下的话,臣女见过杜氏的丫环双喜,双喜说汤氏之孕已然显怀。乔员外郎殉职不过三个月,显然汤氏之孕是在乔员外郎生前。因此,许大人相信这个孩子是乔员外郎的,许大人还说,唐知府有一封写给乔尚书的书信。向乔尚书说明汤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乔员外郎的遗腹子。这就不对了。” 延庆帝转了转案上的金龙杯:“这就有何不对,死人如何生育子嗣。” 沈雪又一福:“若是别人家,或可一论。说到乔家,还真就不对。乔家对子女的重视,纵观南楚的文武大臣,没有一个家族比得上。乔家子弟都在祖地长大,也就是说,乔家重视子弟教养,不重视生母贵贱。唐知府久在官场,若知乔家血脉流落在泉州,早在乔员外郎殉职之初,就会把汤氏护送到长安。举手就得功劳一件,唐知府自己不做,却要留待工部吏员回京之时送给许大人,岂不可笑,是唐知府手下无人了,还是许大人比乔尚书更能帮到唐知府?” 简凤仪长出一口气:“我就说文表哥那样磊落君子,怎么会养外室!”转向延庆帝,“父皇,许嘉腾恩将仇报,泼文表哥的脏水,对死者不敬,父皇一定要严惩!” 简凤朝皱眉:“只凭唐知府的不及时作为,就说那汤氏与这些工部吏员有私,太牵强吧。” 沈雪凉凉笑道:“针对汤氏有孕,依常理唐知府会有两种反应。第一,唐知府若知汤氏之孕出自乔家,那么他的作为不会只限于认汤氏为义女,一定会送汤氏进京,既还乔员外郎救命之恩,又借机结识乔家人。第二,唐知府若知汤氏之孕出自别人,来历不明,他就不会认汤氏为义女,来打乔家的脸面。可见唐知府在认汤氏为义女的时候,并不知道汤氏有孕,也就不存在给乔尚书写信、白送许大人功劳这件事。” 慕容遥恍然悟道:“根本没有那封所谓证实乔文有遗腹子的书信,许嘉腾在撒谎。” 许嘉腾两腿发软:“我没有撒谎,那封信就是唐知府写的!我不懂你们说的弯弯绕!” 沈雪淡淡一笑:“信,还是有的,不过不是写给乔尚书看的,而是写给重情的许大人看的,让心软的许大人相信,汤氏怀有他救命恩人的骨肉。” 简凤仪狐疑:“唉,沈五,你一会儿说唐知府没给乔家写信,一会儿又说信确实存在,你把我说糊涂了。” 沈雪静静看向许嘉腾:“许大人,你的妹妹说,她们收到你的休妻信,才对杜氏下的手,你写过休妻信吗?” 许嘉腾直摇头:“我从来没想过要休掉红薇。” “这就应上了。”沈雪叹了口气,“公主殿下,你看,许家收到一封许大人写的休妻信,许大人却不承认写过休妻信,似乎有一方在撒谎,却很可能是另一种情况,有人模仿许大人的笔迹给许家写了休妻信,信涉阴私,信末要求许家人烧信,信没了,许大人也就证明不了那封信是假的。同理,有人模仿唐知府的笔迹写了证孕信,一封只能给许大人看的信。” “笔迹模仿?能让许家人相信是许嘉腾的亲笔信,让许嘉腾相信是唐知府的亲笔信,好厉害的笔下功夫!”简凤仪叹息不止,“这样的能人,本宫一定得见上一见。” 慕容遥听到了个重点:“沈五小姐,为什么说那封证孕信,只能给许大人看呢?” 沈雪笑了笑:“这得从前面说到的第一个节点说起。于女子来说,给人做妾,给谁做不是做,唐知府如何比得过年轻英俊有前途的乔员外郎呢。在外人眼里,乔员外郎酒后失德欺了汤氏,唐知府把汤氏送给乔员外郎成就一段露水情缘,真相未必如此,很可能是汤氏自荐枕席,也可能是唐知府巴结乔员外郎。 “而乔员外郎收下汤氏,可能是不想拂了唐知府的面子。毕竟要与唐知府共事一段时间,强龙不压地头蛇,也可能是不忍揭汤氏的脸皮,由着唐知府将汤氏沉塘。总之,随着乔员外郎的殉职,被唐知府当礼物送出去的汤氏陷进了困境。这种种的可能里藏着另一种很大的可能。接风宴之后乔员外郎与汤氏再无纠葛,汤氏早已另图出路。这可能就是汤氏之孕与乔家无关的根本原因。” 简凤仪瞟了瞟许嘉腾:“许嘉腾是汤氏的另一条出路?” 许嘉腾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公主殿下,臣,臣没有,臣没有!” “守规矩的许大人,本来不是汤氏的另一条出路。”沈雪眸光黯沉,“遭了乔员外郎厌弃,又背叛了唐知府,不肯安分的汤氏索性把目标转向了乔员外郎的下属,来自长安的工部吏员们。在她看来。搭上这些人中的一个,她不仅能保住性命,还可以到京城享受花花富贵。只可笑她搞不清状况。” 沈雪指了指犹自跪在地上向延庆帝请罪的工部吏员们,“这些人在长安都有大妇,送上门的美食,不吃白不吃罢了。哪会将汤氏带到长安,打家中大妇的脸。大妇一怒,家无宁日。” 斜睃许嘉腾一眼,“许大人刚才承认,汤氏找过他,喝过酒,聊过天。这种纯喝酒纯聊天,只显得许大人不解风情,而汤氏却在这纯喝酒纯聊天中看到了契机。” 延庆帝身子向前倾:“这话怎么讲?” 沈雪微福:“先说第四个节点,汤氏能背叛年近六十官居四品的唐知府,也就看不上年近六十官居从五品的俞员外郎,加上乔员外郎殉职时,汤氏已有身孕,不敢招惹俞员外郎。 “之前第二个节点,亲历过辉煌的许家长者为重现辉煌将不择手段,希望压在许大人身上。而许大人的继妻杜氏,从六品官身的杜父十多年不见升迁,杜家还没规矩,对许大人不会有任何帮助,不定还要拖累许大人,且许大人与杜氏成亲两年,却不相识,无从说夫妻之情。 “再说第三个节点,许大人在工部吏员中,年轻英俊,虽是个从九品的小吏,但是可以猜想,两年外办苦差下来,陛下必有封赏。果然,陛下唯才是举,用人唯贤,刚刚回到长安的许大人,升做六品主事,跃了六个品级呢。更重要的是,许大人心软,重情,守规矩,不欺他,欺谁去。 “于是,汤氏摇身一变,凭一点点露水缘,做了欠乔员外郎一命的唐知府的义女。接着,一封休妻信寄到了许家,从六品与正四品,没见面与怀有男胎,许家长者很快做出决定,决定在许大人回京的当天休掉杜家女,给唐家女腾位子。 “守规矩的许大人,相信乔员外郎的小妾,怀的孩子当然是乔员外郎的,重情的许大人,当然不忍救命恩人的女人和孩子受到伤害,汤氏说瞒,许大人不会做揭,心软的许大人当然不会忤逆长者的安排,杜氏休便休了,汤氏娶便娶了。 “换一户人家,这种事情都不可能发生。汤氏看准了许大人的蠢,算准了许家的狠,瞒天过海,凭两封模仿笔迹的书信成功进入许家,下一步就是成为许家的女主人。” 许嘉腾如被抽去筋骨,瘫倒在地上。桃红柳绿看着她们深恶痛绝的沈雪,不敢相信被祖母和母亲奉为救星的嫂嫂,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假货。 长亭内外静悄悄的,到底是说汤氏太聪明,还是说许家人一个比一个愚蠢?其实无所谓聪明愚蠢,世事无常,当人们的心里充满贪念,就会生出各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情,谁在利用,谁被利用,谁又比谁聪明,根本说不清。 简少华望着灯光下面容清冷的沈雪,暖暖地想起在刑部大院,她舌绽莲花,力挽信王府清誉。这样的女子,任何心机、手段,在她面前都将无所遁形。简少华心头突然明朗,这样的女子,岂甘为人妾室,便是许她以正妻之位,不付她真心,也绝对收不到她的回应。想到这儿,简少华茫然了,怎么做才算付出真心?耍嘴皮子定是没用的。怎么做才好? 有一些少年郎,惑于沈雪的风姿容颜,心鼓咚咚敲得正响,此时见着她伶牙俐齿,身手敏捷,更凛若寒冰。不由自主把敲响的心鼓默默收了回去。 沈雪瞥了瞥面无表情而双肩轻抖的工部尚书,淡淡道:“其实。欺许大人的,又何止一个汤氏,工部的这些喜欢偷吃的人,哪个不在欺他。有孕的汤氏攀住许大人,于谁都是丢掉了一块巨石,乐得站在一旁,轻松看许大人头顶上绿云飘飘。” 延庆帝端着金龙杯,好一阵出神。严德妃向内侍轻轻摇了摇手,内侍便向工部尚书挥了挥手。冷汗湿透中衣的工部尚书带着他的属下。几乎是屁滚尿流连滚带爬逃离花园,工部的脸丢得太大了,他这个尚书,还是引咎辞职吧! 严德妃轻轻叹了一声:“机关算尽,反误性命。杜氏之冤,总算大白了。” 沈雪垂下眼眸。沉沉道:“不过是汤氏算漏了两步棋,一是杜氏的父亲溺亡,杜氏无家可归,偏又是个贞烈性子,红衣红鞋上吊告阴状,把许家休弃大妇这件事闹开了,另一个是许大人也不知公主与杜氏交好。杜氏之冤能够在御前大白。”再次把简凤次高高祭起,有屏障为何不用,挡不住枪,挡挡简也是好的。, 严德妃温声道:“杜氏现在心智缺损,又无处可去,沈五小姐,你有什么打算?” 沈雪神情默然,慢慢道:“许大人不承认那休书是他写的,那杜氏依然是许家妇,可是,德妃,许家长者已对杜氏赶尽杀绝一次,而今把鱼眼当明珠丢了大脸面,难免不会迁怒于孤女杜氏,再赶尽杀绝一次。臣女只觉得杜氏遭遇太过凄惨,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碰上人救她第二回,如果许大人执意不肯休妻,为杜氏生命计,求德妃赐他二人破出许门,自立门户,许大人的祖母、母亲、妹妹,以及侍候她们的下人,不得靠近杜氏百尺之内。” 许嘉腾浑身一颤,颤声道:“不可以的,百善孝为先,孝乃人伦之首,怎么可以破门自立,弃长者不顾?” 沈雪凉凉道:“那你就写休书吧,当放杜氏一条生路。” 许嘉腾挺直脊背,大声道:“我不会写的!红薇是我妻子,永远都是!” 沈雪冷笑一声:“许大人,我刚才那么说,于你许家,的确是大不孝的话,父叫子亡,子都不得不亡,何况一媳。我却想请教许大人,孝经开宗明义章第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杜氏身受杜家养育之恩,却上吊寻死,是不是对杜父杜母的大不孝?破门自立为不孝,忍受夫家挫磨亦为不孝,自尽寻死更为不孝!许大人,你说,杜氏合该顶着不孝的帽子,在你许家一辈子生不得生,死不得死?许家好大的威风!” 许嘉腾挺直的脊背挺不住了,喏喏道:“红薇是许家妇,大孝自然随许家。我,会护住她的。” 沈雪冷冷笑道:“长安城的官家女都在天元寺,你且问一问,谁家女儿不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谁家爹娘忍心女儿到夫家为奴为婢,求生求死?许大人,你许家也是有女儿的人家,将心比心,以己度人,你放杜氏一条生路吧,杜父杜母的在天之灵,看着你许家的人呢!” 延庆帝把内侍斟的菊花酒一饮而尽,道:“许卿,朕既亲口封了你六品主事,便不收回了,你与杜氏和离吧,返还杜氏嫁妆,并赔杜氏白银五百两。下去吧。” 沈雪向延庆帝深深一福:“陛下圣明!臣女代杜氏谢陛下裁决,还了杜氏公道。”暗暗松口气,和离比休弃强多了,又是皇帝圣谕,不会再有人对杜红薇指手划脚,待把杜薇的魂魄驱离杜红薇的身体,杜红薇回魂以后,一切都是崭新的,何去何从,由她自己决定,自己能做的也就这样了。至于许家那些极品,等着十倍偿还吧。 许嘉腾嘴唇翕张,想说什么终是不敢说出来,失魂落魄带桃花柳绿往外走。桃红柳绿只把眼泪望定慕容遥,倒令观者目瞪口呆,在皇帝面前与公主争夫,这许家的人,怕死得不够快、不够痛快? 沈雪亦向延庆帝和德妃福礼:“臣女告退。”得到严德妃的示意后,沈雪回了座席,这才发现内衣沾在身上,甚是不舒服,夜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延庆帝向僵立一旁的定国公似是不经意地摆了摆手,那意思,朕不给你家赐婚,你也别再问落水一事,走吧走吧。 定国公心头顿时轻松,与赵大夫人、赵青莲一起向延庆帝和严德妃行礼,正待退下。 慕容遥惊呼道:“咦,陛下,这就放,这是谁家来着,定国公,对,这就放定国公走了?赵三小姐不赐婚了?” 延庆帝气得鼻子冒烟,好不容易让文武大臣不去注意赵青莲,这一声大呼,长亭内外还有谁没听见?却又不能向慕容遥发怒,北晋四皇子,还指着他与凤仪成婚后多多支持凤朝呢。罢了,装没听见吧。 可定国公却认认真真地说:“不劳慕容四殿下费心,本公爷是陛下驾前的臣,万事自有陛下作主。” 延庆帝气得仰倒,姓赵的,朕作得了你家的主吗!,慕容遥干涉南楚重臣家务事,这爪子的确伸得有点儿长,可架不住人家有个无敌天下的哥哥,谁敢剁慕容遥的爪子呢。再度挥挥手。 简凤朝略显苍白的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笑容,似乎赐婚一事从未发生过。 定国公偷眼瞥了瞥挂着沈家招牌笑的赵氏,以及紧张得咬破嘴唇的沈霜霜,默默叹了一声,携家人回席。 简凤仪斜瞅着笑意恣扬的慕容遥,忽然敛裙向延庆帝行跪礼:“父皇,儿臣有一事求父皇恩准!” 在这个时空,人与人之间的礼节,基本是躬身礼、揖手礼、曲膝礼,君臣礼一般是深深一躬,躬到九十度。古人讲,男儿膝下有黄金,也就是指男人不能轻易下跪,动辄跪,这是满清对汉人的一种羞辱与奴役,便如把下人称奴才。又有语,跪天跪地跪父母,跪礼基本是家人礼中最郑重的礼仪。 简凤仪端端正正行跪礼,把延庆帝和严德妃都吓了一跳。 延庆帝连忙伸手示意简凤仪起身。 简凤仪站起来,福一曲膝礼,朗声道:“父皇,求父皇恩准,解除儿臣与这位慕容四殿下的婚约!儿臣不嫁!” ——————————。 ps: 本章七千字啊,26号和27号两天的更新。 含lu?lu?169亲的粉红票票,2张啊,感激不尽! 月末了,拿粉红票票砸兔子吧! ------------ 174 大凶 ——————————。 长亭内外突然陷入死寂。凤仪公主,拒绝以正妻的身份嫁入北晋皇室?高烧说胡话呢? 慕容遥忍不住暴走。二哥不想娶简凤仪,为给二嫂出气,把简凤仪送给他这个弟弟做妾,却又因简凤仪与二嫂突然交好,令他许给简凤仪妻位。他极不情愿地给出去,人家居然不稀罕要!人家根本没看上他!他慕容遥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彻底无视了!婶可忍,叔不可忍! 冲到简凤仪面前,握拳喊道:“你说解除就解除,我不同意!”话一出口,后悔不迭,她不想嫁,他不想娶,不是正好吗,怎么话到嘴边变成不同意了呢,立即转过话头,“我同意,谁在乎谁啊!”这几个字窜出来,慕容遥声声叫糟糕,不经二哥同意,擅自作主,这回非得到屋顶吹冷风去了,好吧,我自己爬,自己爬,垂头丧气退了两步。 简凤朝急了:“妹妹莫要任性,慕容四殿下愿娶你为妻,是他爱重你,你身份贵重,岂是凡夫俗子当得的?” 简凤仪不嫁慕容遥,得来的北晋支持能有几分还真不好说,今天选美又被乔良玉搅和,慕容迟也没就和亲人选给个明确态度。唉唉,三条腿的蛤蟆不多,两条腿的美人随处可见,人家不一定要在南楚选妻,放眼天下,楚戎越三国,哪个国家不想把自家的贵女送给慕容迟?人家收个妾室都是给脸! “父皇,儿臣说过,这位慕容四殿下不值得父皇信任!”简凤仪一凛后背。沉声道,“他为许家两位小姐出头,指斥大哥心机不纯,这样一个一叶障目、不分是非、自以为是、妄自尊大的人,脑门儿上明明白白写着蠢货两个字。父皇也能相信他说娶儿臣为妻的话?北晋昌平皇帝的诏书还在宫里呢,妻也好,妾也罢,儿臣宁愿削发出家,披缁为尼!求父皇成全!” 慕容遥呆住了,简凤仪口中的那个蠢货,真的叫慕容遥?简凤仪,她居然如此嫌弃他!叔不可忍了! 沈雪喝了两杯菊花茶,指尖捏着杯把儿,怔怔地看着慕容遥和简凤仪。低低叹了一声,这两人的性子还真有些相似,想来都是过得很风光的主儿,简凤仪竟是个烈性的。 然而,在皇帝皇子眼里。公主享尽人间富贵。自当承担身为公主的责任,为使京城帝祚永延,使边疆不起战火,公主的婚配都带有明确的目的性,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如此说来,简凤仪也是个可怜的。 延庆帝大怒:“凤仪无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岂容你妄言!两国邦交,以诚相待,岂容你胡来!来人。把公主带下去,没有朕的……”忽然想起稍后还得借一借简凤仪的势,便稍软了语声,挥手道,“回座席去吧。” 宫娥上前搀扶简凤仪,简凤仪甩甩衣袖,自己走到沈雪身侧,拉过一张圆杌坐下。 沈雪递过来一杯菊花茶,叹了口气,道:“公主殿下莽撞了。” 简凤仪眼中雾濛濛的,微哽道:“我便是气不过那厮眼高于顶的样子,北晋有钱,有钱怎么了,我简凤仪还能缺了钱去!” 沈雪淡淡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晋皇子贵,楚公主亦不贱,我瞧那四殿下未必是那眼高于顶的,不过是惯于怜香惜玉尔尔。一匹野马,遇到好的驭手,不定变成一匹上好的千里马,不去试怎么知道成与不成。” 简凤仪嗤地笑道:“我可不想去当马伕,是好马,天生就是好马,驴子永远变不成马。” 沈雪也笑:“一块玉石,在不同的玉雕师手里,会变成不同的饰品,卖出不同的价钱,因为玉雕师的手艺有高低之辨,心思有巧拙之分。没有人生来就是堪大用的,只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那份耐心,把玉石变成玉雕。” 简凤仪掩口笑道:“从马伕到玉雕师,还有么?” 沈雪耸耸肩:“马已到你的身边,驯不驯,怎么驯,都在你,玉已在你的手里,雕不雕,怎么雕,你说了算。既然推不掉,何不费一费心,不定会有惊喜呢,至少说,马的品种不错,玉的质地很好。” 简凤仪两眼斜斜向上看亭外的夜空,幽幽道:“你的意思,可以把调教夫婿当成一件事情来做,呃,似乎有点儿不敬,不过,听着倒是新鲜,有趣,有趣。” 沈霜霜眼看着御驾前的人越来越少,眼看着定国公夫妻带着赵青莲缓步退下,心里又急又惧,臣子再大,大不过天子。在延庆帝为简凤朝赐婚之前,简凤朝设计赵青莲,那么劫持她沈霜霜的那两个婆子,她们的主子也就是简凤朝了。现在赵青莲因慕容遥的几句话逃过一劫,她呢,谁来拯救她?果园里的事,她只顾沉浸在恼怒里,还没去想个中曲折,她不能为了逃开简凤朝,就撕掉简少华的脸面,怎样两全其美? 沈霜霜努力对照前世的重阳。可惜那一世的今天,因为惊惧于晋人的觊觎,她一直躲缩在寮房里,不知当时发生了哪些事,只在后来听春燕提及,乔三小姐自荐枕席成为慕容驰的宠妃,与乔家断绝关系,沈五的手帕交杜红薇上吊而死,定国公府与东安侯府结成姻亲,褚嫣然随智王妃入宫为太后侍疾。 沈霜霜仔细回想这几件事的前因,似乎赵青莲是大皇子简凤朝的赐婚人选,难道赐婚的人选还有她沈霜霜?只是最后婚没赐下来? 沈霜霜心头一松,随即一紧。那一世,杜红薇上吊而死,死得透透的,许嘉腾为她大出殡。慕容遥没来过长安,在楚晋边境迎接慕容驰和亲使团的返晋。 又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沈霜霜觉得后背上冷汗汩汩而下,她还能逃开延庆帝的赐婚吗? 赵氏的脸上是不变的沈家招牌笑。向上福礼,不紧不慢说道:“陛下金安,德妃吉祥。臣妇的长女自幼与东安侯府嫡长子定有婚约,他二人只差了两岁,待郑世子弱冠之年。臣妇的长女已是长安城里有名的老女。这是数年前长安城里的老笑话。陛下,德妃,或有不知,这桩婚事的早定,臣妇与夫君乃不得已而为之。” 延庆帝正在想如何让赵氏接下赐婚的旨意,见赵氏主动开口,便顺着她的话音问道:“哦,镇北侯府与东安侯府,交情渊源,怎么。当初的联姻,竟然是不得已而为之?镇北侯府莫非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两个跺跺脚长安都颤一颤的侯府,曾经因为儿女婚事互不来往,又因儿女姻亲来往得不能再来往。延庆帝为此深深忌惮。此时赵氏送上大可离间的把柄,延庆帝如何肯错过。一定要在两府之间划上深深一刀。 赵氏的声音仍然是不紧不慢的:“陛下容禀。的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臣妇初入沈家,与夫君同游天元寺,曾得前住持批命,夫君为火命,臣妇亦为火命,火铄金,水火不容。前住持批语,生子若是金命,当坎坷一生,解法为娶土命女为妻;生女若是水命。有五克大凶之相,克父克母,克公克婆克夫君,解法为出嫁必须年满十八岁。” 延庆帝一时没听明白。 赵氏又福一礼,道:“臣妇的长子,便是金命,受父母命相所累,九年前坠马成为残废,长媳冯氏正是土命之女。臣妇的长女,乃水命,臣妇忧虑,真待她年满十八,只怕再也嫁不到好人家,因此臣妇与夫君商议后,为她早早定下只比她年长两岁的东安侯府嫡长子,如此既不显她不得早嫁的大凶命相,还让东安侯府承一份吾女谨守婚约、不惜蹉跎大好年华的情意。” 长亭里的人们或看向东安侯世子郑伯豪,或看向世子夫人沈雲雲,或看向沈家大少奶奶冯氏,见三人皆满脸不可思议的愕然,不由得失笑。 延庆帝心中一沉。天元寺前住持的批命,谁能质疑?质疑又如何,前住持早已化作一缕青烟,供奉在天元寺的舍利塔之内。延庆帝暗自咬牙,这赵氏,太狡猾了!他已经猜想得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赵氏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臣妇的幼女,很不巧,亦是水命,臣妇很早就想为她定下婚约,奈何高不成低不就,拖延至今。臣妇与夫君都不想因命相之批,给人留下她克父克母的坏名声,更不想她早嫁克公克婆又克夫君落一个凄惨下场,因此不得不把她留在家中,等待她三年后年满十八岁。” 沈雪嘴角撇了撇。那是心里的大笑一个没忍住,溢到了嘴角。信?三年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不信?那就试试克公克婆克夫君,延庆帝父子敢试吗?大笑之后,沈雪叹了一声,五克大凶之相,赵氏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三年之内,沈霜霜还真不好嫁了。赵氏在打算什么呢?三年,三年时间,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长亭内外,人们算是明白,镇北侯府沈大夫人挖了个大坑,坑里有什么,不知道,跳不跳,随便。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及家眷,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不过是镇北侯府不愿与皇家联姻。 简凤朝的眉尖跳了跳,眉心的黑痣随之抖了两抖,他不信镇北侯府的人看不出延庆帝着意册封太子,镇北侯府这是明摆着给脸不要脸,那可怪不得有朝一日他撕了镇北侯府的脸! 延庆帝暗暗冷笑,既如此,沈家嫡女三年之内不能出嫁,还有两个即将及笄的庶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延庆帝咳嗽一声,便要口谕。 ——————————。 ps: 不好意思,兔子断更了好几天。断更的这些天数,兔子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一补回来。 谢谢亲!本章算28号的。 祝亲新的一年,步步向上! ------------ 175 火起 ——————————。 老侯爷走上前行了君臣礼:“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延庆帝压着心头的明晴不定,缓声道:“沈卿不必多礼,有话但讲无妨。” 老侯府眯着一双老眼:“陛下,陛下可还记得先帝时候封赏的九大国公?卫国公苗家,安国公杨家,定国公赵家,另六家国公,皆以本姓为号。” 延庆帝容色微冷,卫国公苗家,那是不能提的禁忌,镇北侯不怕逆了龙鳞? 老侯爷一双老眼闪过一丝锐利精光:“先帝在时,九大国公皆以卫国公为首,却不知先帝本意封赏十大国公,以护卫安定为南楚四大梁柱。” 延庆帝一怔:“护卫安定?” 信王走上前一步,道:“护卫安定四大国公,本王却是知道一二,卫国公、安国公、定国公,这都是大家熟知的,这护国公的位子,先帝属意于镇北侯的父亲,本王只是不知,上一代的沈侯如何从一等公爵、国公之首,跌到二等爵,泯于众侯爵?” 沈雪脸色刷地惨白。护国公!前世,新科状元栽赃,构陷护国公府通敌,皇帝随即抄了护国公府,沈家满门问斩,血染午门外!这一世,沈家的爵位,脱不开护国公?沈雪只觉得掉进了千年寒潭,浑身都打起颤来。 长亭内外议论四起,沈家曾经有机会问鼎公爵之首的护国公?为什么落为镇北侯呢? 老侯爷向信王稍稍一礼:“王爷真是好记性。”便是这好记性,信王府才会咬着镇北侯府不放的吧? 信王捋须:“沈侯莫不是禀了先帝的什么旨意,要讨回一等公爵?”非常希望看到镇北侯府与延庆帝闹起来,镇北侯府能力再强,也是为臣。要与延庆帝相抗,就必须与信王府合作。 老侯爷淡淡一笑:“先帝对沈家,确有一道不为人知的旨意。”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锦绫。 内侍伸双手恭恭敬敬奉了那明黄锦绫递给延庆帝。 延庆帝展开一看,脑子里便似捅了一窝马蜂嗡嗡直响。 上一代的镇北侯,在先帝看来,当为十大国公之首,可居护国公之爵。沈家却以公爵换侯爵,求了一道“不受赐婚、不入后.宫”的特赦圣旨。 延庆帝很想撕碎这卷黄绫,却是不敢,心中更加恼恨镇北侯府不识抬举。按延庆帝的计划,简凤朝纳赵青莲、沈霜霜为侧妃之后,得定国公府、镇北侯府支撑,他就可以废掉禁足已久的苗皇后,贬嫡子简凤翔为庶子,追封严婕妤为元后。册立简凤朝为太子。 计划是美好的,变化是不可预估的。 慕容遥的介入,延庆帝不得不放了赵青莲,正自琢磨着沈霜霜嫁给简凤朝,不仅让镇北侯府成为简凤朝的助力,还割开镇北侯府与信王府的交联。沈家若出大力。简凤朝自然可许沈霜霜后位。母仪天下,谁家不动心? 镇北侯捧出这卷先帝旨意,完全堵住了皇帝操控沈家子女婚姻的路子。 延庆帝被怒火烧昏了向来擅于谋划的心智。忽略了两个重要节点,其一,沈家甘愿以公爵换侯府,是在向先帝表示一片纯臣之意,另一个,苗皇后这辆前车还在人们的视野中,谁也不愿意成为卫国公第二。 延庆帝满脑子都在想定国公府不知好歹,东安侯府横插一脚坏了简凤朝的好事,镇北侯府更是目无帝室,延庆帝暗自咬牙切齿。那些投了简凤朝的文武大臣,在简凤朝需要支持的时候,竟似乌龟一般缩头不出。一群废物!沈家,赵家,郑家,好,很好!尔等不义,休怪皇家不仁! 落雁崮一峰突兀,山风吹过,秋夜的寒凉一丝丝沁入肌肤。深山夜风在峰峦坡谷之间穿梭往来,拂过松林,掠过竹海,风声阵阵,似虎啸,似龙吟,又似金属相叩,似人喊马嘶,颇有怪异之音。 老侯爷躬身行礼:“先帝之旨,陛下已阅,请陛下还交老臣,老臣自当一如继往供奉在堂。” 延庆帝手握先帝圣旨,很想就此收走这卷明黄锦绫,转念又想,初见这道圣旨,他还抱有一线希望,沈家不与皇家联姻是因为不敢违背先帝之旨,此时镇北侯索回圣旨,分明是不愿忤逆先祖之意。延庆帝心头冷笑,明线走不了,还有暗线。 内侍接过明黄锦绫,低眉顺眼还给老侯爷。 延庆帝咳嗽一声,缓缓道:“先帝的旨意,朕自当谨守。朕鲁莽,考虑不周,老侯爷莫往心里去。朕这一生,只得凤仪公主一女,为使凤仪公主成为南楚贵女的典范,朕费了不少心思,而今凤仪远嫁在即,朕更恐她礼仪不周,丢了南楚的脸面。沈五小姐九步成诗,秀外慧中,举止端雅大气,且与凤仪性情相投,朕意由沈五小姐做凤仪的新伴读,即刻起陪伴凤仪左右,督导凤仪进取。” 老侯爷满是皱纹的脸孔无惊无喜,只向延庆帝一躬:“陛下厚爱,老臣愧不敢当。”四丫头的婚事赐不成了,却把五丫头折进去,公主伴读,沈家再难找拒绝的理由!老侯爷胸腔里的心脏揪到了一起,延庆帝这是铁了心不肯放过沈家,嗬嗬,君主御臣的方法有千百万,只有那底气不足的君主才会用儿女婚事来绑架能臣良将。 沈霜霜眸光忽亮。沈五竟做了简凤仪的伴读!这是前世没有的事。沈霜霜想起了简凤仪的结局,简少华率领御林军大破宫门的时候,简凤仪坠下宫楼殉了延庆帝的王朝! 沈霜霜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天之娇女简凤仪坠楼而亡,公主伴读沈五,可讨不了好! 沈雪望着简凤仪明艳的笑颜,扭了扭嘴角送上一个皮笑肉不笑,身子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僵硬。延庆帝赐婚不成。利用简凤仪将她逛进宫去,只怕不是公主伴读这么简单。君要臣死,臣不想死,当如何? 赵氏微微一福:“陛下,臣妇代五丫头谢过陛下圣恩,只是五丫头及笄在即,沈家已做安排。还请陛下宽容,待五丫头及笄礼之后,再入宫给公主殿下做伴读。” 延庆帝淡淡笑道:“沈五小姐的及笄礼,既是凤仪公主的伴读,那就在宫中办吧,由德妃操持,沈大夫人安心便是。” 严德妃微怔,浅笑道:“妾身领旨。” 老侯爷容色一冷,心中更紧。由后妃在宫里办及笄礼,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将五丫头看成了后.宫嫔妃? 简少华的脸色变来变去十分精彩。不再赐婚沈四,却宣沈五进宫,延庆帝又为简凤朝做什么新打算?看来该调动宫里的暗桩保护沈五,万不能让沈五被简凤朝得了去。简少华又觉得股间火烧般的疼起来,奇耻大辱怎能放过。简凤朝,皇子的阳关道你不好好走,偏要走青楼小倌的独木桥。小倌做不成,老倌还是可以的! 额上冷汗涔涔的简少恒张了张嘴,无声吐出一句“沈五完了,沈家完了”,满心的惊惧忽地松懈下来,智王府算是逃过一劫了吧,别人,都与他无关。 慕容遥向延庆帝拱拱手,算是打个招呼退下,身形闪动。向花园外急奔而去。延庆帝父子对沈家虎视眈眈,二嫂入宫,只怕凶多吉少。必须立即告之二哥,否则决不是爬到屋顶上吹冷风那么便宜。 无垠的夜宇忽然闪起一片红光,风中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紧接着有人惊呼“走水”,长亭内外登时乱了。天元寺多为原木构建,最是惧火。 延庆帝忙问身旁的班首僧和执事僧:“大师可知哪里走水?” “阿弥陀佛!”班首唱个喏颂一声佛号,“陛下稍安,各位大人稍安,寺里的防火做得极好,火势不会蔓延的。”举目望向那片红光,忽然失声道,“竟是粮仓起火!陛下,贫僧告退,住持身体欠安,贫僧责无旁贷!” 四大班首,八大执事,立即唱喏离去。 简凤朝眼珠转了转,向延庆帝道:“父皇,儿臣随大师们去看看,也可尽绵薄之力。” 简凤朝紧跟在执事僧身后,不少官员随之起身跟随。简凤朝既是圣眷正浓的太子人选,此时不向延庆帝表衷心,更待何时。至于灭火,自有寺中僧众,不过是站在一旁吆喝两句,便宜功劳不得白不得。 水火无情,越来越多的大臣向火灾现场奔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一股股黑烟直冲半空,黑烟越来越浓,红光越来越亮,风中透着各种刺鼻的焦味,尤其有浓浓的香油味、烛油味,竟不知是烧了粮仓,还是烧了油坊。 内侍们立即布置紧急离寺的事宜,有执事僧跑来禀告,确是粮仓起火,火势虽大,但肯定蔓延不到寺里,因为仓库是独立修建在寺外的院落,而天元寺香火极旺,防火灭火自有完整套路。 尽管有执事僧的保证,可望着那张牙舞爪的黑烟、飞舞跳跃的火焰,感受着随风吹来的热力,人们还是焦虑不已,坐立不安。 就在这时,一名御林军统领跌跌撞撞冲进花园,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大事不好!” 延庆帝正心烦意乱,闻言大怒,把手一挥:“鼓噪人心,拉出去砍了!” 那御林军统领大呼道:“陛下,臣死不足惜,臣有万分紧急军情!卫国公率领数万人马,将落雁崮围得风雨不透!” ——————————。 ps: 多谢磐石缇亲、月亮蓝妹妹亲、颦兮嫣然亲的粉红票,多谢舞落如梦亲的打赏!兔子欠下的章数,一定补! 本章算29号的补章,兔子接着码,接着码,又一个高点到来了。 祝亲们新年快乐,天天向上! ------------ 176 毒誓 ——————————。 所有的人听得呆了。卫国公?卫国公坟头的草已长得比人高了吧。 五年前,苗皇后与二皇子简凤翔双双被禁足,卫国公府是苗皇后的娘家,厄运随之频发,苗皇后的嫡兄死于酒宴暴饮,嫡弟在围猎中坠崖而死,嫡长兄卫国公患了背疽,死于延庆帝一席蒸鹅全宴,至于苗皇后的庶兄庶弟,先后获罪流放,中途死于御林军的刑杖。显赫一时的卫国公府,早已烟消云散。 延庆帝站起身,手按桌案,冷笑道:“尔敢谎报军情?卫国公,苗家的人早死绝了!难不成是卫国公化成了鬼魅前来围山求战?” 那御林军统领右手捂着左臂,有血从指缝里流出,他高声呼道:“臣不敢有半分隐瞒!臣在御林军中就职已有十年,卫国公去国不过四五载,如何不认得卫国公!臣这伤便是卫国公砍的!若不是叶指挥使舍命相救,臣这条臂膀已被踏成肉泥了!” 延庆帝身体前倾:“叶指挥使?他现在何处?” 御林军统领嘶声道:“卫国公的兵马早已埋伏在鹿山,天黑时分向落雁崮而来,叶指挥使甚是机警,由宿鸟惊飞察觉有兵马行动,急急调动御林军死守半山坡,奈何卫国公的兵马乌泱泱有数万之众,冲锋在前的将士俱不畏死,高呼为苗家报仇雪恨,很可能是早先隶属卫国公统帅的西疆边军主力!” 西部边军主力!长亭内外君臣的脸齐齐变色。 十六年前,西戎五十万大军侵入南楚,西部边防五军都督弃城而逃,二十万西疆边军死的死逃的逃,溃不成军。沈凯川率领五万北疆边军截杀西戎大军。杀敌二十万,杀俘二十万,西戎金家王朝从此一蹶不振。战后,传闻西部边防五军都督死在沈凯川剑下,当时国基不稳的延庆帝把西部边防交给了苗皇后的兄长卫国公。 卫国公有延庆帝的大力支持,迅速重整西疆边军,数年后兵力达到十八万。战力超过东疆与南疆,有“苗家军”之称。 苗皇后被禁足以后,西疆边军时有奏折,将士逃营十有一二,卫国公死后,将士逃营更是达到十之五六。彼时,延庆帝正专注于朝堂上的角逐,下令西部边防五军都督收缩防线,将西北部边防移交给北疆沈凯山。 难道说卫国公没死?西疆边军逃营将士都归到了他的麾下? 延庆帝不敢相信。卫国公之死,太医院的太医、京兆府的仵作都曾经验明过正身,人死怎么可能复活? 长亭里众臣僚面面相觑,苗家冤不冤,大家心知肚明,外戚。不是那么好当的。古来确有外戚专权,然而更多见的是,帝王借外戚之力坐稳江山。又借皇权之威对外戚赶尽杀绝。 延庆帝摆摆手,有内侍上前递给那御林军统领一杯茶,待他喝完又续一杯。 如此牛饮十来杯,那统领道:“陛下,随驾的御林军不足万人,抵挡不住卫国公的抵死进攻,叶指挥使新到御林军,有些统领阳奉阴违,错失反扑机会,臣奉叶指挥使之命。请陛下下旨,派良将突破卫国公阵营,向长安告急。命令御林军支援,命令禁卫军死守皇宫。只要苗皇后和二皇子还在陛下的掌控之中,卫国公便能不打自乱。” 人们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卫国公之死,太多人亲见,山下的这位卫国公,怕是当不得真,不过借卫国公之名而已。 延庆帝扫过众人:“信王,安国公,你们都是卫国公的老熟人,不妨前去看个究竟,这位起兵谋逆的卫国公,究竟是人,还是鬼!”乱军阵前,信王死于流矢更好。 信王冷冷道:“陛下,本王年老体衰,当不得此大任,即便是卫国公亲领大军前来围山,他也不会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任本王辨他个一清二白。若论到与卫国公熟与不熟,在这里的人,有哪一个比得上陛下,听闻当年陛下礼贤下士,仁爱之至,与卫国公曾经促膝相谈,抵足而眠,弗如陛下亲往,或可招降。” 给我挖坑,不如让我埋了你。信王脑中快速运转,果真是卫国公起兵造反,倒可借力打力,待双方力疲时一网打尽,如此,还真得派亲信暗卫冲下山与长安取得联系,不过落雁崮四面悬崖,上下天元寺从来只有一条山路,叛军扼守山下,哪个有本事冲破千军万马? 安国公揖礼道:“陛下,臣这双夜盲眼已经好几年了,每到天黑就昏花看不清,前去辨认卫国公,臣心有余而力不足也。” 兔死狐悲,若非他与老妻一生无子,只怕落得与卫国公相同的下场。安国公内心唏嘘,还是老定国公聪明,把嫡长子养成满脑子肌肉的莽汉,却又给他娶回一个精明能干的妻子,将嫡长女嫁去镇北侯沈家,更早早地遣出孙辈散到各地军中。于是,妇人当家的定国公府得以日渐淡出延庆帝的视线。 延庆帝面色阴沉:“信王体衰,由少华侄儿代为前往,安国公夜盲,朕记得镇北侯府沈二夫人乃是安国公的远亲,不妨由沈尚书代为前往,何时辨清卫国公真假,何时返回向朕禀报。”老家伙想往后缩,没那好事!敢违朕意者,死! 简少华眸子一转,立即上前道:“臣谨遵圣命,不探得卫国公真假,决不返回天元寺。” 沈凯原闻言怔了怔,默默一笑,亦揖手为礼,领下圣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延庆帝说何时辨清何时返回,那就且辨吧,君不着急,臣急什么。 火焰依旧在升腾,黑烟滚滚,夜风送过来各种杂声。物品燃烧的噼啪声,屋宇坍塌的轰隆声,僧众奋力救火的呐喊声。而自山下传来的金属相叩、人喊马嘶也渐渐清晰起来。 沈雪垂眸,保持端坐的身姿。天元寺粮仓起火,此刻看来必是有人纵火,与攻山的兵马此呼彼应。 落雁崮特殊的地形,注定只需要守住下山的路,就能围困住山上的人。然而落雁崮地貌也很特殊,崮顶有良田数百亩。有泉水井十多处,粮油果蔬向来自给自足,单纯的围而不攻根本起不到困死的作用。将粮油付之一炬,将毒投进水井,是最简单最快捷的杀招,天元寺大厨房的余粮无法满足数以千计的官眷兵将。不待天亮,山上必将大乱。 卫国公父子,当年既然能领九大国公之首,自有不俗战绩。能扶持延庆帝登临君位、苗氏稳坐后位,自有不凡心机。苗家人,把一个忍字演绎成旷世悲歌,赚足了南楚人的同情泪。 然而,盯着南楚帝位的眼睛,远不止一双。鹬蚌相争,谁是渔翁呢? 不一刻,但见四名执事僧押着一人推推搡搡走过来。 “阿弥陀佛!”执事僧气得声音直颤。“陛下,这场大火,竟是这癞头哑僧故意为之,香油食油,新粮陈粮,全被他放了火,水井水缸不知被下了什么药,不但不能灭火,遇火还窜出蓝绿火苗!这场大火只靠土掩,一时救不得!班首以为。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擅断,令贫僧将这恶僧交给陛下处置!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人们的目光全都落到了癞头哑僧的身上,不由自主倒吸了口冷气。 但见这僧人,一身灰色僧袍已被揪扯得不成样子,光光的脑袋上有四五处疤瘌,脸上有两道长长的伤疤,暗紫的肉翻卷滋生,极是可怖,而一双细长的眼睛,却比夜空的星星还要明亮。 延庆帝厌弃地扫了一眼,问执事僧:“你们天元寺的僧人,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推到朕的跟前,你们天元寺就算没有责任了?” “阿弥陀佛!”执事僧慌忙道,“不敢不敢,陛下容禀,这癞头哑僧乃是五年前住持带回来的流浪子,当时他伤重奄奄一息,住持费心治好了他的伤,见他踏实肯干,便留他在寺里做烧火僧。住持于他有再造之恩,谁也料不得他恩将仇报,干下这伤天害理之事!” 这突来的大火说到底因为住持当年的一时善念,识人不清,住持需要承担一定责任,但是,现在住持因大皇子而病卧在榻,再让他出来给皇帝一个说法,不可能的。 天元寺虽是皇家寺院,可离开南楚简氏王朝,天元寺仍然是天元寺,寺里的舍利塔向世人宣告着得道高僧在此修成正果,佛的金光时刻照耀着天元寺,天元寺是老百姓心目中不可侵犯的地方。 僧人修行,并不是把脑子修成榆木的疙瘩。山下喊杀四起,山上大火冲天,谁个瞧不清楚,若非皇帝在此,天元寺岂能蒙受这塌天损失!僧众意气难平,将祸首交出,不过是让争斗的双方当面撕咬,无人愿受池鱼之灾,天元寺的损失,注定要由赢的那一方补齐。 延庆帝压着内心的焦虑,瞅着那丑陋不堪的癞头哑僧,问执事僧:“大师说他是个哑僧,朕如何向他问话,大师倒是明白哑巴的手势?” 那癞头哑僧手指延庆帝,哈哈大笑:“延庆老儿,你可还记得跪在我父脚下痛哭流涕求娶我姐?可还记得你泪流满面指天发誓永不负我姐?可还记得你在我先祖灵前许下毒誓保证皇位传给我甥?万箭穿心,哈哈,苗家先祖都在天上等着看呢,等着你这老匹夫万箭穿心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 ps: 本章算30号的补更。 祝亲新年快乐!马年马到成功! 话说,今天是兔子的生日,订了一个蛋糕,一个吃这一回不想再吃第二回的蛋糕!真是令人宽面条泪了! ------------ 177 弃械 ——————————。 延庆帝神色大变:“你,你,你是苗七!” “哈哈,老匹夫,你还记得我苗七!”癞头哑僧哈哈大笑,“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我躺在悬崖底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爬满蚁蛆,我便学着你也发一个誓,我发誓,终有一日我要将那白色的蚁蛆扔到你的脸上!” 话音一落,左手一挥,一团淡灰色球状物直扑延庆帝面门!两旁内侍听得分明苗七说蚁蛆,唬得齐齐挥袖将那球状物弹开。离得近的人更是着慌,忙不迭地往后退。开玩笑,谁愿意蚁蛆附身啊,哪怕是一只。 说时迟,那时快,苗七右掌闪电般拍出,“呯”直直拍上延庆帝的胸口! 这一记铁砂掌,苗七练了五年,一千八百个日夜练一掌,只为此时此刻的一击得中! 他成功了!他可以看到延庆帝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他可以向先祖的在天之灵大呼,他为苗家报仇了! 人们的注意力都在那只淡灰色球状物上,球状物被扫落在地,啵地散开,无数灰白的小虫立刻四散蠕动,直令看到的人恶心呕吐,乱纷纷直往两旁散开。有反应快的内侍立即拿起桌案上的茶壶,一壶壶热水浇下去。 苗七兴奋地看向延庆帝,脸色突然大变! 延庆帝倒退两步,吐出一口老血,身体却只是晃两晃,并没有倒下去。一双老眼瞪得血红,阴冷地笑着:“你们苗家,永远不是朕的对手!犯上作乱的叛臣贼子,拿下!” 苗七细长的眼睛也瞪得血红。嘶声骂道:“老匹夫!你竟然抢了我姐的护身软甲!老匹夫,我的哥哥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就在这天元寺等死吧!饿死你!渴死你!困死你!老匹夫,你不得好死!” 延庆帝瞪起血红的眼:“苗七,山下的人马果真是卫国公所为?朕却不信!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难道真能复活不成!” 苗七哈哈大笑:“我大哥死而复生,我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全都死而复生了!屈死的冤魂都来向你索命!老匹夫,你一辈子算计别人,死到临头也好教你明白,别人也会算计你!世上的聪明人并不是只你一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苗家兄弟为你东挡西杀。竟落得家破人亡!天道昭彰。神灵不欺,报应不爽,而今有得你知道毒誓噬身万箭穿心之痛!” 延庆帝有些心慌了。他倒不是心慌自己算计过多少人,手上染过多少人的血,而是苗七说,苗家兄弟全都复活,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难道真是天意苗家不当灭? 花园里的人们看向苗七,无不遥想当年。沈凯川之后,简少华之前,苗七独领风骚许多年,倾倒了无数长安贵女。苗七坠崖而死的消息传开,曾有贵女为他削发出家,亦有贵女为他悬梁自尽。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由得人不感慨世事无常又无情。 苗七那细长眼睛的亮光更加明亮。 护卫安定,南楚四大柱梁,卫国公府深知镇北侯府之重,可惜苗家没有与沈家女年岁相当的儿郎。 为着简凤翔想把镇北侯府嫡长女沈雲雲纳为侧妃,苗家曾经试图破坏镇北侯府和东安侯府的联姻,奈何郑伯豪铁石心肠,各种美人计化成泡影。郑伯豪随父在北疆与晋军交战,卫国公与苗家暗桩一番运作,东安侯父子三千人马孤军深入晋地,成了晋人的俘虏。卫国公派出暗桩暗杀郑伯豪未果,沈凯山主导以五名晋将换回郑家父子。 二皇子简凤翔眼见郑伯豪就像一只打不死的蟑螂,不顾卫国公反对,剑走偏锋暗算沈雲雲,郑沈两家如他所愿一拍两散,镇北侯府却不肯如他所愿,甚至顶住了太后赐婚的懿旨。 卫国公见镇北侯府软硬不吃,便想釜底抽薪,安排镇北侯府里的暗桩劫出沈雲雲,令她与简凤翔生米做成熟饭,暗桩还没行动,简凤翔却被堵在醉仙楼“杀夫夺妻逼良为娼”。紧接着各地呈送奏折,诸位皇子“插手军务,克扣军饷,以陈换新贪军粮”。 延庆帝大怒,禁了简凤翔的足,斥责苗皇后教子不力,将她送进冷宫。 不久,苗家老二在酒宴上暴饮而亡,卫国公府在装殓时发现了他后背上的铁砂掌印。卫国公明白,延庆帝对苗家下手了,也就表示他根本无意册立简凤翔为太子。苗家不能束手待毙。 苗七的围猎坠崖,原是苗家开始逃离长安的第一步安排,石壁上有网有绳索,不料被延庆帝的暗卫探了去,苗七直坠崖底,侥幸崖下有一汪泥潭,泥潭的表面张力令他幸免一死。顺着崖谷往外爬的苗七,遇到了进谷采药的天元寺住持。 卫国公加紧执行逃离计划。 大夫频繁进入卫国公府,皆曰卫国公患了背疽。延庆帝果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送来蒸鹅全宴,卫国公事先服下江湖秘药龟息丸,假死五日,成功避过延庆帝各种检验。 苗家庶子皆是白身,犯事必由京兆府处置。卫国公夫人利用孔家父子对苗家的同情,重金买得御林军押送的路线。烈日炎炎,卫国公扮作瓜农,苗家庶子借机服下龟息丸,挑衅押送的御林军,御林军顺势一顿棍棒,自以为将苗家庶子全部杖杀。 自此,苗家兄弟直奔西部边境,收拢心系苗家的西疆边军,西部边防五军都督很早投向严德妃的三皇子,深得简凤鸣信任,内里却是卫国公的关门弟子,南楚的西部边陲成了苗家兄弟的演练场。 苗七聆听着夜风里越来越分明的厮杀声,判断出苗家军已经完全占领半山坡,正沿着山路向天元寺挺进。苗七惨不忍睹的脸孔上浮现出轻松愉快的笑容,五年的人鬼岁月终于划上句号,只要拖得延庆帝去死,他苗七万死也心甘! 延庆帝阴森森的目光从苗七那张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孔上转向那报信的御林军统领,叶超生带过来的话很有道理,只要苗皇后和简凤翔还在他的掌控中,苗家人就翻不出波浪来。 鲜有人知道,苗皇后的冷宫里还住着苗家的女眷,上到卫国公夫人,下到被休弃的苗家女,每一个人都是拿捏苗家兄弟的人质。 延庆帝忽然觉得自己无意的行为变成了后手,淑妃刚被打压,后.宫不稳,重阳节天元寺之行,延庆帝留了三皇子简凤鸣坐镇宫中。他这里只需死守落雁崮三天,简凤鸣便能发现天元寺有异,御林军即可驰援,各地勤王之师也会陆续抵达长安! 延庆帝望着窜向夜宇的火红烈焰,无粮无水,也得死守三天!既是臣,生死关头当然得把生的机会留给君,延庆帝向身边的内侍示意,内侍抬脚向大厨房奔去。 苗七斜眼瞅着延庆帝那阴冷里透着得意的笑,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且让老匹夫高兴吧!自苗家兄弟逃出长安,卫国公留下的暗桩就在御花园外侧的民居租住,五年间日夜不停挖地道,无意间挖到了皇宫原有的地道,既绘下了皇宫地道图,又找到直通冷宫的捷径。就在今天中午,苗皇后借重阳节之名,招简凤翔到冷宫相聚,天黑之际,冷宫已成为一座真正的冷宫,再无一丝人息。 沈雪借着人们躲避苗七扔出来的蚁蛆,已经退到长亭外,此时见延庆帝与苗七冷眼僵持,便想通过园中小径悄悄回到寮房。 山上粮油被烧,水源投毒,这些富贵温柔乡里娇养的贵人们根本受不起围山之苦。既无人能突破攻山的千军万马,那么依据往年习惯,延庆帝会在天元寺留住两天,到第三天长安才会发觉异常,及御林军赶往落雁崮,必与卫国公的兵马发生激战。 御林军久居长安,养尊处优,从未经历真正战斗,维护长安寻常治安也还凑和,与满腔激愤的苗家军对抗,不容乐观。至于等待各地勤王之师齐聚落雁崮,延庆帝君臣怕是骨头都冷了。 沈雪并不关心延庆帝君臣的死活,只是沈家的主子们,除了老爹,都在山上了,她不能不有所行动。延庆帝的内侍奔大厨房而去,她也不能坐等饿肚子。 就在这时,有内侍领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御林军士兵冲进花园。 那士兵看见自家统领,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大哭道:“将军,叶指挥使被抓走了!叶指挥使弃械被苗家军抓走了!” 沈雪眼前一黑,慕容迟怎么会落入苗家军的手里? “放肆!什么苗家军,那是叛军!犯上作乱当诛灭九族的叛军!”延庆帝双手握拳,大声道,“叶超生怎么被叛军抓走了?弃械?叶超生怎么敢弃械投降!” 那士兵大哭道:“叶指挥使领着兄弟们死守半山坡,寸步不让,谁知苗……那叛军不知道从哪里带上来一个小女子,说是叶指挥使的妹妹,叛军的头领放话,叶指挥使不肯束手就擒,就杀了他妹妹!叶指挥使就弃械了!” ——————————。 ps: 本章算31号的补更,兔子努力码字,努力码字! 祝亲新春快乐! ------------ 178 问答 ——————————。 延庆帝勃然大怒:“叶超生是叶家独子,哪里来的妹妹!好,好你个叶超生,竟敢投降苗家!朕灭你九族!” 沈雪呆一呆,竟是杜薇跑出来了?魏三连个弱女子都没看住?“叶超生”落入苗家军之手,那卫国公会杀他祭旗吗,他是苗家军抓获的第一个南楚高官。杀他,既振苗家军军威,又挫御林军脸面,头儿都被人家杀了,抵抗个屁啊。 沈雪拖着绵软的双腿退入花园深处,找到那一排银杏树,来到自己居住的那间寮房,连敲三下后窗。 冬草推开窗户,把自家小姐拉进房里,但见小姐脸色煞白,问道:“小姐,寺里乱了,我们该怎么办?” 沈雪扶着冬草的胳膊坐到床边,低声道:“你快去大厨房,能吃的能喝的都给抢过来,生死攸关,遇到皇帝的人也不必客气,天元寺可能要被困一段时间,以后会怎么样,说不好。” 冬草一怔,迅即开门离去。 沈雪从箱笼里翻出方方正正的背包。事情紧急,当下山找老爹想办法,而且要探听慕容迟的下落,从山下混进苗家军也比从山上直接杀下去要容易得多。系好背包,沈雪从后窗翻进花园,沿小径向记忆中花园深处的青砖空地走去。 沈雪举目望去,前番所见的空地处,此时摆放团团簇簇的菊花盆栽,大火烧焦的味道掩盖了馥郁的菊花香。穿过盆栽。星月下可见那蜿蜒落雁崮顶、阻拦深沟绝壑的四尺高灰色城墙。 沈雪轻抚冰冷的城墙,想一想慕容迟当时带着陈默雷一跃而下的位置,走了七八丈远,后背倏忽挺得笔直。 “沈五小姐。到此僻静所在,可是要行那只有在僻静之处才能行的好事?花前月下,好自在也!” 沈雪慢慢回转身体,微微一福,淡淡道:“臣女参见大殿下。” 简凤朝冷冷地盯着屈膝行礼的沈雪:“沈五小姐,与你在此有约的人是哪个?好个迫不及待的,竟然连枕头都背出来了!” 沈雪默,直起腰身,冷冷地斜瞅着眉心黑痣直跳的简凤朝,暗道。背枕头的是母脚盆鸡的衣裳好不好! “本宫让你平身了吗?”简凤朝上前一步。低喝道。 沈雪淡淡道:“大殿下素来温笃有礼。难道传闻是虚?大殿下这般不管不顾地逼迫臣女,有失皇家风范哦。” 简凤朝双手握紧,挥了挥右拳。低吼道:“沈五小姐,你是不是在等阿华?你就是阿华口中的五娘?”声音透出了压不住的忌恨。 果园里,简凤朝抱着简少华共赴巅峰的时候,简少华不住口地喊着“五娘”。简凤朝想着前一阵信王府向镇北侯府求亲的事来,这五娘,除了沈家五小姐,别无她人吧!从前的恩情他管不着,自今日起,阿华是他简凤朝的,他的身烙上了他简凤朝的印。他的心也必须专属于他简凤朝! 沈雪抖两抖,冷笑道:“大殿下,就算臣女在等华世子,与大殿下又有何干,难道大殿下想管华世子的私事?那也看华世子受不受大殿下的管束。大殿下隐藏了三十年的功夫,一朝被废,竟然毫无怨言,倒真是心胸开阔。” 简凤朝一怔。内侍来报,黄昏时分沈四小姐自寺外返回寮房,陪同在她身旁的人是沈五小姐。现在看来,定是沈五从中耍了什么花招。这小庶女当真该死!带走沈四,坏了他纳沈四为侧妃的大计,是为一该死,目睹他与简少华的狂风暴雨,是为二该死! 简凤朝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沈雪,花容月貌,身材玲珑有致,很好! 沈雪心中微沉,身子轻轻一纵,坐到城墙垛口。 简凤朝深吸口气,轻轻笑道:“五娘是吧,阿华这么呼你,本宫随他这么呼你吧,你说,你坏了本宫的好事,让本宫错失沈四,你该怎么补偿本宫?你可知,本宫属意沈四母仪天下的。” 拿母仪天下来诱惑,言下之意不要太明显。沈雪淡淡笑道:“大殿下,臣女倒不觉得坏了你的好事,华世子的风采,岂是我家四姐姐比得,大殿下该感谢臣女才对。” 简凤朝眸光一凛,这小庶女果然该死!向前走两步,离着沈雪不过三四步的距离,简凤朝道:“五娘,本宫感谢你把阿华送给我,阿华已是本宫的人,你是阿华的人,何不也归了本宫?花前,月下,正是欢爱的好时机,错过一时,不定就错过一世荣华。”继续以富贵诱惑。 沈雪眼见简凤朝越逼越近,冷声道:“大殿下来此之前竟是吃了蒜的么,说话臭不可闻!慢说沈家从未有与信王府结亲的打算,大殿下想华世子是你的人,你爱怎么想没人管你,休得扯上沈五!我沈五是清清白白的沈家女!” 两手一按城垛,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冷眼看着简凤朝,“简凤朝,这里的确僻静,适合干那见不得人的事情,想来你的人已经把这里封锁了,沈五呼救亦是无用。只不过,你实在高看了你自己!想我向你屈服,向你求欢,你该撒泡尿当镜子照照自己,比我爹还老的一个老男人,真是比苗七扔出来的蚁蛆还叫人恶心!” 侯门贵女说得出这等粗野的话?到底是个庶出的,半点上不得台面!简凤朝一张苍白的脸立时涨得通红,一双眼死死盯住沈雪,但见她俏生生的身子就站在城墙垛口的边缘,夜风振衣,她随时可能跌下万丈悬崖。 沈雪凉凉一笑:“简凤朝,质本洁来还洁去,你这种连心都没有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今夜沈五既呼救不得,便是被你逼得跳崖。自此时起,你便欠了镇北侯府一条人命!再想沈家助你登基,你得多费心思了!” 简凤朝呆了呆,喋喋冷笑一声。道:“以死威胁本宫?可笑之极!一条是死路,一条是母仪天下的人间极致富贵路,本宫却是不信有那宁死的蠢货!”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沈雪呵呵笑道:“简凤朝,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才是那脑门儿上明明白白写着蠢货两个字的蠢货!记住,死人是可以复活来寻仇的,夺命之仇,不死不休!” 于是,简凤朝眼看着沈雪的身子直坠入那万丈悬崖中。眼看着迷蒙的夜雾将她吞没。他看得很清楚。沈雪跳崖时的目光平静又充满嘲弄。平静得仿佛是去赴一场极为普通的宴席,嘲弄他再也别想得到镇北侯府的支持。 简凤朝呆呆地望着崖下,他无法相信这世上有如此视死如归的女子。 “你竟然逼死了她!”从暗影里走出来的简凤仪全身都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我心目中最好的哥哥,竟然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简凤朝,你逼死了我最好的朋友!” 简凤朝霍然回身,望着满脸泪水、满眼憎恨与迷茫的简凤仪,想起这个妹妹已是北晋四皇子定下的正妃,急忙道:“妹妹!哥哥没有逼她,是她自己跳崖的,哥哥只是想……” “你想侵犯她!你想利用她得到沈家的支持!你想当太子当皇帝想得疯狂了!简凤朝,原来慕容遥没有骗我。真的是你设计陷害赵三小姐!欺侮弱女子,你真的很恶心!” 在这一刻,简凤仪恨死自己的好奇心。她看到沈五从花园悄悄溜走,又悄悄回到花园,她想不出沈五要干什么,她只是想冷不丁跳出来吓一吓沈五,万没料到简凤朝也盯上了沈雪,还要沈雪就在这露天之下与他合欢,生生逼得沈雪跳崖。她一直视作神祇的最善良的哥哥,骨子里竟这般肮脏不堪! 如果说沈雪的宁死不屈,颠覆了简凤朝四十年的人生信条,那么简凤朝刚才的言行,也颠覆了简凤仪十五年的纯真观念。 跳下悬崖的沈雪,很快打开降落伞包,黑夜中的降落充满未知,看不清脚下的景物,找不准安全的着陆点。沈雪仔细分辨着呼啸的夜风中传上来的流水之声,调整降落伞的降落方位,扑通一声如愿落入崖下的大河里,冰凉的河水一下子没了头顶。沈雪屏住呼吸,收拢涨满空气的伞翼,顺着湍急的河流向下游飘去。 守候在桃林峧石桥的沈二刀望眼欲穿,终于看到了上游的异样,与众仆役争先恐后跳入河中,拦住趴在伞翼上冻得直哆嗦的沈雪。 急急回到桃花山庄主院,沈雪在早已备好的热水桶里洗了个澡,换上细白棉布中衣,穿上一身薄缎棉服,喝下仆妇送来的滚烫姜汤,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活转过来。 沈凯川挥退所有的人,静静地瞅着脸色犹显虚浮苍白的沈雪,嘴角扭了扭:“丫头,不想说点什么?” 沈雪没想到留守镇北侯府的沈凯川赶到了桃花山庄,看着老爹那沉静又闪亮的黑眸,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呐呐道:“爹爹想让女儿说什么?” 沈凯川的嘴角又扭了扭:“看来你想说的有很多,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好,我问,你答。” “哦。”沈雪闷声应道,暗想怎么回答老爹的问题呢,不会被老爹当作妖怪附体绑出去烧了吧。 沈凯川再扭扭嘴角:“你给魏九的那些图,做出来的大包包,叫什么?” 沈雪咬咬唇,以沈凯川能够明白的用语慢慢说道:“降落伞,从高空跳下,启动伞的机关,伞翼撑开,减缓下降速度,保证跳伞人安全不死。” 沈凯川眸色微亮:“前番慕容迟与陈默雷跳崖不死,便是这降落伞的功劳?那个伞,你送给慕容迟,还教他使用?” 沈雪垂眸,默然片刻道:“那个伞的确是九叔做的,慕容迟自会使用。” 沈凯川眸中的亮光又亮一分:“为什么?你与慕容迟,认识?” 沈雪抬眼看着沈凯川,想了好一会儿,艰难说道:“爹,佛道有说,人在三界六道轮回,黄泉路上奈何桥头一碗孟婆汤终结了前世所有的记忆,可是,孟婆汤熬得多了,也会有失效的时候。” 沈凯川眸色又一暗,缓缓道:“你,与慕容迟,都是轮回路上孟婆汤失效的人?你们的前世,就认识?” 沈雪心头突突直跳,老爹的接受能力也太强了吧,不会是在套话,内里却想着要把她架出去付之一炬?沈雪沉默着,从袖中取出魏十二制成的五四手枪,扣动扳机向着屋顶的横梁开了一枪。 饶是沈凯川镇定自如,也被巨大的枪声吓了一跳,看着沈雪手中冒着青烟的黑家伙,忽地双足一点,跃上横梁,手抚过又细又深的弹孔,眸色更暗,身子一旋,坐回紫檀木椅。 沈雪咬着唇,把手枪递给沈凯川,慢慢道:“这个,叫手枪,打出去的铜疙瘩叫子弹,开枪时枪身会发热,因此被称作热武器。这种款式的手枪,是那一世最简单的热武器,与刀剑这一类冷兵器相比,热武器的破坏力要大出千倍万倍,甚至无法估量,——有一种弹,可以在瞬间摧毁整个长安。” 沈凯川直直瞪着沈雪,真如看妖魅一般。瞬间摧毁长安的武器,可能吗? 沈雪的唇已咬出了深深齿痕:“爹,你还记得女儿被绿衣胖子绑架的那天,我们站在街头,听到的响彻长安城的巨响吗,那个叫火箭炮,划过天空的火光,是炮弹飞行的轨迹,那种炮,也是一种很简单的热武器。” “就是把皇宫烧掉四分之一的东西?”沈凯川黯沉的乌眸又闪出一丝亮光,“很简单的东西?” 沈雪点点头:“当时女儿已经听出那是火箭炮的炮声,不过不敢跟爹爹明说。” 沈凯川眯起了眼:“那什么炮,是慕容迟做出来的?” 沈雪只能点头,想了想说:“那一世与现在大不同,女子除了嫁人管家,还可以做很多男子做的事,没有人会指责抛头露面不守妇德,也能从军上战场,女儿就是学做热武器的士兵,呃,慕容迟是女儿的师兄。” 沈凯川不觉笑道:“你们两个,轮回又轮到了一起?别告诉我,你们上一世就是有私情的!” 沈雪慌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师兄和师妹的关系,女儿与师兄并不熟,”迟疑片刻,又道,“那一世女儿被人害死,是师兄为女儿报的仇。” “被人害死?”沈凯川怒道,“我的女儿,怎么能被人害死!你真给我丢脸!” 沈雪眨眨眼,囧囧有神地瞅着沈凯川,老爹,你是我这一世的爹,与那一世的爸,是两个人唉,心里却是一阵阵暖意涌上,再不担心老爹把她当妖怪捉去扔进火堆。 沈凯川的嘴角忽然高高翘起:“慕容迟给你报的仇,这么说他是追着你追到这里来了?小子总戴着个面具神叨叨的,说吧,他长什么样子,到长安来,想干什么?想娶我的女儿,哼哼,先得过老子我这一关。” 沈雪有点哭笑不得,老爹的思维跳得太快,想到慕容迟以拿下长安、拿下南楚为责任,再想到沈家很可能在保勇王府,不由得犹豫起来。 沈凯川冷了声音道:“丫头,你真当我猜不出来那小子想干什么,五年灭了五国,眼睛瞄上了南楚。” “爹,那你打算怎么办?”沈雪顺杆子问道。 沈凯川伸伸懒腰,道:“怎么办?你老爹我这么多年没遇上对手,怎么着也得打一架再说,没有你老爹这般样貌本事,就想把你娶走,门没有,窗户也没有!” ——————————。 ps: 本章4500字,算2月1号的补更,含磐石缇亲的粉红票票、舞落如梦亲的打赏,谢谢!  兔子再弱弱地举一下手,看文的亲,能顺手把你的推荐票留下吗?兔子的推荐票成绩,惨不忍睹唉! ------------ 179 异端 ——————————。 沈雪苦笑,慕容迟也是有意与老爹一较高下的,看来他们两个不打一架,谁也不会服谁。沈雪囧囧有神地望着沈凯川,还好,老爹对慕容迟印象还好,说来也是,英雄见英雄,两眼泪直涌,站在最高处的总是最寂寞的那一个,呃,沈雪觉得满口牙酸倒了。 可是,打过架之后呢?老爹有老爹的忠义,慕容迟有慕容迟的坚持。 人心思定,天下一统,算大势所趋吗?未必! 先秦时代战死者两百多万,人心若思定,岂能有五百年的战火?大秦一统天下,以郡县治国,以法律治人,贵贱以军功农功论,本是蓬勃向上的社会,人心若思定,就不会有六国遗老兴兵反秦。旧贵族反秦,求的就是继续他们国中之国人上之人的王侯富贵。若非三年秦末四年楚汉的屠城战争,把富庶的强秦打成了丞相坐牛车的穷汉,旧贵族谁也不会说,人心思定,天下归汉。 人心思定,贪婪的人心什么时候思过定? 沈雪微眯起眼,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改变世界,说不清。 沈凯川忽地一低头,把脸凑到沈雪面前:“丫头,你觉得,你那个师兄,比你爹如何?想当年,你爹是长安第一少,倚马斜桥,所到之处鸦雀无声。” 沈雪很奇怪地瞧着沈凯川:“爹这般样貌,所到之处不该尖叫四起吗?” 沈凯川翻了翻眼睛:“我倒是想听四起的尖叫啊。谁想一个个的全都傻掉了,一声不吭晕过去一大片。” “噗!”沈雪掩口大笑:“爹,你可以更祸国殃民一点。” “你爹只做保国安民的好事。”沈凯川大义凛然地说。 沈雪叹了口气,表示不以为然。 沈凯川咕哝道:“一点儿不给面子。女生外向,难不成你爹还能输给慕容小子?嘁!” 沈雪咧咧嘴,很有些小得意:“样貌不输给爹的,名头也很响,本事么与爹有得一拼。” “哼哼!”沈凯川很不高兴,“女生外向,要不要这么快!” 沈雪堆起满脸笑:“爹,能够瞒过你的眼睛隐藏一身功夫的,你老人家觉得他怎么样?” 沈凯川怔住,用手指着沈雪。一字字道:“丫头。别告诉我叶家小子和慕容小子。是一个小子。” 沈雪挠挠头,干笑不语。 沈凯川以手撑着下巴,作思考状:“慕容小子不声不响就把御林军抓到手里。还在你老爹面前摆一副虚心请教、随时可以挨揍的模样,哼哼,他肚子里在大笑你老爹我是个糊涂虫吧,小贼东西,看老人家我怎么收拾他!丫头,不许你吃里扒外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他的底!” “哦。”沈雪闷声应道。 沈凯川两眼望着横梁上的弹孔,他沈凯川的女儿,瞧遍天下,也就慕容迟堪堪入目吧。热武器。女儿会做厉害的手枪,女婿会做更厉害的火箭炮,得晋军相助,金家兄弟死得不要太快,这下他可以安心去见玉明了。 沈凯川驰思良久,叹了口气,道:“说说山上的事。二刀送信,说鹿山情况有异,似有大队兵马调动,我赶过来看到落雁崮被围了。” 沈雪敛了笑意,说道:“围山的据说是卫国公带领的西疆边军,当年卫国公应该是诈死逃生,苗家兄弟都还活着,苗七烧毁了天元寺所有的米粮,水源也都投了剧毒,山上数千上万的人,坚持不了两三天。” “卫国公苗家?”沈凯川沉吟半晌,“果真是苗家人诈死?既然作乱把皇帝困在了天元寺,想必苗皇后已经逃出冷宫,简凤翔是嫡子,清君侧,承大宝,倒是说得通。” 沈雪蹙蹙眉尖:“爹,祖父他们还都在山上,苗家人围山,祖父年事已高,怕是受不住。帝后鹬蚌相争,我们沈家该站哪一队,还是坐山观虎斗?保全祖父、大伯母他们才是最重要的。” 沈凯川皱着眉,缓缓道:“从前,卫国公府兴盛的时候,与镇北侯府来往并不多,简凤翔却因你大姐的关系与沈家结下梁子,帝后相争,苗家占据上风的话,沈家讨不了好。而且,慕容小子是御林军的指挥使,与苗家一战首当其冲。” 沈雪眉蹙得更紧,把延庆帝赐婚前后事件大略说了一遍,道:“简凤翔与沈家有梁子,皇帝老儿对沈家屡下暗手,简凤朝也不是个能扶的,简家父子都瞧我们不顺眼,这夹缝里求生存太憋屈,不如想办法解决好祖父他们的吃喝问题,由着帝后争破头去。那样无情无义的人渣,死得干净才好。” 沈凯川容色冰冷,冷冷道:“竟然敢欺我的女儿,简凤朝活得太舒坦了!丫头,两不相帮,做那个渔翁,不大容易,慕容小子躲不掉的,落雁崮四面悬崖,吃喝可送不上去。” 沈雪咬着唇:“慕容迟,被苗家抓了,我——想去探探卫国公的营。” 沈凯川跳了起来:“胡闹!给你的独孤剑法,你都习会了?闯卫国公的兵营,练上三年再跟你爹说!唉哟,慕容小子被抓?小子在人面前一副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的酸模样,能瞒过我的眼,当然能瞒过卫国公的眼,一个不会武功的俘虏,看管自然不会太严,小子这是送上门给人抓的吧,知己知彼,从外观察苗家军,哪有在内看得分明。小子胆儿真肥啊,倒不怕卫国公一刀砍了他祭旗!” “慕容迟带着御林军与苗家军相抗,卫国公不会把他当没武功的书生,”沈雪呐呐道,“爹,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远的远见,慕容迟被抓。是因为苗家军先抓了一个女人。” 沈凯川瞪起眼:“什么,一个女人?他敢有别的女人?” 沈雪很苦恼地皱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说:“爹,我刚才说了那些不可思议的话。你为什么不把我看作妖怪?” 沈凯川笑道:“我的女儿,我还能不知,这一段时间你变了不少,孟婆汤失效应该是因为那次落水,某种特殊原因造成某种结果,不算什么。” 沈雪更小心翼翼:“那我要说鬼上身,你信么?” “鬼上身?”沈凯川唬一跳,眯起了眼,“既有三界六道轮回,传说中的鬼上身。也是有的?” 沈雪的表情更苦恼。想想老爹见多识广。不定能救一救杜红薇,字斟句琢道:“爹,女儿结识一位好女子。许阁老的孙媳杜氏红薇,杜氏被许家大小曹氏逼得以死告阴状,在她将死不死的时候,遭遇了鬼上身。女儿怕这个鬼毁了杜氏的名声,就把她交给魏三看管,谁知被她逃了去,落入苗家军的手里。” 沈凯川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这是个什么样的鬼?” 沈雪想了想说道,指着立在墙侧的柜子:“爹,你看那一排柜子,有的放衣服。有的放书,有的放茶,衣柜相对书柜,书柜相对茶柜,都是另一个空间,同时存在,互不影响。” 沈凯川睁了睁眼:“你的意思,这个鬼,是从另一个空间闯到我们这儿来的,就像衣柜里放进了一本书,书柜里放进了一罐茶。” “爹,你真叫女儿吃惊,这么诡异的事,你也不觉得奇怪。”沈雪揉揉鼻子,“要说这个鬼,准确的说是一缕来自异空间的魂魄吧。这个异空间,就是女儿与慕容迟曾经投过生的那个世界。” 沈凯川眸光一凝:“那个有武器的地方?这缕魂魄的原身,你们两个都认识?” 老爹的反应真不是常人,难道在老爹的识海里,也存在着前生后世不同的记忆,所以才会对她说的话并不惊奇?惊才绝艳的人,是不是都与众不同?沈雪默,这一世的她,也算惊才绝艳一族了? 沈雪苦笑:“女儿不认识她,她叫杜薇,是师兄的父母自小收养的孤女,与师兄以兄妹相称,她一心想嫁给师兄。从她的话里判断,她不相信师兄在那个空间身死魂消,不知用了什么异端办法,她的魂魄来到这里,就像有人站在柜子外,把书页撕下来放进衣柜,把茶罐的盖子放进书柜一般。” 沈雪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次绑架,四姐姐头部受伤昏迷不醒,我曾见到她想附四姐姐的身,吃了我一刀,当时杜氏也在山庄,可能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后患。我能看到杜薇的魂,她完全控制了杜氏的身体,可我没办法。” “怪事年年有,不及今年多。”沈凯川撇撇嘴,“异端办法,她想干什么?到这儿来与你争夫?” “爹!”沈雪脸孔大红,随即神情一黯,“没有这么简单,杜薇似乎认为,慕容迟与现在的她一样,是魂魄附在别人的身上,她要把慕容迟带到异空间去。我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异端的办法,但她一定有,好像是她用三十年生命换来的。” 沈凯川沉默片刻,道:“那慕容小子又得变成小时的浑不吝?” 沈雪急忙摇头:“不是的,爹,慕容迟与我们一样,是衣柜里的衣服,书柜里的书,茶柜里的茶,是这个空间的人。我担心那杜薇强行使用她那异端办法,到时只怕慕容迟这条命送在她的手上。——慕容迟有着上世的记忆,记得杜薇是他父母家的养女,对她下不去狠手。” “不但下不去狠手,还心存怜惜,自投苗家兄弟的罗网。”沈凯川凉凉一笑,忽地神色一凛,“丫头,你要爹怎么做?” ——————————。 ps: 本章算2月2号的补更,继续码字ing。。。 ------------ 180 妖女 ——————————。 沈雪垂下眼眸。 沈凯川冷冷笑道:“为一个明显图谋不轨的孤魂,忘记自己的身份,不顾自己担负的责任,孺子不可教也!丫头,这样小家子气的,老爹瞧不上,不能全心全意对你的,也不值得你用心。是死是活由那小子自去。你老老实实守在桃花山庄,防止苗家军把乱作到桃林峧来,老爹我去探营,再与你祖父商量对策。记住,不许胡来!” 沈雪乌黑的眸子水润润地闪着幽光:“爹,无情未必真男人。杜薇初来乍到突落险境,慕容迟心软一软也是难免。他若是对杜薇有心,也不至于有杜薇玩鬼上身到这儿来寻他。爹,你要探营,可得带我一起去。” “不行!”沈凯川毫不犹豫地拒绝,“千军万马,你会拖累我!” “你是怕自己能力不够护不住我吧。”沈雪直指重点,用激将法。 沈凯川哼一声:“丫头,少在老爹面前玩花招,都是我玩剩下的。苗家兄弟一起诈死瞒得风雨不透,可见卫国公不是等闲之辈,这次帝位争夺,天时、地利、人和,都归了夺位的苗家军。西疆边军大部归苗,数万人马无声无息分散深入南楚内地,这是人和;落雁崮四面悬崖,三条石梁架成石桥连接两峰,一条狭路自半山坡而上,本是守山的易守难攻,却因烧粮绝水,地利之势颠倒。围而不攻即可令敌自乱;重阳节君臣欢聚天元寺,更逢晋人选美,长安城内外的文武大臣一个都不少,这就成了天时。” 沈雪眯着一双凤眸。说道:“反过来看延庆帝,重阳节百姓齐欢,军中战备松懈,这是不占天时。苗家军扼守险路,天元寺空山固守待援,这是不占地利。文武大臣拖家带口,彼此牵挂,心有旁骛,这是人不和。” “说得不错,孺子可教也。”沈凯川面露赞色。“有一点很重要。简凤翔乃皇后嫡子。出师有清君侧、护国本的大义之名。御林军即使没被苗家渗透,帝后相争,父子相抗。是心向一脚踩进棺材的延庆老儿,还是拥戴正当年的凤翔嫡皇子,也不算太难的选择,围攻苗家军,怕是只吆喝不出力。” 沈雪微微抬眸:“爹的意思,助简凤翔登位,以拥立之功抵当年的梁子?” 沈凯川摇摇头:“简凤翔有苗家做后盾,势头一时不可阻挡,朝野都会大洗牌,沈家在朝中的位置。你大伯能不能继续坐镇北疆,可都成了未知数,这与我们的利益不符。与苗家军对战,沈家军远水不解近渴,此战凶险之极,老爹去探营,不是去游玩,不会带你的。” 沈雪转动黑眸:“爹,我有办法扭转这个不利于延庆帝的态势。” 沈凯川瞪瞪眼:“说。” 沈雪微微笑道:“三皇子简凤鸣没在天元寺出现,应该是留守皇宫。刀叔在长安城里可算是无人不识,爹可以修书一封,由刀叔立即送交简凤鸣,告之天元寺被困,让他连夜发檄文,赶在简凤翔开口之前,大力声讨苗家军。” 顿了一顿,沈雪的眸色里闪出一丝狡黠,“檄文可以述写卫国公当年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嚣张,述写嫡皇子简凤翔种种不当行径,述写因苗皇宫导致后.宫嫔妃多年无育的阴私,真真假假,以小透大,抹去朝野对苗家家破人亡的同情,从而占据言论高点,将苗家军变成犯上逼宫、谋逆篡位的叛军。” 沈凯川双目沉凝:“简凤鸣声讨在前,简凤翔再开口只能变成辩解,言辞气势大弱,一纸声讨檄文抹去简凤翔出师的大义,令朝野不敢对苗家军轻易相从,嗯,四两拨千斤,赢得反击时间,不错,不错。” “卫国公借简凤翔围攻延庆帝,一时风光无限,那就让他们下了黄泉更风光。”沈雪接着道,“爹当记得慕容迟的斩首行动,擒贼先擒王,简凤翔一死,苗家兄弟出师便由大义变成不义,苗家兄弟一死,数万兵马群龙无首,不需太久就会不打自乱。这样的斩首行动,并不需要太多兵马,只需十来个来无影去无踪、一招毙敌的顶尖高手,爹手下自有这种人,慕容迟手下亦有这种人,若实在没有,爹与慕容迟联手,也便够了。” 沈凯川眸光闪亮:“丫头,你的意思,让你爹借苗家军领悟一下斩首行动的妙处?你可真是相信慕容小子?慕容小子到长安来不过二十天,就这般让你偏心,哼,痴儿,还说前世没有私情,能信么!” 沈雪垂头磨砚,沈凯川执笔,刷刷刷洋洋洒洒写就一封可变成檄文的书信,同时把沈一刀和沈二刀都叫进屋来,嘱咐他二人藏好书信,一起携刀骑快马向长安而去,路上遇截格杀勿论,务必使简凤鸣在天亮之前向长安内外发出讨逆檄文。 沈凯川收起笔墨纸砚,望着沈一刀和沈二刀匆匆远去的身影,道:“斩首行动不必着急,天元寺无粮无水,简凤鸣必定要调动兵马疯狂围打苗家兄弟,且让双方恶战,归属延庆老儿的势力自会因这恶战而大减,待老儿气息不足,才能显出沈家救驾的大功来。在往后的一段时间内,延庆老儿若还有一点点上位者的心怀,也就不好意思向沈家下手夺兵权,我们则可趁机做大,再对付势微的延庆老儿,便要容易得多。” 沈雪不语。渐失朝臣心的延庆帝与得到苗家强势回归的简凤翔两相比较,自然是延庆帝好对付,沈家要做渔翁,慕容迟也要做渔翁,相信慕容迟会借此机会实现对御林军的真正掌控,争半到底,终究是沈家军与晋军、沈凯川与慕容迟的巅峰对决。 沈凯川推窗看了看夜空中的星月。道:“已是丑时,也不知苗家兄弟一鼓作气攻到哪里了,丫头,真要和我一起探营?” 沈雪闷声道:“要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就想看看慕容迟与杜薇,他们两个若真是有情,女儿自不会拖泥带水,定与爹爹齐心合力狠狠收拾狡诈的花狐狸,把晋军赶出南楚。” 沈凯川直扬眉:“丫头,你有这等信心?” 沈雪凉凉笑:“爹不信吗?” 沈凯川嗤地冷笑一声:“他们两个若是无情,你是不是就要掉过头来帮着慕容小子收拾你爹?” 沈雪噎住,瞪起眼,身子悄悄向后缩:“那就是你们男人之间的战争。与我无关。可以不?” 沈凯川紧紧瞅着沈雪。蓦地大笑:“赶紧换衣服,我们出发!” ********** 无数的灯球火把照耀着丛林间无数个军帐,这些突然出现的军兵把落雁崮下的山民全都赶走。将方圆百里布置成既攻山又防长安来援的血火战场。 山民们虽然得到相应的银两,却难消被迫连夜离家的怨恨。说起来苗家军若是分纹不给,君侯面前有如蝼蚁的山民,又能如何呢。得到银两,心犹不满,可笑苗家兄弟收买人心,却忘了人心贪婪不足。 卫国公的中军大帐设在了苗家军血战夺下来的半山坡,从这里,向上可围攻,向下可防守。踌躇满志的卫国公得到最新战报。士兵们将铁箭变成火箭,射杀且战且退的御林军,御林军损失惨重,刚交寅时,苗家苗便攻到两峰连接处的石梁天桥,御林军在天桥那边的落雁崮顶垒起土包,以火箭回击,双方僵持不下,形成胶着。 卫国公下令鸣金收兵,在天桥这边也垒起掩体,传令天亮以后进攻天元寺。很快,半山坡周围由喧嚣转入寂静,只余少量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数万兵马隐进了夜的黑暗。 卫国公在亲兵的带领下,来到关押“叶超生”与“叶家女”的战俘帐篷。两个人被牛筋绳五花大绑。 卫国公上下打量“叶超生”,点了点头:“好风采,绑成了粽子也不改卓然出尘之姿。叶指挥使,怎么样,想通了没有,愿为凤翔皇子之臣,本公立刻好酒好菜好招待,不降,天亮时分可就拿你祭旗了!” 慕容迟半眯起一双大眼睛。这卫国公,一把花白虬髯遮住半张脸孔,方脸浓眉,颇有几分雄壮之色。慕容迟眨了眨眼,叹道:“国公爷,叶某初到长安,得今上信任,委以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之要职,若是转眼便投了国公爷,岂不受世人嘲笑。” 卫国公大笑:“叶指挥使言之大谬,本公说的是请你做凤翔皇子的臣,不是投在本公麾下,大不必说出改换门庭的话来,这京卫指挥使司乃是简家的御林军,非延庆老儿一人之御林军,凤翔皇子承继大宝,名正而言顺,叶指挥使少年得志,跟随凤翔皇子,前程远大,岂止区区三品武官。” 慕容迟抬抬头,很认真地说:“家父教导,皇子的嫡庶之分,不比豪强家族传承的庶子不可染指,论到帝位的名正言顺,当由在位者多方考据决定,德才兼备者居之,方能上合天意,下顺民心,血统并不是第一重要。” 卫国公阴沉了脸:“叶家小儿口气不小!本公不怕教你小儿知晓,在位者的传位诏书算个屁,血统嫡庶也无关紧要,这天下的归属,只看谁的拳头硬,本公给你活命的机会,小儿不要不珍惜!” 杜薇呸一声:“老东西,你敢动我哥哥,我放火烧光你的军营!” 卫国公冷眼看了看粉面含春的杜薇,嗤地笑道:“你们当本公是呆子么,叶成焕只得一子。叶指挥使,本公听说你请了圣旨,与镇北侯府沈家解除你父母为你定下的婚约,如此可是为了眼前这小女子?情哥哥情妹妹,私相授受,叶家小儿,你可失算了!” 杜薇听卫国公如此说,心头大喜,喜孜孜看向“叶超生”,烛火下,那张熟悉的脸孔令她心怀荡漾,顿觉三十年生命换此一刻,便也是值得的。 卫国公续道:“那镇北侯府。遥想当年,可是一等爵护国公府,占了护卫安定四国公之首,沈家小姐便是庶出的。亦不是一般贵女可比。聘者为妻奔者妾,这小女子做个侍奉沈家女的婢妾都是抬举她!小儿失算!” 杜薇怒道:“你才做小妾,你全家都做小妾!” 卫国公长剑出鞘,剑页放在杜薇的肩头:“小女子够猖狂!若不是看在叶指挥使是你情哥哥的份上,本公一剑斩了你!” 杜薇一则惧,二则喜,惧者老东西真一剑刺进这具肉身,她不知道自己这缕孤魂会去哪里,喜者是情哥哥的话令她极为愉悦。 慕容迟淡淡笑道:“国公爷慎言!此女乃是许阁老之孙媳,叶某之表嫂。只因为与许家小有矛盾。弄得心智缺失。话语当不得真,国公爷不可再说那毁人清誉的话,不然叶某他日无颜面见许表兄。” 扬了扬挺峻的长眉。笑道,“国公爷是明白人,今上瞧沈家不顺眼,在下不做些奉迎的事情,也就拿不下京卫指挥使司的要职,借力打力罢了。至于沈教头之长女,在下志在必得。” “好一个志在必得!”卫国公笑道,“叶指挥使可要让本公下一声令,将沈家女请出天元寺,到此与你相聚?” 杜薇神色大变:“穆哥哥。你,你要留在这里么?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想着你,头发已经全白了?你答应过我,你会娶我的!”他在说什么,他喜欢上了这个莫名时空的女子?怎么可以!他是从21世纪穿越而来的魂,他应该回到穆副司令的家,做回集团军人人仰望的穆家独子! 慕容迟看了看杜薇,转向卫国公,道:“国公爷,此女是上吊寻过死的人,疯言疯语聒噪得很,给她个麻球,许家表哥若是因这疯话找上叶某,叶某百口莫辩。” 卫国公大笑:“本公却要感谢这小女子,不是她拍拍手扔火球烧伤了本公的副将,本公还想不起火烧御林军。叶家小儿,你若是坚持给延庆老儿卖命,本公可是要把她当妖女烧死的,——一个拍拍手就能扔出火球的女子,不是妖女又是什么呢,小儿休得再说她死过一回,得了阎王爷的恩典,是人是妖,本公说了算!本公希望你们两个还是顺了凤翔皇子的好,双宿双栖也是美事一桩。” 许家那个破落门户根本不在他的眼里,这个拍手就放火的小女子倒真真稀罕。看一眼“叶超生”,又看一眼死心塌地四个字写在脑门上的杜薇,挥挥手,有亲兵上前,捏住杜薇的下巴,塞进一个木雕胡桃。 杜薇发出呜呜的喊声,眼中泪直流下来,她想不通曾经宠她如明珠的穆家哥哥,竟然在外人面前毫不留情,不让她说话。 穆容驰从来是a集团军最耀眼的传奇,杜薇记不清有多少女孩想借她的手,向穆容驰递“传单”。当然这些传单都被她烧掉扔进马桶冲入污水道。 杜薇是不幸的。未满一岁,父母双双牺牲在战场上。杜薇又是幸运的,收养她的养父母是军中高官,她成了高干子女。更幸运的是,养父母家有一个绝顶出众的哥哥。 她可以吃到他偶尔下厨做出来的味道糟糕透了的饭菜,可以把他的照片肆意贴在床头贴在胸口,她可以走进他的卧室整理他的内衣,甚至经常像树袋熊抱着树一般挂在他身上。 一切都是温馨而美好的,他是她的哥哥,一个不交女朋友的哥哥。她从来认定,他在等她长发及腰。 一切又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 似乎是在他说当她成为外交官他就娶她的时候,他变了,沉默,冷淡,她发觉自己与别的女孩再无区别,被他隔在三米以外,连他的笑容都见不到。 她惴惴不安,只得拼命读书,为了他那句娶她的承诺,她考北外,考外交所需各种证书,应聘时更是说当一名外交工作人员是穆副司令的多年期望。 她离成功越来越近,离穆容驰却越来越远。女性的本能让她觉得穆容驰有了心仪的女朋友,却又看不到哪个女孩与他走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穆容驰一身黑衣出现在空降师沈参谋长独女沈雪的丧仪上,之后便是听说他把沈雪的男朋友送进监狱,再之后沈参谋长夫妇牺牲,他以子侄礼全程操持他们的追悼会,再之后他参加维和部队去了国外。 杜薇不能相信她急匆匆赶到西郊机场看到的背影是最后一眼,不能相信英姿勃发的穆容驰变成红色军旗覆盖的残损躯体,她躺在医院的白色里,不吃不喝不哭不笑不言不语,像植物人一样。 她不记得自己躺了多久,她看见一个少年走到她的病床前,对她说,他可以撕裂时空把她送到他的身边,让她以二十年生命作为交换。她说,做穆副司令的儿媳要比停留在未知时空好得多,少年说再以十年生命交换,附赠她一项异能。 杜薇将信将疑,看着自己离开那具靠输营养液存活的肉身,然后陷入巨大漩涡之中,忍受极限的超重失重,来到一处位于荒山野岭中的山庄…… 她再一次感谢幸运女神,睁开眼就看到了穆哥哥,他的落荒而逃让她意识到,他记得杜薇这个名字,她越发肯定他是借空难而穿越。 杜薇泪眼汪汪地望着慕容迟,那眼中的哀怨足以化铁石为洪流。 ——————————。 ps: 多谢舞落亲的打赏! 兔子也觉得这几天更新不给力。过年前那一阵子码文,靠一次两袋雀巢浓缩咖啡提神,提到眼睛又酸又涩却了无倦意,不能入睡,睡得极浅,一两小时就醒。断更那几日,虽然没有回老家与父母团聚,可老公的小亲戚们都留在北京过年,兔子不能落老公的脸面啊,忙着年节的准备。年后这几日,不敢再喝咖啡折腾自己,只是缩在床上码字,困了就睡,醒了就码。还是码字速度的问题,一个小时码不到五百字,还是大姨妈的问题,心浮气燥?兼而有之? 总算堆出五千多字,赶在6号的最后一分钟上传。唉唉,且算3号的补更,另含月亮蓝妹妹亲、颦兮嫣然亲、舞落亲的粉红票票。 继续码,继续码,兔子努力ing,貌似要虐女主了,不要拍我。。。 ------------ 181 笑不语 ——————————。 慕容迟迎上杜薇含水又含火的目光,然后轻轻挑了挑眉,向卫国公笑道:“国公爷,叶某再说一遍,此女乃叶某表嫂,许阁老之孙许嘉腾之妻,因与许家小有矛盾而致心智缺损,言行当不得半点真,国公爷休得再将叶某与她扯在一处,毁人清誉,坏人姻缘,那是要遭报应的。” 卫国公怔住,倒认真看起眼前两个人来,那拍手放火的小女子,眸中的情意想让人忽视都难,而“叶超生”的风姿更是让人忽视不得。卫国公恍然,原来是个表嫂爱上小叔的出墙韵事,“叶超生”既无意,自己亦不必再打趣,小女子既是许阁老的孙媳,看在当年许阁老与他父子有两分相交的情意上,且给许家留些脸面。 卫国公环顾自己的亲兵,冷声道:“不得再有一句许家媳杜氏疯癫的流言传出去,违令者斩!” 亲兵齐喏。 杜薇煞白了脸,想喊一声“穆容驰,我舍了性命跨越时空来寻你,你竟如此无情!你既如此无情,我便要烧死你志在必得的女子!”嘴里塞着木雕胡桃,这句话变成一声声呜呜,而泪水,则像一块大冰柱融解后无法挽救地溶化,汩汩流淌。 慕容迟面色一冷,穆容驰三个字若被卫国公听去,他再难从容脱身,卫国公心思缜密,使这挣不断的牛筋绳捆人,让他借机潜入苗家军一探究竟的打算落空。杜薇丝毫不知祸从口出的个中凶险。那就怪不得他让卫国公给她的嘴里塞个麻球,看她的样子,未得救之前,这麻球还取不得。 慕容迟很随意地动了动被牛筋绳绑得很紧的胳膊。道:“国公爷,国公爷若能将在下心系之女子带到这儿来,在下一定为凤翔皇子效力。” 卫国公抚掌大笑:“好,叶指挥使可要一言九鼎!本公这就派人去接沈教头之长女,天亮时分你们便可会面,叶指挥使但能说服镇北侯府顺应凤翔皇子,更是奇功一件,本公奏请凤翔皇子,封你一个侯位,让叶家从此进入勋贵人家。” 慕容迟微笑道:“国公爷也得一言九鼎。” 卫国公大笑:“本公向来是一言九鼎!”摆摆手。道。“松绑。本公要与叶指挥使喝两杯。” 亲兵上前给“叶超生”松绑,又给杜薇松绑。 卫国公瞧一眼“叶超生”目中的冷色,又摆摆手:“这小女子且慢。松了她的绑,本公的军营不定又得起火,去向夫人索两个婢女过来,侍候小……侍候许阁老的孙媳进用膳食。” 亲兵喏一声走出帐篷,不一刻带进两个灰衣妇人,俩妇人各提一个食盒。 苗皇后与简凤翔母子及苗家女眷在天黑之时从地道逃出皇宫,经卫国公买通的城门看守放行,趁夜赶至半山坡与苗家兄弟相聚,一家人泪水滂沱,卫国公夫人哭得晕过去两回。听亲兵报卫国公索婢,急忙吩咐两个随她关进冷宫的家生奴婢前来候命。 杜薇是被穆副司令夫妻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何时受过这样委屈。初听穆哥哥为了她放弃抵抗束手就擒,心中无比雀跃,待见着他的人,欢喜一点点退去,他不但没有给她无比感动于她的追寻的深情拥吻,而且眼中的光亮随着她的诉说越来越疏冷,浑身散出靠近就一剑斩来的冰寒之气。 杜薇想不明白,明明是那么熟悉的面孔,却再无那种亲切随和由她胡闹的宠爱,她的穆哥哥,不爱她吗?对她的到来不激动吗?怎么可能!他们一起长大的情意,没人比得上,更没有人能像她这般不求回报地爱着他!他志在必得的女子,除了她杜薇,还有谁当得? 沈。杜薇不由自主想起空降师的沈参谋长,想起一身黑色西服面无表情的穆容驰,想起肃然为沈参谋长夫妻送行的穆容驰,一时她无法再想下去,她不能相信穆容驰不爱她,泪流得更猛,身体猛一阵抽搐,晕了过去。 慕容迟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国公爷,留下食盒,由叶某来吧,还请国公爷为叶某遮拦一二,免叫外人疑去,毁了表嫂清名。” 卫国公嘿嘿笑道:“叶指挥使对这表嫂关心得紧,明人面前不要说暗话,当真只是表嫂?本公观这小女子腰紧腿直还是处子之身,倒有意成全叶指挥使一番风月。” 慕容迟长长地叹了一声:“国公爷休得取笑。此女自是叶某表嫂,只不过因为她一番上吊寻死,醒来之后忘记一应前事,认定是叶某把她从阎王殿拉了回来,咬死了要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她忘了她是谁,叶某可不敢忘。国公爷通透,叶某若是貌如钟馗,无官白身,只怕早被她视为猛兽而避之不及。念她是许家妇,叶某不得不回护一二,还望国公爷成全。” 卫国公摆手令众人全都退出,大笑离去。 慕容迟伸手捏住杜薇的下巴,取出麻球,右掌一击杜薇后背。 杜薇嘤嘤醒转,睁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慕容迟,欢喜哭道:“穆哥哥,你果然是舍不得我的,你放心,我有办法带你回家的。” 慕容迟冷冷道:“阿薇,你听着,你借的是杜红微的身体,就得为杜红薇着想几分,这里的女子活得很艰难,日后你离开,杜红薇还得活下去,你再胡言乱语不顾她的名声,我会封了你的哑穴,让你再也开不得口。” 杜薇立即低了声音:“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要你跟我回家。回家以后,我们结婚好不好,没有人会比我更孝敬爸爸妈妈的。” 慕容迟解开捆着杜薇的牛筋绳,淡淡道:“我再说一遍。少校军官穆容驰的生命已经彻底结束,你不要再纠缠不清。你受穆副司令养育之恩,孝敬养父母是你的本分,不是你用来交换的筹码!你最好赶紧用你的办法回到你的世界去。” 杜薇揉搓发木的双臂。扯住慕容迟的衣袖:“我才不走,要走一起走,穆哥哥,你明明还活着,却说自己的生命终结,你让爸爸妈妈怎么想,他们的头发真的全都白了,你就忍心吗!” 慕容迟木立片刻,缓缓道:“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你不肯走。我也奈何不得你。但是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杜红薇,许嘉腾的妻子,我与许嘉腾是表兄弟。你要是做出有失礼仪廉耻的事,我不会护着你,沉塘,火刑,杖毙,这里多的是你想不到的死法。” 杜薇的双眼立时涌出大颗的泪:“你,你,你让我给别人当老婆?不,我决不!你想娶别人当老婆,休想!穆容驰。你别忘了,你承诺过,等我做到外交官,你会娶我的!我做到了!” 慕容迟冷冷道:“你听着,如果你再喊一次穆容驰,我会让你永远开不了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掉泪珠子,赶紧把饭吃了,要想活命,少说话!” 杜薇终于从慕容迟冰冷的话语里听出了关切之音,心中大安,这一安心,肚子咕噜噜叫起来,慕容迟嘴角勾了勾,掠过一丝笑意。杜薇脸上一红,吐吐舌头顽皮一笑,伸双臂便要来挂慕容迟的脖子。 一道白光闪过,杜薇惨叫一声,——没叫出来,腰上一痛,身子瞬间僵硬动弹不得半分,惨叫也就停在了嗓子眼里,她张大了嘴,瞪大了眼,手腕的剧痛让她很想把那声惨叫喊出来,奈何却似棉花塞住了气管,窒息而发不出半点声音,她转动眸子去看慕容迟,却见帐篷已被利刃划破,一个人影闪了进来,雪白的脸孔,墨黑的衣裤,竟让她觉得是地府的勾命无常,她更想喊了。 沈雪站在帐篷破口处,斜着眼看慕容迟,凉凉道:“反应够快,表现不错。接赏!”抬起右手,做了个飞吻。 慕容迟微笑:“傻妮子,过来。” 沈雪撇了撇嘴,以口形道:我爹在外面。 慕容迟眯起那双黑亮深幽的大眼睛,但笑不语。 沈雪偏过头看向杜薇,抿抿唇线玲珑的丹唇,语意凉凉:“数日里你想附沈四小姐的身,被我刺了一刀以后逃跑,现在附上杜红薇的身,杜红薇是我的朋友,看在穆学长的面子上,我就不找高僧超度你个魂飞魄散。” 徐徐抽出别在腕间的三寸短刀,在指尖转了转,幽幽道,“杜红薇是个贞烈女子,你若是再做有污她清白的丑行,再说有损她名誉的混话,我会让你永远回不了21世纪。” 杜薇的眼里满是惊恐,泪水扑簌簌直落,拼命朝慕容迟眨眼睛。 “杜薇,你是这么爱哭的人吗,真把眼泪当成对付男人的武器了?你觉得穆学长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么?”沈雪弯弯唇角,“你这会儿不能动,不能说话,可是穆学长的杰作唉,他封了你的穴道,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拿石头砸你的手腕,我很用力,你会很疼,你想喊,他不想你喊出声,明白了吗?” 杜薇想摇头,却动不了。她是真没明白眼前这个黑衣少女在说什么,她只想起来她们见过一次,在许家大门外的药铺里,又想起在那荒山野岭的山庄里,她曾吃过一刀的事来。杜薇不禁哆嗦起来。 沈雪走到慕容迟面前,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绕到他身后,舒展双臂抱住慕容迟的腰,从他身侧露出脸来,轻笑道:“对你,我只有一句话,请回21世纪去,回不去就老老实实地做杜红薇。这个人是我的,别个休想染指,你伸左手碰他,我砍你左手,你伸右手碰他,我砍你右手,你敢亲他,我砍你脑袋,我认得穆学长,我的刀谁也不认得。” ——————————。 ps: 本章3200多字,算4号的补更。 ------------ 182 血战 ——————————。 杜薇心头大震,眸中的泪犹有余波,泣声归无。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黑衣少女隐在慕容迟身后,双臂环在他腰上,他垂着头,面向黑衣少女探过来的脸孔,神情是温暖的,暖如深春里桃花林外的阳光,而他指节修长优美的双手,完全覆住了黑衣少女的手。 他们两个人安详、温柔又很纯粹地抱在一起,空气中飘浮着一层氤氲的默契感,应是无形的,她却看得见,很清楚地看得见。 杜薇觉得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肉身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也随着自己悲苦失落的情绪绞拧着痛起来。她突然明白这黑衣少女给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她是沈参谋长的独女沈雪,追踪穆容驰的杜薇见过那张大大的黑白照片。 杜薇不想喊了,想握拳,仍然动不得。她只好看向慕容迟,目光柔弱中满含倔强,这样的神态,曾经让少女时代的她收获了穆容驰太多的有求必应。 可惜慕容迟没看见这动人的表情。 慕容迟双手覆着沈雪的手,感到她靠近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他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沈雪把脸贴上他的后背,喃喃道:“杜红薇,魂散了,她——回不来了。”烛光并不见得有多明亮,杜薇的身影却是清晰的,那个蜷缩在心口位置的浅淡影子,消失不见。 慕容迟微微一僵。杜薇控制了杜红薇的肉身,驱散了杜红薇的魂魄。那么当她返回21世纪,没有魂魄的肉身就是一具死尸,只能入土为安,杜薇在有意无意间。杀死了沉睡的杜红薇。 此时沈雪面对的不过是杜红薇的行尸走肉,她再无顾忌的,可以一刀刺进肉身的心脏,杜薇便成一缕孤魂,既为杜红薇报仇,又免得杜薇耍她的异端办法威胁慕容迟。 沈雪却没刺出那一刀。慕容迟转过身,将沈雪虚虚环抱在怀里。他明白,她顾念着杜薇与他的兄妹之情。 慕容迟微微俯首,灼热的气息吹入沈雪的耳窝,他说:“前生已经结束。与今无涉。这一世。谁让你不痛快,一剑斩了他,自有我在你身后。” 沈雪静静听着慕容迟的心跳。徐徐抬眸,很慢很慢地说道:“前生的确结束,你我记忆却在,你能救她一次,我便也放她一回,她走便罢,不走,刀剑悬在她的头顶,行差踏错一步,再不容情。”这话。弗如说给杜薇听的。 慕容迟低低叹了一声:“谢谢。”放开沈雪,身形微动,一掌虚拍,解开杜薇的穴道。 杜薇很安静,不再流泪,不再吭声,默默地坐下来,打开食盒,一点一点填自己空得绞痛的肚腹。 在她看来,眼前两个穿越人士在这莫名的时空活得很滋润,还都会古武,自己这纤纤弱质不够他们当一盘菜。肠胃的运动让她不再冷得发抖,她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去看那两个耳语的人,心里的意念却更决绝,她必须带走穆哥哥,只有回到21世纪,穆哥哥才会属于她杜薇。她在脑子里把索她三十年性命的奇怪少年教给她的阵法又回想了一遍。 慕容迟轻笑:“你瞒不过我的,你爹上山去了,倒是放心把你留在敌营里,看来你把我的底牌全翻给他看了。” 沈雪眨眨眼,抿抿唇嗔道:“既知这里是敌营,总不能再留,有杜大小姐逞口舌之快,万一被卫国公探得你的身份,海陆空一起来也救不得你。” 慕容迟戳戳沈雪的额,笑:“你怎么知道那三个小子在这附近?” 沈雪扬了扬眉:“卫国公的兵马会聚到落雁崮下,你还能看不出一点动静?天元寺的晚宴,海鲨没去,自然是与空鹏下山暗中听命。你当俘虏,他们三个能离你远才怪。” 慕容迟把一双大眼弯成新月形:“你爹有什么打算?” 沈雪嗤笑道:“天亮时分,箭矢之前,先有一场口水仗开打,一方是童子身修行数十年的天元寺高僧,一方是脱裤子撅屁股还想立牌坊的简凤翔,武力值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卫国公起兵造反还想要名正言顺,可笑得很,倒不如守着丛林法则做事,谁狠谁是老大。” “丛林法则!”慕容迟拉起沈雪的手,笑:“你这么狠,看来我只有把自己炼成金刚不坏之身了!走吧,我去迎接简凤鸣和他带来的御林军。” 杜薇瞥一眼沈雪,窃窃欢喜,走?他们定不会留下自己,她是个弱女子,独自可走不出这望不到头的军营,穆哥哥一定会背着她走的! 沈雪挑眉:“你肯定简凤鸣一早就会亲自征讨卫国公?” 慕容迟淡淡一笑:“山上的形势,从卫国公的口中可以知晓,绝粮绝水令人心大不稳,多存固守待援的想法。让卫国公在道义上讨不到便宜的口水仗,不是固守,而是反击。既是反击,就得有呼应,长安驰援救驾,于简凤鸣来说,安民之公心,为子之孝心,夺帝之私心,三心有其一,他就得亲自来。有战场阎王沈凯川在后运筹,简凤鸣不露这个脸,那可真成呆子了。”环过沈雪的肩,“我们走吧。” 沈雪抿唇:“怎么走?杜大小姐怎么走?我没本事带她。”抬起眸,眼角斜斜飞起,幽幽道,“我很小气的。” 慕容迟失笑,从沈雪划破的帐篷破口处闪了出去。 从南楚的西部赶到鹿山的苗家军,长途跋涉已显疲惫,与御林军作战大半夜,此刻都陷入深睡,只有少数士兵持刀巡检。远处的中军大帐,乍一望去与别的军帐并无区别,细细再望。可见黑夜里有暗影幢幢。 秋霜悄无声息地降落下来,凝成一层茸茸的霜花。夜风清寒,霜华冰冷,偶有几声虫鸣。愈显夜的深寂,大地更暗了,并不是月已被彤云遮掩,而是黎明前的这一时刻是一天中最黑暗的。 慕容迟双手捂嘴,发出类似秋虫的鸣叫,须臾,三个人影幽灵般飘闪而来。——与陆虎和空鹏的橄榄色肌肤有所不同,海鲨略显青白的脸上,一条刀痕从右太阳穴到右颊,不算太破相。还能看出与他凛冽的气质甚是违和的眉清目秀来。 陆虎在许家出入过。认识杜薇的原身杜红薇。视杜薇为妖物,非常不情愿地接受慕容迟的示意,劈昏杜薇背到背上。海鲨和空鹏与慕容迟低语几句。容色森冷,闪动身形向落雁崮顶而去。 从长安而来进入鹿山以后通向半山坡的官道,已被苗家军层层挖坑设伏。沈雪来时,与沈凯川沿路侧草丛疾速奔行,离去时自不去动那些留给御林军的陷阱。 他们这一行人停留的地方是山坡上的一个山洞,顶上一片巨石,洞口荒草丛生,隐蔽性很好。巨石下百丈远即是官道的大岔路口,除去通往半山坡的方向,另有五六条山道。去桃林峧只是其一,又因桃林峧鲜有人来往,山路更显荒芜一些。沈凯川和沈雪离开桃花山庄时骑的马,隐在路侧的树林深处。 天光更亮,山峰外天空碧蓝无云,高峰处隐有金鼓之声。 沈雪嘴角轻勾,淡淡一笑:“天公还真作美,这样的天气,不打仗太可惜了,阳光明艳,风停树静,心情大好之际,十分气势涨成十二分,可以打得更欢腾。” 陆虎已知沈雪的彪悍,放空两只耳朵,默默自语,这位主子上了战场,怕也是个鬼见愁的。 杜薇不可思议地瞧向沈雪。就算沈雪是军校学员,是军人,可那是军械学院,学员都是研究武器的技术人员,不比弄枪弄炮的傻大兵,怎么会有一股闻战则喜的气性,这气性,是女人能有的吗? 杜薇的目光转向慕容迟。 慕容迟的胳膊很随意地落在沈雪的肩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弄她的发髻。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温柔,在他们之间浮动,很缥缈,很抽象。 杜薇却能看得很清明。她不得不压下恼怒与嫉妒的情绪,心里又漫上那怪异的感觉。 昨夜篝火下,“叶超生”银盔银甲,执剑而立,剑尖犹在滴血。如果不是那张梦魂萦绕的脸孔,杜薇无法把他与穆哥哥连在一起,那梦幻般的古典气韵,仿若与生俱来,绝不是现代人穿一袭汉服就能有的。 看着沈雪,杜薇心里的怪异感觉更甚。 沈雪一头长发梳成优雅的古髻,黑色骑装,黑色长斗篷,动静间自有一股闲静从容。 杜薇觉得,这两个穿越人士,似乎融入了这个异时空,就像这里的山水花木,他们完全属于这里。这让杜薇隐约不安。 大地开始震颤,来自山外的响声在不断增强,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官道上尘头大起,旌旗猎猎。来自长安的战马长嘶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奔腾而来。 沈雪抬头看了看红艳艳的朝阳,道:“简凤鸣来得还真快,发檄文,调军兵,倒是比他的兄弟们果断快猛。都是严婕妤的儿子,延庆帝厚此薄彼,看来总是小人招人喜欢。” 慕容迟闷了闷:“简凤鸣不是严德妃的儿子吗,怎么与简凤朝同母?” “这个以后再说。”沈雪勾勾唇,“这里路窄坡陡,堪堪两车交错,四马并辔,地势偏利于苗家军守山,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自然是有,得等三天之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怎么着也得错过苗家军气焰正盛的时候。”慕容迟轻轻一勾沈雪的下巴,“你爹想怎么做?” 沈雪笑不达眼底:“我爹已辞了官职,自是做那闲散渔翁,下下网子,拉一网鱼虾,运气好能逮两条大鱼。” “那好,我们休息一会儿,折腾一夜,好累。”慕容迟就地躺在草丛里,拽得沈雪站不稳趴到了他的胸膛上。 沈雪面色微红,直起身子坐在他侧旁:“你不说还好。这一说,还真是又累又饿。” 陆虎不声不响递来一个包裹。 沈雪望着包裹里那个表层刷绿漆的紫铜壶,笑了笑,也不多说。与慕容迟祭起五脏庙来。 杜薇就觉得那颗不是自己心脏的心,一会儿塞满生杮子,一会儿浸在青柠檬里。她垂着头,给自己不断催眠,无声地说,她已经找到了穆哥哥,不会等太久的,笑到最后的才是赢者。 不一刻,先行营密集的马蹄声已到坡下,再不一刻。痛声四起。人的惨叫。马的悲鸣,此起彼伏。 杜薇听得心惊胆战,趴在草窠里。捂住耳朵,又忍不住往前爬,探出头向坡下看。原本看着平整的道路现出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翻板坑,坑底或埋尖桩,或填石膏水。侥幸未伤的人马溃逃时触碰树底草间的绳索,自树顶落下钉满尖竹的钉板。 杜薇张大嘴。电视剧里的陷坑钉板也就算小手工作坊,这里是大工厂批量生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虽看不到白头鹰灾难大片里那种屋倒城毁的震憾,然而。真正的血肉横飞,揪心扯肺的惨号,却令杜薇再也控制不住突入异时空极度起伏的情绪,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陆虎抬手在杜薇脑后劈了一记手刀。 慕容迟叹了口气,双眼微微眯起:“陆虎,针对不同的体质,力度也要有所不同。” 他是在说陆虎手重。前世因一碗孟婆汤而结束,可对于有记忆的人来说,前世便成为此生生命的一部分。跨越时空来爱你,这是怎样的情感?沈雪不大明白。搜遍她所有的记忆,似乎从无一人能令她这样甘愿奉献。 她静静地看向慕容迟。在她为军校学员沈雪的前世,她还知道有一个穆学长,那么,在云川府大商沈雪的那一世,在护国公府嫡长女沈雪的那一世,他又是谁呢?他说,她的记忆不完整,她究竟缺失了哪些记忆呢?无迹可寻,那三生,他们都是无缘的?这一世,谁在宿命里安排? 沈雪忽然意兴阑珊,她不喜欢与人斗,更没有与天斗的激.情。她伸了伸腿,靠近一块平石,闭眼打起盹来,浑不管山下泣鬼惊神的恶战。 先行营损失惨重,统领收拢残兵,等待简凤鸣亲率的后续人马。简凤鸣抵达后问明情况,派十数人的小股军卒破除道路上的各种机关,确认可完全通过后,大队人马谨慎前行。结果又是一番血肉横飞,从山坡上滚下无数滚木檑石,砸得御林军士兵哭爹喊娘,不得不后退至岔路口。 慕容迟望着轰隆而下的木石,暗道苗家军伏击来援之敌的准备做得还真充分,看来他们抵达鹿山已有一段时日,隐踪匿迹的本事还真不错。他们几个人藏到这个山洞没被伏兵发现,应该是当时天色未亮哨兵倦意正浓的缘故。 现在上有苗家军,下有御林军,一时竟走脱不得。抬眼打量这个不规则的土石洞,三四丈深,一两丈高,砾石犬牙交错,慕容迟心中顿生隐忧,拔出佩剑,运力于剑尖,一剑刺进洞壁,随即双手握住剑柄,默运玄功,力透剑身,片刻间但见得土块石块稀里哗啦往下落。 沈雪皱了皱眉,索要陆虎的佩刀,将洞里洞口的杂草迅速清除,然后与陆虎一道,将土块石块往洞口垒。 杜薇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低头看着这一双手,暗想这杜红薇不是许家大少奶奶吗,怎么手指间会有淡黄色的硬茧呢?她往后退两步,她可不是干体力活的人,他们不说,她就糊涂着。 山下,一身狻猊黄金甲的简凤鸣骑在马上,举目眺望,峰峦叠嶂,草深林密,也不知埋伏了多少苗家军。简凤鸣不想战可不行,天元寺绝粮绝水,君臣都在苦等救援。 简凤鸣许给向前冲锋的士卒百两黄金的重诺,保进军的将官爵加一等。 御林军开始第二轮冲锋,山上堆积的滚木檑石再一次发出怒吼,狭窄的山路令御林军无处躲藏,在丢下数十尸体后不得不退回。 简凤鸣一摆手中长枪,下令烧山,又下令弓箭手准备,看见伏兵便射,射中一个得一两银子。 大火烧起来了。荒草树木被火舌吞没,火势沿山坡直上。然而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一个伏兵出现,火势却在山腰处渐渐弱了。最后只剩一片青烟,空气中是烧焦的草木灰味道。 简凤鸣看着袅袅的青烟,青烟后隐约一带土石墙,顿时明白苗家军预料到火攻,加修了防火隔离带。简凤鸣叹了叹气,还是后知后觉,若在刚才大火烧起时,御林军快马通过就好了! 简凤鸣想了一会儿,将斥候营调过来。他记得舅舅严石曾经说过,斥候营个个得沈凯川亲自教导。都有不错的身手。危难时刻。斥候营也做一做份外的事吧。 很快,一百多名身背双刀、轻装快靴的斥侯贴着山脚疾速奔跑,散开以后攀石而上。大约一柱香。土石墙后箭如雨下,斥候还算身轻如燕,一刀格箭,一刀点地,兀自往上冲锋。 山洞里,慕容迟和沈雪已在不知不觉中拥在一起。大火烧来时,土石挡住了大部洞口。慕容迟撕下战袍,以仅有的水打湿,掩住口鼻。幸好火烧的时间不太长,洞里不算太呛。 听着不远处的兵器相叩。沈雪低声道:“这是我爹带出来的斥候营,他们手里的刀都是十二叔打造的,锋锐无比。苗家军的伏兵逃不掉了。” 慕容迟双臂微微一紧,闷声笑道:“与我的野狼营相比,如何?” 沈雪捶了慕容迟胸口一拳:“斥候营不过是我爹带着玩玩的,哪像你精心打造野狼营,你也别把你的野狼营当得多么了不起,给我三年时间,我……”忽然想起老爹说,及笄之后就带她去北疆六侠村,她还真有机会练出一支奇兵来! 慕容迟吓一跳,双手压上沈雪的肩:“你可别动这心思,三年,嘁,三天都不行。这一仗打下来,用不了一个月我就可以拿下长安,我把长安当作送你的及笄礼,南楚是我的聘礼,好不好?” 沈雪怔了怔,掌心抚上慕容迟的心口,沉沉道:“我只要你这里有我。” 陆虎想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们两个人,可惜山洞太小,洞口又半封,这双眼睛实在看不到别处。望着那一双轻偎的人影,默默说道,主子,你早揭破身份,哪至于“叶超生“在沈五小姐面前那么……亲芳泽而不得? 午时(12点),斥候营将山上的伏兵肃清干净。简凤鸣大喜,下令就地休息,用水用干粮。未时中(14点),简凤鸣下令一部分御林军沿山路骑马进军,一部分下马步行,爬坡穿林,向半山坡方向行进。 慕容迟抬脚踢掉封洞的土石,问道:“简凤鸣算是闯过第一关,接下来,你要去看看吗?” 沈雪点头:“去,自己动不得手,看别人活动筋骨,也是好的。”总有一天,她要带领那些忠于玉家王朝的西戎将士向王城进发,记忆中的战场已经太遥远,她需要临阵应敌,哪怕是看别人打得欢。 慕容迟看一眼杜薇:“阿薇,你留在这里,有陆虎守着,没人能伤你。你要是扔火球伤陆虎,你我兄妹之情可就到头了。” 杜薇很乖巧地应一声,心里想的却是,穆哥哥,谁也不能让我放弃你,不过,我不会争这一时长短,我要的是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陆虎不以为然。妖女会扔火球,怕她咋的!拍手扔火球,她敢扔出来烧我,我就敢推回去烧她自己,或者不等她拍出火球来,我直接把她拍进阎王殿。妖女不怀好意,主子下不了手,我陆虎来。 慕容迟半挽半携,带着沈雪跃过沟壑,穿过密林,起起伏伏靠近半山坡,停在一株千年老树上。 因斥候营大捷而倍感振奋的御林军骑兵,精神抖擞,打马向前。 山道狭窄向上,四马并辔变成二马急驰,队伍越来越长,先头将士已经看到叛军的营帐。 就在这时,一个黑漆漆的庞然大物自上而下冲了下来,发出惊心动魄的滚动声,似山崩石裂,似沉雷轰鸣,碾过战马,碾过将士,留下一路捡不起来的血肉,呼啸着向下冲,向下冲!一直冲到山道的拐弯处,撞上山崖,直撞得山也晃,地也晃,撞击声直入云霄! ——————————。 ps: 本章6000余字,且算5号、6号的补更。感谢舞落亲的打赏、紫萱芷嫣亲、风华2011亲的粉红票,所欠章节正在努力补。 只是状态不太好,码字码得慢,请亲见谅! ------------ 183 翁婿 ——————————。 沈雪神色大变:“那黑物,叫什么?” 慕容迟的声音透着少有的认真:“铁滑车。” “铁滑车?”沈雪呆了呆,惊叹道,“南宋第一将高宠枪挑的铁滑车?有千斤之重?唉呀呀,势能转动能,岂止千斤!” 慕容迟没再吭声。 轰隆隆又一辆铁滑车滚下,气势不可挡地向下冲!席卷淋漓血肉轰隆隆撞上前一辆铁滑车,发出惊天动地的撞击声,竟将那已经卡进山崖的铁滑车撞翻,两辆铁滑车翻滚着向山下冲去,碾过马,碾过人,来不及闪避也无处可逃的御林军将士,瞬间变成一滩血水肉泥,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天惊呆,山惊呆,天地山水间一切生物都已惊呆,唯有轰隆隆一往无前的铁滑车! 铁滑车撞上急弯,挟雷霆万钧之势冲出官道,滚进崖谷,撞得石断树倒,砸死砸伤数十弃马登山的士兵。 山道上,死掉的惨不忍睹,活着的心胆俱裂,掉转马头往山下逃,后军不明情况,还在往山上冲,前军后军在狭窄的山道上相撞,一时人仰马翻,踏死踏伤无数。 简凤鸣察觉不妙,慌忙鸣金收兵,派斥候查探。 沈雪长长地叹了一声:“没想到卫国公竟然造出这样凶悍的武器!还不声不响运到了鹿山!怪不得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慕容迟双目一弯:“心理战,吓唬人而已。卫国公的铁滑车不会超过十辆。铁滑车摆放在这个位置,一是坡陡,二是坡直,从山下到半山坡。这段坡路是最直的一段,杀伤力最大。项羽都奈何不得铁滑车,简凤鸣想冲上来,只有拿命填,引卫国公放完铁滑车。可是看着那碾入泥土的肉渣,三两次御林军便连提刀的劲儿都没了。” 沈雪再叹:“可惜简凤鸣找不到属于他的高宠。想那高宠,若是战马给力,定不会溅血铁滑车,岳飞得此一将便可打到黄龙府。”叹了又叹,眨起星星眼。“书里说。高宠身长玉立。一杆碗口粗的虎头铁枪,恍若天神临……” 慕容迟嘿嘿笑两声,搂过她的腰身。俯过头来捉住她不断翕动的唇,以唇舌抵唇舌,辗转舔舐吮咬,汲取她的芳幽清甜,流连缠绕不去。 沈雪不敢乱动,在他口腔里嘟嘟囔囔:“在树上呢,掉下去不好玩。” 慕容迟双臂一环,将沈雪抱起站到横枝上紧靠着树干,他向前微倾,以自己的身体紧紧压住她。恨不能压得一点空隙也不留。这番激烈动作,他的唇没离她的唇半分,那么强烈地炙热地贴合在一起。 沈雪被吻得晕头转向,心狂跳着,然后华丽丽地囧了,——小迟迟顶住了她,她甚至感觉到灼热的温度穿透衣服熨上她的肌肤。沈雪不敢动,却又嘟囔一句:“那边,在流血,在死人唉。” 慕容迟想笑,移开唇,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抱着她,一动不动,平息那股从身体最深处涌起的原始渴求。 沈雪转了转眸,故意扭一扭屁股,哑声呼道:“迟迟,顺应自然,想硬就硬,硬硬更健康。” 压下去的火噌地又窜上来,烧得更旺,慕容迟额上沁出颗颗汗珠,喑哑着嗓子道:“你把那些死亡前的呼喊当作赞歌的话,我不介意在这儿把你办了!” 呃!沈雪的小宇宙立马偃旗息鼓,不敢再说,也不敢再动一下,然而那灼热而又清冽的男子气息,完全笼罩着她,她的心里缓缓升上来莫名的异样,忽觉得一股热流从内中急涌而下,双腿虚软无比,心脏怦怦怦急跳,似乎有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在体内滋生,撺掇她抱紧他的腰身,迎合他的热烈拥抱。 慕容迟闷闷地叹了口气,吐出一句梦呓般地噫语:“要不,你让我吃了你吧,忍得太久,不利于健康。” 沈雪更不敢动了,脑子里像塞进一垛子稻草,杂乱不清,嚅嚅道:“这,这儿是野外唉。” 慕容迟僵了僵,叹道:“原始无雕饰的天然境界,俗人哪能领悟其间妙处。弓已拉满,箭在弦上,你说一句喜欢我,天便是帐,地便是床。” 沈雪一把火烧掉满脑子的稻草,眯起眼,似笑不笑:“你想圈圈叉叉未成年少女?” 慕容迟忍着笑,一手撑树,一手在她身上虚画一圈:“好像是没熟,包子还真欠火候。”忽又侧过脸,咬了咬她的耳垂,闷笑道,“我给你加点儿火吧,熟得快些。” “你才欠火候!”沈雪大恼,细白的脸孔红嫣嫣的。 那少女的羞晕的红,红得像苹果,苹果却不见得这么鲜灵,红得像云霞,云霞却不见这么娇凝。 ********** 简凤鸣亲率御林军救援,消息并没有传上天元寺。 石梁天桥一场口水仗,天元寺的僧人并没有出场,而是都察院一帮以耍嘴皮子卖笔杆子为生的御史,捧着陈左御史的儿子陈默雷送来的本子,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将戎装焕发的卫国公、皇子服鲜亮的简凤翔,打得落花流水。本想占据名正言顺制高点的卫国公,被御史们的嘴送进了污水坑。 卫国公恼羞成怒,重新祭起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的法宝,下令苗家军万箭齐发,射得御史们屁滚尿流逃回寺里。 昨晚,大火久久不熄,绝粮绝水的消息很快散开。延庆帝满怀希望地望着他的武将们。 信王:“本王老迈无力,已提不起刀,阿华自幼体弱,咳喘的痼疾受不能一点风寒,本王告退!” 安国公:“老臣年老体衰,早已上不得马。一顿饭更三回衣,老臣对不起先帝!” 定国公:“臣有心杀敌,奈何进入天元寺,不得携带兵器。臣没有那对惯用的铜锤,有力使不出啊。” …… 某侯:“臣在家就吃一碗湿饭,打起仗来要吃十八碗干饭,陛下,有干饭不?” 镇北侯:“卫国公来势汹汹,避其锋芒,方为上策。” …… 延庆帝气得仰倒,满朝武将俱在此,竟无一人愿意与卫国公一战! 简凤朝站在延庆帝身后,如不是一身武功被废。此刻正是他扬名立威的时机。他的目光追随着与信王相扶离去的简少华。暗道。阿华,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延庆帝老泪纵横:“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你们食君之禄,竟不肯担君之事,直叫朕心寒也!” 郑伯豪挺身而出,道:“陛下,臣郑伯豪愿为陛下分忧!” 延庆帝大喜:“还是郑卿忠心!” 郑伯豪揖手道:“不过,家父久为闲散侯爷,无职无权,臣说话,没人肯听的。臣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陛下,如今御林军同知位缺,在此国家存亡之际,臣不惜肝脑涂地,为陛下尽忠!” 延庆帝老眼一转,三品同知,罢了,先给出去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立即大声道:“好!郑伯豪听封,朕加封你为京卫指挥使司同知,从三品,即刻上任,御叛军于落雁崮外,不可使一个叛军攻进天元寺!”刷刷刷写就一道任命诏书。 郑伯豪眯起眼:“陛下金安,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一定御敌于落雁崮外,等待三殿下的援兵!”简凤鸣能不能赶来救援,那可与我无关。 落雁崮地势开阔,无险无凭,与苗家军相抗,完全凭借两峰间通行困难的天桥。“叶超生”被俘以后,御林军军心不稳,且战且退,退至落雁崮。率领留守御林军前来接应的郑伯豪,将天桥两侧的铁索砍断,只余空荡荡狭长的石梁高悬在万丈悬崖之上,并号令溃败的御林军弓箭手重组阵形,将苗家军射在天桥那边。 苗家军鸣金之后,“慕容迟”、慕容遥带着北晋侍卫出现,与郑伯豪的御林军齐心协办,在盾牌兵的掩护下,挖掉石梁的桥基,拖来天元寺用于维修的原木砖瓦土沙,构建起第一道简易防线。 黑夜终于过去,输了口水仗的卫国公亲自敲起大鼓。咚咚咚的战鼓在峰谷间回响,昨夜大捷的苗家军听得热血沸腾,高呼“直下落雁崮,活捉延庆帝”。 弓箭营分列三排,成翼形散开,向对面落雁崮顶的御林军射出第一波箭雨,而先头攻击士兵嗷嗷叫喊冲过天桥。御林军还击的箭并不密集,各持刀枪守在天桥口,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挑一双,双方很快混战在一起。 有跑上天桥的士兵偶一低头,万丈深渊深不见底,脚下竟有云雾翻滚,心中一惧,身子一歪,惨叫着摔下石梁。挖掉一面桥基的石梁在持续不断地冲击下开始摇晃,到巳时中(10点),三条石梁全部松动落入深谷。攻上落雁崮的千余苗家军顿成无援孤军。 卫国公急忙传令将攻城云梯抬来。 一队黑衣士兵出现在苗家军的视线中,或单刀,或短棒,在金黄色战衣的苗家军中,他们仿若黑色旋风。 卫国公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耳朵失聪,又觉得是自己离得太远,听不见那些身在死地绝死反抗的将士发出喊叫,只看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抽搐两下,再无动静。 而就在附近的郑伯豪再一次庆幸自己的正确选择。一招毙敌,没有人做得比野狼营的士兵更好,苗家军死前的高呼还没呼出来,脖子已被拧断。 卫国公眼睛都红了,千里迢迢随自己出片的将士就这样惨死在天元寺外,不为他们报仇,怎么对得起他们的父母亲人! 他瞪视着那些黑衣士兵,大声呼道:“是北晋的慕容二殿下吗?这是我们南楚内部的战争,恳请你们在一旁观战,天元寺绝粮绝水,我们保证你们有最好的膳食!待捉住延庆老儿,我们不会忘了你们的恩情!” 慕容遥哈哈笑道:“南楚卫国公是吧。本宫慕容四殿下是也,本宫想问问,卫国公怎样还北晋的恩情?” 卫国公大笑:“天下谁个不知北晋对燕岭关虎视已久,在这里本公答应两位慕容殿下。延庆老儿身死之时,便是燕岭关归入北晋之日!”哼,哼,待本公大军攻上落雁崮,攻入天元寺,尔等小儿便是被延庆老儿杀掉的,与本公无涉! 慕容遥笑道:“卫国公,我家二哥对燕岭关没有兴趣,你那里有没有绝色美女啊?延庆帝可是许了我家二哥任挑南楚官家贵女!” 卫国公哈哈大笑:“慕容殿下但放宽心,官家贵女。民间良家女。都可以任君采撷!慕容二殿下喜欢我们南楚女子。那是我们南楚的福分!”给你一百个两百个三百个美女,我让你爬不起身直不起腰,趴死在女人胸膛上! 慕容遥大笑着。攀住“慕容迟”,带着那一队毫发无损的黑衣士兵,扬长而去。 有内侍撒腿跑,向延庆帝禀报晋人收了兵。 卫国公啐一口,大笑,催令士兵更快地抬攻城云梯。 郑伯豪所能指挥的御林军,人数只有七八千人。从长安出发,“叶超生”带万人护驾,而随驾的人员,进入落雁崮之前全被卸了兵器。美名其曰为御驾安全着想,不给刺客行刺机会。因此,即使是防守落雁崮的御林军,所携箭羽也不多。一夜恶战,御林军退守落雁崮,形成人不多、武器更少的防御状况。 趁着苗家叛军还没架上攻城云梯,两峰相隔,郑伯豪下令收集苗家军射过来的箭。 卫国公见此,不由得大喜,再传令,铁箭改火箭。 郑伯豪明白,绝不能让苗家军放下云梯。他召集众位统领,陈述防守战的关键,把军中的神箭手集中起来,专门射杀铺设云梯的苗家军,又组织起一支敢死队,腰上紧绑绳索,在云梯架好以后冲上云梯与苗家军死战,保证身后的袍泽砍断掀落云梯。 战斗很快进入白热化。无数士兵掉下悬崖,惨叫在崖间持续不绝。 延庆帝咬牙写下诏书,将包括燕岭关在内的北疆三座城关划给北晋。“慕容迟”与慕容遥带领野狼营的士兵再次投入战斗。 苗家军的云梯被毁,卫国公下令砍树做成木排,又下令砍竹子扎起竹筏,郑伯豪则下令把所有的可燃物堆到石崖边,又把天元寺剩余的香油全都洒上,火烧木排,火烧竹筏。 郑伯豪以少敌多,生生没让苗家军爬上落雁崮。 山下的简凤鸣,从山道上发起多次冲锋,均被铁滑车阻挡,再无人敢往前冲,步行上山的士兵也遇到阻截。苗家军居高临下,借有利地形,凶残地屠杀御林军。御林军被死死阻挡在半山坡以外。 恶战三天三夜,双方损失惨重。卫国公强压怒火,决定改变策略,对落雁崮围而不攻,转而对山下的简凤鸣发起全面反扑,争取一战击溃简凤鸣,震慑准备来援的各路人马。 九月十三,阴天。一堆堆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山峦,空气里弥漫着破晓的寒气,草木上落着霜露,枯叶在晨风中打着转。 卫国公点齐人马,自上而下,洪流一般冲下山,挟铁滑车的威势,向简凤鸣的御林军发起猛烈进攻。简凤鸣深恨不得地利,见苗家军杀下山来,不觉正中心怀,擂起战鼓披挂迎战。 苗家军三天的屠戮,给御林军极大的心理创伤。两军相遇,御林军战不多时,即抵挡不住直往后撤。简凤鸣盔歪甲斜,拼命喝令抵抗,却已无人肯应。 刚交午时,苗家军便将御林军逼出半山坡的地界。卫国公驻马在大岔路口,仰天长啸一声,很愤怒的长啸,——亲兵来报,简凤翔被人掳出军营! 嫡皇子简凤翔是卫国公敢起兵的基石。 卫国公下令继续追杀简凤鸣,点齐两千精兵,拨转马头,沿着对方留下的明显标志打马急行。副将提醒,须得小心前进,在此关头不能中了敌人的诡计。 行至一处开阔地,卫国公发现这一路的小心都是多余的,人家根本没设任何埋伏。就是在此等候。 卫国公闪目望去,对面的人分两列,一列黑衣,一列青衣。人数不多,各五十人左右。卫国公看到黑衣人的首领时,一下子懞了,怎么可能?再看到青衣人的首领,但觉得胸腔的心恰似掉进寒潭,一下子冷透了! 卫国公深知此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两千精兵,都是输了气势,然而他又不能不做点准备,遂轻轻举起右手握一握拳,两千精兵立刻刀出鞘。箭上弦。 卫国公打个哈哈:“沈教头。你为延庆老儿背黑锅。至今卸不下来,为世人所恶,本公此番作为。也算为你报仇吧,还望沈教头念一点旧谊,苗某自问没做过对不起沈家之事。” 骑黑马一袭蓝衫的沈凯川摇头笑道:“卫国公,你围打延庆老儿,本与沈某无关,可是你困住了沈家的人,让他们饿着渴着,心慌慌着,沈某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卫国公笑道:“沈教头,这个好办。待本公回山,立即放出镇北侯府所有的人,本公得罪沈教头,愿赔黄金万两!” 沈凯川摸着下巴:“原来在卫国公的眼睛里,镇北侯府的人就值万两黄金,那就没得可谈了。” 卫国公心头微定,肯谈钱,那就好办。转个脸,卫国公又打个哈哈:“慕容二殿下可谓神出鬼没,晨起时还见着在天元寺外趟我们南楚的浑水,此刻竟在这里等着本公,本公就不明白了,难道凤翔殿下的话,比不得延庆老儿作准?慕容二殿下难道不知这天下最无耻的人便是延庆老儿?” 骑白马戴银面具的慕容迟嘿嘿一笑:“卫国公,本宫的确信不过延庆老儿,也信不过延庆老儿,卫国公若要问本宫信得谁去,那自是岳父大人啰。” 沈凯川呛了一下,臭小子,岳父大人叫得不要太顺溜! 卫国公怔了怔:“听闻慕容二殿下到南楚来选美,原来真有女子入了慕容二殿下的眼,倒不知是哪家贵女能令慕容二殿下倾心?” 沈凯川望了望天,凉凉道:“贤婿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早对我家丫头上心,却一直不肯说出来,瞧瞧让人家误会了吧,选美啊,贤婿,你做得太不地道,你这是把别人的心高高地吊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碎得呀能做包子馅儿了,要知道,人家的女儿也都是宝贝,不许再有下回了啊。” 慕容迟恭恭敬敬道:“谨遵岳父大人教诲,小婿再也不敢。” 在这两个人身后,骑着火红马的沈雪听得直翻眼睛,要不要这么亲热啊,满地都是鸡皮疙瘩唉! 卫国公呆住了,恰似一道惊雷直劈到他的脑袋上,劈得他满脑子焦炭。战场阎王沈凯川,冰山战神慕容迟,两个名扬天下的魔头,竟然成了翁婿?卫国公不能相信,却也明白不能善了,心念急转,思求扭转战局的办法。 沈凯川继续望着阴沉的天空:“苗家与沈家没什么来往,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简凤翔的背后总少不了苗家的影子。当年简凤翔对大丫头下损招,毁了大丫头的名声,害得大丫头比死多一口气。卫国公还记得吧,沈某本不想提旧事,想一想还是教你们舅甥落个明白,简凤翔杀夫夺妻,乃是苗家罩着的一桩小事,京兆府偏巧在那个时候抓捕江湖大盗,却是沈某的布置,举报各皇子贪没军资是沈某的手下所为。卫国公须知,沈某素来气量不大,害我一分者,还我十分。” 卫国公怒极,延庆帝无意册立嫡皇子简凤翔,却又碍于朝野众口,这两件事给了延庆帝冷冻简凤翔的最佳借口,苗家也因此从盛转衰! 卫国公两眼通红:“沈凯川!竟是你害得苗家家破人亡!我跟你拼了!”提刀催马,向沈凯川扑来! 慕容迟把手一摆:“岳父大人,请!” 沈凯川眼不眨一下:“贤婿,请!” 慕容迟向沈雪微微一笑,提枪在手:“高宠使一杆虎头枪,你夫君我用的是豹头枪,你想见识高宠的本事,挑滑车暂时看不到,高宠一枪挑飞金兀术的头盔,这个倒可以有,且让你瞧瞧什么是原始的一枪毙命。” 噗!沈雪喷出一口心头老血。杀人啊,要不要这么搞! ——————————。 ps: 本章6100字,算7号、8号的补更。 可以求粉红票票了吗? ------------ 184 相杀 ——————————。 卫国公死于咽喉的大血洞。两千精兵被剿杀得一个不剩。 节节败退的御林军,突然听到清脆得像流泉的马蹄声,闻声望去,他们看到,阴沉沉的山间雾霭里,冲过来四骑战马,沈凯川与沈一刀,“叶超生”与陆虎,四个人在金黄色战衣的苗家军里往来驰骋,遇兵杀兵,遇将杀将,剑在手,挥舞时头似西瓜滚动,枪在手,抡动间血似大雨泼下,鹿山脚下变成了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修罗场。 卫国公苗家,这一次真的从南楚朝野抹去了! 苗家军魂飞魄散,只恨爹娘少了一双腿。御林军精神大振,迅速集结溃败的队伍,返身向苗家军杀去,眼真红了,多少袍泽惨死,此时,在老教头和新指挥使的带领下,终于可以向叛军发起反击,谁不肯为袍泽报仇,以后就别在御林军混了! 刚交申时(15点),卫国公率领的这部分苗家军,一死二俘三逃回半山坡。 简凤鸣兴奋得眼泪哗哗的,沈凯川威名不堕,“叶超生”后起之秀!急忙擂起战鼓,乘胜追击。 沈凯川与慕容迟双马并辔,沿山道向半山坡急驰,沈一刀和陆虎紧随在后,御林军亦不甘示弱,寸步不落。 半山坡的苗家兄弟听闻卫国公与简凤翔双双死亡,不由得又惊又痛!溃军个个惊魂不定,对全面战况也无多大了解。只说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来了四个魔头给简凤鸣助战,无人掠其锋芒。苗家兄弟向来以卫国公马首是瞻,突见基石崩裂。大柱坍塌,一时心寒胆裂,恐慌不知所措。 苗皇后挺身而出。三十多年前,老卫国公的嫡长女亦是个疆场女杰,多年的宫中风云变幻,早养得她处变不惊。在苗皇后的指令下,半山坡鼓声大作,苗家军所有将士各就其位。严阵以待 急驰而来的沈凯川和慕容迟,迎上了戎马生涯里最密集的箭雨。两杆枪上下翻飞形成两个圆形光幕,人不离鞍。马不减速。眼看着冲到半山坡。 铁滑车轰隆隆。带着毁灭一切生命的疯狂,冲下山坡! 沈凯川长啸一声,两腿夹住马镫。连人带马腾空而起,竟从铁滑车上方跃了过去! 沈一刀见状,叫声“主子你坑我”,两脚一蹬甩开马镫,双手一按马颈,叫声“伙计对不起”,窜到了路侧的树上。 后面的御林军,听到这恐怖又熟悉的隆隆声,脑子里在想怎么忘了这个要命的家伙,身体转得比脑子快。嚎叫着转身就跑。 慕容迟眯了眯眼,双手握枪往地上一戳,丹田气力贯两臂。说时迟,那时快,铁滑车撞上了豹头枪的枪杆,发出“哐当”的巨响,连撞四五撞!白马喊都喊不出来,四只蹄子踏在山石上,碎石翻滚,尘土飞扬,铁掌火花直闪!冲力与顶力几番较量,车身的铸铁尖刃卡住枪杆,铁滑车停了下来。 这铁滑车虽无千斤,亦有八九百斤,从高处冲下来,竟然被挡住了!这人是血肉做的身躯吗?山上山下所有的人全吓傻了。下令放铁滑车的苗四惊吓得目瞪口呆,舌头都挂到了唇外。 慕容迟见铁滑车停住,那颗理工科高材生的大脑迅速勾出一副关于铁滑车的立体几何图形,然后一压枪杆,发一声长啸,左右手一合,握住豹头铁枪顺着图形中的走势一挑,那黑漆漆近千斤重的铁滑车,被他一下子挑起来,呼隆隆的扔下路侧的山沟! 藏身在山坡上的沈雪见慕容迟真玩起枪挑铁滑车的硬功夫,心肝都直打颤,慕容迟,我以后再不提高宠还不成吗,伤着你的筋骨皮肉,吃亏的是我唉!她捂着嘴不敢发声喊,只怕他一抬头分了心神送了命。 沈凯川心头大赞,好小子,怪不得年纪轻轻横扫天下,有谋亦有勇啊!哈哈大笑,扬鞭继续向上冲。 慕容迟轻呼一口气,铁枪一摆,提缰绳跟在沈凯川身后。 沈一刀大乐,往树上窜居然变成了脱裤子放屁好叫人耻笑的事情。跳下树落回马鞍,沈一刀拍拍马脖子道声“不好意思”。 陆虎眨眨眼,心底里喊,主子,你这不是卖力,是在卖命啊,有这必要吗? 御林军则激动得眼泪鼻涕一齐流,如不是他们的指挥使力挑铁滑车,他们这些人就是一汪血水了!跟着这样的将军,那就往前冲吧! 山上的苗家军阵形大乱,苗四吓得面无人色,大喊“快放铁滑车,快放!”双腿站不直,不住哆嗦。 守车的军兵慌忙举起刀砍断铁滑车的皮带,又放下一辆车。 沈凯川故技重施,连人带马从铁滑车上方跃过,待黑马四蹄落地,扬手两鞭,黑马摇头摆尾,发出两声长长的嘶鸣,马蹄踏上半山坡。 沈一刀勒住战马,拍着马脖子道“伙计咱就瞧热闹吧”。 慕容迟那绝顶俊美的脸庞上划过一抹笑,立马戳枪,再一次将铁滑车挑落沟下! 御林军欢呼不止,个个打了鸡血撒丫子往上跑。 沈凯川已至半山坡,枪起剑落,片刻间将守车的苗家军杀得片甲不留。低头瞅着还有两辆铁滑车,嘴角勾起一丝狡笑,挥剑砍了前头铁滑车的皮带。 慕容迟正居高向下,举枪招呼御林军将士,救驾的滔天大功正向他们招手,轰隆隆的声音突然而至,慕容迟暗叫不好,来不及掉转马头,急急飞身下马,双手擒枪,两臂叫力,“哐当当”铁滑车撞上枪杆,因准备不足,慕容迟只觉得被撞得两肋发胀,气血翻涌。枪尖被撞得滑下一丈多远,慕容迟咆哮一声,两臂挺起,终于将铁滑车顶住!抬头望去。却见沈凯川站在铁滑车旁边,冷冷俯视着他,冷冷笑着举起手中的剑。 慕容迟心中一凛,难道沈凯川想借机杀了自己?若是他再放铁滑车,两车的重量绝不是他能够顶得住的!一念及此,双膀一沉,运功于枪身,怒吼一声第三次挑落铁滑车! 刚刚缓一口气,沈凯川的剑落了下来,第四辆铁滑车轰隆隆而至! 山上山下的人们又都惊呆了。苗家军不明白这蓝衫魔头为什么帮他们放铁滑车。御林军不明白老教头翻了脸向他们索命。 山坡上的沈雪煞白了脸。 只有老爹知道这个就在刚才一刻将御林军军心牢牢把握在手的指挥使不是楚人叶超生。而是晋人慕容迟,南楚的御林军落在慕容迟手里,长安不保。南楚不保!慕容迟力挑铁滑车,其悍猛惊了老爹的心,与其日后死战,不如早做了断! 沈雪默默叹了口气,滑倒在树下,背靠着树干,双眸一垂,落下两行泪来。 这一世,秋去春来红尘中谁在宿命里安排?前尘后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 慕容迟冷笑一声,力注铁枪。顶住冲来的铁滑车,手腕一翻,将车挑落!随后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白马仰头长嘶一声,奋蹄扬鬃,向沈凯川冲过去! 御林军摇旗呐喊,呼啦啦冲上半山坡,向苗家军杀过去。 简凤鸣提马来到马对马、枪对枪的沈凯川和“叶超生”面前。简凤鸣三十多岁,看起来斯斯文文像个文士,左颊一个小小的笑窝更让他多出一分可亲近的随和。此时,他的心里打着鼓。 卫国公起兵,天元寺被围,消息是沈凯川送来的,基于此,他相信沈凯川对南楚忠心耿耿。“叶超生”在苗家军阵营里砍瓜切菜,一杆铁枪力挑千斤铁滑车,是他亲眼所见,他为南楚有这样的人才而欢舞。 然而,苗家军犹在拼死抵抗,沈凯川和“叶超生”这两个救驾的功臣却翻脸要对方的命,简凤鸣不止心疼,全身的骨头每一节都在疼。 沈凯川收剑入鞘,收枪入环,低头看着空空的滑车架,拍拍手,掸掸战袍,十二分遗憾地说:“可惜没有铁滑车了。” 简凤鸣噎住,沈凯川当真是想“叶超生”死啊,他们之间有仇吗?好像有,“叶超生”向延庆帝请旨,解除与镇北侯府的婚约,那个被退婚的女子,正是沈凯川的长女。 简凤鸣喏喏道:“沈教头,依本宫说,总是你的不对,万一那铁滑车……” 沈凯川冷笑道:“死了便死了,谁叫他有阳关道不走,非得去走独木桥,挑滑车逞英豪把命丢了,不过是一介莽夫,不足为惜。” 慕容迟见沈凯川没有戳穿他的身份,眸子一转,明白沈凯川想借自己的力量打击延庆帝父子,为沈家的图谋做嫁衣裳。乌黑的圆眼光亮顿黯,手中的枪枪尖垂地,他能怎么办呢,杀了沈凯川,也就是永远失去沈雪,以后的轮回都不能再靠近她!就这么由着沈凯川向自己举起屠刀?他只有一条命唉!不怕面对面的较量,却怕这一世再与沈雪错过。 慕容迟整了整被汗水湿透的战衣,一提疆绳,淡淡一笑,道:“沈教头,我是官身你是民,我杀了你,今上不会追究的,你就算白死了。不过,你是做父亲的,我欠你一回,就算两抵。” 沈一刀和陆虎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不约而同想,就在刚才,这两个人,一个恭恭敬敬呼“岳父大人”,一个充满怜爱唤“贤婿”,一眨眼间就成了你死我活的对头,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发吧。 沈凯川面无表情地望着慕容迟,面无表情看向简凤鸣,“沈某告辞。”一拨马头,两腿夹镫,扬长而去。 简凤鸣见沈凯川就这样弃救驾大功不要,暗下决心,待简凤朝登基以后,一定劝谏他重用沈凯川。那般腾腾杀气,那般凛凛威风,也就是眼前这位俊美得不似真人的叶指挥使,堪有一比吧,难以想像这位新入长安的年轻人,其凶猛竟能直追战场阎王沈凯川! 简凤鸣很有些同情地看向“叶超生”,道:“叶卿,沈教头最是护短,你之前惹怒了他,受他一顿教训也是理当,叶卿不要放在心上,有此一回,沈教头不会再为难你了。” 慕容迟微微拱手:“多谢三殿下关爱,三殿下不妨让人放起一堆火,好教落雁崮上的人尽快知晓,上下合击,大势可定。臣有点儿累了,想歇会儿。” 简凤鸣急忙向“叶超生”保证:“叶卿,本宫定会将你的功劳向父皇禀报的。”转身安排砍树点火的事去了。 陆虎下了马,扶着慕容迟也下了马,松一松战袍,问道:“主子,那谁,真想杀你吗?” ——————————。 码本章的时候,突然想起一首老歌,罗大佑的词,凤飞飞唱,《追梦人》,特别有感觉。老歌还真是经典! ps: 本章算9号的补更。感谢陶子亲的粉红票票! 求票票,粉红票,推荐票,呼呼~~ ------------ 185 记号 ——————————。 慕容迟扶了扶束发玉冠,反问道:“你觉得呢?” 陆虎忍着气道:“卑职心里憋得慌,千钧一发的滋味很不好!卑职想不通,主子对沈五小姐的好,我们兄弟最是清楚,沈老三不同意便不同意罢,偏偏当着沈五小姐认了主子,一转身竟然下死手,做人不能这么阴险的!主子说过,人生于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卑职气不过!” 有句话陆虎没敢说出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主子你何苦挂在沈五小姐这一棵树上。 慕容迟远眺雾蒙蒙的山峦,静听独属于古战场的四起喊杀,沉默片刻,又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陆虎怔了怔:“主子心怀天下,顶天立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总不能舍大义求小情迁就沈老三,按沈老三画下的圈圈走。”顿一顿,又道,“卑职倒替沈五小姐委屈,向来只有女儿孝敬当爹的。” 慕容迟跳了起来,解下战甲,道:“陆虎,你在这里等我。”话到最后一字,人已几个腾跃隐入坡上密林。 沈雪靠着树干,压着心口,心脏绞痛得几乎窒息,她不得不放空思想,仰着头痴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空中的灰色云朵沉甸甸的,似乎有大雨将至。雨,可以冲刷满山的血,却洗不去烙上心头的印。 有柔软的丝巾抚上脸孔,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沈雪收回目光。凝视着仿似御风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慕容迟,然后,她伸出双臂抱住慕容迟的腰,把冰凉的脸贴上他的胸口。 慕容迟环臂回抱。低低道:“我怕你做选择题,把我划掉。” 泪从眼角滚落,他这么敏锐的感觉,她怎样去拒绝?沈雪亦不甘心就此放弃。 眼前这个人,上一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为她报仇,为她送牺牲的父母,这一世,他挟劲风而来,有目标。在行动。而所有的行动一直在依靠他自己的力量。他那份感情很纯粹。像水晶。 如果一定要把他与简少华相比,简少华是一颗待发射的卫星,或许功能多多。却是要借着火箭的强大推进力进入轨道,而慕容迟,是一架飞碟,以自身的动力遨游宇宙。 这样的人,错过一次已是大痛,再错过,她想不出这一世轮回的意义。 慕容迟拍了拍沈雪的后背,低下头来吻上她的眼睛,轻笑道:“傻妮子,有时候就算亲眼所见。真相未必就是看到的那个样子,眼睛也会欺骗自己引得心里作出错误的判断。” 沈雪突然抬起头,水润的凤眸波光闪亮:“你,你什么意思?” 慕容迟淡淡一笑:“你爹放下铁滑车的时候,我已经临近坡上,铁滑车离我不远,冲劲不再有先前两辆车那么大,以我的功夫,完全顶得住。如你爹想的那样,我把车扔进了沟里。——如果他真想要我的命,他会把剩下的两辆车一起放下来,任谁也挡不住。” 沈雪张了张嘴,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我爹他——他有足够的理由杀你,你要夺南楚,他为勇王府保南楚。” 慕容迟抬手戳戳她的前额:“如果你没有把我的底牌全都亮给他看,我想他真的会杀掉我,以叶超生的身份,退婚是触了他的逆鳞,以慕容迟的身份,他更要杀之而后快。” 沈雪眨了眨眼,没明白。 慕容迟叹道:“长安人都说沈大夫人最是护短,以我看,最是护短的是你爹。简凤翔毁了沈大小姐的名声,落得今天身首异处,郑伯豪退亲,几乎把东安侯府整个赔进去。你的身世不一般,你爹把你看得很重,怎么会做让你难过的事,要得到他老人家的认可,不容易唉。” 舒了口凉气,道,“延庆帝对你爹,对沈家很是忌惮,今天我与你爹同时出现在战场上,延庆帝必然耿耿,说不定不但救驾无功,还会被夺了指挥使的差事,而你爹毫无顾忌地表示出杀意,是在拉开我和沈家的关系,我与沈家离得越远,越能得到延庆帝的利用,及信任。” 沈雪默然良久,眸色渐冷:“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世?你调查我?” 慕容迟举起右手:“保证没有,自从知道你在南楚的镇北侯府,我就再没打听过你的消息,直到我来长安见过郑伯豪,才从他夫妻口中得知你的情况。” 沈雪哼了一声:“怪道沈雲雲瞧我的眼神总不对。他们怎么知道你和我……” 慕容迟沉沉笑道:“郑伯豪心里是有你大姐的,只是他们诚心为我做事,考虑到沈大都督以及沈家的资历,不得不做了个取舍。暗桩报给我以后,我发密信告诉他们,你是我看中的妻子。” 沈雪哼哼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慕容迟揽她入怀:“傻妮子,随你是镇北侯府庶小姐,或是西戎女王,今生你都是我的女人。你在桃花山庄,我自是常去,你与魏十四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水榭顶上。” 沈雪瞪视着慕容迟,久久,忽然泄气,双肩一垮:“我还以为自己藏着底牌没给你看,原来什么都没瞒过你,慕容迟,我怎么觉得在你面前,我就是一碗白开水,你一眼就看到底。” 慕容迟握住她的手腕,举起她的手,轻触套在她手腕上的猫纹银镯,诡诡地笑:“随你在哪里,我都能寻着。” 沈雪瞪大了眼:“这是古时,你还能弄出追踪器来?” 慕容迟笑得更诡:“想知道吗?不告诉你!” 沈雪怒:“我不喜欢被人盯着,这让我有光……没穿……那感觉。不喜欢!” 慕容迟俯过脸,轻吻她的的耳垂:“没那么灵,启动感应器,很费……我答应你。成亲以后一定给你摘了。” 沈雪偏了偏头,眯起眼看着慕容迟,眼里闪起一丝促狭,幽幽道:“迟迟,我是不是也得给你留个什么记号?” 慕容迟眨眨眼,吃吃笑道:“留个记号啊,随你,哪怕是留在……我脸上,我不在乎。” ********** 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苗家军十之四五乘着夜色逃进深山。而落雁崮之围。总算解了。 延庆帝听到内侍死里逃生激动万分的禀报。心情大好,顾不得夜深,吩咐一路排开彩灯。押上苗七,率领文武大臣浩浩荡荡开出天元寺,来到天桥所在的石崖边,迎接打退叛军的胜利之师。士兵们高挑重阳节的各种大灯笼,把石崖边照得亮如白昼。 可怜四天来鲜有水米进肚的众臣,眼前发花,脚步虚浮,满脑子都在喊,我要喝水,我要吃饭。 风吹木叶。夜凉如水,山间薄雾缭绕,远处仍然有零星的金属相叩声。 满身血满身臭汗的简凤鸣带着亲兵,踉踉跄跄走过新搭好的木桥,向延庆帝屈膝行大礼:“儿臣救驾来迟,父皇受苦了,诸位臣工受苦了! 延庆帝扶起简凤鸣,老泪纵横:“吾儿受苦!”发声大喊,“叛臣贼子何在?” 简凤鸣喘着气:“回父皇,二……简凤翔死于乱军,母……苗皇后和苗三、苗六正在缉捕,别的,都已伏诛。父皇,幸亏有沈教头,有叶指挥使,救驾之功,非他二人莫属。” 延庆帝根本没听见后面的话,怒喝道:“什么,苗氏逃脱?苗三苗六也逃脱?简凤鸣,你带了多少御林军来,竟然放脱了贱妇叛贼!去,你给朕去,不把那贱妇逮住,不把叛贼一网打尽,你休得再来见朕!去!” “且慢!”被内侍死死押住的苗七大喊道,“简凤鸣,你再说一遍,谁死了?怎么死的?” 简凤鸣喏喏给延庆帝行了礼,看向苗七,很有些抱歉地说道:“苗家舅……苗七,本宫说得很清楚的,卫国公战死,简凤翔战死。卫国公死在叶指挥使枪下,简凤翔中流矢而亡。” 苗七摇摇头:“指挥使,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使严石,严石怎么可能杀了我大哥!简凤鸣,你撒谎!我大哥两刀就能剁了严石!” 延庆帝哈哈冷笑:“苗七,看看你们苗家苦心带出来的苗家军吧,朕且让你亲眼瞧瞧苗家军的狼狈不堪一击!而今御林军的指挥使是叶超生,你该听过的,北疆沈凯山大都督手下前军都督叶成焕,叶超生是叶成焕的独子,有万夫不挡之勇!” 苗七不能相信:“简凤鸣,你刚说沈教头,难道是镇北侯府的沈凯川吗,他做了什么?” 简凤鸣喘了口气:“本宫是听了沈教头的安排。” 苗七呆呆地:“沈凯川!沈凯川被害得那么惨,竟然跳出来与为他讨公道的苗家作对,真是该死!好,很好!”他把目光落到延庆帝身旁的简凤朝身上,哈哈笑道,“简凤朝,你就干瞪眼吧!该死的小内侍居然说,老儿要为指婚两家贵女,你一个贱婢生子,何德何能,何功何劳,竟敢肖想太子之位!我苗七都认为你不如简凤鸣多矣!” 简凤鸣呵呵笑道:“苗七,你不用这么挑拨,本宫做的只是本宫身为皇子份内的事情,当不得你拿我做筏子,与凤朝殿下过不去。” 苗七身子向前,奈何内侍抓得死紧。苗七大呼道:“简凤鸣,你说我大哥被杀了,你休得空口白牙!”他只想简凤鸣告诉他,卫国公还活着,简凤翔还活着。 简凤鸣摆摆手,亲兵捧上装卫国公头颅的木盘。 苗七眼睛瞪得通红,极度的愤怒悲伤让苗七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一下子挣脱了死扣住他的内侍,看似扑向卫国公的头颅,却在临近时突然一转身,扑向简凤朝,一个大力下压将简凤朝扑倒,随即一阵狂滚,疯狂喊“同归于尽”,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中,在简凤朝声嘶力竭的呼救中,苗七抱着简凤朝滚下石崖! 夜风很快吹散了简凤朝留在世间的最后记号。 ——————————。 ps: 本章算10号的补更,求票票,粉红,推荐,都可以的哈! 接下来沈雪就要作为公主伴读进宫了。。。 ------------ 186 入宫 ——————————。 信王府,密室,夜明珠珠光明亮。 暗卫统领安一:“主子,刚得到的密报,今上身边的内侍去镇北侯府传口谕,宣公主伴读沈五小姐即刻进宫。” 简少华转动手中的红玉折扇:“卫国公苗家谋反刚定三天,御林军正在鹿山善后,死了两个热门皇子,朝堂大局变幻在即,乔阁老突然而死,留下很多可操作的空白,吏部乔尚书又被杀人官司缠住,这个时候狗皇帝该忙得焦头烂额才对,怎么关心起简凤仪来。” 随着简凤朝的死,果园里的事就此揭过。简少华暗自磨牙,恶贼倒得了痛快死法,便宜他了! 简少恒苍白着脸:“阿华哥,皇帝不是对凤仪妹子上心,是沈五小姐入了他的眼,沈五小姐进宫,凶多吉少,阿华哥要救沈五小姐才是。” 简少华冷声道:“狗皇帝土都埋到脖子了,还有心情想美女,若是旁人也就由他得了去,沈五小姐,镇北侯府于我们比以前更重要了!安一,通知宫里的暗桩,保护沈五小姐,有什么异动,立即传报。” “属下已做了布置,可保沈五小姐安全。”安一应声答,“属下认为,现在的局势对我们与镇北侯府的走近,很有利。这次平定苗家军,沈三提枪上马杀得苗家军溃不成军,本是救驾奇功一件,可今上封这个赏那个偏偏不提沈三,不怕冷了镇北侯府一片忠心。沈三白辛苦一场。吃一大瘪,正是郁闷的时候,主子伸过手去拉一把,管教沈三感激涕零。” 简少华握紧红玉折扇。微笑道:“我爹正有这打算。乔家现在乱成一片,再不肯收和离书,那就等着接休书,解决了乔曼玉,我们就可向镇北侯府正式提亲,许沈五小姐以世子妃位、后位。沈三想到借平叛搏出位,却没想到再次受狗皇帝打压,狗皇帝甚至扶起一个叶超生与沈家对抗。简凤朝和简凤翔抱团死掉,上天都在帮我们,沈家是聪明人。知道何去何从。” 安一叹了口气:“那姓叶的枪挑铁滑车。当真是个人才。可惜明珠暗投,成了我们的劲敌。” 简少华不以为然:“叶超生以救驾之功被封武安侯,还有个郑伯豪被封武宁侯。郑伯豪是沈家的姑爷,待我与沈五小姐定下亲事,也就与他成为姻亲,沈郑都做了我们的助力,一个叶超生,不足为惧。” 简少恒茫然不解道:“阿华哥为何不想办法收服武安侯?” 简少华呵呵笑道:“阿恒说得对极了,叶超生少年封侯,已是长安城里最热的少年郎,会有很多豪族惦记他,狗皇帝给他金榜题名时。我们就送他一个洞房花烛夜,即使他一时半刻不投过来,也会与我们软和下来。” “最难消受美人恩,”安一笑道,“主子高见,改变他与我们对立的态度,就是打今上的脸。” 简少恒皱眉:“阿华哥,你忘了叶超生有父孝在身的,三年之内也洞房花烛不得。” “一个不犯错的人,必是个让人不能信任、不敢利用的人,”简少华美如冠玉的脸孔上滑过一丝凉薄的笑:“先送几个妙人儿,打个滚睡个觉,犯点儿桃花事,更叫狗皇帝放心。——安一,宫里的事万不可懈怠,再运作一下,想办法把淑妃放出来,能与德妃抗一抗,简凤鸣,底气还是很硬的。” ********** 皇宫。盘盘焉,囷囷焉,极尽富丽堂皇。 凤仪宫。时已深秋,翠竹依然蓊蓊郁郁,一阵风过,雨珠在竹枝停不住,扑簌簌跌入泥土消失不见,几片青翠的竹叶从枝上飘落,随风打几个旋混进潇潇落下的金色梧桐叶。 沈雪瞅瞅简凤仪,瞅瞅乔妙玉,叹了一声:“满天的乌云也比不得你们两个脸色的阴沉。说来说去不过两件事情,天元寺一场谋逆,两位皇子丧命,刑部一场诉案,乔家如临大敌。” 乔妙玉气道:“沈五,可真是狼没咬你的肉,你不知道疼!” 沈雪凉凉道:“我不知道疼么,凤鸣殿下剿灭苗家军,是依了我爹的安排,我爹匹马单枪,冲锋陷阵,到现在得见什么了?攻山的叶超生封了武安侯,稳坐御林军指挥使,守山的郑伯豪封了武宁侯,官拜御林军同知,人与人相比,有公平可论吗?我是不知道疼,那也是因为镇北侯府不在乎。” 简凤仪一直没说话。 自宫娥报,镇北侯府沈五小姐奉皇帝口谕进宫来了,简凤仪就惊得呆呆。重阳节那天晚上,她明明看到简凤朝把沈雪逼下悬崖,难不成是屈死鬼不散的冤魂?简凤仪想喊,喊不出,想跑,跑不动,莫奈何怪天阴云低,看不到地上的人影子,又想简凤朝既死,再无人得见沈雪坠崖,假使直言沈雪是鬼,必然揪出简凤朝的无良事,终究是对她疼爱有加的哥哥,总不能在他身死以后还去撕他的脸皮。 简凤仪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听着沈雪那懒散的声音,忽然想,人鬼交好也算得一段传奇,她无害沈五之心,沈五必无害她之意,只当眼前这人(鬼)依然是那个外冷内柔的明朗女子。 乔妙玉容色惨淡:“我倒愿意用乔家的荣华换回我爹的命,可恨那乔群逼死我爹不算,不依不饶又告到刑部,告方家灭门案的凶手是我二叔,我爹白死了么!” 沈雪凉凉笑着:“乔四,你这话我还就不爱听,自古杀人偿命,这案子我不知情,倒要问问你,那乔群是什么人,以什么身份告你二叔,可曾滚刑部的滚钉板?乔四,我不会因为你我相识。就脑子发热不分黑白,方家灭门案,你又了解多少。” 乔妙玉呆了呆,落下两滴泪:“方家案子。我不知道,娘亲又不肯说,那天在天元寺东偏院,我爹自承凶手,又撞墙自尽,以命赔命,有多少恩怨情仇,都该随着人死而消散了吧,乔群还拿方家案子说事,岂不是欺人太甚么!滚钉板。那混蛋一身好功夫。滚钉板奈何他不得!” 沈雪抿了抿唇。淡淡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乔四,我只能说你当局者迷。方家灭门案。既称灭门,死者必不是一两人,作为受害者,哪个肯放过真凶?乔群既告你二叔杀人,那么,你爹之死就得掂一掂,究竟是你爹原为真凶,还是你爹为了保你二叔,说到底,是你爹欺乔群没有证据证实谁是真凶。也就说明那惨案你爹是知情者,他死得不算冤。” 乔妙玉泣道:“我爹死了,乔群再告我二叔,他这是想把我们乔家往死里推么!” 沈雪端了茶案上的茶杯递给乔妙玉:“乔群到刑部告你二叔,杀人灭门案是要摆证据的,证据不足,自于你二叔无碍无妨,但若证据充足,便该你二叔杀人偿命,不存在乔群与你们整个乔家过不去。” 看着乔妙玉战栗的双手,沈雪拍拍乔妙玉的肩,“乔四,如果方家灭门惨案真的存在,我觉得,你们乔家子女既能享受父辈递来的沾满血的金玉,那么也该受得住真相大白时受害人呈上的尖刀。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因果循环,善恶有报,乔四,别让我嘲笑你怕了寒苦,况且,一桩旧案子,不至于令乔家就此倒下,乔家子弟多俊杰,还怕站不起来吗。” 简凤仪终于发声开口:“四表姐,沈五说得对,一桩旧案子,即使二舅倒下,也不会让乔家倒下,你回家以后转告大舅母,退一步海阔天空,不与人争这一时长短,乔家子弟一定能让乔家真正站得笔直。” 乔妙玉啜了口茶:“娘亲怕牵累姑母。” 简凤仪凄凄一笑:“父皇刚折了两个儿子,宫里上下谁也不敢出大气,我是个女儿身,又得慕容遥许我正妃,不会有人不长眼欺负我娘亲的。” 乔妙玉定定瞧着简凤仪:“表妹想好了,当真远嫁北晋?” 简凤仪淡笑:“四表姐魔怔了,我为何不嫁,嫁给慕容遥做正妻,北晋势强,父皇一定不会亏待娘亲,我还能给乔家一点助力,再说那慕容遥也算人才出众,天元寺恶战,倒显出他有几分真本事,我不亏。况且,我想要他应我北疆三关为聘,燕岭关丢不得!” 沈雪摇头:“公主殿下的想法是好的,晋人趁火打劫得来的肥肉,哪会轻易吐出来。” 简凤仪叹一声长气:“总要试一试的。” 沈雪望了望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又瞅一眼殿角的沙漏,道:“公主殿下,你现在是待嫁之身,只剩礼仪嬷嬷重申一遍宫中规矩,赵秀莲那个伴读都不来陪你,我这个伴读更是没必要,得空向你父皇求个情,放我一马。说真的,这宫里人太多,一路走过来,哪个亭子水榭都坐着人,那些美人儿,也不嫌风吹得冷,却叫我好一阵行礼,腰都酸了。” 简凤仪苦笑:“你当她们愿意吹风受冷么,不过是求多一分偶遇父皇的机会,坐在屋子里不露面,更不得父皇想起,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都是些可怜人。” 乔妙玉放下茶杯,道:“也不算可怜吧,入宫的时候,她们哪个不是巴巴地盯着皇家富贵,想尽办法过五关斩六将欢天喜地谒见天颜,得到富贵又嫌冷清,贪心作祟。” 有宫娥进殿屈膝禀告:“公主殿下,太后宫里来人,有请沈五小姐。” ——————————。 ps: 本章算11号的补更,12号的正常更,努力ing。 多谢红粉妖精亲的打赏! 各位订阅的亲,兔子谢谢你们!(>^w^<),有读书群么,帮兔子吼吼?谢谢! ------------ 187 贵妃 ——————————。 “太后有请?”沈雪心中凛了凛,她一个侯府庶女,何至于惊动太后?无意识地,两手交叠,左手握住了右手腕,拇指轻摩那只银镯子。 简凤仪狐疑地看向低头垂手的宫娥:“太后?太后不是病倒了吗,召见沈五作甚?” 宫娥:“奴婢不敢问,来人的确是慈宁宫里太后身边的尚仪嬷嬷。” 简凤仪站起身:“慈宁宫尚仪?那,沈五,我与你一起去见太后吧,——太后卧病,孙女理当问安。”回头看乔妙玉,“四表姐,你回家吧,让大舅母多多费心,别在这风口浪尖上再出什么乱子。” 乔妙玉看沈雪:“我还是等沈五回来,一起离宫吧。” “也好。” 简凤仪虚扶宫娥的手臂,与沈雪离开凤仪宫,向慈宁宫方向走去。 沈雪抬头望天,雾霭翳翳,天阴欲雨,空气潮湿而寒凉。 走不多远,有绿衣宫娥惊慌跑来,惊慌喊:“公主殿下,昭仪大不好了!太医正在会诊,昭仪想见公主殿下!” 简凤仪低落的情绪忽地揪紧,哑声问道:“娘亲怎么了?” 绿衣宫娥惊慌喊:“不知哪个嚼舌头的,说乔尚书下了刑部大狱,昭仪一口气没接上来挺过去了,陛下叫来太医,太医施过针,昭仪醒是醒了,吐血不止!” 简凤仪脸色发白,娘亲初闻大舅死讯。昏过去两回,若是二舅再不好,娘亲真熬不住。 沈雪微微一笑:“公主殿下快去看看乔昭仪吧,有你在她身边。乔昭仪会好的。” 简凤仪说声“抱歉”,又嘱自己宫里的司闱嬷嬷照顾沈雪如照顾自己,不要离开半步,随绿衣宫娥一路小跑而去。 沈雪望着简凤仪远去的背影,嘴角边滑过一抹冷笑,抬起双手稳了稳梳得妥妥贴贴的双垂髻,指尖从斜插髻上的白玉莲花轻抚而过,垂下手来,左手攥了攥腕上的银镯,似是从银镯上汲取某种力量。 走在前头领路的老尚仪脸容生硬僵冷:“沈五小姐。快走吧。别让太后久等。” 沈雪扫了一眼路侧的芙蓉树林。林边有一小亭六角翼然。直直盯着那老尚仪,沈雪淡淡一笑:“明人面前何须再说假话,沈五一介庶女。哪里能得太后青眼,就算有人在太后面前提到沈五,太后当真召见,也不会选在沈五该离宫回府的时辰。镇北侯府虽是武将世家,该有的规矩都还是有的。尚仪嬷嬷且回去转告派你来的人,镇北侯府是臣,但不是可以肆意作践的臣!” 风吹过,芙蓉花瓣片片飞落。 沈雪向凤仪宫的司闱嬷嬷微微一礼:“为人子女当守孝道,公主殿下要到乔昭仪跟前尽孝,沈五亦不能让家父等得太久。天时不早,请嬷嬷送沈五出宫。明日沈五自随大伯母来向太后谢恩。” 凤仪宫的司闱嬷嬷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但是简凤仪已经离去,她再得简凤仪看重也是一个奴婢,能够请得动慈宁宫尚仪嬷嬷的人,便是整个凤仪宫也顶不住。 沈雪摆了摆手:“嬷嬷自去吧。” 司闱嬷嬷想听简凤仪的嘱咐留下来,却是很清楚,留下人便是留下了命,这种事情在深宫里不算新鲜,有那初始不乐意的,后来还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巴巴地盼着天恩。司闱嬷嬷略略屈膝,带着凤仪宫的人走了。 老尚仪僵冷的脸容稍稍松驰:“沈五小姐是个明白人,那就随老奴走吧,日后得了富贵莫忘了老奴的一番殷勤便是。” “不好意思,沈五不缺富贵。”沈雪冷冷道,“尚仪嬷嬷,你说,我要是把你揍得你爹娘都不认识你,你的主子会怎么样?” 话音一落,沈雪身形翩动,薅住老尚仪的衣领,抡圆胳膊照着老尚仪的老脸一气抽下去十来个耳光,骂道,“老贼妇,你拿着慈宁宫的俸禄,却不为太后的名声着想,背着太后做出这等欺凌朝堂重臣的龌龊事!我且问你,你于南楚有何功劳,凭什么资格在沈家女面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抬起脚,连环两脚直踢老尚仪胸口。 老尚仪自年少入宫便在慈宁宫当差,一步步爬上尚仪之位,也挨过耳光,却不曾有这么多,被打得口角流血晕头转向,还没醒过神来,两记窝心脚直接将她踢得吭不出声厥过去。 周围的内侍宫娥惊慌失措,何曾见过小女子在后.宫里拳打脚踢撒野,不都是娴静如娇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的么!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呢,这小女子长得很美,揍起人来也很美唉! 沈雪一不做二不休,双脚点地,身体凌空而起,照着内侍宫娥的脸一张张踢过去,再一个盘旋,稳稳落地,拍拍手,整整衣裙,施施然走进芙蓉林边的六角翼亭。并不是迷了出宫的路,而是深知,以她一人之力,她出不了禁卫森严的皇宫,只有把事情闹大,令延庆老儿心生顾忌,才有可能收了贼心。 有那反应快的内侍连滚带爬跑了。 空中有一羽灰影掠过。 不一刻,众星捧月,延庆帝来了。 沈雪并没去看延庆帝,目光落在延庆帝身后的八名中年宫娥身上,她们身穿棕绿色衣裤,窄袖宽带,行走间脚步沉稳,腰挺腿直。 沈雪心意微沉,延庆帝竟然调来了内家里手。她走到一株芙蓉树下,一枝一枝地摸过去。 延庆帝瞳孔一缩。芙蓉花开,蕊上含雨,妩媚欲滴,树下有美一人,手抚花枝,脚踏落红,蹙眉如有所思,端的是娇花如锦。人比花娇! 延庆帝吞了吞唾沫,咳嗽一声,意思很明白,朕来了。小女子还不见驾? 沈雪无声叹了口气,花枝还是太过柔软,当不得剑使,她的武功恢复不到前世的四成,对付小虾小蟹尚可,延庆老儿带来的这八名女护卫,她敌不过其三,别在左腕的短刀杀伤力不足以应敌。 延庆帝见佳人不理不睬,心里就像塞了一把大蚂蚁,爬得直痒痒。又咳嗽一声。道:“沈五小姐。是你要见朕么,朕来了!” 沈雪冷冷道:“打了狗,主人自然要出来。陛下既然来了。那臣女就此告辞。” 八名女护卫270度散开,只余通向延庆帝的道路。 延庆帝呵呵笑道:“沈五小姐不必急着告辞,有些事朕想不明白,想问问沈五小姐,还请沈五小姐知无不言。” 明知对方不存好意,这话一撂,沈雪却发作不得,冷声道:“臣女闺中女子,孤陋寡闻,陛下有问题当在金銮殿上询问众位大人。天色将晚。家父还在府中等候,陛下乃明智之君,自不会让家父翘首。” 延庆帝笑呵呵:“朕是明智之君,更需要礼贤每一位子民,九步成狂诗的女子,岂是孤陋寡闻之辈。”话锋一转,呵呵笑,“朕听说,朕那侄儿有意纳沈五小姐为侧妃,可有此事啊?” 沈雪木无表情:“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 在延庆帝想来,小女子听到自己的婚事,总会满脸通红地低下头,绞扭手帕,不知所措,那份慌乱、紧张、羞涩的小女儿颜态,便似一道精致鱼羊炖,鲜美之极,可口之极。 延庆帝有几分失望,又多几分惊异,这个身长玉立的少女,不慌乱,不紧张,不羞涩,由内而外散着冰冷的气息,倒叫他在惊异之上又多了两分期待,让这样一个冰美人化身为温水,必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 延庆帝有些迫不及待,上前两步,笑意盎然:“沈五小姐,当此好花好月好秋光之际,秉烛长谈可谓是……” 沈雪面色森冷:“臣女不喜蜡烛的呛味,也无意与人长谈,陛下,家父还在府中等候,臣女告辞!”再一次向延庆帝提到沈凯川,只希望昏了头的老贼能在沈凯川的悍勇下稍稍清醒。 延庆帝的心里不是不怕沈凯川的,但是一想到他为君来沈凯川为臣,他的老腰又直起来,君要臣死,臣都得死,何况一女乎! 延庆帝哈哈一笑:“不喜蜡烛,朕给你换宫灯,长谈的次数多了,自然习惯。沈五小姐,你可知朕要带你去哪里,华清宫,没错,华清宫!” 沈雪一怔,又一凛。华清宫,貌似是四妃之首的贵妃居住的宫殿,延庆帝登基以来,一直空置。 延庆帝很满意沈雪冰冷的表情有了不小的变化,再上前两步,哈哈笑:“你没听错,就是华清宫,华清宫闲置二十年,总算有了配得起它的主人。” 沈雪冷冷道:“陛下这是不让臣女离宫回府?” 延庆帝仰头大笑:“小女子当朕戏弄你么,君无戏言,从今夜起,你就是华清宫的主人,华清宫将夜夜红烛,成为整个后.宫,不,整个南楚最耀眼的地方!” 沈雪唇角微勾,凉凉道:“华清宫的主人,陛下难道忘了,镇北侯府奉有先帝诏书,不受赐婚,不入后.宫,陛下虽是人君,亦为人子,自当顺从先帝意愿,臣女身为沈家后人,也不敢违背先祖教诲。” 右手抚过发髻上的白玉莲花,语声更凉,“臣女豆蔻之年,如花似玉,陛下则是六旬老叟,鸡皮鹤发,红烛高烧,陛下觉得耀眼,臣女却觉得会吐了隔夜饭。” 对一个年老体衰,拼命想寻求长生、保持青春活力的男人来说,这话相当恶毒,就像一把钉锤,重重砸在延庆帝的痛脚上。他竭力保持的帝王风采,慈善笑容,一下子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延庆帝抖了起来:“你敢嫌弃朕?你可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可知君王一怒,流血千里?” 沈雪淡淡道:“我不必知。我只知,我宁可死,也不愿和你这朽木老头子在一起,你穿着衣服还有点人模样,赤.条条的只会令我恶心!” 话到最后一句时,沈雪摘下了白玉莲花,左右一旋一拧,薄如利刃的花瓣现在掌上,手指一并,七片花瓣直飞延庆帝面门当胸。女护卫立即向延庆帝扑去。 沈雪趁机跃出六角亭,起脚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有刺客!有刺客!快来抓刺客!” 不过跑出二十来步,宫中禁卫军便出现了,一边跑一边大喊:“刺客在哪里?抓刺客!“ 沈雪眸光一凝,口中不住喊“有刺客”,身子一起一落,闪退一侧,随即一个纵身转身,夺下一名禁卫军手中的剑。 延庆帝铁青了脸,大喝道:“抓住那小女子!那小女子就是刺客!小女子行刺太后,太后重伤,速捉拿刺客!” 禁卫军闻言,立马向沈雪扑来。 沈雪一个翻身,退出三丈远,厉呼道:“我爹是镇北侯府沈凯川!哪个敢靠近!” ——————————。 ps: 终于赶在12点之前码完了,是12号的更新哦。 欠亲的粉红票加更,兔子努力,努力。。。 求票票啊~~~ ------------ 188 三碗媚药 ——————————。 禁卫军瞬间停住扑向沈雪的脚步。镇北侯府沈凯川,那是高山一般的存在,他的女儿是刺客,怎么可能,这小女子谎报身份吧! 延庆帝没想到沈雪如此放肆,看着被禁卫军围住的沈雪,狞笑道:“镇北侯府要谋反不成!” 这话一出来,禁卫军反倒松了口气,这是承认这小女子的确是镇北侯府的人,手里的刀剑握得没那么紧了。能够成为皇宫禁卫军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对皇室极其忠诚的。沈凯川是山,皇帝则是天,山不能与天比高。因此神情虽有放松,刀剑没有入鞘。 沈雪却是心中一寒,老贼正要拿捏沈家,她若与禁卫军打起来,老贼不定就借此栽给沈家犯上谋逆的罪名,这是诛九族的重罪!而在此混乱之时,不可能有滔滔不绝的解释驳斥。 沈雪望着慢慢靠近的禁卫军,微扬起头,展颜一笑。 沈雪容色明艳,但气度清冷,虽时有笑容,笑意却是冰冰的,似俯视众生,又似冷眼旁观,让人生不出什么绮思异念。 然而这一笑,几乎是灿烂的,绚丽的,摄人魂魄的!好似连绵阴雨乍现的第一线阳光,大雪初霁绽开的第一朵梅花,黑夜隐去漫出的第一片朝霞…… 她一身月白色素裳,向晚的秋风萧萧吹过,衣袂迎风翩飞,长发随风轻扬,那清丽的容颜没有人能形容。正如没有人能形容第一阵春风吹过湖水时那种令人心灵颤动的涟漪。 在她背后,是连绵的辉煌宫殿,繁花似锦的芙蓉林,碧宫如天界。娇花似阆苑,却比不得伊人卓然! 所有的人,神为之夺,气为之窒,四下一片宁静,唯有暮风依旧轻吟。 沈雪看着离自己只有十多步的禁卫军,又是一笑。 这一笑,极浅,极轻,风过水面无痕。却让人心跳陡然加快。 沈雪笑:“侍卫小哥。我美吗?” 那禁卫军士兵张张干燥的嘴。说不出话来,徒然直咽唾沫。 沈雪右手执剑,左手食指中指并拢。从剑叶上轻轻滑过,幽然而叹,扬声道:“长安人皆知华世子要把我迎进信王府,陛下却要我进宫伴驾!” 禁卫军一阵骚动。 延庆帝痴痴沉迷在梦幻的笑靥里,正叹息怪道有烽火戏诸侯之传奇!闻听此言恰似冰水淋头,小女子狡诈,一句话把刺客谋反转变成叔侄抢美人,将镇北侯府摘得干干净净,推助信王府与皇宫大内的波澜。不能让她再胡说!延庆帝示意那八名女护卫。 沈雪长剑一指,指住女护卫。大声道:“镇北侯府世代忠良,天地可鉴!我沈五身为清清白白的沈家女儿,禀承先祖教诲誓不为人姬妾!绝不以色侍他人!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皇帝陛下放我,我沈五再不踏入皇宫半步!皇帝陛下不放我,我沈五宁愿血溅五尺!” 决绝而又清明的女声在皇宫的高墙内回荡。 禁卫军见惯了宫中嫔妃对皇帝的思慕渴求,天下女儿任皇帝予求予取的概念深入他们的内心。今日突然见到一个宁死不肯入宫的少女,恍恍然有一种奇怪的思想,皇帝真的老了,花甲之年,鸡皮鹤发,拥抱青春少女,实在是——占着茅坑拉不出硬屎!再思及小女子提到的华世子,噫,那才叫一对璧人天作之合! 不知何人低语“放这小女子出宫吧”,一句两句渐成嗡嗡之音。 延庆帝义正辞严喝斥道:“小女子何出此言!是你贪慕宫中美景,流连致私闯慈宁宫,惊忧太后,朕奉太后懿旨捉拿你,朕劝你不要蛮来,看在镇北侯府的情面上,朕可以为你在太后面前说情,你好好看一看,宫中的禁卫,岂是你能逃得掉的!” 沈雪冷声道:“皇帝陛下,是非黑白,你掩不住!你一意孤行,朝野瞩目,必失臣心,必失民心!”对这种自我感觉超级良好到不知什么是不要脸的老男人,沈雪很想爆粗,却不能,她不能因口角之失连累整个沈家。垂着剑,她轻轻抚摩腕上的银镯,默默说道,慕容迟,看来我们今生又无缘了,下一个轮回,我等你! 延庆帝方方正正的脸上一团正气,一团和善,声音是悲天悯人的:“来呀,将这小女子带到慈宁宫请罪!” 八名女护卫挥拳而来。皇帝心念的人儿,她们可不敢加以刀剑,看着沈雪那持剑不肯妥协的样子,便是拼着挨上两剑,只求稳稳当当将她活捉。 沈雪使出了新悟的独孤九剑中的破掌式,一声清啸,剑光顿起,恰似浪花飞溅,千点万点直洒下来。八名女护卫窜高纵低,时而跃起,时而游走,十指忽伸忽屈,拳掌变幻不休,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女护卫的影子。 沈雪身随剑进,剑势展开,全是攻击的招数,奇正相生,虚实不定,势如骇电惊雷,疾卷而来,形同拼命! 八名女护卫眼见这纤纤少女招招死手,全无防守,毫不留情,也有些急了,皮肉伤可以承受,谁也不想死。八人突变阵法,狂呼疾走,掌势飘忽,拳风恍如天网,疏而不漏! 面对八名内家里手,沈雪有如一叶轻舟在狂涛骇浪中飘摇,不多时背上挨了一拳,胸口气血一滞。沈雪剑尖点地,凌空而起,这一上冲之势如箭矢破空,一飞冲天,双臂一抱双膝,人身竟似飞鸟在空中回翔转折! 淡淡的剑光闪过,八名女护卫骤然暴退,便见一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脸上神色十分古怪,血自她的胸口汩汩涌了出来,人似一截枯木轰然倒地。 在这腾空翻转之际。沈雪解下了绑在腿上的手枪,抄枪在手,六弹连发,只见呯呯连响。六名女护卫仰面倒下,胸口处血流如注,头一歪,脚一蹬,咽了此生最后一口气。 剩下的那名女护卫吓呆了,禁卫军惊呆了,什么暗器,声音和威力一般大,杀人夺命只在一眨眼间! 延庆帝大惊失色。重阳节那天晚上,他见沈雪一脚踢开撞台自杀的许嘉腾。便知她有武功傍身。今天特意招来女护卫。即是做了沈雪不从也得从的强硬准备。延庆帝万万料不到,沈雪态度冷硬,转眼杀了七个女护卫。心狠手辣不枉是沈凯川的女儿! 延庆帝望着女护卫胸口的血洞,突然想起信王府在天元寺围杀慕容迟的事来,据报在慕容迟携陈默雷跳崖之前,有相当人数的御林军死于一种带有巨响的暗器。 沈雪握有慕容迟的暗器,是她与慕容迟有什么关联,还是镇北侯府下和北晋有往来? 望着倚剑倨傲而立的沈雪,一种强烈的征服欲.望涌上来,充满延庆帝的每一寸血肉,这样桀骜不驯的女子,婉转承起欢来才叫人间极致吧。认识晋人又如何。又不在明路上,晋人还能因一个小女子和南楚翻了脸? 延庆帝极其无耻地下令禁卫军围攻活捉。禁卫军绝不承认他们害怕沈雪的暗器,就是觉得这么多大老爷们儿打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传出去脸丢大发了。逡巡着,禁卫军向前挪着小碎步。 沈雪吹了吹枪口,心底是寒凉的一片。腿上绑枪和腕上别短刀一样,已经成为习惯,没想到延庆帝色令智昏到将朝臣视为可以随意中践踏的蝼蚁,简家王朝,即使没有慕容迟强势攻入,也到了苟延残喘的一刻。沈雪把手枪收入袖中,没有子弹的枪就是一个铁疙瘩。 望着渐逼渐近的禁卫军,沈雪凉凉地想,若有前世十成武功,皇宫的高墙深殿,不说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如履平地还是可以有的。手再次摩挲腕上的银镯,低低一笑,慕容迟,穆容驰,再见的时候,你还能认识我吗? 沈雪将剑一指,抬起头直视延庆帝,冷冷扬声:“皇帝陛下强逼我沈五入宫为妃,不过是看着我沈五这张脸,既如此,我沈五毁去这张脸便是!”说着,剑锋倒转,向自己脸上挥去! 南楚贵女无不珍视自己的容颜,平日里胭脂香粉只恨不能增色,哪肯有半点损伤。眼见镇北侯府沈家小姐拒绝宫中荣华,不惜以剑毁容,禁卫军这些正当中青年的男人们,心生敬意之际,情不自禁失声惊呼! “啪!”一点黑光击中沈雪的手背。沈雪只觉剧痛,长剑当啷落地,紧接着一个人影如鬼魅扑来,颈后一痛,眼前一阵星光飞闪,人便沉入了夜的黑暗。 延庆帝大喜:“好,好,不愧是禁卫军统领,好身手,朕心甚慰!赏银千两!” “臣居左副统领之职,捉拿刺客是臣的份内事,当不得陛下重赏。” 延庆帝看着被那死里逃生的女护卫背起的沈雪,心花怒放,含笑道:“左副统领,不,不,即刻起你就是朕的禁卫军统领,辖领全部两万禁卫军!你的忠心当得千金,去吧,莫负朕的期望!” 随后向女护卫一摆手,满含慈悲之色,“送去慈宁宫,交由太后处置。” 远处,华盖之下,严德妃低低叹了一声:“宁死不屈,可惜一个刚烈女子!色令智昏,老货唯恐南楚不乱,人要作死,九牛拉不回!” 身边的嬷嬷低声笑道:“天命该三殿下出头,论长幼,论贤庸,论军功,四殿下拍马也赶不上三殿下。” 严德妃雍容华贵的面相不见一丝起伏。 当沈雪醒过来的时候,入眼一片鲜红,红色的被衾,红色的帐幔,红色的宫灯,潋滟的红色里是漫天匝地的金龙红鸾,有沉水香的气味,不浓不烈而无所不在。 沈雪意识到这里很可能就是华清宫,动一动身体,发现手脚都被绑住,绑成了可耻的大字型。沈雪不由自主握紧双拳。 延庆帝小啜一口琼浆,放下手中的金龙杯,拿着一幅墨迹未干的字。走近檀香木雕花拔步床,笑微微道:“金屋妆成娇侍夜,芙蓉帐暖度春宵,回眸一笑百媚生。从此君王不早朝。朕刚刚写就,爱妃给指点一二?” 沈雪哑声道:“老儿,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你的千重宫殿,万人禁卫,挡不住我爹一人!你会死得很惨!” 延庆帝哈哈一笑:“沈凯川一介草民,胆敢弑君不成!况且今夜过后,你便是朕的贵妃,三千后.宫,一人独大,镇北侯府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爱妃还是想想怎么取悦朕吧!” 有宫娥无声。取走字幅。又有宫娥近前。奉上一盏茶两粒丹丸,再有宫娥近前,为延庆帝更衣。 沈雪后背冷汗淋淋。嘶声道:“老儿,你在逼我咬舌自尽!” 延庆帝嗤地笑道:“咬断舌头能自尽的话,朕这宫里便无割舌的哑人了,爱妃莫再羞怯,朕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雪冷冷道:“咬断舌头的确死不了人,可是舌头断后涌出的血呛入肺腑,人会很快窒息而死。老儿,我死很容易,只怕你到时想死都死不成!” 延庆帝有些恼了:“小女子这般冥顽不灵!朕倒要看看你这贞烈的女子,是怎样跪在朕的脚下。求朕怜爱!来人,侍候贵妃服用春香茶!” 五名女护卫脱鞋上床,两人压身,一人压头,一人捂鼻,一人灌茶,完成之后,解去捆绑沈雪手脚的绳索,离床垂手,静候一侧。 沈雪翻身跳起,向殿门冲过去,不过是刚到大殿中央,双腿瘫软再迈不出一步,身子倚着殿柱软软地滑落下去,一汩热流从小腹升起,涌向四肢百骸。沈雪打了个寒颤,颤抖中,她无意识地翕动双唇,无意识地挺起胸膛,一张脸孔粉红致致,呼吸中隐隐透出清香。 沈雪紧靠殿柱,紧握双拳,强压着那种有如万千毒蚁噬心的骚动,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服过药的延庆帝也按捺着冲动,老眼一眨不眨盯着媚药性发作的沈雪,等待着这性如烈火的女子跪伏自己身下热情如火。 沈雪无声呼唤着慕容迟,全身都在颤抖,视线有些模糊,有一层金色光晕漾开。 一位锦衣青年打马急驰,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两天两夜人不离鞍,马不停蹄,马儿口吐白沫倒下,锦衣青年离马狂奔。云川府城外,山清水秀之地,大火熊熊燃烧,一阵阵哭声揪心扯肺。筋疲力尽的锦衣青年一步步走过去。火焰吞噬着躺在圆木之上的女子躯体,旁边跪着云川府卫所守备,正痛哭失色,哭得声嘶力竭,哭得送葬的人们个个泪流满面。 锦衣青年转身离开,每走一步,如行刀锋之上,每一步落下,都似有鲜血滴落。 三天之后,云川府卫所守备被绑缚刑场,罪名是传散瘟疫,致满城百姓十死其三。守备被激愤的百姓一口口咬死。 有冰凉的泪水从眼中滑落,原来在那一世,染上瘟疫而死的她被守备挫骨扬灰,泪眼朦胧中,沈雪想起来,那有着熟悉脸孔的锦衣青年,是沐家王朝的二皇子沐容驰。是他抓住了杀害沈父的劫匪,是他的支持让她保住沈家商业,是他令杀她的凶手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延庆帝苦等一柱香的时间,也不见沈雪化身女狼扑上来,看她垂头坐在地上,倚靠殿柱一动不动,不由得又焦又恼,喝道:“侍候贵妃用春香茶!朕就不信她能扛得住春香茶的媚劲!饶你三贞九烈,也得变得最放浪的荡妇!” 使不出力的沈雪又被灌下一碗媚药。药性很快发作,汩汩热流如波浪向四肢百骸涌去,荡起滔滔回浪在身体深处烧灼,仿似千万条毒蛇在体内游走。沈雪咬破了嘴唇,血沿着嘴角滴落在月白色的衣裳上,指甲划破了掌心,血从指缝里流出洇入地上的红毯。 沈雪的身子剧烈颤抖,汗珠从每一个毛孔沁出,她咬着唇,攥着拳,尽管她在以绝大的意志力忍耐着媚药的冲击,神志也开始模糊。 又一层金色光晕漾开。 六月荷花宴。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兢折团荷遮晚照。 护国公府沈雪与庶妹站在画舫船头,含笑望着映日荷花。画舫中央,三五贵女弹琴起舞,引得附近画舫中少年郎频频相顾。一女似是旋舞得急。娇躯失控,直向船头摔去。庶妹伸手相扶,就在扶住的一瞬间,那女以肘猛击庶妹胸腹,庶妹闷叫一声,倒退两步,将弯腰摘莲的沈雪撞下船去。 另一画舫里,有人急跳入水,将沈雪救起。那是新科状元郎,夺文武双魁。 状元郎向护国公府求娶嫡长女。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沈雪嫁作状元妻。 亲王府二王子退回了护国公府送来的沈家庶女的生辰帖。 滂沱大雨,午门外,护国公府以通敌叛国罪满门抄斩。沈雪呆呆地望着殷红的血混着雨水在大地上描画出最惨烈的图画。 亲王府一马飞奔,奔向午门刑场。马上的白衣少年看到刀光一闪,寒刃刺入沈雪后心,状元郎手腕翻转,刀锋在沈雪体内搅动。 大义灭亲的状元郎初授昭勇将军。 三年后,白衣少年起兵,杀入宫中,将皇帝吊死在午门的城楼上,永不收殓,将状元郎赤身绑在午门外。像驴一样拉磨,昼夜不停,阳光晒毁了他的脸,晒瞎了他的眼,晒得蜂迷蝶猜的昭勇将军变成一具干尸。 被欲火灼烤的沈雪,神志恢复一丝清明。那白衣少年,乃慕氏王朝亲王府二王子慕容驰。沈雪破烂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害她的人,都会求死不得,死得不能再死。 延庆帝服下的丹药,药劲儿已经过去,很有些萎靡,望着满头满脸汗水的沈雪竟在微笑,气得七窍生烟,喝令女护卫再次给沈雪灌下一碗春香茶,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敌得过太医特制的春香茶。 汗水湿透了衣裳。沈雪只觉得身体的每一寸骨肉都在渴望大力揉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快来蹂躏我吧,她无意识地舔着渗血的嘴唇,无意识地右手抓住左腕,拔出短刀,插进大腿,三寸刀刃全部入肉,剧痛令她勉力维持最后的清明。 在这最后的清明里,沈雪努力运转前世习练的玄功,无声念起独孤九剑的剑诀: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化万物。动静之机,阴阳之母,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唯一贯……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独知人…… 从身体最深处涌出的欲望,烧成了最炽热的流火,冲击着她的血脉,好像利刃从骨骼上分分寸寸切割而过,沈雪竭尽全力控制越来越猛烈颤抖的身躯,咬紧牙不愿吭一声,却止不住喉咙里溢出轻微的呻吟。 延庆帝大喜,太医说得对,喝下春香茶,烈女变淫娃,延庆帝又吞下两粒丹药,再忍不得将佳人搂进怀里压在身下的冲动,伸手来抱药性大发的沈雪。 冷光一闪,带起血珠飞溅!沈雪拔出了插在腿上的短刀,短刀从延庆帝面前划过。 延庆帝大惊,后退,大怒,喝令女护卫再灌春香茶。 女护卫甲迟疑:“陛下,再灌春香茶,这人就要毁了,陛下不当为一刻之欢,要了沈家小姐的命吧,奴婢倒有办法,令沈家小姐再也不能自持。” 延庆帝气喘吁吁:“什么办法,说!” 女护卫甲:“沈家小姐中春香茶之毒已深,全凭生来烈性撑到现在,她是闺中女子,既不知有男女交合之乐,也不曾见过男子躯体,陛下何妨召一美人临幸,告诉沈家小姐欢爱之妙处,有时候压倒骆驼只需再加一根稻草。” 延庆帝大乐:“何须召美人来,你就是朕的美人!”一把抱住女护卫甲,三两下除去彼此衣裳,在宽大的拔步床上滚了起来。 沈雪剧烈抖动,难以忍耐的火烧火燎远远超出了她的想像,细微的呻吟变成低沉的哼叫不断地从她喉咙里涌出来,越来越急促。 延庆帝大喜,抛开光溜溜的女护卫甲向沈雪冲过来。 “轰!”“轰!”“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长安的夜空,震得大地嗦嗦晃晃。 延庆帝一窒。这响声,听过一次,爆炸引起的大火烧掉了四分之一个皇宫,次日的金銮殿上。朝臣无不认为是天雷,文臣清流趁机谏言减轻役赋,上敬天道,下安民心。延庆帝心中慌慌,难道是那道减赋减役的诏书一直扣着未发,上天恼了他?延庆帝胯下那急吼吼的玩意儿顿时软了下来。 沈雪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巨响,极度燥热的身体拂过一丝凉意,慕容迟,开炮吧,炸平这宫殿。炸烂这囚笼!她紧闭着眼。强行运转玄功来抵抗那灼烤每个毛孔的炙热。 延庆帝惊疑不定。披上衣服往殿门走 有内侍跌跌撞撞跑进来报:“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天雷又劈来了,又烧起来了!” 延庆帝踹那内侍:“劈哪里了?哪里烧起来了?” 内侍结结巴巴:“金,金銮殿,慈,慈宁宫,坤宁,坤宁宫,都,都被劈了!” 金銮殿是延庆帝的地盘,慈宁宫是太后的地盘。坤宁宫是皇后的地盘,三处南楚最尊贵的地盘,都被天雷劈了?上天这是恼得狠了? 手忙脚乱穿上衣服,延庆帝跟着内侍离开华清宫,临去前命令女护卫将沈雪捆绑起来扔到拔步床上。 床上的女护卫甲欲求不满,拿了绳索气哼哼来绑沈雪。 沈雪用手撑着殿柱,摇摇晃晃站起来,目光迷离地瞪着女护卫甲,却是说不出妩媚的眼波。 女护卫甲抖抖绳索。 沈雪脚步踉跄,身子歪斜,手中短刀急划而过。 一股鲜血喷溅,女护卫甲嗓子里发出嘎嘎的嘶声,不可置信地瞪着沈雪,不甘心地滚倒,蹬蹬腿,死了,咽喉被割开。 另四名女护卫惊叫,向在她们看来神情极为诡异的沈雪扑过来。不等她们靠近全身战栗的沈雪,从窗外跳进两个人来,剑光匹练,四名女护卫倒地身死。 宫娥们吓得花容失色,扑通跪倒求华世子饶命。 简少华一摆手。 跟在他身后身穿禁卫军军服的中年男子弹出银针,将寝殿里的宫娥全都灭了口。开玩笑,看到他的脸,这些人还能活下去么。 简少华转过身就看到了抱着双肩的沈雪,但见她满面嫣红,媚眼如波,心知她中了媚药,眼珠一转,向那中年男子再一摆手。那男子也瞧见了沈雪,心领神会,关上窗户,退出寝殿,关好殿门。殿外的宫灯照着他的脸孔,正是由左副统领新升任的禁卫军统领。 简少华缓缓移动脚步,轻轻唤道:“五娘?五娘!” 沈雪紧握短刀。春香茶的媚劲全面爆发了,身体里仿佛爬满了千万只蚂蚁,每一只都在咬噬她的血肉,她的心肝,她的骨头,痛,痒,麻,酥。 沈雪的大脑已经混沌,满身心只剩急待宣泄的欲火。殿外,炮声还在轰响,沈雪下意识问:“谁,谁在那里?” 简少华轻悄无声又走近两步,柔柔唤道:“五娘,是我,阿华,阿华救你来了。”说着话,手已搭上沈雪的臂膀。 沈雪想不起阿华是谁,下意识一刀挥了出去! 简少华暴退数步!这一刀,他竟然看不出沈雪是从哪里挥出来的,动作之快,力道之猛,根本不是一个女子能够拥有的。简少华心头大震,沈家五小姐,难道有一身骇人的武功?怎么可能?简少华心念一转,身形一闪间,向沈雪攻出三招。 沈雪那颤栗着似乎随时等待欢爱的身躯飞掠而起,轻灵如行云流水,刀出却如骇电惊雷! 简少华大惊,只觉得沈雪这一刀无论从哪个方位刺过来,他都无法招架,他的全身都在刀光笼罩之中。简少华瞥见到沈雪那娇媚如丝的眼波,大喝一声:“住手!” 如此凌厉的招式攻出后,本来绝对收不回,简少华赌沈雪一定能收回,而且会收回,能收回是因为她的武功已是登峰造极,会收回是因为她此时神志不清,分不得敌我。 沈雪果然在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收回短刀,摇摇晃晃站在那里,面如红云,眼似流波,妩媚不可方物,令人恨不能将她一口吞下。 简少华被自己的命赌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跳出胸腔,他深呼吸两口气,朝沈雪笑起来:“五娘,我是阿华,放下你的刀,我带你到一个好玩的地方去,好不好?” 说着,简少华解开自己的衣带,转眼间将身上衣物除得干干净净,扭动臀部,挺起腹胯,向沈雪一步步靠过来。 ——————————。 ps: 本章7600字,算13号、14号的更新,含舞落亲的打赏、紫萱芷嫣亲、风华亲的粉红票票! 多谢亲的支持! 元宵节快乐!情人节快乐!马年快乐! 求票票呼呼~~~ ------------ 189 烈焰红唇 ——————————。 沈雪望着白花花的身影一步步靠近自己,不由自主吞了吞唾沫。 这个动作更刺激了简少华,更大幅度地挺起腹胯,将个剑拔弩张的玩意儿拼命摇晃。 自天元寺果园与简凤朝上演一幕断袖好戏,当晚简少华就发现自己那玩意儿青一块紫一块,想必是被简凤朝揉捏得狠了,简少华吓得不轻,只怕以后无能。困在天元寺数天,吃喝都顾不上,一时也顾不上那青青紫紫。回到信王府以后,饱暖思淫.欲,寻来身侧侍女试水,不待喷一把白浆,已隐生痛感,不得不半途而止。 此时见着被媚药弄得意识不清的沈雪,简少华觉得更痛了,一意要将那玩意儿埋进紧致暖热的幽谷。 离着沈雪五六步远,简少华忍着火站定,柔声道:“五娘,过来,过来可好?” 沈雪昏沉沉,体内洪峰汹涌,左冲右突只想一泻千里。嘴巴里干干的,沈雪睁大了眼,却看不清眼前的人,茫然问道:“你,你是谁?” 简少华看着沈雪手中短刀的冷光,悄悄向前挪了一步:“五娘,你怎么能忘了我呢,我是阿华,是你的阿华,过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沈雪。 沈雪发髻蓬乱,湿漉漉的滴着汗水,半垂着眸,修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在宫灯的映照上,投下一片蝶翼的阴影。她白皙如玉的脸孔鲜艳犹如滴血,破烂的嘴唇紧紧咬着,编贝的牙齿沁着血丝。她呼吸粗重急促,透出若有若无的幽香。 沈雪微微侧头。似乎听见简少华的说话,却又似乎没听清,波光潋滟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迷茫,她努力地凝聚视线,又问了一声:“你,是谁?” 简少华眉头一皱,忽然明白,沈雪被媚药控制,却残存了本能的警惕,“简少华”这三个字可能在她心里分量不够重。简少华咬了咬牙。女儿心。海底针。他真是弄不明白沈雪对他存着怎样的心意。她为他洗尽冤屈稳固世子地位,不是因为喜欢他么,她誓死不做延庆老儿的妃嫔。不是因为喜欢他么! 简少华试探着唤道:“丫头,我是沈凯川,我是你爹,你把刀放下,过来,爹带你去玩,好不好?”脚下向前又挪了两步。 沈雪舔了舔渗血的唇,喃喃道:“沈,沈凯川?”她偏了偏头,似在思考。身体瑟瑟缩缩却抖动得更厉害,那种如蛇走、如蚁噬、如火烧的苦求被压制着,仿佛囚笼里的困兽,拼命寻找着突破的缺口。她的右手死死握着短刀,空空的左手忽而向前伸挺,忽而紧攥成拳,竟有血珠从指尖细细地沁透出来。 简少华继续柔和说道:“丫头,来,过来,我是你爹,我是沈凯川,来,让爹疼疼你。”说着,又迈出两步,只需一伸手,便能将沈雪抱进怀里。 沈雪慢慢重复了一句:“沈凯川。”她抬起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简少华,似乎在判断,迟疑不决。 简少华哪里还捺得,那玩意儿已硬得不成样子,因着青紫未退,又胀又痛。简少华低吼一声,伸出双臂便将迟疑不决的沈雪搂近身前,不由分说将身子向前一送,使那玩意儿顶住沈雪的小腹。 沈雪只觉得一阵痉挛从头顶波到脚底,口中更干,身体更热,喃喃吐出三个字:“沈凯川?” 简少华血往头上涌,血向胯下涌,哪注意到这三个字是带着问号的,伸手便去扯沈雪的衣带。 沈雪左肘横起直撞简少华胸腹,简少华猝不及防被撞得倒退三四步,沈雪随即挥出一刀,刀尖瞬时抵住简少华的胸口。 简少华吓得不敢再动一动,从没骂过女子的他,一时间只想啐一口唾沫骂一声疯娘子。他想不通,明明她已经在他怀里热得如火,软得如水,等着他寻幽探秘,怎么就突然出手,且毫不留情呢? 沈雪发抖的双唇一开一合地挣扎着,挣扎着吐出断续的音:“沈,凯,川?” 简少华眼光一凝,一下子想通开来,他冒沈凯川的名,靠近了她,她没有拒绝,想是她还能辨清沈凯川是她的父亲,可是他的男女亲热举动却让她在浑沌中又起了疑,所以她向他出手。此时,在她心里,她一定迫切盼望着沈凯川的到来。 怎么办?怎么才能拿下这个戒备到骨髓的烈女子?偷袭?这沈家五小姐不知怎的竟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只怕偷袭不成反受其伤。看来只有等!瞧她汗出如浆、体如筛糠的样子,媚药的药劲儿正在全面爆发,她忍不了太久,无欲的神仙也忍不住红尘的诱惑。 简少华想到这儿,温声道:“丫头,我是沈凯川,是你爹,我来救你,你且放松,放松,再放松。”只待她一放松,她的心气就泄了,也就逃不开他男性的进攻。 沈雪摇摇欲坠。突然,她的右手扬起,一刀扎进腿部的伤口,剧痛袭上大脑,歪歪头,蹙蹙眉,抬起迷离的媚眼望向殿门。 殿门无声息滑开,两个黑衣蒙面人闪了进来。 前面那人似是根本没瞧见站在沈雪身旁的光溜溜男身,向沈雪伸出双手,哑声道:“小雪!你——受苦了!” 沈雪僵立未动,艰难地问道:“你,你是谁?” 慕容迟望着汗淋淋血淋淋,身体已至极限却苦苦死守的沈雪,目眦尽裂,声音嘶哑:“小雪!我来迟了!” 沈雪的眼光迷离得近乎妖媚,喃喃道:“来迟?迟迟?” 慕容迟向身后的蒙面人陆虎摆一摆手。 简少华突见蒙面人闯进殿,首先想到的是守候在殿外的禁卫军统领哪里去了。居然让别人闯进寝殿,甚至不先报个信,接着没来由的面对蒙面人生出几分自惭。因着没穿衣服的缘故,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弯下腰去捡扔在地上的衣服。 陆虎瞳孔一缩,简少华后庭门户大开,一眼可见大力冲撞过的痕迹。陆虎吐了吐舌头,暗想,原来这位名满长安的谪仙子,竟是个男女通杀不忌的,有点儿意思,敲晕了他扔进殿外的华清池,倒显得不怎么好玩。 陆虎吐了口唾沫,身动如轻风。拳出如狂风。脚踢如飓风。照着套上中衣正系衣带的简少华招呼过去。 简少华见蒙面人来势凶猛,退一步后挥双拳迎战,眼睛的余光却看见沈雪化身为狼。扑上她面前的蒙面人,双手环住蒙面人的脖子,照着蒙面人的脸咬了下去。 简少华的心一下子沉进了一缸酿坏的醋,又酸又涩又苦,喉咙里哽哽的似有块垒,究竟是蒙面人来的时机正好,沈家五小姐控制不住倒贴上去,还是沈家五小姐对这蒙面人根本不设心防,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很显然。欲望的洪峰冲破长堤,沈家五小姐与那蒙面人必成好事。 简少华的武功并不在陆虎之下,奈何佳人别抱,演绎烈焰红唇,自己又风光大露,一时又恼又羞,使得心神不定,气血不稳,身法随之滞缓,堪堪与陆虎连环六拳硬碰硬,被第七拳击中后颈,登时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眼光瞥着自己,未系衣带的中衣掩不住光洁如玉的身体,比那赤身还要诱人三分。 陆虎扛起昏过去的简少华走出寝殿。 开玩笑,他还能留下来么,沈五小姐媚毒大发,自家主子便是她最可口的美味,她死扛到现在,不就是在等着主子来开席大吃么。他陆虎要是敢躲在一边流口水,主子能把他的骨头拆散了,打乱了,再装一回。 陆虎转转眼珠,望着不远处火光四起的宫殿,听着慌乱的叫喊,想起暗桩的报告。 南楚后宫里嫔妃加宫娥数以千计,普通宫娥年满二十五即可出宫,但一朝被皇帝临幸,终身是皇帝的女人,此生休想出宫。钟萃宫里居住的女人,多为失宠已久的嫔妃,和莫名其妙被皇帝临幸过一次的宫娥,这些女人拥有得最多的,不是深宫里的金尊玉贵,而是漫漫长夜无法排遣的寂寞。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六十吃人不吐骨,说的是男人呢,还是女人呢。 华清宫寝殿里,沈雪已扯去慕容迟的蒙面巾,哆嗦着双手环抱慕容迟的颈项,唇压上他的唇,胸腹贴上他的胸腹,紧紧的,不使他们之间有任何空隙。 散发着滚烫热度的少女娇躯,摩擦着慕容迟干旱至今的身体,她那轻悠的颤抖,那火热的抚摸,如此青涩,又如此笨拙,透出的却是最勾魂的玉体横陈,暗香浮动,一汪等他游弋的温水。 慕容迟觉得自己硬得疼了。 怀中的少女,剑眉凤目,樱唇琼鼻,无一不美,那笼罩于她通身的光华,如雾中月影,如山顶朝云,至烈,又至妖,至刚,又至柔,眸中流转着似喜似嗔、如痴如醉的渴求,令人只恨不能立即溺死在她燃烧的烈火里。 慕容迟知道这是媚药的药性,不是沈雪的本意,他不想在她神志迷失的情况下与她共沐云雨,他想给她一记手刀劈昏她,可是手抬起来了却劈不下去。他的意志很坚定,可也要看对什么人,挂在自己身上的沈雪滚烫如火,只一个轻吟,便将他的清醒压成齑粉。 ——————————。 ps: 多谢zxc100亲的粉红票票~~ 兔子感激不尽的时候又泪流满面,亲的评价票,把陶子亲费力从9.8拖上9.9的评分,拉到了9.7。。。。。。呜呜呜。。。。。。 点娘规定,满10元得免费评价票一张。亲有意投票的话,可以这么做: 个人中心——我的起点——我的票夹——评价票。 亲,要投,记住选5颗星星哦,觉得不够5颗星星的亲,投票之前先呼兔子一声,行不? ------------ 190 重伤 ——————————。 慕容迟反抱住沈雪,温热的舌轻轻勾着她的唇线,有淡淡的血味在唇齿间弥漫,滑过她咬烂的唇,心里又痛又怜,低低道:“何苦如此伤害自己,便当被狗咬了一回,我将那狗打死且罢。” 沈雪的下腹磨蹭着他的硬挺,她想听他说话,更想宣泄体内澎湃的激流,空虚与湿润渴望着被充填,从身体到灵魂都在呐喊要他狠狠“蹂躏”。 沈雪更紧地抱住慕容迟,低声笑着:“几世轮回,得你不变的爱,我虽不知你的爱从何而来,却是想着,若不能把自己完整给你,毋宁死。”她吮咬着他的唇,给他一个烈火灼灼的笑容。 慕容迟呆了呆,手抚上她的额,声音沉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沈雪不满足他只是在亲吻她,拥抱她,一只手扯他的衣带想拽去于她来说太碍事的他的衣裳,一只手撕在她想来是让她热得直出汗的自己的衣裳,衣裳半褪,肌肤相摩,她那桃花般柔软娇嫩的手从他的领口钻进去抚上他的胸膛。 激荡的热流循着沈雪的指尖,从慕容迟的胸口往下急涌,集中在他最是雄纠纠的地方,汗珠从慕容迟额上滴落,落在沈雪半露的香肩上,望着她无比妖冶的笑,感受到她早已做好迎纳他的准备,慕容迟深深吸了口气,沈雪似是表白的话,在他听来感激多于动情,她在用她的身体感激他的爱情吗。慕容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欢好,他勉力捉住她向他腹下游走的手,真让她的手按到他那里,他再也无力守住二十一年的元阳。 慕容迟闷哑着又问了一遍:“小雪。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沈雪用手回答他,意念一动,力透掌心,挣开慕容迟的手,真的按上那斗志昂扬的小迟迟!另一只手更猛烈地撕扯彼此的衣裳。 慕容迟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涌向小迟迟,充血的脑子却在这一刻有了三分清明,不似他以为的会立刻丢盔弃甲全线告失。 沈雪,似乎不仅得到一些记忆,而且武功也超出前世传承,仿佛是她在近乎绝望的压抑中觅得某种意外的收获。然而。记忆又是一些不完整的片断。她认定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又认定欠下他好大一份情债,所以她要借着媚药以肉相偿。 对这种感恩还债的欢好。慕容迟不喜欢,甚至认作是对自己人品的否定。几世轮回,他救过帮过的人不计其数,难不成男子感恩,他要收为兄弟,让他们命偿,女子感恩,他要收为姬妾,让她们肉偿? 他喜欢沈雪,追随她在人世间轮回。要的不是她一具空泛的躯体,他要两情相悦。 宫灯灯影朦胧,灯光下慕容迟与沈雪两个人之间的衣裳,已被沈雪撕去一大片,寝殿里弥漫着温暖暧昧的气息。慕容迟想起寝殿外的华清池,隐约记得那池上水气氤氲,将沈雪放进温泉池泡一泡,也许能解她的媚毒,意念到此,慕容迟将沈雪打横抱起。 如微风拂过一般的静无声息,似奔雷劈来一般的快又凶狠,一拳击来! 慕容迟听得拳风,闪闪身要退避,一则因为沈雪攀住他,退避的动作没有预料的那么灵敏,二则因为拳势太快太猛又太轻悄,慕容迟躲让不及,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顿时气血翻滚,噗一口血喷出来,脚底下踉跄数步,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单膝跪倒,一张嘴又吐出一口血,沈雪也被震得脱离他的怀抱滚落在地。 沈凯川见是慕容迟,呆了呆,又见他衣衫破烂不蔽体,不由得怒喝道:“竟是你小子!小子怎么敢欺负我的女儿!”又一掌直落慕容迟的头顶。 沈雪大闹后宫,最终还是被居心不良的延庆帝带走。沈家埋在宫里的暗桩见情势紧急,往常惯用的传信手法都来不及,不顾暴露的危险,找借口匆匆出宫往镇北侯府奔来。沈凯川换上夜行衣直奔后宫。禁卫军在他的眼里仿若虫蚁。 因那暗桩听得一说是沈雪被带到慈宁宫,沈凯川搜遍慈宁宫,正焦急找不到人,好像是天雷从天呼啸而降,一道又一道,慈宁宫陷进火海。沈凯川只得隐入夜幕,听那救火的内侍只喊救太后,不喊救陛下,他遂往别处寻来,在皇宫的飞檐翘角上起伏如巨鸟,一处又一处,眼睛都急红了,生怕沈雪命丧天雷大火。 寻到钟萃宫时,偶有女声谈论华清宫将有贵妃入住,沈凯川急向华清宫而来。华清宫寂静无声,灯影淡淡,两个人影紧拥交缠在一起,沈雪的一角衣衫,让沈凯川判定那是有人正对她行不轨,狂怒之下一拳全力击出。 慕容迟听得掌风,急忙就地一滚,还不等他站起,沈雪一个翻滚将他扑倒压在身下,妖艳一笑,小手一勾,又扯下他一片衣襟。 沈凯川这一掌使了六七分力道,慕容迟堪堪避了过去,沈雪却扑了过来,动作之迅捷,之突兀,令沈凯川意料不到,收势不及,结结实实拍上沈雪的后心,沈雪闷哼一声吐出一口深紫的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沈凯川皱起眉,瞥了瞥衣衫不整的沈雪,身形闪动扯下一块帏幔将她盖住,蹲下身捏住她的脉门,暗暗叫声不好。沈雪深中媚药,脉搏非常快,比正常人快得太多,这样急速的心跳,很快会血管爆裂而死!依着时间地点可知元凶,回想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响声,沈凯川明白,慕容小子定是赶过来救沈雪的,挨他一掌可算无辜之极。 沈凯川眼神复杂地看向慕容迟,罢罢罢,以后容他打回来便是。忽地发现慕容迟脸色苍白,嘴角似乎还在流血,看起来受伤不轻。沈凯川瞅了瞅自己的手掌,暗暗想道。即使是自己全力击中的一掌,以慕容迟的武功也不至于顶不住,何以竟似受了重伤一般?沈凯川有些着急,慕容小子真受重伤,女儿中的媚药可该怎么办呢,换人?以女儿的烈性,只怕她醒过来会一掌拍死她自己。 沈凯川伸手扶慕容迟:“小子这么不经打?你在哪里受过伤了?”这小子肌肉紧实匀健,呃,本钱相当不错。 “天底下能承受得住沈教头一拳的人,可数。”慕容迟抹了抹嘴角的血。指着沈雪手腕上的银镯。“我把我的一半元神封在这里面。能以另一半元神感应小雪的情况,今天很不对劲,耗掉了三成的功力。一个时辰从鹿山赶回长安,很吃力。” 对慕容迟诡异的话,沈凯川没有质疑。这一对年轻人折腾出来的花儿,都是他没见过的,索性见怪不怪。他双掌一错,搭上慕容迟的双掌,要给他运功疗伤,不在最短时间内稍稍恢复体力,沈雪会毒发身死的。 慕容迟摇摇头:“我的练功心法与常人不同,沈教头不必费心。”低头看向沈雪。但见她面色殷红,呼吸粗沉,紧蹙的眉宇间染满艳香,露在外面的玉颈皓腕,如胭脂轻抹,红粉薄匀,透着令人窒息的妖娆。 沈凯川翻翻眼睛,我想费心吗,不是为我家丫头,想我为你费心,太阳从水里爬上天。 慕容迟感到渐软的小迟迟又抬起头来,难乎为情掩饰地弯下腰,将沈雪抱起来,勉力走到寝殿外。 夜空被火光映红,远处的呼喊声依然此起彼伏。 华清池位于寝殿的西南,相隔四五丈,以白玉砌成雕栏,池面上有薄薄的水汽轻浮,水中长长地拖着灯光的影子,静静的,纹丝不动,池水青黑色,闪着亮光,仿佛一块上好黛玉。 沈凯川轻轻吁了口气,对慕容迟刮目相看起来。这小子,有勇,有谋,还很自持,不欺暗室,女儿算是遇对人了吧。楚晋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冲突起来再说吧,车不到山前,谁知道前方还有没有路呢。 慕容迟扔出一锭银子试试水深,然后抱紧沈雪,跳进池中。这一跳,直把慕容迟惊得毛骨悚然!浮在水面的水汽根本不是温泉的热气,而是冰寒的冷气,这华清池赫然是一口极寒的寒潭! 水沁肌肤,如铁刷刷肉般痛。 沈雪的身子热烫如火,被这瞬间将人冻住的寒水一激,只怕人要毁了! 慕容迟竭尽全力将沈雪抛出池外,沈凯川吓了一大跳,飞身探臂接住自家丫头,立马被冰冷的湿衣服吓住,抱着沈雪慌忙跑进殿里,把她放到拔步床上,捂在被子里,叫声“慕容小子”,转过身并不见慕容迟,心头一沉,脚尖点地腾身来到华清池旁。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慕容迟把沈雪抛出池外的同时,受到反作用力,他的身体向池水深处沉去。屏住呼吸,忍着刺入骨髓的寒痛,慕容迟拼着所剩无几的气力浮出水面,攀住汉白玉的池沿,几次挣扎也没能爬上来。 沈凯川急忙将慕容迟拉上来,问:“还受得住吗,快进去,我给你们找些衣服换上。” 慕容迟脚下如坠千斤,一步步走进寝殿,顾不得其他,除去被沈雪扯得稀烂的衣裳,拉过一床被子裹住发抖的身体,但觉得五脏六腑都冷透了,那冷意俨似钝刀割肉,痛到心底。 延庆帝有意封沈雪为贵妃,居华清宫,这华清宫里便是应有尽有。 沈凯川很快捧来一大堆衣物,望着慕容迟那苍白的脸,颇有些讪讪,若非受自己一拳,小子不至于被寒潭之寒困住,只怕是要丢掉半条命地大病一场。 换衣服,解媚毒,小儿女间的事,他这个当爹的还是让出一射之地吧。沈凯川扔过来内伤药、外伤药两个瓷瓶子,往寝殿外走,脚底有些虚浮。走出寝殿,关上殿门,望着火光映红的夜空,沈凯川双拳握紧。 如此喜欢美人,我拿什么来满足你,我的作死的君王! 慕容迟望着沈凯川蹒跚离去的背影,但觉得空气里都留下了他的萧索与孤独。无声呼出一口气,低头望着昏迷未醒的沈雪。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犹在滴着水,洇得颈下的刺绣双鸾起舞的软枕一片凌乱水渍,殷红的面色渐转嫣粉,呼吸不再那么急促。 慕容迟轻轻掀开被子,明黄的锦褥上一片黯淡水迹。他抿了抿唇,轻轻解去她又冷又湿又破的衣裳,他的神情是虔诚的,仿佛在朝拜他心底的神祇。他的手轻轻抚上那玲珑的曲线。她的肌肤细腻莹润像丝缎一样柔滑,腰肢纤细绵软似风中的柔柳,盈盈一握的宝圆挺拔娇艳似盛开的玫瑰,而那玫瑰的粉色花蕊微微颤动,静静散发着迷人的幽香,——比玉,玉生香,比花,花解语。 慕容迟的感觉非常不好。凝视着沈雪冰肌玉骨下透出来的曼妙而魅惑的香肌艳骨,他觉得体内燃起蓄积已久的灼热的火焰,火浪一浪一浪地扑打过来,烧得他血液沸腾,呼吸急促,然而,来自小迟迟的痛感,不是胀得发痛,而是一种冰寒的刺痛。这种冰寒的刺痛迅速冷却了他沸腾的血液。 慕容迟垂眸望着想抬头却抬不起头的小迟迟,明白自己这是被那寒潭伤得狠了。入潭之前小迟迟抬头挺胸,意气风发,被那阴寒一激,好似冰火相撞,火瞬时被冰冻住,若是即刻离开寒潭,或许无碍,奈何运功感应在前,受沈凯川一掌在后,内伤极重,体力已至油尽灯枯,他无力爬出寒潭,寒意贯穿身体,以致根本受伤。他抬起手抚抚前额,有闷热穿透表面肌肤的冰寒传到掌心,慕容迟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太久。 而沈雪,可能正因浸入寒潭的时间很短,那冰寒散去了她全身的燥热,筋疲力尽的她沉入昏睡。 撤掉被水浸湿的褥子,翻了翻那一大堆锦绣,慕容迟拿棉巾绞干沈雪的头发,清理她腿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灌抹沈凯川留下的外伤药,以丝带包扎,又挑出勉强合意的衣裳帮她穿妥,为自己挑了最大号衣袍将就穿上。然后盘腿坐在床侧,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双手置于膝上,默默运转内功心法。 只一会儿,沈凯川敲了敲殿门,又等一会儿,推门进殿,道:“老儿带着人往华清宫来了,我们得离开这儿。”看着慕容迟青灰的面色,想说,又闭了嘴不再说,背起沈雪闪出寝殿,翻墙而过,把沈雪放在一丛黄杨树后,又翻墙折回寝殿,突见一个黑色人影闪来,却是陆虎。 陆虎低呼一声扶住倒下的慕容迟,默默自语,沈五小姐中的那媚药,太厉害了,竟然把那么强悍的主子掏空吸干得站都站不住了! 慕容迟看到了陆虎眼中的打趣、不满和心疼,明白这小子在想什么,并不解释,只轻轻说:“赶紧走。” ——————————。 ps: 不好意思,更晚了,在中关村修摄像机,拖的时间有点久。 稍后还有粉红粉丝值加更。谢谢噼里≡啪啦亲的打赏。 ------------ 191 疯狂 ——————————。 简少华望着面前的诸多女人,他的嘴巴干干的,不由得咽咽唾沫,又咽咽唾沫。 那个蒙面人,趁他挨一拳昏迷之际,不可理喻地剃光了他的头发,更不可饶恕地使强功废掉他一身的武功,此时的他,坐在铺着厚厚棉垫的圈椅里,抬抬胳膊伸伸腿都吃力。他有一种很糟糕的感觉,他是砧板上的鱼肉,这些女人是菜刀。尽管那蒙面人为他穿上外袍,可是,那袍子下,一根带子也没有啊,空荡荡的跑着凉风。 女人们在简少华面前跪了下来,似在叩拜她们期盼已久的君王。 一个化着浓艳酒晕妆的女子抬起头来:“佛的使者说,君生来高贵不凡,是堕入凡尘的佛子,犯了那不该有的相思魔障,佛的使者把君送到这里,希望我们姐妹为君消业,除去心魔。” 简少华恨不能脚踩那蒙面人,将他一点点踩死,剃个光头就成佛子,佛收弟子有这么轻率吗。见这些中年女人态度恭敬,仪容端庄,简少华稍稍安下心来:“何谓消业除魔?” 二十多年来,他进出宫门便如进出自家大门,即使他顶着亮闪闪的光头,这些延庆帝继往的女人也应有人认识他,他却不敢坦承自己就是信王府世子,丢不起这个脸啊。而这些女人,无一人指认他是太后亲孙,为他去向太后求助,怕也是揣着那装糊涂故作不识的恶念。 简少华虽然为七号暗卫升职统辖两万禁卫军而高兴。却对他关键时候不知所踪恨得咬牙,又在心里祈祷七号赶紧来救他。 酒晕妆女子十分认真:“礼曰,天子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为使雨露均沾。上月初一至十三,九嫔以下每九人进御,十四由三夫人进御,十五乃皇后幸日,下月自十六皇后幸日起,天子再御夫人、九嫔、世妇、女御,与月之盈亏相应。佛的使者说,须得以天子之礼待君,送君到这里来,正是本殿巧有姐妹九人。” 简少华忍不住要啐一口。该死的蒙面人。仗着神出鬼没的身手。装起佛的使者来,有朝一日落到本世子手里,且叫你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于女色,简少华并不看重,想则来,不想则去,自通人事以来荒唐事仅天元寺果园那一桩。夜御九女,这是要他简少华的命么! 简少华从齿间挤出一句话:“我不要你们消业除魔,可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是言辞疾厉得罪这九个女人,她们发起疯来。谁来救他啊,他对她们温柔一点,她们也能对他温柔一点吧。 酒晕妆女子正色道:“我们姐妹虽然卑微,不敢违拗佛的使者。” 九个中年女人站起身来,你看我,我看你。 酒晕妆女子:“我们姐妹中,我的样貌算是最好的,自当由我先来。” 女甲:“妹妹此话差矣,妹妹的样貌算得好,怎么会三年不曾见陛下一眼,人要有自知之明。” 女乙:“我的位份比你们都高,自当由我先来。” 女丙:“姐姐的位份是比我们高,不过是姐姐曾经怀过一胎得的晋位,不能算陛下有几分高看。” 女丁:“还是由我先来,想当初我刚入宫的时候,圣眷极隆,要不是被人暗下了绝育药,我也会诞下皇子的。” 酒晕妆女子:“好汉不提当年勇,好女不提当年宠,我们姐妹同住在这钟萃宫里,所见的就是头顶的一片天,今日有佛的使者眷顾,我们万不可因这眷顾而起争执,对不起佛。以我之见,抓阄如何,谁一谁二,全看佛意。” 众女拍掌:“如此甚好。” 寻出竹牌,做起阄来,众女个个双手合什,表情严肃。 简少华气得俊脸扭曲,这些女人已经把他看成了供她们赏玩的私物!可是想到她们的年龄能给自己当娘亲,那玩意儿哪里硬得起来。他勉强挤出笑:“姐姐们都有一双慧眼,当看得出来我身子受损得厉害,说一句话喘三口气,请容许我养一养,养得好了,才能为姐姐们做事。”心里狂呼七号你在哪儿,再不来救我,我要杀了你! 女甲伸过手来抚上简少华的脸:“君的脸色是差一些,我们姐妹愿做佛子采补养身的炉鼎。” 众女捧来绣被铺在殿中央,铺了数层之厚。 女乙微微笑道:“君不要嫌弃我们姐妹这里简陋,地方宽敞,也便于君行为。” 简少华望着走过来的女人们,冷汗淋漓,刚刚失去一身武功虚弱到极点的他,怕是要被这些久旱的女人吸成干尸。他全身都抖起来,恨不能将那蒙面人一口口嚼碎吞下肚去。 简少华双眼通红:“贱妇放肆!可知我是谁,我乃信王府世子简少华,速去禀告太后,自有尔等重赏!敢动我一指,我必让尔等吃那千刀万剐之苦!” 眼见这些女人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简少华再顾不得颜面,高声叫破自己的身份,以求阻止她们色心大发,色与命的选择,并不难。他这具被无数贵女渴求的肉身,岂能折辱在这帮早被狗皇帝抛弃的贱妇手里! 女丁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硬木胡桃,捏住简少华的鼻子,待他不得不张口,一把将硬木胡桃塞进他的嘴里,吃吃一笑:“佛子真会说笑,佛子这般青白生嫩,哪比得美如罂粟花开的华世子半分,华世子何等风流尊贵人物,太后岂会让他在后宫中走失。佛子可是瞧不起我们姐妹,认为我们姐妹不堪被佛子采补?” 女丁心头冷笑,华世子。我认得你,这才真叫做天网恢恢,报应不爽!淑妃害我一生无子,我拿你简少华来抵。谁让你的娘亲是淑妃的姐姐呢! 简少华躺在绣被上,外袍已被脱去,肌体裸.露在深秋之夜的空气里,皮肤上起了一层麻麻的栗粒。他的手脚都被按压住,嘴里又塞了硬木胡球,动不得,喊不得,只能让女人的手不停揉捻他那玩意儿,任那湿热的舌头啃过他匀实如玉的躯体。 女丁趴在简少华的两腿间,眼神火热。轻吐香风:“佛子的本钱真是雄厚。这两颗圆圆的红痣真是会长。拂开密密的丛林才得以见,可是诱人脸红心跳得紧。” 简少华顿时觉得自己比最劣等的青楼里最丑陋的小倌都不如,因为没有哪个小倌会被这么多女人轮番强上。那玩意儿有多坚挺。身体的感觉有多愉悦,心里的屈辱就有多深。 泪水从眼角滑落。 二十多年的生命,他从来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从来是贵女们跪在他的脚下吻他的脚,从来没想过会被一群年老色衰的女人趴在他的腿间啃咬他的命根,从来没有一刻令他羞耻到绝望,即使是被简凤朝奋力冲撞得后庭流血,也没有这样让他感到自己就像路边的野狗,卑贱。肮脏,任人践踏。 简少华想不通那蒙面人用的什么功法废去他的武功,明明虚弱到手脚动一动都很费力,那玩意儿吐过精华之后竟不肯倒下,也或是这些寂寞的女人花样百出,让他始终在巅峰上徘徊。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眼前一阵阵晕眩。再好的金枪用得多了也会破损,会折断,欲仙欲死的感觉渐渐消失,痛感越来越分明,他想哀求这些不配给他擦靴的女人饶过他,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简少华总算明白什么叫求死不得,硬木胡桃塞在嘴里,不止是不让他喊叫,也是不让他咬舌自尽。 疼痛从命根传到大脑,又从大脑传向四肢,简少华心里悲凉到绝望,只怕明年的今天是他根断命亡的忌日! “唉,看着本钱不错,怎么就不经花呢,这可如何是好。” 女丁笑道:“不用着急,我自有办法。小时候听爹娘讲故事,有那狐狸精与人交好,专为吸人元气,以图变得年轻充满活力,我们姐妹久居钟萃宫,早已青灯黄卷,今日有佛的使者临界,自当无命不从。为佛子消业除魔,不怕被采补,只怕佛子修为不够,无法回天侍奉佛祖。” 众女在女丁的说笑声中,将软成一瘫泥的简少华当一幅画挂了起来。 屈辱的泪疯狂地涌出眼眶,流过脸颊,滴在胸膛上,又滑入腹下。 女甲叹了口气:“君这般娇弱如花,稍后为君穿上女装,免得被其他人瞧去,我们姐妹能留得君在此长住,受佛光普照,也是好事一桩。” 女丁拿来一把剪刀,在简少华身下比划。 简少华惨白的脸更惨白了,呜呜叫着,拼命挣扎,被挂着的身子前后摇晃。这疯女人竟是要拿剪刀剪去他的命根么,那样可真是一分希望也没有了! 女丁咯咯笑起来:“佛子这般不解人意,倒叫我难过,我们姐妹还等着佛子采阴补阳,哪会做那断人命根的恶狠事。佛子不曾见过花园里的花工修剪花枝么,我不过是想当一回花工,为佛子除去杂草,不叫杂草掩了花蕾的怒放。佛子既怕,我不做便是。”说着,转到了简少华身后,小手掰他的臀肉,忽地笑起来,“佛子是那不忌荤素的人唉,怪不得佛的使者说,佛子被业魔迷住心窍,需要好好消除。” 简少华已感觉不到愉快,模模糊糊觉得她的揉捏怪怪的,然后,嗷!简少华发出凄厉的惨叫,一个又冷又硬的锥状物刺进他的后庭,深深地刺进!紧接着,一个又暖又软的东西在他那垂头丧气的命根上拂来拂去。 女丁吃吃笑道:“佛子,这是狐狸的尾巴,插上它,佛子即可化身为狐,采阴补阳,迅速恢复元气。” 酒晕妆女子:“妹妹倒似与佛子有仇,这般疯狂戏耍,往后不得用,可该怎样是好?” 女丁笑道:“姐姐此言差矣,我将这平日里宝贝得不行的狐尾都拿了出来。还不是为着姐妹们着想。”说着,握着那狐尾在简少华身下拂动。 来自命根与后庭两处的异感,极为怪异,简少华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那玩意儿急遽膨胀起来,不一刻他全身一阵抽搐,一把白浆喷在那狐尾上,然后,光头一耷拉,晕了过去。 众女掩口笑,笑声戛然而止,齐刷刷扑倒地上,抖了两抖,再无动静。 新任禁卫军统领。信王府暗卫七号。闪身进来。 原本他守在华清宫的寝殿下。奈何人有三急,只是去茅房解决存货,回头便见沈凯川阴沉着脸站在殿门口。七号提着裤子再不敢动半毫。依稀看见两个人影掠出华清宫,紧接着延庆帝带着人折回华清宫,进得寝殿后,一顿咆哮,宫娥都死了,沈家五小姐不见了。 七号没把这些内侍宫娥放在心上,听了许久,不见有自家世子爷的声息,不由得着急起来。沈家五小姐的样子,不行男女之欢会送命的。华世子本意娶她为妻,不过是把洞房提前而已,量沈凯川不敢把华世子怎么样。沈凯川守在殿门口,是为了护住华世子与沈五小姐成其好事吧。那掠出华清宫的身影,其中一个应该是华世子。 七号想到这儿,悄悄溜出华清宫,加入到灭火的禁卫军当中。火光烧红了他的脸,烧得他浑身热烘烘的,沈家五小姐那火辣辣的媚眼娇颜,辣得他全身窜火。他忍不住从火灾现场溜走,潜入钟萃宫,想找他的相好一泄烈火。 路过一处偏殿的屋顶时,被奇怪的哼哼声拖住脚步,掀开屋瓦一看,不由得笑了,竟是多位女子与一个光头共赴巫山云雨。坏人好事要折寿的。七号扣上屋瓦正待离开,突然惊觉那光头正是他以为早已离宫的华世子,这一惊惊出一身冷汗,无暇多想,使银针将殿中女子全都杀死,扯下一块帏幔裹住简少华,趁禁卫军忙于救火,潜入地道逃出皇宫,直奔信王府。 七号跑着跑着,意识到自己过错大了。如果信王夫妻认为是他的疏忽,造成谪仙般的华世子被一群老娘们儿给轮了,他有多大的功劳也逃不掉一死,需知他们这一派系的人,所有希望都在简少华身上。 七号转动脑筋,很快想出脱身之计。 信王夫妻还没休息,响彻长安的炮声,让他们胆寒地想起前不久被天雷劈塌的客院,雕梁画栋的客院随着两声巨响,变成一堆尘土呛鼻的碎石乱瓦。 夫妻两人心惊肉跳,害怕天雷再次袭击信王府,扪心自问没有做天怒人怨的事,怎么会招来天雷呢。站在院子里,遥望火光映空的地方正是皇宫,信王夫妻相视而笑,天怒人怨的是延庆老儿。 笑容很快消失,夫妻两人看到绝不能露面的七号背着简少华回来,知道情况大不妙。 幽香漫漫的卧室里,简少华软塌塌的似被抽去了筋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光裸的身体密布欢好后的印痕,气味不堪入鼻。 信王妃哭得不成声,急令侍女送来热水,为简少华擦身。 信王又心痛又愤恨,一边派人去传大夫,一边向七号询问。 七号把在心里滚了十来遍的话说了出来。 下午华世子传来密信,让他保护奉旨进宫当公主伴读的沈家五小姐,向晚时分沈家五小姐大闹皇宫,宁愿毁容,宁可一死,不肯为妃。华世子收到鸽书,自地道入华清宫解救沈家五小姐。皇宫失火,新升禁卫军统领的七号被传到火灾现场,责无旁贷督管灭火事宜。 华清宫无一活口,七号奉命从火灾现场来到华清宫,这才发现华世子失踪,等延庆帝安顿之后,七号满宫搜寻,终于在钟萃宫找到昏迷的华世子。 至于华世子遭遇了什么,七号还不知道。 信王听到钟萃宫三个字,再望着简少华满身可疑的印渍,隐隐猜出儿子的遭遇,却不愿去相信。 大夫五十多岁,姓柳,曾任太医院院使,受人诬陷入狱待死,信王李代桃僵将他救出,养在信王府。 柳大夫握住简少华的手号了一会儿脉,翻翻他的眼皮,向信王夫妻拱一拱手。说声“得罪”,捏住简少华的命根细细端看,就像在看一件多处开裂的瓷器,裂口处露着瓷的胎底。柳大夫莫奈何叹了口气。又号一会儿脉,摇头叹道:“王爷,世子这回伤得狠了,老朽很抱歉。” 信王扶着椅子扶手坐下来,颤声道:“柳大夫,究竟如何?” 柳大夫满面愁容:“世子伤在两处,一是武功被废,这个不算最重要,最重要是,是。世子的子孙根受损得厉害。有可能。有可能起不来了。” 七号吓得呆了。 简少华成亲三年,尚无一子一女,子孙根被废。意味着信王府后继无人,这个消息传出去,必将导致绝大多数人弃信王府而投延庆帝。卫国公之乱,延庆帝虽折了两个儿子,可还有两个儿子,且三皇子简凤鸣天元寺救驾,使长安城几乎全部的文武大臣都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威望一时无人可比。 子孙根被废,可以说是钟萃宫那帮如狼似虎的老娘们儿干的。 武功被废,那是谁干的呢?华清宫在东。钟萃宫在西,武功被废的简少华是怎么从华清宫去的钟萃宫呢? 七号只觉得冷汗直流,后脊梁窜冷风。他能想到的人,只有沈凯川!难道是沈凯川看到简少华对沈五小姐行不轨,一怒之下废了简少华的武功,送他去了钟萃宫任人祸害?七号大恨沈凯川糊涂,沈五小姐中了媚药,简少华那么做是把自己当作解药奉献给沈五小姐,是沈五小姐的救命恩人唉。 不过,简少华究竟看到什么人,遇上什么事,只有他本人知道,等他醒过来,事情自当大白。七号悄悄握了握拳,刚才只字没提沈凯川,现在更不能提,他必须咬定那番说词,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七号擦擦额上的汗,又想,柳大夫说的是“子孙根有可能起不来”,言下之意还是有希望治好的。七号再擦擦汗,神在上,佛在上,保佑我家小主子无事才好。 信王老泪横流,得到简少华这个儿子有多么不易,他记得清清楚楚,简少华有多么优秀,他看得明明白白。半个晚上,两三个时辰,简少华从生龙活虎变成大半个废人,怎一个恨字说得过去! 简少华伤得有多狠,信王就有多恨。作为父亲,他宁愿自己在十八层地狱滚十八个来回,也不愿儿子受这般苦痛。 信王冷冷望着七号:“你说,阿华是为了沈家五小姐才进的宫?” 七号:“是。” 信王老眼一凝:“你说,沈家五小姐大闹皇宫,宁愿毁容,宁可一死,不肯为妃?” 七号:“是,沈家五小姐说,华世子要把她迎进信王府,沈家五小姐还说,誓不为人姬妾,绝不以色侍他人,这话,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信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在简少华的床前踱了几步,走到窗下,回过身来望着七号:“照这样说法,镇北侯府的五小姐,对阿华是有情意的,倒不枉阿华愿意给她妻位,还不顾生死进宫救她。” 七号:“华世子风采绝世,长安城里能有几家贵女不对世子倾心,沈家五小姐,一个侯府庶女,哪能例外。” “不错,我儿乃是长安第一少年,一个侯府庶女还能翻出我儿的手掌去。”信王捋着颔下花白的胡须,“沈家五小姐,是个不错的,有胆识,够冷静,虽然出身卑微了一些,到底是沈凯川的女儿,不算说不过去。” 信王妃抬起泪汪汪的眼:“王爷是有什么打算吗?” 信王走到床边,推开小心翼翼给简少华擦身抹药的侍女,接过湿棉巾拧干,轻轻拭去简少华脸上的泪痕,慢慢道:“我儿受这般大罪,都是为了沈家那个五小姐,明天一早,将十六抬红箱抬去镇北侯府,向镇北侯正式下聘,聘沈凯川的长女为我信王府独子正妻!” 七号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华世子几乎是个废人,沈凯川不会不知道吧,怎么可能答应嫁女!那沈凯川,岂是好惹的人,十六年前与西戎一战,人们就算不记得,鹿山脚下血洗苗家军,长安城里哪个敢忘! 七号犹豫道:“王爷,这下聘,是不是等华世子身子恢复以后再议?” 信王冷笑道:“身子恢复?本王可不想等!阿华连遭重创,比着死就多一口气,所为何来!本王不为他着想,还有谁为他着想!沈家五小姐早日进信王府的门,早安阿华的心,还有利于阿华的恢复。他们两个,一个不要命闯宫救人,一个宁死不肯屈从延庆老贼,本王怎能不成全他们的小儿女情意!” 信王以手加简少华的额,老脸闪过疯狂的笑意,“阿华,你放心,沈家五小姐及笄之日,就是你的洞房之夜,谁敢阻拦,本王绝不能容!” ——————————。 ps: 6300多字,17号的更新,并含陶子亲的粉红票,红粉妖精亲、舞落亲的打赏,颦兮嫣然亲的粉红票,zxc100的粉红票票,噼里≡啪啦亲的打赏。 多谢各位亲的支持! ------------ 192 遗诏 ——————————。 桃园。漫天漫地的桃花,在红云紫雾中绽放,娇软的花瓣散发着婉约轻扬的清甜,一阵风过,落花清灵灵洒落,天地间浮香萦绕,令人醺醺然欲醉。 水汽氤氲的温泉,一个少女正在沐浴,她那年轻饱满的胴.体,在西斜的阳光下,宛若一尊毫无瑕疵的玉雕,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沿着她线条完美的脖子,滚上她丰圆润泽的胸膛。她轻轻笑着,满园桃花竟似失了颜色。 少女明媚的眼波忽然向桃林中一转,嗔道:“你又祭出这般凶相,吓我么。” 桃树上蜷伏着一只兽,头长三角,脸生九眼,嘶风怒吼可吓破人的魂魄。看着少女出水芙蓉一般从温泉中站起来,翩若惊鸿藏进了素色纱衣中,抬抬爪子,懒洋洋道:“洪荒异种九眼噬魂兽,偶尔祭出来揍揍不老实的天蓬,还好吧。” 素衣少女拈了一朵桃花噙在嘴角,不以为然:“天蓬乃是上神,天界谁个不知他对月仙心有戚戚,哪能真对我这个小小的桃花妖动那种心思。妖唉,小妖一个,当年若不是七仙子偷入凡尘,我哪里到得天界,还留在这蟠桃园做一名花女与天同寿,早魂飞魄散不知多少年。” 九眼噬魂兽哼了一声:“不入天界更好,有地仙之祖的灵光,也能与天同寿。我再一次提醒你,收起你那不够看的虚荣心,看见天蓬能绕多远就绕多远,天蓬对月仙连个小手都不敢拉,对你可没那么多避讳,你是七仙子带上天界的,可七仙子早已风光不再,自身难保,弄得你在天界没背景、没靠山、没修为,偏还顶着一张桃花脸。谁也不会为你一个花妖去得罪天蓬。” 素衣少女一跃跃上桃枝,坐在九眼噬魂兽身边,笑道:“谁说没有人为我去得罪天蓬,你抬起你的爪子数数,你打天蓬打几回了。好了。你知道我胆小。最不愿意折磨我的这一双眼睛,还不还你本相来。”摸摸九眼噬魂兽的三只尖角,故意抖两抖。 九眼噬魂兽摇头叹息:“明明是个桃花妖。却长着一双九天凤目!明明一双九天凤目,却是个浅薄的桃花控!若是那天蓬有着二郎神的风采,我看你不但不逃,还要反扑上去!”说着话,化身为一只体态优美的花豹。 “二郎神,那是个太遥远的存在。”素衣少女笑道,伸手揉揉豹头,俯过脸来,以额抵住豹子额上的王字。忽地情绪低落,闷闷问道,“镇元大仙又招你回西牛贺洲五庄观了吧,你什么时候走?” 花豹抬抬爪子:“主人那里的坐骑,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三千年一度的瑶池蟠桃会。主人一定会应邀而来,到时我向主人求个说法,让你跟我一起回西牛贺洲,不算什么大事,蟠桃园少你一个不少。五庄观多你一个不多。” 素衣少女嗤一声:“是吗,既然五庄观多我一个不多,那我还去做什么,不去,不去,稀罕你这只豹子。”扭着腰跳下桃树,往桃花深处走去。 花豹从树上跳下来,落地一滚,化身为一个英俊少年,抿唇一笑:“傻妮子,到了五庄观,有地仙之祖那样强大的存在,我们就可以做一双道侣,你就可以瞧着我的模样,到时候,我得好好问你一句,可折磨你的眼睛?”灿烂的一笑,令西天的五彩霞云亦失了宝瑞。 桃花落,满园桃香。 一只猴子翻着筋斗进了桃园,那猴儿头戴金冠,上插翎尾,蟒袍玉带,俨然猴王气派。猴儿在桃树间跳来跳去,摘一个桃,咬一口扔掉,再摘一个桃,咬一口又扔掉,满地是吃了小半的桃。 素衣少女斥猴儿不该糟蹋桃子,猴儿做个鬼脸,驾云遁走。素衣少女提着装满鲜桃的紫竹篮去了蟠桃会。 主座上的美妇笑嫣嫣招呼众神诸仙享用鲜桃。美妇轻咬一口,不料牙崩血流,手中的鲜桃变成顽石。美妇怒极,喝令执金吾行杖刑,将素衣少女扔出南天门…… 沈雪翻身坐了起来。 四周静悄悄地,窗外光线明亮,似是正午时分晴好天气。抬手摸摸额上的薄汗,看着自己的衣袖,沈雪呆了呆,慌忙掀开被子,跳下床,看着身上明显属于贡料的衣裳,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三碗春香茶。她被延庆老贼灌下三碗媚药。 这里肯定不是镇北侯府听雨院她的闺房。是华清宫?贵妃居住的华清宫,应该是奢豪阔大的,这里的陈设远算不得阔大,但是绝对可称奢豪。是华清宫的偏殿?她终究没有遇难呈祥的好运! 沈雪眸中寒意渐浓,一掌拍上靠墙的硬木长案,只听咔嚓一声,长案一角生生断裂。沈雪目光一凝,凝神看着自己的手掌,盯着长案的裂口出神。 屋门被推开,闯进来两个人。沈雪怔住,竟然是沈凯川和男装的冬草。她,被老爹救了? 冬草扑通跪倒在沈雪脚下:“小姐,小姐,你可醒了!” 沈雪向沈凯川盈盈一礼:“爹。” 沈凯川定定看向破裂的硬木案,嘴角斜斜飞起:“福祸相依,丫头这是因祸得福?” 沈雪垂眸:“女儿参悟了独孤剑法,得空可以向爹爹请教一二。爹,是你把我带出皇宫的吗?这儿,是什么地方?不似桃花山庄。” “聚春和的客栈,四楼。”沈凯川向冬草摆一摆手,让她速去取膳,然后拉过一张交椅,大刀金马地坐下来,“昨晚的事,你不记得?” “昨晚?”沈雪推开窗,放进一屋秋阳,声音冰冷,“爹,女儿自己会收拾延庆那老贼,不用爹出手。” 沈凯川叹了口气,“我听陆虎说,昨晚先到华清宫的人是简少华,本意可能是想救你,可见着你中了媚药,心中便生出了不轨。老爹我比慕容小子还慢一步,他是从鹿山赶到华清宫的。” 沈雪皱起眉努力回想,似乎听到炮声,简少华,慕容迟。都赶到了华清宫?沈雪不由自主握住腕上的银镯。有一些记忆慢慢浮上心头,云川府,沐氏王朝。沐容驰,护国公府,慕氏王朝,慕容驰,九眼噬魂兽,桃花妖……沈雪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她算找回全部的记忆了吗? 沈凯川忧虑地:“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 沈雪微微笑了:“爹,那些,不重要。” 沈凯川苦笑:“不重要。你说得轻巧,今天一早,信王亲临镇北侯府,带着十六抬红箱,为简少华来聘你做信王府世子正妃,随后信王妃又来。直说要你现在就到信王府为简少华侍疾,她说,只有如此,才会绝了别人不该有的念想。你闹皇宫时说,简少华要迎你进信王府。又说不做姬妾不以色侍人,就这半天时间,信王府让全长安人都相信,你与简少华早有私情,他们这么做,全了你们两个的脸面,一俊遮百丑,婚期都给沈家送来,十月十一,你及笄的第二日。” 沈雪不由得冷笑:“怪不得南楚天下落在延庆老贼手里,信王府,无知自大的蠢货!跪了延庆老贼二十年,还不知道为什么跪!” 沈凯川笑道:“狠话杀不了人,信王府这么做,是真的急了,陆虎拼得耗损一半内力,废掉简少华的武功,还把他剃了光头,送进钟萃宫,”摸了摸鼻子,有遗憾地说,“少卿说,简少华的子孙……”忽然想起自家丫头还没及笄,赶紧咽下了后面的粗话,话是咽了下去,五官挤到一起。 沈雪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老爹那没说完的话,脸孔一红,问:“祖父准备怎么办?” “十六抬红箱封在外院。”沈凯川淡淡道,“昨晚,慕容小子用那种热武器,炸掉了金銮殿、慈宁宫、坤宁宫,炸得长安上下不安,都以为天雷来袭。信王府咄咄逼人,你祖父借机进一步激化矛盾,拉着信王去向延庆老贼要人,你大伯母则拉着信王妃去向太后要人。” 看沈雪疑惑的神情,沈凯川解释道,“救你出宫以后,考虑到皇宫和信王府两方的较力,我只能把你先安置在聚春和。因为,延庆老贼与信王府,都不知道你被何人救走。少卿说,信王府的柳大夫针法神奇,半夜时分简少华就苏醒过来,据简少华自述,有两个蒙面人闯进华清宫,伤他,劫你。慕容小子和陆虎他们用的那种蒙面巾,把脸蒙得就剩一双眼,神仙也认不出谁来。” 沈雪想起慕容迟在桃花山庄使用过的那种蒙面头套,类似特警出警时使用的头套,的确是一巾蒙面,神仙辨不清。 沈雪凝视沈凯川:“爹的打算本是离开长安到六侠村去,女儿觉得,不把长安的事摆平,即便到了六侠村,我们也不得安宁,计划不如变化快,爹有什么新打算?” “究竟是玉家的传人,你比你娘亲还沉得住气。”沈凯川叹了口气,道,“昨夜我与你祖父也商议过了,情势迫人,不得不提早起事。卫国公在鹿山选择的屯兵藏身所在,端的好极,你祖父已传书你大伯父,由他安排三万亲兵即刻启程潜入鹿山。我原意放信王府一马,可是,信王府非上赶着找死,那就只好与延庆老贼一网捞掉。” 沈雪眯起了眼睛:“祖父与大伯父,还有爹,你们拥立勇王府,不是因为延庆老贼对不起爹你,也不是因为信王府对镇北侯府屡屡逼迫,而是——奉了先帝遗诏?” 沈凯川眸色一沉,又一亮,缓缓浮上笑意:“我沈凯川的女儿,好!没错,当年先帝发现自己体内毒素再难清除,招包括你祖父在内的四位重臣到病榻前听旨,准备下诏太子继位,二皇子兵变逼宫,四位重臣护着太子逃命,我把先帝用血写的传位诏书藏在怀里,躲到病榻下,看着太子被二皇子打伤,看着八皇子暗算二皇子,锤击太子,毒杀先帝。宫中杀来杀去杀了七八天,我趁乱逃出宫,四位重臣只有你祖父得了活命。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智王,成了傻子,再无人知道先帝留有遗诏。” 沈雪蹙眉:“先帝下诏太子继位,祖父该保智王府才对。” 沈凯川摇头:“太子与五皇子,即勇王,都是先皇后嫡子,先帝遗诏,贤者居之,少恒不堪大用,比少卿差得太多。现在少卿羽翼渐丰,遗诏也该问世了。” 沈雪歪了歪头,笑道:“那我就不担心信王府再出什么妖娥子。”眸子转了转,“爹,这里是客栈四楼,那,慕容迟,他怎么样?” 沈凯川的眉头顿时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慕容小子,他一直高烧,未醒。” ——————————。 ps: 多谢红粉妖精亲的打赏~~ ------------ 193 魂去 ——————————。 沈雪吃了一惊,问:“高烧未醒?他怎么了?” 沈凯川看屋顶看窗外看地板:“呃,等他醒来,他自会告诉你。”暗暗握拳,慕容小子,你敢挑唆我家丫头拿眼睛瞪我,我不介意再揍你一拳。 沈雪眸光微凝,轻声道:“那我去看看他。” 沈凯川伸手一拦:“去看他可以,你得先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小心腿上的伤。丫头,你老爹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子能对自己这么狠。妆台上有魏十四留下的伤药,小心。” 冬草提着食盒走进来:“小姐,有新熬的血燕薏米粥,三叔嘱咐特意添加了补血养气的阿胶,最是适合小姐食用,还是聚春和的招牌小菜,爽口鲜脆得紧。” 沈雪回头望了望铜镜中顶着一头乱发的自己,脸色微红,用过清粥小菜,到里间浴室洗澡,敷药,把魏三送来的药汤一口喝尽,在冬草的挽扶下来到慕容迟的房间。 陆虎和空鹏一左一右蹲在房门口,像两只待命的大狗。 沈雪眉尖微微一挑,问:“你们俩,不守在床头,守在门口,是二殿下醒过来了?” 空鹏耷拉着脑袋:“四殿下一定要给主子值守,嫌弃我俩太聒噪。” “四殿下?”沈雪凤眸微眯,身形忽地一闪,抬起脚照着空鹏的肚腹踢了过去,一脚将空鹏踢进房里,旋即一个转身,再抬脚将陆虎也踢进房里。 陆虎和空鹏猝不及防被踢了个正着,双双跃起来,握紧拳,瞪起眼:“沈五小姐,偷袭不算好汉!” 沈雪紧随两人进屋。屋子里的陈设与她住的那间基本一样,楠木雕花床。帐幔轻轻拂动,慕容迟仰面睡在锦被缎衾里,脸色通红,呼吸粗长。 床榻旁边列放一张楠木镂空花茶案,茶案上摆着青花瓷茶壶茶杯。茶香轻袅。茶案两侧是线条明快的楠木交椅。慕容遥端坐在挨靠床榻的那张木椅里,眉紧锁,唇紧咬。阴沉沉地瞪着几乎是滚进屋来的陆虎和空鹏,分明在责怪他们两个不知分寸惊忧自家主子。 陆虎和空鹏只觉得满口发苦,沈五小姐冷不丁两脚踢来,他们既不知她为什么要踢他们,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没能躲开。偷袭遇得多了,除去自家主子,没有人能让他们俩同时被偷袭而且没有还手之力。两个人呆呆地望着沈雪,想不明白,一定是自己太担忧主子安危。反应变得迟钝,又对沈五小姐没防备的缘故,一定是。 沈雪眉头跳了几跳,感觉得到血从迸裂的伤口往外流,她深吸了口气,走到茶案边。一手拿茶壶,一手拿茶杯,目光则落在那只倒了茶的杯子里,杯中的茶轻轻晃动,清碧透亮。似一汪流动的上品碧玉。沈雪放下茶壶茶杯,目光从轻轻拂动的帐幔转到慕容迟的脸上。 慕容遥不自觉地就让出了座位,斜瞅着耷拉着脑袋揉肚子的陆虎和空鹏,心头划过细细的异样,转眸静静地看向沈雪,她的额上有一层薄汗。 沈雪抿了抿嘴唇,忍着伤口的钝痛,沉沉问道:“海鲨呢?你们三个,总该有一个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二殿下。” 慕容遥听得心头又是一阵异样,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阴郁,嘴角却浮上冷意,现在就开始教训我们北晋的将士,也不看看自己的脸面有没有那么大。 空鹏不以为然撇嘴:“有四殿下在么。海鲨大哥在刑部,今天开审方家灭门案。沈五小姐放心,证据确凿,乔家翻不出花儿来。” 沈雪怔住,看来慕容迟为海鲨做了不少功课。乔阁老的死,乔尚书的下狱,能让南楚朝野混乱一时,却不能令乔家伤筋动骨,乔家子弟众多,个个俊杰,很快就会稳定下来,丢掉的不过是南楚第一文臣之家的称号。爬到高峰跌下来,歇一歇接着往上爬,乔家反而会蜕去急利杀戮,爬得更稳。 沈雪看向慕容遥:“四殿下,请你回避一下。” 慕容遥嘻嘻一笑:“阿遥听二嫂吩咐。陆虎,空鹏,走吧,你们两个呆货,一点儿眼力都没有。” 沈雪弯了弯腰,从慕容迟的鼻下抽出一根棉丝,眼睛的余光瞥向扔在床内侧的另一只枕头。 一阵狂风突起,卷开了虚掩的窗户,天空忽然变得昏暗,浓云滚滚,阴风阵阵。 慕容遥瞪大了眼:“怎么回事,这天怎么比女人的脸变得还快,是要下雨吗?” 陆虎连忙去关窗户,抬头望了望云低欲倾的天空,蓦地失声喊道:“那儿,那儿有只眼睛!” 空鹏闪身来到窗下,也抬头去望天,嗤地一笑,使劲拍陆虎的肩膀:“虎哥,眼花了吧,看这样子要有大雨,关上窗,主子吹不得冷风。” 陆虎定定心神,再度望向翻滚的浓云,嘀咕道:“奇怪,刚才明明看见灯笼似的一只大眼,这就没了,真个眼花?” 窗外,一道惊雷滚过。 屋里,一声长长的呻.吟。 沈雪低头看去,只见慕容迟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脸色一时青白,一时赤红,一时紫黑,紧咬着唇似是强压那要冲出口的呼痛,双手捧着脑袋,在床上翻来滚去,似是忍受着尖刀刺入脑海、利刃剜去意识的痛苦。 沈雪大惊失色,不顾一切跳到床上,抱住慕容迟,痛呼道:“慕容迟,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做恶梦吗,醒醒,醒醒!” 浓云遮天蔽日,黑沉沉压在客栈小楼的天幕之上。 炸雷滚过。 沈雪忽然看到一道蓝紫色光影从慕容迟头顶钻了出来,似乎有巨大的引力吸引,要脱离他的身体,飞入浓云,飞向天宇。 慕容遥、陆虎和空鹏吓得呆了,呆呆地望着那蓝紫色光影变成一束绚丽的光柱,直向云天飞驰。 沈雪全身颤抖,突然喊道:“陆虎,空鹏,杜薇住在哪间屋子,快,快去,杀了杜薇,快去杀了杜薇!快去!” 陆虎和空鹏跳起来,翻窗下楼。 又一阵炸雷滚过,一道电光如金蛇狂舞,钻进窗,飞上床,直击沈雪怀中的慕容迟! ——————————。 ps: 这两天卡文卡得心情很低落,晚上正码着文,突然看到书评区新添的长评,一时无语。想了想,先锁了,等自己找到合适的话解释一二,再开锁。 行文到现在,快七十万字,早已不是当初上交千字大纲时的玻璃心,自觉能够承受不同意见,看来还是不够盔甲。 今天上传只有两千字,不好意思,以后补足。 晚安。 ------------ 194 危机 ——————————。 沈雪被那电光击得滚落床下,一挺身迅速站起,只见慕容迟蜷缩的身体展开了,抱着的双手松开了,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平静,神态安祥,似是熟睡。 蓝紫色的光柱消逝浓云之上,转瞬间,乌云散尽,天空又是一片秋阳明艳。 沈雪的心沉进了冰洞,呆呆望着毫无知觉的慕容迟,心里幽幽漫出一句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等你。 陆虎和空鹏惊慌失措翻窗进屋:“五小姐,杜薇摆了满屋子蜡烛!非常奇怪!” 沈雪扶住冬草的胳膊:“空鹏,你守着二殿下,寸步不离。”把寸步不离四个字咬得很重。 空鹏怔了怔,眼中有不解掠过,侧一侧头想起自家主子说过的话,应声道:“喏,空鹏一定守着主子,寸步不离。”挠了挠头,笑道,“还有四殿下呢,五小姐放心吧。” 沈雪淡淡笑道:“空鹏,这就是你的不对,四殿下何等尊贵,怎么能做这值守的事,你倒不怕二殿下醒过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空鹏笑:“空鹏很能干,主子又宽仁,哪有那么多大不敬。” 沈雪笑意更淡:“仗着二殿下待你宽仁,你就可以不分上下,没轻没重?二殿下不会只教你们冲锋陷阵吧。” 陆虎使劲一拍空鹏的头:“五小姐说什么,听着就是,哪那么多废话。我先下楼,五小姐,请。”陆虎的心里很是愤愤,自家主子比豹子还健壮灵敏,竟然因为进一次南楚皇宫救沈家五小姐,弄得昏迷不醒,都说红颜是祸水,果然如此。 慕容遥看看窗外晴明的天空。看看静无声息的慕容迟。挑挑眉头,道:“五小姐,不介意我瞧瞧杜大小姐去?” 沈雪瞟一眼陆虎,瞟一眼慕容遥,感到一阵凉意从心底渗出来。野狼营,虽由慕容迟一手带出来,却实在是晋人的军队,在这些晋人的眼里,慕容迟是慕容迟,沈雪是沈雪。沈雪是慕容迟喜欢的一个女子,仅此而已。 沈雪下意识握了握拳。不再吭声,扶着冬草来到二楼甲字号房,与慕容迟的四楼甲字号房隔了一个楼层。屋子里桌椅全都推到了墙角,正中央空地上摆着数十支蜡烛,呈道家的阴阳太极符,黑白符点上有两个玉牌,分别写着杜薇和慕容迟的名字。 沈雪沉默不语。杜薇运转太极烛光阵劫持了慕容迟的魂魄。双双离开这个时空。看来杜薇的背后有一个方外高人,只不知那人强行分离肉身与魂魄,究竟是感动于杜薇的一往情深,还是与慕容迟,与九眼噬魂兽有仇?追随地仙之祖以万年计的洪荒异兽,没有仇家是不可能的。 沈雪看了看杜薇丢下的杜红薇的肉身,回过头对冬草说道:“告诉三爷,安排杜大小姐的后事。” 慕容遥吃了一惊:“五小姐,杜大小姐——死了?” 沈雪淡淡道:“陆虎。你应该知道杜大小姐早就死了吧,那个杜薇,是个妖孽。” 陆虎喏喏:“刚才的怪风怪云,是那个妖孽弄出来的?它——走了?” 沈雪静静注视慕容遥,然后衣袖一抖,一股劲风疾风,瞬间将所有烛光熄灭,宽大的衣袖一卷,将写着慕容迟名字的玉牌卷到手里,双掌一合,内力一吐,玉牌化成一把粉末。 慕容遥心头大震,脸上却是不显:“五小姐,好功夫!” 陆虎亦是心头大震,很不可思议地看向沈雪。 沈雪望着慕容遥宁和的面容,心里的凉意更甚,不再看对着蜡烛发呆的慕容遥与陆虎,也不再多言,返回四楼自己的午字号房间。 沈凯川背手而立,问:“慕容小子,醒了没有?” 沈雪脸色灰败,颓然退坐到椅子里:“爹,刚才的异象,你也瞧见了吧,爹,情况很糟糕,慕容迟,他一时醒不过来了!” 沈凯川皱起眉:“说清楚。”于他而言,山崩于眼前也不能让他退一步。 沈雪捂住脸,低低抽泣起来。 沈凯川搬过椅子坐到沈雪对面:“慢慢说,天,塌不下来,塌下来,也有爹撑着!” 沈雪深吸气,平定乱糟糟的心绪,缓声道:“我跟爹爹说过,杜大小姐的肉身被来自异世的孤魂抢夺,那孤魂与慕容迟有些纠葛,刚才的异象,就是那孤魂在摆阵作法,她趁慕容迟身体极度虚弱之际,强行带走了他的魂魄,现在留在甲字号房的,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肉身!” “没有魂魄的肉身!”沈凯川倒吸了口冷气,“那,那些晋人,知道吗?” 沈雪冷冷道:“我没说。那个慕容遥,心怀叵测。我去看慕容迟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人,帐幔无风自动,茶水不喝自动,应该是他匆忙动作留下的,我推测当时他很可能在对慕容迟下毒手,想拿枕头捂死他!帝王家的人都这么狠毒无情吗?” 沈凯川眉头紧皱:“慕容遥?慕容家老四?会有杀死慕容迟的想法?” 沈雪冷声:“爹,慕容迟武功极高,一般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被人暗害了去,他的昏迷,失去反抗能力,可不正是恨他不死的那些人的机会,我看慕容遥偷入南楚境内,一定别有用心。” 沈凯川的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昨日你入宫以后,我收到晋阳牡丹楼传来的鸽书,重阳节晚宴,北晋太子中毒,生死不明。那毒下得极为巧妙,烤骆驼的肚子里藏着一只烤羊,烤羊的肚子里烤着一只烤鸡,烤鸡的肚子里藏着一枚煮熟的带壳鸡蛋,这枚鸡蛋被称为步步登高蛋,惯例是皇位继承人享用。毒,下在蛋黄里。” 沈雪脸色一变:“太子中毒!慕容遥很可能也收到了晋阳方面已经得手的消息!偏巧慕容迟昏迷!爹,我看北晋内乱在即!晋军有慕容迟在,他会保我们沈家无恙,慕容迟不在,我们沈家就是晋军的死对头!平定苗家军叛乱,延庆老贼可是卖掉了北疆三关!这三关,是慕容遥的大功劳呢!爹,得赶紧告诉大伯父,扛住延庆老贼让关的诏书,晋军如果来犯,坚决歼灭之!” 沈凯川微露赞许:“丫头,你反应很快。我正掂量北晋太子中毒这件事,你说得对,我们沈家一直是晋军的死对头,北疆是我们沈家的倚仗,有三十万沈家军在,外可御强晋,内可保勇王,沈家全族可安。北疆,的确寸土让不得,寸兵让不得!” 沈雪苍白的脸色亦显凝重:“我们沈家,内有延庆老贼、信王府,外有北晋强军,内外受敌,危机四伏啊!爹,你打算怎么办?” 沈凯川摸了摸下巴的短须:“丫头,你舍得将慕容小子身魂分离的消息传出去吗?” 沈雪的脸色更苍白一分,声音也哑了:“爹的意思是……” 沈凯川沉声道:“太子中毒,说明北晋朝堂里的反太子党已经开始行动,如果这时候得知慕容迟一时半刻醒不过来,反太子党一定会借这一段时间加紧篡位行动,北晋朝野将陷入动荡。这,是我们的机会,趁晋人无暇南下攻楚,我们可以扶勇王府承继大宝,扫平内乱,一意抗晋。” 沈雪轻颤起来:“爹,这么做,慕容迟真会死的,肉身被毁,即使他魂魄归来,也无处栖存!” 沈凯川叹了口气:“你以为,你不说,晋人就看不出来吗?慕容迟一日不回魂,一日任人宰割。” 沈雪抖得更厉害:“我会时刻守着他,不给旁人任何伤他的机会!我在慕容遥面前露过武功,就是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他敢再对慕容迟下手,我会让他后悔来这一世!” 沈凯川叹道:“傻丫头,那些晋人,会把慕容迟的肉身交给你吗?慕容迟那三个侍卫,慕容迟在,他们对慕容迟忠心耿耿,慕容迟不在,他们效忠的就是北晋,外敌好打,家贼难防,野狼营的将士能别得过身为皇子的慕容遥吗?不要说你可以先杀了慕容遥,那样你会招来慕容迟的手下不死不休的追杀!” 沈雪嘶哑着声音:“明知慕容遥心怀歹意,我就这么干瞧着,没有办法吗?” 沈凯川抬起左腿压到右腿:“丫头,你对慕容迟那小子,真动心了?” 沈雪垂下眼眸,哑声道:“爹,你不懂,我亏欠他太多!如果他就此魂散身死,我不会独活。爹,西戎的江山,我愿意为了娘亲去拼一回,但是,于我自己,真的不重要。” 想了想,又道,“我知道爹手下养着高人,爹护得住慕容迟肉身完好,我会让爹多一份惊喜。” 沈凯川眉头一挑:“你是说类似慕容迟那样的热武器吗?” 沈雪抱着伤腿伸直:“那样威力的炮,条件有限,短时间内弄不出来,不过,上次让爹看的那种手枪,可以有更好的。爹,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也有些事要做,——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效果要好。” ——————————。 ps: 调整情绪ing。 多谢舞落亲的粉红票票。 ------------ 195 替嫁 ——————————。 午后的阳光透过疏落的枝叶洒在地上,银杏树下,一身男装的沈雪和未带银色面具的海鲨,隔茶案而座。淡金的光线染上海鲨微显青白的脸孔,依然不减他森冷的气息。 海鲨环视四周,明白对方有重要的话要说,这样开阔的视野,想潜身偷听,几无可能。 沈雪微微勾了勾嘴角:“你的大仇终于得报,往后有什么打算,继续跟着你家主子,改做一辈子晋人?” 海鲨木无表情:“我的一切都是主子给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沈雪凤目微眯:“你能告诉我,在你家主子心目中,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海鲨:“你是主子要娶为妻子的女人。” 沈雪淡淡一笑:“那你能告诉我,在你家主子心目中,我,与他的兄弟,哪个更重?” 海鲨微愕:“这,没有可比性吧,兄弟手足之情,夫妻之情,既不冲突,何必分个轻重?” 沈雪又一笑:“海鲨,在你们几个兄弟中,你的年龄最大,经历的事情也最多,从你的感官上,你怎么看你家主子与他的同胞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你家主子现在昏迷不醒,我需要了解得多一些。” 海鲨皱眉,冷不丁想起一个词,知己知彼,转念一想,主子不近女色,也不让女色靠近,对沈五小姐用情至深,娶沈五小姐为妻不过是弹弹手指的事,沈五小姐想了解主子家里的情况,也是为了趋利避害,更快更稳地做好二皇子妃。 海鲨:“昌平皇帝有子五人,女十人,主子与太子慕容飞、三殿下慕容骋同是花皇后嫡子,花皇后是皇帝当太子时游历结识的良家子,太子生于年首,主子生于年末。三殿下小主子一岁。四殿下慕容遥比三殿下小半岁,生母柏贵妃,柏太师嫡女,五殿下慕容远比四殿下小五个月,生母史婕妤,兵部侍郎庶女。” 沈雪满头黑线,怔了一会儿又道:“接着说。” 海鲨不由自主握拳:“据说主子年幼混沌,花皇后总以为耻,把主子留在冷宫自生自灭,只有大殿下念在骨肉同胞。时常照拂一二。后来主子得回心智,通过大殿下的嘴巴向昌平帝谏言。颁布那些令北晋崛起的法令,稳固了大殿下的地位,主子请旨离开晋阳,自组野狼营,第一仗就是与燕岭关的沈……沈大都督对阵,活捉东安侯父子。主子自此渐有名声,花皇后亲自把四殿下、五殿下送到野狼营。命令主子照管两位殿下。” 沈雪但觉得头顶黑云密布:“柏贵妃,史婕妤,与花皇后,关系很好?慕容遥、慕容远,与花皇后,关系也很亲密?” 海鲨:“情同姐妹,情比亲母子。” 沈雪的嘴角漫上凉凉的笑:“海鲨,你信吗?” 海鲨冰冷的面容有一丝松动:“主子说,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无处遁形。” 沈雪望着悠悠飘落的一枚金色树叶:“你主子在,一切都无处遁形,你主子不在呢?我与慕容遥之间,你选择相信谁,听从谁?” 海鲨大大一怔,声音顿时低闷:“沈五小姐,你在说什么?难道一场疾病能夺了主子的命去!” 沈雪定定地注视海鲨:“我,可以相信你吗?” 海鲨站起来,转了个圈,重复道:“我的一切,都是主子给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是主子看中的女人,与那些人相比,我信你。” 沈雪抿抿唇,压下涌上喉头的哽咽:“海鲨,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便是把慕容迟的命托到你的手上。在你从刑部大院回客栈之前,我爹告诉我,他昨天收到来自晋阳的鸽书,太子慕容飞,中毒,生死不明,我刚刚探视慕容迟,有些现象说明慕容遥想用枕头捂死他。” 海鲨跌坐在藤椅,无法置信地望着沈雪。 沈雪嘴角的苦涩漫开:“有我十四叔在,慕容迟生再大病痛,也会醒过来,可是,那个杜薇借机摆阵布局,强行带走了他的魂魄,在他魂归之前,他的肉身毫无抵抗能力。” 海鲨冷冰冰的脸孔充满惊疑恐惧,陆虎对他们兄弟说过,那杜薇是个妖女,抢占了许家大少奶奶的肉身,竟然是真的!主子魂身分离,肉身被毁,魂魄归来也无处栖容,沈五小姐那欲泣未泣的无助,更令海鲨感到事态的严重,慕容飞中毒,慕容迟昏迷,花皇后是个白痴,正是柏太师与慕容遥翻身的大好时机! 海鲨擦去额上的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沈五小姐,你想我怎么做?” 沈雪苦笑:“我只希望你能把进入长安的野狼营将士掌控稳妥,隐藏慕容迟交给你们的武器,不使野狼营落到慕容遥的手里。海鲨,这个很难,你知道吗,你是南楚人,没有慕容迟给你撑腰,陆虎和空鹏他们两个在慕容遥那个皇子面前,很难绝对服从你。而且,我听慕容迟说过,花皇后也到了长安,既然慕容遥与她母子情深,你的处境更加艰难。” 海鲨:“主子早已经派人护送花皇后离开。沈五小姐这么说,定是慕容遥撺掇花皇后来长安,因为他本人要来长安,花皇后做了他的盾牌!太子殿下中毒,一定与柏太师脱不开干系,这些人,一面在晋阳暗害太子殿下,一面在长安要对主子不利,都是为了那个位子!” 沈雪叹一声:“帝王家再无情,你还是大造化遇到你家主子。身魂分离,他会一直昏睡不醒,慕容遥一定不肯错过这样的机会,你本人还得扮作慕容迟的模样与南楚君臣周旋,对慕容迟的照顾难免不周,我现在也回不去侯府,就想把他接到我的房间。那慕容遥一定不会同意。海鲨,你不能硬顶,要借助与陆虎空鹏多年的血火兄弟之情,要以对慕容迟个人的忠诚,争取到他们两个同意和支持。” 海鲨:“我会的。五小姐能不顾自己的名节,我向慕容遥低一低头,没什么。” 沈雪目光闪动:“还有。他叶超生的身份不能戳穿。我不想等他回来的时候,他辛苦经营的一切都化为乌有。指挥使,武安侯,现在炙手可热,病倒的消息一传开,方方面面都会惊动,我们需要及早布置。你现在就以慕容迟的身份向延庆老贼提出更换居住地点的要求,议和使团不能总住在客栈里,那太丢南楚的脸面,让延庆老贼下一道诏书。请你们从聚春和搬走,如此。慕容遥就没理由再留下,能远一点是一点。” 海鲨点头:“我现在就去办。延庆老贼有求北晋,应该会爽快答应,趁着慕容遥还没反应过来,今晚就搬走。” “那最好。”沈雪想了想,又说,“我虽然嘱咐陆虎空鹏要寸步不离。可看他们的样子,对慕容遥并不设防,你带空鹏去见延庆老贼,只说去请大夫,一定让陆虎好好守住你们主子的肉身,寸步不离。” 海鲨抱一抱拳,向客栈小楼急去。 沈雪敛敛青色衣袍,右手轻抚伤腿,缓缓起身。慢慢走到饭庄大堂,此时已过饭点,大堂里只有少数晚来的食客。魏三远远地点了点头,沈雪慢慢来到顶楼的雅间,推开门。 雅间内,沈霜霜心头尽管极为不虞,但仪态依旧端方,安安静静坐在椅子里,捧着茶杯。见到脸色苍白、步履迟缓的沈雪,吃了一惊:“三叔说有人要见我,怎么是你?” 沈雪拉开椅子坐下,揉了揉伤腿,活络疼得发木的肌肉,淡淡道:“你以为是谁?简少华?” 沈霜霜脸一沉,放下杯子:“沈五,你什么意思?向我炫耀,还是向我挑衅?” 沈雪瞥一瞥紧闭的内室小门,蹙蹙眉:“听说今天早晨信王带着聘礼到我们沈家去了,要聘我为世子正妃,你应该得到消息。我请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还有什么想法。” 沈霜霜深深吸气,深深呼气:“你果然是来向炫耀!沈五,没到最后一刻,不要笑得太早!” 沈雪转动桌上的茶杯,幽幽道:“沈霜霜,对你这份执念,我不大想得通,外貌,人品,情感,权势,你喜欢简少华,究竟喜欢他什么?外貌,这个好说,简少华的外貌鲜有人比得上,可是,与一个人过一辈子,再好看的皮相,瞧得多了也会有审美疲劳吧,你了解他的人品吗?你知道他心里有谁没有谁?还是你执着于一个虚无未定的权势?” 沈霜霜哆嗦着指向沈雪:“你才执着于权势!我喜欢他,一定需要理由吗?我就是知道,他心里有我!” 沈雪嗤地笑了:“他的心里有你?沈霜霜,你这话,说出来有人信吗?好,我不与你说他的外貌,那个没得可说。我就告诉你,昨晚我在华清宫,恰巧天雷猛轰皇宫,简少华他想救我,脱光了衣服来救我,幸好爹爹把我救走,冷水解毒。这样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你觉得他有人品吗?你愿意与一个小人共度一生?” 沈霜霜呆了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沈雪在说什么,冷哼道:“你罔顾他的好意!中了那样毒,他就是在救你!他不是小人!” 沈雪也呆了呆,以不可理喻的目光瞅着沈霜霜:“你认为他是舍身救人的君子?嗬,沈霜霜,我真想把你的脑袋劈开看一看,是不是豆腐渣做的!我掰不过你的想法,实话告诉你,简少华被钟萃宫的那些老女人给轮了,轮得不举了,你,还想嫁给他吗?” 沈霜霜直直盯着沈雪,突然站起身向沈雪扑来:“沈五,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华世子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挫磨于他!” 沈雪连人带椅子向一边滑开,冷冷道:“沈霜霜,我只问你,你还想嫁给简少华吗?” 沈霜霜眼睛都红了:“沈五!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杀我?我相信你要杀我的心意,你不止一次对我下手,你甚至不顾沈家的脸面!”沈雪冷冷道,“沈霜霜,当沈家与简少华之间只能择其一的时候,你会选择简少华,是也不是?” 沈霜霜微一迟疑,冷声道:“你少嚼舌头!我们沈家怎么会与信王府做对头!” 沈雪凉凉道:“信王府的十六抬红箱封在外院,沈霜霜,十月十一,你就替我出嫁吧,祖父那里,我自会去劝说,但愿你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你走吧,回府绣你的嫁衣去吧。” 沈霜霜似被雷劈,愣怔好一会儿,结结巴巴道:“你,让我替你出嫁?你没耍我?” 沈雪语声冰凉:“你是镇北侯府嫡出的女儿,配不上那个破败二手货?嫁与不嫁,你还有时间考虑,你若一意嫁入信王府,他日变成沈家弃女,可别怪我今天没提醒你。” 沈霜霜脸色一冷,甩袖离去。 沈雪揉了揉鬓角,看向那道紧闭的内室小门,淡淡道:“你,可以出来了。” ——————————。 ps: 下个星期,又是裸奔的七天,唉…… ------------ 196 筹谋 ——————————。 小门一开,走出来一位灰色素袍年轻人,容色有些发青,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忧郁。他是乔立。 沈雪指尖轻叩桌面:“你听到了,沈四已魔怔,做不得谁的良妻。“ 乔立坐下:“沈五小姐请在下来,要说的不是这一句话吧。“ 沈雪点头:“乔公子明白人。” 乔立拱手:“求镇北侯府施以援手,往后,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沈雪摇头:“杀人偿命,自古如此,乔尚书犯下命案,谁也救他不得,大义亲情,乔公子是乔家子弟的翘楚,不当有那狭隘的执念。乔公子思虑应当放在乔家在连损两柱之后的何去何从。” “落在井里,不敢期盼没有扔下来的石头。”乔立黯然,“宫里传来消息,姑母熬不过今晚。” 沈雪一怔,顿顿,慢慢道:“昨天傍晚我在宫中,太后召见,公主殿下送我去慈宁宫,半路上被告之乔昭仪不好,公主前头走,陛下后头到。” 乔立眼睛睁大。借乔昭仪带走简凤仪的人,是延庆帝?也就是说,让乔昭仪在那个时刻不好的人是延庆帝?乔昭仪从不好到无救,谁的原罪,延庆帝?乔阁老死,乔尚书将死,乔昭仪待死,延庆帝这是放弃乔家了! 乔立脸色惨白如纸,大树被连根拔起,枝枝桠桠还能活吗? 沈雪抿唇:“柳条纤柔,柔又可称柔韧,而强壮的柳枝在扦插在适宜的土壤,很快就会生根。” 乔立怔怔,眸中微亮,拱手:“沈五小姐不吝赐教。” 沈雪的嘴角划过一弧:“联姻,于求婚的一方来说,是基于自身的需要,于允婚的一方来说,则是一种态度。或麻痹对方。或稳固关系,于双方,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内里是喜是泪,端看两个人的心意,有付出,通常都会有回报。” 乔立有些犹疑。联姻,乔沈联姻?撇开沈四,便是眼前身着男装的沈五,沈五不嫁信王府嫁乔家?乔立不能相信,沈五就坐在对面。她的神情凉凉淡淡,毫无小女子动情的气息。 沈雪的指尖不再轻叩。道:“镇北侯府除沈四外再无嫡女,六妹妹乃二房庶女,及笄在即,有三年时间由我大姐,武宁侯夫人,亲自教诲,堪当大户大妇。” 乔立又怔。三年时间,是指乔家子弟守大孝的三年吗?微凛容色:“沈四小姐当真替嫁?将成沈家弃女?” 沈雪不语。沈霜霜想嫁入信王府,必遭全家反对,在祖父面前,她除了说一句“沈五不想嫁,沈四有意嫁”之外,多一个字没有。沈家人应该都明白,于沈家目前面临的危险态势而言,同意沈霜霜嫁给简少华。有稳住信王府的大作用。然而,在祖父严守家训、不会为了富贵放弃族中子女的情况下,沈霜霜一意孤行,执迷不悟,那就是她自己把她从沈家割裂出去,是好是坏,再怪不得沈家的选择。不作死就不会死,往死里作,不死才怪。 沉默就是默认。乔立肃然。嫁给简少华的沈霜霜变成沈家弃女,表示镇北侯府与信王府,联姻成功也走不到一起去。做给别人看的,做给那些想看的人看的。 乔立忽道:“今天早晨,信王府以一顶小轿送我大姐回乔家,大姐拔发簪刺入咽喉而死,信王府坚持以小轿把大姐的尸体送回乔家。” 沈雪凝眸。简少华与乔曼玉和离,尚未通过官府备案、皇家玉牒销名,乔曼玉在信王府自杀,应该算是保住了她信王府世子元妻的名分,任何再嫁简少华的女子都得对她执妾礼,抛开三年夫妻情,于法理,信王府应当承担乔曼玉的丧仪,却一推了之,既是不承认乔曼玉死保的名分,也是对树倒的乔家一种无情的蔑视。 乔曼玉爱简少华,不愿简少华纳一个夺爱又逼位的女子,这才对沈雪下手,招来沈雪的反击。乔曼玉之死的原罪,究其内底,因为简少华三心二意一味谋求帝业。 沈雪望着乔立,微微笑起来:“乔公子心慧。”听弃女两字而知两府形势,以弃尸一事表明乔家态度,有乔立担起来的乔家,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 乔立的脸上也有了笑容。那种属于上位者的淡定优雅,令乔立相信这个男装丽人,说得出,做得到。 在最落魄的时候伸过来的手,最温暖。 ********** 仍然聚春和饭庄顶楼的雅间。西斜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空气里满是深秋的凉意。 沈雪将写满字的一摞纸递给冬草,道:“交给三爷,让他嘱咐楼下大堂里的说书先生,还有车马院里的说书先生,我希望五天之内,杜大小姐被害致死的故事传遍长安,让杜家身败名裂,在长安再无立足之地。” 眼角掠过一丝冷意,“至于许家,大小曹氏正想借武安侯的名头抬高身价,两位小姐也该早忘了我对她们说过的话。区区立足之地抵不了杜红薇承受过的屈辱,我该让她们哭一回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喏。”冬草出门,心里默默地说,得罪谁也别得罪沈家五小姐,连她身边的人都不能得罪,忽然得意起来,她冬草乃是沈家五小姐身边的一等大丫环哦。 郑伯豪收回敲门的手,迈步进屋。 沈雪向郑伯豪裣衽一礼:“阿雪见过大姐夫。” 郑伯豪慌忙跳闪一旁:“五妹妹这是要折我的寿么!我哪里当得起你的礼。” 沈雪淡笑:“姐夫既唤我五妹妹,如何当不起家礼。阿雪请大姐夫到此,实是有要事相商。” “五妹妹这身打扮,直叫我认作长安又出美少年了。”郑伯豪坐下,微笑,“五妹妹有事请直讲。” 沈雪取过桌上刚沏的热茶,对郑伯豪做了请用的手势,喝一茶,道:“叶指挥使擅自离开鹿山营地,军中有什么说法?” 郑伯豪端起茶杯,将茶一饮而尽:“擅自离营。夜不归宿。都是军中罪名。二殿下走时,见到他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脸色非常不好,我见他迟迟不归,便向众将解释,连日操劳,指挥使有些不妥,回长安瞧病,今日有人问起,我只好说指挥使病得有些重了。五妹妹可知二殿下去了哪里?” 沈雪慢声道:“他。的确有些不妥。照姐夫说来,鹿山军营已经散开他生病的消息了。” 郑伯豪怔住:“二殿下。真的不妥?” 沈雪眸中有薄雾升起:“他就在后楼四楼甲字号房,因为某种不好说的怪力原因,他会昏迷一段时间。还请姐夫明天一早递一道奏折,说明叶指挥使过于疲劳导致重病不起的事情,并请旨尽量谢绝不必要的探访。姐夫不必担心太医问诊,二殿下他,真的不妥。” 郑伯豪心一沉:“这么严重?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过一会儿应该会有圣旨。请北晋议和使团的所有成员搬离客栈,搬到某处大宅,还望姐夫思量,既不露底,还能把二殿下留在客栈。”沈雪半垂眸,“另外,阿雪还想问姐夫一句话。” 郑伯豪搓搓手:“二殿下身边的海鲨陆虎空鹏,都知道我的身份,五妹妹说不露底。防谁?” “慕容遥。”沈雪很干脆地说。 郑伯豪皱眉:“在落雁崮顶,我与四殿下并肩抵御苗家叛军,四殿下人还不错。” 沈雪眸光一冷:“慕容遥肯与你并肩抵御苗家叛军,那是因为延庆帝让出了北疆三关。你该知道北疆三关于南楚的重要性!守卫天元寺,损失的是慕容迟的野狼营将士,成全的是慕容遥的军功,郑伯豪,你有脑子没有?” 郑伯豪怔怔。 沈雪叹了一声:“我从海鲨那里得知,花皇后是昌平皇帝邂逅的一个良家子,而慕容遥的生母柏贵妃是北晋当朝权臣柏太师的嫡女,身份悬殊之大,柏家若对权势无感,又怎么会位极人臣,只在皇家之下?” 稍停,又道,“已有消息,北晋太子慕容飞被毒害,生死不明。你以为慕容遥不告而入长安,就是为了瞧他二哥看中的女人来?” 郑伯豪面色绷紧:“五妹妹慧质,怪道二殿下用心!不过,那四……慕容遥怕是已经看出我的底,难瞒得了。” 沈雪揉揉额角,道:“事已至此,姐夫不必刻意隐瞒,也不必刻意暴露,慕容遥问起,姐夫打个哈哈不予回答便是。我想二殿下对慕容遥应当有所保留,野狼营当有保密守则,陆虎空鹏不至于向慕容遥全盘托出。” 郑伯豪没注意沈雪没提海鲨,问道:“五妹妹所说的要事,还有什么?” 沈雪端正坐姿:“姐夫,阿雪想问问你,当初决定弃楚投晋,是因为北晋国强兵多吗?” 郑伯豪不悦:“北晋国强兵多,郑家什么时候怕过!我与家父的决定,完全是因为二殿下个人魅力,折服于他远在高天的理想,嘴上说天下一统,很容易,落在行动上,只有天命之人才能做到!” 沈雪紧追一句:“姐夫服的是二殿下这个人,而不是旁的?” 郑伯豪笑道:“五妹妹在考我?” 沈雪的脸上没有笑容,静静的。她说:“姐夫这么说,阿雪可以不可以这样理解,有慕容迟,你投晋,那么,如果没有慕容迟,你是投晋,还是保楚?” 郑伯豪笑道:“我们郑家在南楚也是响当当的侯府高门,就是为了跟随二殿下做些大事情,我们才舍弃朽腐的简氏王朝。五妹妹,你以为我们郑家想要的是北晋许下的大富贵?” 沈雪蹙眉道:“如果北晋没有了二殿下呢?姐夫何去何从?” 郑伯豪吓一跳:“五妹妹何出此言!难不成五妹妹想杀二殿下?” 沈雪摇摇头:“圣人不语怪力乱神,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姐夫说。二殿下昏迷,可能明天会醒,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来。慕容飞被暗算让我有一种感觉,反太子党开始作为。二殿下与慕容飞手足情深,是反太子党万不能容的人,一定会借着他的昏迷,置他于死地。而慕容遥,轻松松拿下南楚北疆三关,回到晋阳,人气必然猛涨。花皇后娘家势薄,人又愚蠢,想是连三殿下慕容骋的性命都保不得。” 郑伯豪沉默片刻,道:“五妹妹想说,有二殿下,可投晋,没有二殿下,当保楚。延庆老儿年老,命不久矣,凤鸣皇子,人还不错,是吗?” 沈雪微笑:“先帝有遗诏,保先皇后血脉,勇王府。姐夫三思。” 冬草推门进来:“小姐,三爷说,宫里的人再过两个街口就到聚春和,有一大队禁卫军。” 沈雪站起:“姐夫,与慕容遥的第一个交锋,由你了。” ——————————。 ps: 本章补22号的缺更。 今天的更新,请稍候。 ------------ 197 威胁 ——————————。 四楼甲字号房间。 慕容遥双掌相对,十指相扣,走两个来回,焦急道:“这个海鲨,怎么办事的,请个大夫要请这么久!陆虎,我二哥安排在长安的人,就这么废物?真想照着这些废物的屁股踢两脚,再扔到屋顶上吼嗓子去!” 陆虎笑:“四殿下还记着被主子扔到屋顶上的事么,那可是四殿下自己系不紧裤子惹出来的祸事,怪不得主子的,兄弟们都是血气方刚的,撒了野就管不住,主子不得不给四殿下吃点苦头,四殿下不至于记这么久的吧。” 慕容遥讪讪道:“说着玩的你也当真,嘁!陆虎,海鲨空鹏去这么久,长安城能跑个来回,真是不叫人省心!你到聚春和门口看看去,这心揪得难受。” “哦。”陆虎做出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四殿下,陆虎也揪心得很。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陆虎答应鲨哥,守着主子寸步不离,那就得寸步不离,不然,空鹏臭小子要笑话陆虎的。” 慕容遥瞪起眼:“这里有本宫寸步不离地守着,不够吗?还是你不放心我守着我二哥?” 陆虎连忙摇头:“不敢!四殿下千万不要生气,陆虎守在这里,与四殿下没有关系,陆虎自个儿得话说算数。” 慕容遥似笑非笑:“海鲨长,海鲨短,你就这么听海鲨的话?” 陆虎正色:“主子说,在野狼营,下级要服从上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在野狼营行不通,主子说,如果每个在外的下级将领都敢违抗上级命令,那要上级做什么,留着不听命的下级造反吗,主子说。哪怕上级错了。下级也要执行,没有严格的军令,就没有打胜仗的保证。” “嘁!”慕容遥作势要踢陆虎,“主子长,主子短,我二哥现在病得人事不知,哪能给你下令!我二哥说话,你每句都听,本宫说话,你一句都不听?” 陆虎摸摸脑袋:“四殿下的话。当然要听。可是……主子说过,我们野狼营的将士。一级服从一级,主子在,都听主子的,主子不在,营长鲨哥最大,陆虎空鹏要听鲨哥的。” 慕容遥握了握拳,忽然笑道:“本宫听说。海鲨是南楚乔家的人,原名乔群?” 陆虎点头:“喏,鲨哥原名是叫乔群,是那个在天元寺撞墙死了的乔阁老的儿子,乔阁老和乔尚书兄弟俩血洗方家,鲨哥与乔家除了仇,没来往。” 慕容遥叹道:“陆虎,你可真傻,楚人便是楚人。晋人便是晋人,楚人不会因为仇恨变成晋人,晋人也不会因为爱情变成楚人。” 陆虎又挠头:“可是,主子说,天下本是一家,不分楚晋,不分戎越,我们跟随主子,就是为了最终消灭四国之分,让天下的百姓不再受因为裂土引起的兵祸。” 慕容遥真踢了陆虎一脚:“有完没完,我二哥那些话,听得人起耳朵茧子!天下之大,哪有那么容易一统。” 陆虎不服:“四殿下,于别的人,可能真不容易,可是,我们野狼营一千兄弟,每一个人都相信,主子能够消弭战乱,统一天下,我们是天下一统的经历者,与见证者!” 慕容遥听得头大,右手虚握成拳轻击额角:“与你费口舌的,去,去给本宫拎壶茶来吧,吃完饭到这会儿没喝口水,渴着呢。” 陆虎站到门口,高喝一嗓子:“四殿下渴了,哪个有耳朵的,赶紧给四殿下拎壶茶来。” 慕容遥脸色微沉,听得走廊里传来一声答应,响起一串脚步。 接着,又是一串脚步,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南楚新封的武宁侯,郑伯豪。 慕容遥一拳砸向郑伯豪的肩膀,笑道:“武宁侯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不是在鹿山下忙活的吗?” 郑伯豪一拳砸向陆虎:“陆侍卫果然在这里,唉呀,我就是来瞧瞧我们御林军的指挥使,大家听说指挥使生病不起,焦虑得不行,个个吵着嚷着要进城来探病,不是我拦着,这聚春和非得挤爆了。” 慕容遥一凛。他真是急得糊涂,倒把慕容迟的这个身份给忘了。东安侯世子郑伯豪,是不是慕容迟的暗桩之一呢?问空鹏,空鹏摇头。 摇头表示不是,还是表示不能说?问海鲨,怕是问不出来,得空再探探陆虎的口风。这三个冥顽不灵的家伙里,陆虎看起来最是直率。 陆虎眼珠子转了转,撇嘴道:“那些油痞子,他们真是想来探病,你拦得住几个。” 郑伯豪推开陆虎,来到床前,见慕容迟静静地躺在床上,声息微弱,不由得心里忐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郑伯豪面色沉重:“陆侍卫,指挥使重病,你为什么不请大夫?指挥使进长安,身边就带着你,你不为他着急,还有谁会为他着急?” 陆虎向慕容遥看过去。 慕容迟咳嗽一声,刚想开口。 郑伯豪顺着陆虎的目光看向慕容遥,惊叫一声:“哟,这不是慕容四殿下吗,你是来看我们指挥使的?唉呀,我就说慕容四殿下最是仗义!为了我们南楚,在天元寺折损了不少你们北晋的士兵,我们陛下无以为谢,让出北疆三关,慕容四殿下一战成名,我郑伯豪钦佩之极,哪个敢说慕容四殿下不喜我们南楚的公主,我郑伯豪提刀杀过去!” 陆虎身形一顿,慢慢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低头望着慕容迟,把两滴泪憋了肚子里。 楼外,整齐的脚步声咵咵响起。有尖利的嗓子喊“皇帝陛下到”。不一会儿有侍卫跑进来报,南楚延庆帝亲来道歉,不该怠慢北晋贵客,为表诚意,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延庆帝陪同北晋议和使团前往曲江苑。 曲江苑,与皇宫宫城外墙隔一条街,原是先皇后母族的祖宅,先帝驾崩以后,当今太后以曲江苑太小住不了太多人为名。将先皇后母族迁至距长安城五百里的一处山庄。曲江苑从此变成太后听戏游乐的园子。及至太后耄耋之年迈不动脚,曲江苑变成延庆帝与心腹大臣议事的地方。 慕容遥眼角直跳,心意急转。 延庆帝上楼,瞧见“叶超生”,会怎么样? “叶超生”进入长安住在许家,许家在重阳节丢尽脸面,“叶超生”搬进客栈居住,很正常。对延庆帝来说,“叶超生”是个没倚仗的孤臣,是一把锋锐无匹的刀。不大可能因为他与晋人同住一楼就杀了他,至多提防一二。 延庆帝得知“叶超生”的真实身份。又会怎么样?武安侯没有了,御林军指挥使也许空缺,也许由郑伯豪接任,延庆帝绝不敢杀慕容迟。 借延庆帝这把破刀砍慕容迟,血痕都砍不出来,反而惊了围绕在慕容迟身边的议和使团成员和野狼营干将,他再想做什么手脚。太难,甚至继续留在长安都不可能。 靠人不如靠己。 慕容迟突染怪病,人事不知,这是天赐良机,错过再也没有,天晓得他什么时候睁眼,也许下一刻他又生龙活虎了。海鲨与空鹏带着议和使团搬走,只剩下陆虎。陆虎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慕容迟床前,只要陆虎打个盹。那就是他的机会。 不能顺着延庆帝的邀请,随议和使团搬进曲江苑。 慕容遥打定主意,留在客栈,坚决不走。听着使团成员快速收拾行礼,快速下楼,听着整个四楼沉进一片寂静,只有屋里几个人的呼吸,慕容遥暗暗祷告,上天保佑,慕容迟今夜不要醒来。 又有脚步声响起,戴着银色面具的海鲨和空鹏走进来,看一眼郑伯豪,想向慕容遥行礼又止住。郑伯豪向海鲨行一外交上的躬身礼。 海鲨道:“四弟,大家都在楼下等你,延庆陛下想请你赴晚上的宫宴。” “本宫不去凑那个热闹。”慕容遥摆摆手,向屋外走。 海鲨笼在袖中的双手都握成了拳,细长的眼睛眯了眯,难道真被沈五小姐说中了,慕容遥对自家主子心怀叵测?急忙跟上慕容遥,低声道:“海鲨无状,四殿下恕罪,请四殿下移步!” 慕容遥回到对门的乙字号房间,望着跟进来的海鲨,冷冷道:“你们都走了,就留下一个陆虎,我二哥若有个不妥,你等担当得起吗?” 海鲨摘下面具:“除了陆虎,海鲨另有安排,绝对保证主子安全。主子组建野狼营的时候,奉陛下旨意,野狼营是主子的私兵,全体将士终生都是主子的仆从,绝不敢背主!四殿下守在主子身旁,我等请来的大夫,算是为北晋二皇子治病,还是给南楚的武安侯治病?” 慕容遥心意一沉,私兵?仆从?如此,岂不是说,即使昌平皇帝、太子慕容飞,手也伸不进野狼营?慕容遥不由得冷笑:“本宫不管什么指挥使武安侯,本宫只知道那是我二哥,我二哥不妥,本宫怎么可以安心离开?” 海鲨单腿跪地:“四殿下可以不管南楚皇帝封给主子的官爵,主子却是极为在意的,四殿下这样寸步不离守着南楚的三品官二等爵,会令南楚上下起疑,从而将主子的辛苦付出全都曝之众目之下。主子只是一场重病,延医请药自当痊愈,四殿下守着主子,竟是不肯我等请来的大夫,上楼给武安侯瞧病吗?请四殿下以大局为重!” ——————————。 海鲨单腿跪地:“四殿下可以不管南楚皇帝封给主子的官爵,主子却是极为在意的,四殿下这样寸步不离守着南楚的三品官二等爵,会令南楚上下起疑,从而将主子的辛苦付出全都曝之众目之下。主子只是一场重病,延医请药自当痊愈,四殿下守着主子,竟是不肯我等请来的大夫,上楼给武安侯瞧病吗?请四殿下以大局为重!” 慕容遥大怒:“竖子敢威胁本宫?本宫守着病重的嫡亲哥哥,竟是不能了?” 海鲨道:“主子只是一场大病,延医请药自当痊愈!四殿下以守护为名,暴露主子在南楚的身份,将主子心血付之流水,我等亦不能从!”说罢,站起身来,“四殿下不肯移步,海鲨也就顾不得北晋脸面,将四殿下打昏带往曲江苑!四殿下本是私入长安,海鲨甘亦可以” 海鲨单腿跪地:“四殿下可以不管南楚皇帝封给主子的官爵,主子却是极为在意的,四殿下这样寸步不离守 ------------ 第一卷 ------------ 198 火袭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海鲨单腿跪:“主子只是一场大病,延医请药自当痊愈!四殿下以守护为名,暴露主子在南楚的身份,将主子心血付之流水,我等亦不能从!求四殿下以大局为重,不要因小失大,破坏主子的布局。” 慕容遥身体哆嗦起来,似是气着了,声音也颤抖:“你,你个背弃母国的匹夫,你有何脸面论及我二哥的大局!竖子,你可以无情无义逼死你的生父,本宫却不能弃自己哥哥不顾!我二哥莫名其妙得了重病,本宫没有追究你们的责任,也不想管你们去那曲江苑享受奢华!尔等可以不顾主仆义,本宫不能不顾兄弟情!” 海鲨:“四殿下慎言!我等没有弃主子不顾,陆虎与另外两名兄弟留在客栈,四殿下视若不见,敢问四殿下这是信不过陆虎的能力,还是信不过陆虎的为人?主子生病的原因,陆虎已与我们兄弟说得明白,四殿下不知就不要妄加猜测。” 海鲨心中哂笑,果然拿他的身世说事,挑起陆虎空鹏对他的不信任。挑拨,谁不会呢?海鲨站起身来,道,“南楚的皇帝正等着我们,请四殿下移步。四殿下不肯移步,海鲨也就顾不得北晋脸面,甘犯大不敬之罪。” 慕容遥瞳仁紧缩:“海鲨,你敢对本宫无礼?” 海鲨冷笑一声,浑身散出冰冷的冷气,道:“谁敢坏主子的大事,海鲨不问人,只问手中的刀!海鲨之命,全在主子手里,无礼犯上大不敬、砍头剜心剁手脚之类的,海鲨丝毫不瞧在眼里!四殿下本是私入长安,当逍遥四殿下也就罢了,想借主子生病之机染指野狼营。海鲨送四殿下两个字,嘿嘿!” 慕容遥怒道:“南楚竖子!逼死生父的竖子!尔敢!” 这冰疙瘩号称慕容迟手下第一悍将,竟也口齿尖厉!一声声,一句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不说他有害慕容迟之心,只咬定他坚持值守会破坏慕容迟布下的大局,再说下去,当真会引起陆虎空鹏的怀疑,那样他对野狼营将更难作为。面对如此强硬的海鲨,慕容遥一时失了主张,打,打不过,说,竟被堵了话。慕容遥憋气憋得胸口疼。 甩袖子往外走,慕容遥突又回过头来:“本宫不走,尔奈本宫何?” 海鲨将面具戴好,淡淡道:“将四殿下打昏,送出长安。送回晋阳。” 慕容遥脚下一趔趄,直视海鲨,眼底竟浮上深深的笑意,既不肯相从,那便是拿命来!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楼梯口,见沈雪倚门而立。笑意愈盛,拱一拱手“沈五小姐保重”,余光瞥见郑伯豪向沈雪走来,小姨子私会大姐夫?慕容遥凉凉地笑,我亲爱的二哥,你可有知觉。你还没咽气,你捧在手里的女人,扭屁股就和自家姐夫眉来眼去! 慕容遥绝美的面孔瞬间敛去冰寒,恢复闲逸懒散的姿态,向楼下走去。 沈雪看看跟在海鲨身后的空鹏。又看看站在甲字号房门口的陆虎,声音微扬:“我想,野狼营既是二殿下一手打造,保密守则定是有的,温故而知新,自上而下,何妨三省吾身。” 陆虎和空鹏齐齐吸了口凉气,若有所思。 慕容遥记得那个一共十句话的保密守则。 慕容迟组建野狼营,晋阳朝野没有人放在心上,慕容飞的谏言也无人怀疑是出自慕容迟的授意,直至野狼营在晋楚边境以三百之众歼敌三千,活捉南楚东安侯父子,慕容迟才受到柏家重视。在柏太师的示意下,通过花皇后,四殿下慕容遥和五殿下慕容远一起进入野狼营的训练基地,自那一刻起,慕容遥才发现谁是自己真正的对手。时间越久,他越想把这支战功赫赫的千人劲旅占为己有。 此时,此地,慕容遥突听沈雪提及那个在他看来与鸡肋无异的东西,不由自主默念一遍。越念,慕容遥越是惊怒,守则的每一句话都似重锤狠狠地锤击着他的心脏,又似一个透明的琉璃罩,令他看得见野狼营的行动,却摸不到野狼营的核心机密。 慕容遥眯起了眼睛,该死的人还真不少,破旧才能立新。 延庆帝在禁卫军的簇拥下,亲自陪同北晋议和使团成员前往长安第一宅曲江苑。 郑伯豪走近:“五妹妹。” 沈雪默然片刻:“姐夫辛苦。” 郑伯豪目视晋侍卫离去,回头望一眼有陆虎挺立在门口的甲字号房,沉沉说道:“且行且看,算不得辛苦。”拱一拱手告辞离开。 沈雪想去甲字号房看望慕容迟,魏三挂着招财童子的微笑上楼来,身后跟着聚春和伙计打扮的魏七、魏九、魏十二、魏十三和挎着药箱的魏十四。 魏三示意小厮坐在楼梯口把风。 魏七禀告,他与魏九、魏十四分头屯购的硫磺、硝石和黑木炭,各带部分样品让沈雪过目,如果质量没有问题,即刻装车,两日后魏七亲自护送运往六侠村。 沈雪看着眼前这些一生为驱逐金家兄弟、光复玉氏女王的西戎汉子,一时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持他们不离不弃,正想问出口,蓦地想起那些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的烈士,想问的话又吞了回去,无论哪个时空,无论哪个年代,从来不缺少忠诚执着的热血儿女。 沈雪喉头微涩,沉默良久,慢慢说道:“眼下情况有变,不把长安搞定,我们回到六侠村也不太平,计划赶不上变化快,黑云压城城欲倾,既然躲不过,那原定的计划只能随着变。” 更交子时,夜色沉沉,大地一片寂静,四楼午字号房的灯光熄灭。更交寅时,夜与日的交替之际,一日之中人最为疲懈的时候。 一盏绿荧荧的灯笼慢悠悠升上半空。稍后,数个黑影推着推车出现在街口,推车的车轮包裹着布絮,滚动间毫无声响。离着聚春和饭庄七八十丈,黑影将推车上的木桶放倒。澄透的液体沿着墙基汩汩流淌,空气中顿时漫起桐油的刺鼻气味。 火星一闪,黑影燃起一支火把,火把飞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火焰轰然而起,整个街道陷入了混乱的哭嚎嘶喊中。锣鼓嘡嘡敲响,响彻长安上空,巡夜的京兆府衙役、京卫指挥使司兵卒迅速上报,并组织逃出火场的人们竭尽全力灭火。当值的、不当值的衙役和兵卒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加入灭火的队伍。 嘈声鼎沸,宿住在聚春和客栈的人们看到饭庄及周边半条街都陷在烈火之中,有寻水桶灭火的,有乱了方寸喊叫的,有裹了行囊逃跑的。空阔的院子里顿时人影幢幢,纷杂不堪。 沈雪站在窗前,望着熊熊烈焰,感受着随夜风扑来的灼热气浪,握紧了倒提的长剑。 十数深影掠过树梢屋顶。咻咻咻,箭矢如蝗,沈雪腾身冲出窗外,双脚点击窗台,身形向前,旋转如陀螺,长剑一抖。使出独孤九剑第八剑之破箭式,霎时间剑光闪闪似匹练行空,密集如蝗的箭矢纷纷掉落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沈雪与深衣刺客刀剑相叩。 沈雪眸光一凝,挽起一朵剑花。使出独孤九剑第三剑之破刀式,剑光闪过,恰似骇电奔雷,十数深衣刺客骇然倒退,四五步之后身似枯木砰然仰倒。 就在同一时刻。数十深衣刺客悄无声息出现,各式暗器从前窗后窗射向午字号房,点点幽光俨然是淬过剧毒的,暗器之密密如骤雨,屋顶壁角无一处有空隙,令室内的人无论往哪里闪避都避之不及。这是全力的击杀,不留一丝生的余地! 扶刀守在床侧的侍卫蜷曲着倒地,仰躺在床的陆虎一把拉过棉被将自身盖了个严密,蓝幽幽的暗器尽数落在棉被上,陆虎翻身跃起,将棉被当方巾舞动,卷落袭来的第二波暗器,随即抛出棉被,借棉被为遮挡帘幕,缩身跳出窗外,同时天女散花一般甩出大把铁蒺藜,右手向背后一探,抽双刀劈向深衣刺客。 这时,各个楼层已窜出二十来人,刀光剑影,与深衣刺客厮杀。 不死不休的厮杀,不到最后一口气咽下,谁也不肯放下手中的刀。没有人呐喊,受伤者紧咬牙关,双方都不想招来南楚的衙役或兵卒,而金属相击的声音掩在了喧杂的灭火声和痛失家园的嚎哭里。 又有十数深衣刺客疾掠而来。他们对同伴们的伤亡毫不在意,只将手中的油桶一只只顺着洞开的窗户扔进楼里,刹那间客栈沉进火海,烈焰冲天,很快与饭庄的大火烧成了一片。 把所有生命都付之一炬,这才是真正的全力击杀,不留任何生的余地! 大火一直燃烧到中午,最终熄灭在一场午后的滂沱大雨里。 皇宫的大火,烧毁了金銮殿、慈宁宫和坤宁宫这三处宫中最重要的宫殿。火情刚灭,南城的大火烧毁房屋近百幢,死伤数百之众。钦天监夜观天象,大汗淋淋上报荧惑守心的大凶星象。一时间,鹿山兵乱、皇子连亡、火灾频发全都变成了上天对南楚的降罪,改在东偏殿处理政务的延庆帝不得不焦头烂额地下了一道罪己诏,并大赦天下。 人们在惴惴不安议论国家大事的同时,也在津津乐道坊间小事。 ——————————。 ps: 兔子鞠躬感谢那些在没更文的时候还在给兔子推荐票的亲! 兔子颈部受伤颇重,颈托至今没能摘掉,坐在电脑前堪堪二十分钟左右。但是兔子一直没忘记要把《庶》写完。今天先放一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兔子会努力码字的! ------------ 199 报应 ——————————。 大赦天下的圣旨赶到刑部刑场时,乔尚书的人头刚刚落地。悲催的是乔尚书原本不是头斩,只因不愿听刀起骨断的声音,不愿见喷溅的血,特向监斩官要了这第一刀,成为大赦前最后一个被斩的罪囚,气运之晦一时无人出其右。 在一片麻布孝白中,乔家门前冷落鞍马稀,即便姻亲也少有过府吊唁,再不见文臣第一家鸿儒往来高朋满座的喧笑,也就没人关注乔家有多少子弟进京奔丧。 指斥君不贤臣不德天下将大乱的各种流言铺天盖地。 令延庆帝觉得庆幸的是,暂住在聚春和客栈的新封武安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叶超生,在许老夫人的坚持下于火灾前搬回许家,从而逃过大劫。不幸的是,叶超生高烧导致昏迷,延庆帝派出太医院院使、院判为叶超生诊治。 令延庆帝欢欣鼓舞的是,从信王府暗渠流出的消息,世子简少华已不能人道。延庆帝大笑不止,笑得老泪纵横,亲爱的三哥,老天都不帮你,我才是真命天子,这天下你夺不去,你的儿子也夺不去! 除此,令延庆帝愤恨又忐忑的是,失踪数日的沈家五小姐已回到镇北侯府,暗渠消息正是那位新任的禁卫军统领暗中将沈五救出皇宫。可怜信王府培养了二十年的暗探七号,只因一掌劈昏了沈雪,就这样折戟沉沙。 暂居华清宫里的延庆帝,一双浑浊的老眼闪着阴郁的冷光,传诏智王府、信王府、勇王府,沐浴焚香斋戒,为受到大火惊吓病卧不起的太后祈福,并谕三府王妃、世子妃进宫侍疾。 住进曲江苑的慕容遥听着手下人传来的信息,慕容迟未死,沈雪现身,郑伯豪率领御林军在大街小巷日夜巡查。鸡飞狗跳不断缉捕飞贼流寇。慕容遥紧握双手,这样的缉捕让他损失不少人马,不得不下令蛰伏,而野狼营在海鲨的安排下潜藏得更隐秘。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除了不离“叶超生”左右的陆虎,跟在戴银色面具的海鲨身后的空鹏,及议和使团成员,再不见一名野狼营士兵。慕容遥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桃花眼里光芒闪闪烁烁,深陷昏迷的慕容迟,何去何从,岂是身为属下的野狼三人组所能左右的,大戏已经拉开帷幕,且有好戏可看呢。 南城的火灾没有烧到自身。升斗小民不会觉得痛,发生在许家的事情很是满足了人们嘴皮子上的痛快。 大火前,杜红薇的尸体被魏三送至城外的义庄。杜家听说杜红薇与贵女交情颇深,七嘴八舌一番讨论后决定将杜红薇葬到杜家祖坟,素来温软寡言的许嘉腾这一次爆发出罕见的激烈。坚决不应杜家的要求,甚至横剑在颈,满门白身的杜家面对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许嘉腾,害怕担上逼死朝廷命官的罪责,不得不吐唾沫息鼓收兵。 没有停灵,没有殡礼,一口松木棺。杜红薇葬在许家坟园。 许老夫人和许太太连个象征性的露面也没有,两位许小姐很快从被北晋四皇子抛弃的怨艾里爬出来,一意要闯叶超生居住的西院。 挺着大肚子的汤氏从两位许小姐的斥骂中得知谋事败露,自思自想必遭许家女人驱逐而无处可去,只有攀附心软的许嘉腾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遂眼泪汪汪时时跟在许嘉腾后面。又惧许嘉腾生厌,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系列突发事件,镇北侯府外驰内张加紧各方布置,沈雪一身青袍男装,带着魏氏兄弟来往于侯府与桃花山庄之间。而乔昭仪的暴病身死使得简凤仪无暇他顾。 因此,在杜红薇坟前添土的人,只有许嘉腾和汤氏。 许嘉腾添完最后一抷土,用短刀划开了汤氏的脖颈,平静地看着汤氏流血而亡,然后向京兆府投案自首,坐进京兆府的牢房还不到一个时辰,因一纸大赦天下的圣谕,许嘉腾丢了官职保全了命。 出狱的许嘉腾并未在许家停留太久,自顾打点行装来到许家坟园,在杜红薇的坟茔旁结庐而居。得信赶来的许老夫人和许太太哭求许嘉腾回家,许嘉腾不为所动。许老夫人怒其不争怒之极,请了许家家法。许嘉腾不吭声,不低头,不肯离开茅庐。 一边是暴怒强势的婆母,一边是伤重奄奄的儿子,痛哭流涕的许太太在热心村民的劝说下报了官,京兆府的医士给许嘉腾治伤时,看到许嘉腾的身体陈年旧伤累累叠叠。 明镜高悬的大堂上,许太太涕泪交流,哭诉二十年来许老夫人不满许嘉腾资质平平,动辄家法相加,可怜许嘉腾头曾破过,臂曾断过,鞭挞不计其数,当年的新婚妻子便是惊吓于许老夫人暴打许嘉腾而小产身亡,桩桩件件,心有戚戚,然而一个孝字压得她这个做儿媳的不敢为儿子辩解一句。 京兆府府尹新上任未久,正为南城大火忙得头昏脑涨,闻讯立刻将许老夫人拘拿到堂,有许家下人的证词,当堂判许嘉腾破家自立,顾虑到许老夫人是新封武安侯的继祖母,把刑杖二十改成罚银百两,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回到许家的许老夫人挥着鞭子将下人们抽得满院子抱头鼠窜。 许老夫人卖掉东城的许家祖宅买的这处位于西城富民区的宅院,早先时候还是个比较大的院落,后来花园没了,客院没了,时到今日,就剩下正院和东西两个小院。得知许阁老独女许多多的独子进京,许老夫人想起许阁老陪给许多多的大笔嫁妆,立刻吩咐许太太母女三人腾出西院留给叶超生居住。如此,许家的女人祖孙三代同住在正院。 是夜,熟睡的许老夫人冻得醒过来,看到满目烟火腾腾,吓出一身冷汗,一阵寒凉后许老夫人发现自己没穿衣裳,不由得又惊又怕,大喊值夜的丫环,却无人应答。鲜红的火舌卷过来,许老夫人哆哆嗦嗦摸向衣柜。摸了个空,心中更惊,更怕,梁柱窗牖噼啪燃烧。眨眼间就要坍塌,要命,还是要面子,许老夫人再顾不得寻找衣裳,嚎叫着冲向屋门,冲出屋外,恰恰一大桶凉水泼来,许老夫人站立不住,滚下台阶,摔了个五体投地。 等许老夫人稳住心神。但见得下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呆呆地拎着水桶,水桶满的不知泼水灭火,水桶空的不知续水。惊天动地的尖叫过后,许老夫人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许太太和两位许小姐,全身上下不着寸缕,就那么把一身细皮白肉生生暴露在粗鄙的下人面前,那男仆已瞧得口水流来眼也直! 许老夫人张了张嘴,待破口大骂,猛地记起自己也是一丝不挂地逃出屋。顿时羞臊得浑身发抖,上手就扒身旁仆妇的外衣。 锣鼓敲得紧,脚步声奔近,临街的许家院子大门被一脚踢开,随之冲进来一大群人,人人手里拎着水桶。不由分说泼向起火的房屋,正是一队巡夜的京卫指挥使司兵卒。 只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长安城发生重大火灾便发生五起,如今的长安城,上下谈火色变。火情一起。吃官饭的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一个个赶火场比赶饭局都来得迅速。毕竟赶不上饭局只是丢一回口福,赶不上火场丢的可能就是头上的乌纱帽,甚至丢了脑袋。 第二天,满长安的人都知道许家的女人被数不清的人看光。再一天,满长安的人疯传许家两位小姐灌醉了叶家侍卫新买的两个看门小厮,脱光衣服要爬武安侯叶超生的床,不料天黑爬错了,爬到了叶家侍卫的床上。 陆虎站在许家西院门口,脸色铁青地瞪着两股颤抖的小厮,只想仰天咆哮,沈五小姐,俺陆虎的清白全被你毁了! 许太太望着歇斯底里的许老夫人,望着名声毁到泥里再也捡不起来的女儿,终于想起了被许家逼得上吊告阴状的儿媳,喏喏喊着儿子的名字,一根裤带把自己挂到了房梁上。 许老夫人再次被拘到京兆府大堂。许阁老的原配嫡妻张氏,其甥拿着多年寻得的人证物证,告许老夫人收买刺客刺杀重孕的张氏,导致张氏早产,嫡子许安先天不足,告许老夫人在许安的营养补汤里下微量砒霜,使许安日久中毒而亡。 许老夫人疯狂呼喊,人证是假冒的,物证是伪造的,张家在栽赃。 府尹捻着下巴上的几根山羊胡,叹息几声,许老夫人真是老了,一番声嘶力竭的斥骂,并不太难让人读出另一种意思,不定谋害暗杀是真的,只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真的人证物证早就不存于世。 府尹想起最近发生在许家的闹事,想起许、叶、张、曹四家之间的关系,心中百念飞转,啪地一拍惊堂木,宣判:众口一词,众证相印,许家大曹氏杀人罪名成立,收押入狱。 许老夫人瘫成一团泥,由着女狱卒拖行,便是夜夜做恶梦,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在花甲之间坐牢,余生尽付。 自认失了清白的陆虎咬牙切齿,把半疯不颠的两位许小姐关进东院,下令严守东院,决不允许两位许小姐出院门半步。窃窃不安的许家仆妇在咄咄强势的陆虎面前,唯唯听命,等待表少爷病愈。 而许嘉腾在许家坟园住了下来,靠租耕五亩土地为生。他在工部为吏数年,精于农事水利,人又温文谦和,很快成为村民敬重并喜欢的人。每天,许嘉腾都会在杜红薇的墓前坐一会儿,抚一抚石碑,微笑着说道,我们将相守一辈子,再也无人能将我们分开。 (多谢江南西贝亲的粉红票!) ——————————。 ------------ 200 结亲 ——————————。 镇北侯府松涛园。 顶如伞盖的松树下,青石的圆桌,紫藤的圈椅,白瓷的茶盅,红亮的茶汤,煮茶的动作本就优雅,由着沈世硕做来,更是优雅得没了一丝烟火气,即使他坐在特制的硬木轮椅上,也不减半分脱尘。 沈凯原身子微向前倾:“父亲,之前乔家递过话,要为乔立求娶四丫头,大嫂推说等大哥回京再议。乔家连出变故,朝野侧目,大都不愿再与乔家粘连。眼下是乔家的大丧时候,他们本该低一低头小心做事,怎么还把乔立的庚帖送到我们沈家来,还变成求娶六丫头,他们——到底什么意思?贬毁六丫头?” 老侯爷接过沈雪奉上的茶盅:“贬毁?哪个与你哭的?为乔立求娶六丫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重重地咬着“你自己”三个字。 沈凯原犹豫许久,慢慢说道:“儿子觉得吧,与勋爵世家相比,乔家算是文臣清流里的新贵,这么多年下来底子打得很好,子弟俊杰众多,后劲应该很足,眼下虽然折了两个大员,损了三个嫡女,伤筋动骨,但还不至于断了根本。乔立没有入仕,据说自幼走的就是下一代家主的培养路子,看遍长安城少年郎,乔立才貌双全,人也沉稳,算得个中翘楚。而六丫头,出身终究低一些。此消彼长,倒不失为一桩好婚事。” 老侯爷喝口茶:“按朝例,父丧丁忧三年,乔家真正需要丁忧的子侄不过二三,三年后的乔家,谁又估得清呢。既然你觉得不失为一桩好婚事,那就定下来吧,别由着那些个眼皮子浅的嚼舌头瞎蹦跶,宗妇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的。” 沈凯原脸皮微红,老爷子这是让他敲打某些人。不能搞出结亲成结仇的丢脸事来。尴尬地喝两口茶,沈凯原道:“说到六丫头的亲事,有件事不能不提了,孙姨娘的娘家与钱舅舅家有些表亲。是以良妾的身份进的沈家,当初六丫头生下来就记在杨氏的名下,那时候阿楠刚出了事,杨氏一病不起,里里外外的心力上不大顾得过来,六丫头便由孙姨娘自己养着,这就一直养到现在。时间长了,都忘了六丫头是记名嫡女。” 老侯爷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六丫头记在杨氏的名下,可入了族谱?” 沈凯原有点头疼:“入过族谱。还差着杨氏的手印,不完全算得,杨氏的病拖了一两年,顾此失彼的,孙姨娘提过几次。不了了之。” 沈雪嘴角微翘,不嫉不恼的所谓贤良大度正妻,只能是没把丈夫放在心上的,杨氏隔应沈霨,拖着不在族谱上按那个记名手印,太正常不过,只是如今沈家危机四伏。有些事即使不算细小,也必须化作烟雾了。 族谱。沈凯川靠着藤椅,抬头看天。 沈雪奉一杯茶给沈凯原:“二伯父既然觉得和乔家的婚事还算不错,那就该为六妹妹多考虑几分。” 沈凯原呵呵笑道:“五丫头是说该让六丫头跟在你二伯母身边学习掌家吗?” 沈雪笑道:“二伯父,六妹妹嫁到乔家去,是要做清流大家的宗妇的。二伯母身体不太好,六妹妹合宜跟着大伯母为佳,不过侯府多事,大伯母正忙,二伯父不妨请大姐姐带一带六妹妹。大姐夫得封武宁侯,前景光明,东安侯府与武宁侯府,上上下下,来来往往,不可多得的机会。” 沈凯原注目沈雪,久久才道:“乔立俊杰,五丫头不介意六丫头的亲事定在前头?”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沈雪很是浅淡,“再说,王八瞧绿豆,总得瞧对了眼才是。” 沈凯原一口茶喷出,五丫头,你脸不红心不跳,确认在说婚事?确认婚事可以和王八绿豆连在一起? 沈世硕斟茶的手一抖,斜斜地看过来,五妹妹,你确认你的婚姻大事肯从父母之命?那个不大识数的何大夫,何许人也,北晋二皇子把自己最器重的骨科大夫借出来,且一借一年,这里面没有蹊跷,还有什么是暧/昧?何大夫竖起三根手指说,再有两个月,他就可以正常行走,摇一摇巴掌说再有多半年,他就可以重温儿时旧事,下河捉条鱼,上房揭片瓦。 沈凯川收回飘远的视线,慢条斯理:“信王府断子绝孙那点儿破事传得烂大街了,延庆老儿这一招不战而屈人之兵玩得很不错,原本站了信王府队的人,有不少又直了腰身观望起三皇子和四皇子,有信王府在前,且由他们折腾去。阿硕,你排布的小八卦阵,进行得怎样了?” 沈世硕放下茶具,转动轮椅面向沈凯川,道:“再有十来天就可全部完工,五妹妹把地载、风扬两阵做了做小修,阵势启动,可抗一万御林军全面进攻三个时辰,足够家人从地道土遁出长安。(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沈雪微微蹙眉:“地道挖通至今已经有二十年,这几日二哥带着暗卫正在加紧做修葺,出口处是城东的枣树庄子,与城西的桃花山庄隔了城,倒是有点儿远。” 老侯爷:“那个枣树庄子原是钱家的家业,钱钱的陪嫁悉数陪给了阿静,阿静小时候被枣核呛过,对枣子深恶不已,大庄子换小庄子,枣树庄子就留在了沈家。宫变以后,延庆称帝,我也算是怕一家子全被端了,挖地道留个后手,枣树庄子随后转到了钱家世仆的名下。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没人记得那样一个小庄子曾经姓过沈,那里——很安全。” 沈雪从沈世硕手里接过茶壶,给老侯爷续杯:“祖父,枣树庄子确实不起眼,可是,万一不幸,家里的人逃出侯府,人多难免引得旁人注意,那里山坡和缓不利于攻守,面积太小存不住水粮,只能作为临时歇脚的地方,桃花山庄则不一样。桃林峧地理位置奇特,易守难攻,屯粮屯水经得起两三个月的大军围困。保得住家人平安,祖父你们才能放手一搏。” 沈世硕:“现在正是枣子成熟的季节。庄子里往外出枣子、晒枣子,时有人来往,母亲就机安排了两辆看上去极普通的马车,大致可以抢在京兆府封锁官道前赶往桃林峧。另外,福叔借着陪阿波、阿研、阿檀三兄弟打猎,也在寻找避走官道的乡路,不过肯定会有绕行,而且不太好走。” 沈雪嘿嘿,这一个个大的小的,想得不要太周到好不好。这会让她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人有点多余。 松涛园管事急急走来,行礼,道:“侯爷,智王府恒世子又来了。还是说要见五小姐。” 沈凯川摆摆手:“轰出去便是。” 松涛园管事面有难色,再不济那也是亲王世子,岂是侯府下人敢明着得罪的。 沈世硕皱皱眉:“母亲怎么说的?” 松涛园管事:“芳菲院那边传来的话,大夫人一再摆明恒世子是外男,断无会见闺阁千金的道理,也不知恒世子怎么回事,竟然说五小姐铁定要嫁给华世子。侯府却没有一点办喜事的样子,口口指责侯府轻慢五小姐。大夫人忍着气请恒世子离开,恒世子却大喊一定要见五小姐,大夫人见他无理吵闹,直怕坏了五小姐的名声。” 沈凯川脸色一沉:“轰出去便是!” 松涛园管事抹抹额角的汗:“瞧恒世子那模样,怕是会在府门外闹事。” 莫名其妙事闹大了。吃亏的还是沈家的小姐。 沈凯原奇道:“连大嫂也拦不住失了主张,温文尔雅的恒世子改走胡搅蛮缠的路子了?这是两天来的第三次要见五丫头了吧,难不成真有什么事非找五丫头不可?” 沈凯川面色不虞:“混吃等死的庸货,甘心把智王府变成信王府的附属,能有什么让他着急的事。简少恒。嘁,竟敢狂言我沈三的女儿嫁定一个断子绝孙的蠢货,鞭子抽不死他!”站起身,冷冷一笑,“丫头,走,爹与你走一遭!” 沈雪摇头:“爹,莫气,莫气。恒世子接连来了三次,或许真有不太好明说的事,女儿便去芳菲院见一见他,料也无妨。”福礼告辞,离开松涛园,与守在园门口的冬草一起向芳菲院走。 “站住!”迎面,六小姐沈霨伸着手直指沈雪,“为什么不是你?” 沈雪拉住向前的冬草,瞥了瞥沈霨,又瞥了瞥紧跟在沈霨身后的孙姨娘,缓缓道:“让开。” 沈霨气红了眼:“为什么不是你?乔家那破落户,没脸求嫡出的四姐姐,论长幼也该是你!为什么?” 沈雪眉尖微扬:“看不起乔家?” “哼!”沈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出门就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乔家的,这长安城里还有谁愿意沾乔家一根手指?要求沈家庶女,还是你合适,我早就记在母亲的名下了!” 沈雪的嘴角轻轻一扭:“外面怎么传乔家的?乔阁老死了,乔尚书死了,乔大夫人去家庙了,乔二夫人病得不起了,乔家没落了,是这样吗?不愿意嫁进乔家当宗妇,难不成想与你姨娘一样,去侯门勋贵家做一辈子侍妾?不愿意嫁给乔立是吧,好啊,你不愿意,沈家自有愿意的,庚帖上写的是求娶沈家六小姐,不是镇北侯府六小姐,沈家六小姐,二叔祖家有,三叔祖家也有,四叔祖家还有,她们都是正经的嫡女!” 孙姨娘脸色煞白。“一辈子侍妾”,实在是她这一生的最痛,幼年丧父,与弟弟妹妹随母亲投亲寄居,为了母亲的病弱,为了弟弟的前程,不得不允了做妾,还好沈凯原不算薄情,杨氏不算计较,在侯府里锦衣玉食,女儿沈霨也出落得花儿一样娇艳。 孙姨娘嘴唇哆嗦:“五小姐,婢妾从没想过阿霨去做高门妾!阿霨投胎在姨娘的肚子里,是她命不好,可是,三小姐也是庶出的,就能嫁作官家正妻,如何阿霨就该嫁去一个破落户?长幼有序,难道不是吗?” 沈雪向孙姨娘走近一步,道:“破落户!若非乔家遭了重创,乔家宗妇的位子岂是六妹妹能肖想的!没错,乔阁老死了,乔尚书死了,乔尚书的嫡长子也死了,乔阁老的嫡子还年幼,乔立要撑起乔家且有一段艰难路要走。嗬,忘记了吧,乔阁老的嫡长子乔群,人家现在是北晋二皇子的人,官居正二品的龙虎将军!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不要说乔群与乔家有仇,再深的仇也随着仇人的死而勾消,再有仇与乔家子弟也是同气连枝的亲兄弟!乔家俊杰厚积薄发,二伯父都不敢看轻,在祖父面前直承是一门好亲!” 转过身看向沈霨,“祖父可不想结亲成结仇,你要是愿意,嫡女的身份可以落实,大姐姐会用三年时间教你做一个为人称道的宗妇,你要是不愿意,乔家未来不可限量的荣华全都是别人的。” 沈霨后退两步,眨眨眼睛,道:“说得好听,你为什么不动心?” 沈雪凉凉笑两声:“你没看到外院的十六抬红箱吗?” 信王府把与镇北侯府结亲的事传得板上钉钉,简少华将娶沈五做世子正妃,乔家向沈家求亲,怎么也说不上沈五。沈霨咬咬嘴唇,暗哼一声,亲王府世子正妃,很尊贵,又怎样呢,满长安的人都在偷传那谪仙般的简少华已经不能人道了,人们都在等着瞧沈五的笑话呢! 孙姨娘的眼神忽地一亮:“五小姐的意思,是不是说阿霨现在嫁到乔家去,对乔家来说,是雪中送炭,乔家会一辈子记着阿霨的好?阿霨的地位不会有人动得半分?” 沈雪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带着冬草径自离去,留下一脸深思的孙姨娘和暗自幸灾乐祸的沈霨。 芳菲院正厅里,简少恒看着行走在阳光下,缓步近来的沈雪,双膝忽地一弯,扑通跪倒在地。 ——————————。 ------------ 201 白瞎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沈大夫人赵氏吓一跳,急忙挥手让正厅里的下人全都退了出去。 悄悄藏身在屏风后的沈霜霜只觉得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沈雪侧一侧身,离着简少恒五六步远站定,平淡无波地俯视简少恒:“恒世子发臆症了,大伯母该请韩老大夫在外候着。” 发臆症,那么所说的话都是疯话,当不得真。赵氏走到门口,唤来管事嬷嬷,低语两句,管事嬷嬷神情凝重,福礼告去。 简少恒行一叩拜大礼,道:“皇后金安!臣简少恒参见皇后,求沈皇后救救臣妻嫣然!” 赵氏捂住了嘴。 沈霜霜的脸色一下子惨白,沈皇后! 沈雪皱起了眉:“恒世子臆症可真不轻!敢问恒世子,镇北侯府与你有何仇恨,你要到沈家来发臆症?” 简少恒目光发呆:“臣不敢,求沈皇后救救嫣然!”又叩了个头。 “嫣然?不是说太后罹病,王妃与世子妃都去宫中侍疾的吗?”沈雪看着两眼发直的简少恒,直接切中他话里的重点,“有什么不妥要说救命?王妃呢?” 简少恒揉了揉酸涨的眼睛:“母妃年岁已大,免了侍疾,信王妃要照看阿华哥,告了假没到宫里去,勇王世子妃的孩子太小,去了一天就不再去。” 沈雪眉头一跳:“宫中侍疾的只有勇王妃和嫣然?在落雁崮你不是说嫣然不太舒服的么,为何不告假?” 简少恒颓然答道:“告了,陛下没准,倒说智王府好大派头,给太后侍疾也敢推辞个干净,嫣然让母妃回家,自己留在宫里。” 沈雪心里微沉:“既是这样,何来救命一说?” 简少恒挺了挺腰,却不站起:“嫣然一直没能出宫。陛下安了什么心思,别人不知,我却是深知的!我去求阿华哥救救嫣然,阿华哥说。信王府布局这么多年,不能因为一个女人毁了整盘棋,阿华哥说,大事成就之时,何愁美人不能在怀,阿华哥说,嫣然也是皇室中人,陛下再有狗心思,也不敢真做什么,阿华哥说……” 猛地摇摇头。“不,不,我知道,我不救嫣然的话,嫣然就回不来了。嫣然,嫣然正等着救命!” 膝行伏到沈雪脚下,抓住沈雪的裙裾,连声道,“皇后,我把一切都奉献给了陛下,只为求得陛下庇护智王府。不,伤寒,伤寒,全死了,全死了!不,不。父王不能死,母妃不能死,嫣然呢,嫣然,啊。嫣然在宫里,啊!”抱紧头悲号两声,“我不想死!皇后,救救我,救救嫣然,救救我的爹娘!求你了!”不住磕起头来,嘭嘭嘭,转眼便将前额磕破。 沈雪抬手给了简少恒一记手刀,简少恒两眼向上一插,晕死过去。 赵氏声音微颤:“疯了,恒世子真的疯了!”沈五是谁,镇北侯府庶小姐,竟被简少恒错认皇后,传出去不仅智王府全死,镇北侯府也得全死!简少恒,疯了! 沈雪低头望着头发胡子连成一把的简少恒,如此蓬乱,如此憔悴,心力交瘁了吧。沈雪苦笑,上天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向赵氏微微一福,沈雪道:“大伯母,嫣然是我的手帕交,有些事我想单独问一问恒世子。” 赵氏斜眼瞅着沈雪,不由得暗暗惊奇,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五丫头也是这样的人了?小小年纪,竟然可以沉稳到这种程度!赵氏想起自己精心教养的沈霜霜,默默叹了口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大有把墙推倒的执拗,时间一日日迫近,真是让人脑袋疼。 皇后?沈皇后!简少恒的疯言疯语真是疯得够疯狂,不过,五丫头若有那般显赫,似乎也不算什么!赵氏平了平紧跳不已的心脏,淡淡一笑,应了个“好”字,稳步走出正厅,在银杏树下坐定,一边命令丫环们守住正厅,一边吩咐仆妇们到院子里回话。 沈雪轻笑道:“沈四,出来吧。” 沈霜霜从屏风后转出来,一张脸惨白如纸,两颊却有一抹奇异的晕红。 沈雪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咳嗽一声:“智王府的结局,是全部死于伤寒吧。” 沈霜霜久久注目简少恒,原来含恨重生的人不止她一个,多么可笑,原以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一切都有了重来的机会,竟是自己错了,根本就是上天愚弄于股掌之上的一个玩偶,重生而来竟是为了再含恨而死一次! 沈雪眸光微凝:“嫣然,死在宫里了?” 沈霜霜下意识点点头:“华世子攻进皇宫的时候,智王府那一条街,已经全都死于疫病,死绝了,之后听说褚嫣然早就死在华清宫。” 沈雪沉思很久,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微吟:“信王府在下棋,延庆老贼在下棋,谁是棋手,谁又甘为棋子?嗬,智王府,烂船也有三斤铁。”一手扶着简少恒,一掌拍上他的后心,很随意地把简少恒丢进沉香木的交椅里。 拍了拍手,沈雪微微笑道,“你瞧,恒世子的执念是保住他家人的性命,血脉亲情最为重,沈四你呢?人不可能两次跨过同一条河流,因为河水在流动,前世今生,便如流动的河水,前世已非今生。重生一次,上天对你不薄。” 沈霜霜木然道:“我就是为了与华世子比肩而来,前世已非今生,没错,今生我沈霜霜,当得起华世子一心对待,当得起母仪天下。” “我们沈家的女儿,当得起任何一个好儿男的一心对待,至于简少华嘛,”沈雪嗤地笑道,“沈四,你的执念,究竟是简少华那个人,还是母仪天下?我明白地告诉你,简少华纵有天子命,他也爬不上帝王的宝座。前世已非今生。” 沈霜霜呆了呆,双眸闪了闪,发起呆来。 简少恒悠悠醒过来。 沈雪问道:“恒世子,你说嫣然在宫里有危险。想救她,可想好如何救她?” 简少恒愣怔片刻,听一个“救”,大喜,听一句“如何”,茫然,呐呐道:“我,我不知道。沈皇后你聪慧无双,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沈雪做了个再给他一记手刀的姿势。冷冷道:“恒世子,做梦还没醒吗?”声音冰寒阴森。 简少恒打了个哆嗦,似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怔怔地。 沈雪的声音极冷:“往事如梦。” 简少恒双手抱头,揉着一头乱发。嚅嚅道:“是我疯了,说起梦话来。可是,嫣然——” 沈雪打断简少恒的碎碎念:“嫣然在宫里,要从深宫里带一个人出来,你这个亲王世子就想不到一点办法?通过暗卫,让嫣然装扮成宫女或内侍,总有机会逃出皇宫的。恒世子,不要告诉我这么多年智王府没在宫里安插暗卫。” 简少恒呆呆地:“暗卫,有的,智王府有暗卫的,我都交给了阿华哥。” “保命的利器放在别人的手上!”沈雪禁不住抚额,忍耐着问,“你只说要救嫣然。可有想过,嫣然乔装从宫里逃出来,与你潜入深宫带她逃出来,都是一个无诏私自出宫,都会给智王府带来麻烦。你准备怎样应对来自延庆老贼的天子一怒?” 简少恒目露惊恐,冷汗从额角汩汩而下,骇然道:“天子一怒,血沃千里,不,不能,不能!” 沈雪几乎绕柱暴走。话说,重生君不都是翻手云覆手雨,嬉笑怒骂间快意恩仇,男娶娇娘,女嫁俊郎,把仇人往死里整的么!她沈雪何其有幸,摊上沈霜霜那个一根筋的,还能再摊上简少恒这个单纯得近乎愚蠢的,明天早上起床一定记得要烧高香! 沈霜霜使劲拍了拍额,上天这是玩谁呢!默默流泪两行,一路上有这样的同行者,怎叫一个丢人说得! 沈雪深深吸气:“嫣然嫁给你,是她的幸,也是她的不幸。”努力保持平静的声音还是忍不住破了功,“你爹也算是前太子,你娘也当过太子妃,虎狼在前,蛇蟒在后,你娘竟把你养成了瓷娃娃!靠!两世为人啊,给了你夺回皇位的机会,有你这般浪费的吗!一脑袋的浆糊啊!” 简少恒如遭雷击,重生而来,是上天给了他夺回属于父亲的皇位的机会?他都干什么了? 沈霜霜很是鄙夷地瞥了瞥神态狼狈不堪的简少恒,淡淡道:“宿命如此。” “宿命?”沈雪凉凉道,“重来,不是重复,世事如棋,朝野皆局,智王府这颗被信王府丢掉的棋子,我沈五要定了,简少华可以不在乎兄弟之义,沈五不可以罔顾朋友之情。沈四你记住,前世已非今生。” 望着目中渐有水光的简少恒,沈雪道,“我被困过华清宫,记得简少华从宫外赶到宫内,他走的是哪条道路?” 简少恒摇摇头。 沈雪又气又恨:“你是个棒槌啊,信王府谋算夺位多少年了,怎么可能没有一条进出宫帏的秘道,你跟着简少华,都是白跟起哄的?” “秘道?”简少恒一拍脑袋,“宫中暗卫给阿华哥送过一张关于宫里情况的图纸,图纸打开时,我偷瞄过一眼,我画下来给你,行吗?” 沈雪觉得简少恒总算说了句不脑残的话。 笔墨纸砚,简少恒很快画出一张图。 沈雪倒吸了口冷气,这是一张宫殿位置图、地下秘道图、宫中禁卫图,再吸了口冷气,沈雪问:“恒世子,这图,没错?” 简少恒有点不高兴:“肯定没错,你不相信我?” 沈雪干笑:“这图,你就偷瞄过一眼?” 简少恒更不高兴:“当然,你不相信我?” 沈雪卷起图纸,哼哼两声:“白瞎了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白瞎了给你翻盘报仇的重来机会!我要是你,拿块豆腐拍死自己算了。” 简少恒垂下头,面露羞惭:“性格决定命运,我不是阿华哥那样的人,白瞎了就白瞎了吧,我只求家人安康,岁月静好。” “你自己选的路,走好便是。”沈雪耸耸肩,挽一挽宽大的衣袖,在纸上刷刷刷笔走龙蛇,边写边说,“我需要布置一下,你按照纸上写的去安排,嫣然逃出宫,自会与你们相聚。” 简少恒捧纸如捧至宝,忍不住向沈雪再行一叩拜礼:“沈……沈五小姐,救命之恩,没齿难……” 一个黑衣蒙面人无声出现,向沈雪比划了几个手势后快速离去,沈雪眸色一凛,面容顿冷,慕容遥,你夭蛾子可真不少!召唤冬草急去备车,敛一敛衣袖,向厅外走,却又回过头,淡淡道:“沈四,你说简少华攻打皇宫的时候,智王府已死得不能再死,我有点糊涂,恒世子你如何得知那一世沈五是沈皇后?” 正厅里,沈霜霜和简少恒齐齐变了脸。 ——————————。 ------------ 202 苏醒 ——————————。 叶超生因病昏迷不醒,延庆帝派出太医院院使、院判为他诊治。院使上书延庆帝,叶大人需要静养,不宜移动,乔迁新居一事暂缓,恳请文武百官勿再探视,客来客往有碍叶大人恢复。延庆帝大笔一挥,准。 许家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至于某些奉命远观的钉子,随他们去了。 一辆挂着同仁堂标志的马车在许家门口缓缓停下,一位中年大夫与一位少年药童不急不徐步入小院。 同仁堂是长安城里最大的药铺,有着不逊于太医院的坐堂大夫。远观的钉子们看过两眼没有再看第三眼的。 正院,太医、仆妇或躺在椅子上,或倒在地上,都呈昏迷状态,院子中央停靠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大马车。乔装的沈雪与魏十四一走进西院,不由得心生警惕。海鲨、陆虎、空鹏双膝跪倒,跪得笔直。 一位锦衣女子斜坐在铺着绣垫的藤椅上,纤长的手指拈着一块核桃糕正往嘴里送,旁边半蹲一个红衣青年在剥着炒栗子,好一副母慈子孝图。 难怪英明睿智的北晋昌平皇帝为一个民间女子着迷,并封她为皇后。花皇后,四十岁的女人依旧人比花娇,牡丹见了也低头。 花皇后随慕容遥潜入长安,慕容迟说已经把花皇后送上返回晋阳的马车,想不到慕容遥半路截胡,把花皇后又接到长安。 沈雪无声地叹了口气,花皇后,你的庶子把你当作对付你的嫡子的枪使,你老公知道吗? 慕容遥笑得花枝招展:“母后,这位小药童就是二哥心心念念的南楚镇北侯府五小姐,你瞧,是不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 花皇后接过慕容遥剥好的栗子,伸手在慕容遥眼前摇了摇。懒洋洋道:“阿遥,你的眼睛坏掉了,有美人吗,有本宫在的地方。哪个敢说自己是美人?” 沈雪嘴角轻轻一牵,并不应声,示意魏十四向正房走。 花皇后脸色一沉,扔掉手里的栗子,娇声道:“这是不把本宫瞧在眼里么,比那孽障还不识趣,真当稳进慕容家了吗?” 孽障!沈雪的脸色也一沉,看着魏十四进了屋,这才回过身,行一常礼。不紧不慢说道:“本宫?敢问这位大娘,你本的是哪家宫?我只知南楚皇室居于南楚皇宫,皇室出行必有皇家仪仗,未见仪仗,便是寻常人家。陌生人相遇,致意为礼貌,无视为本分,无所谓之瞧得起瞧不起,再说,” 平和的脸孔掠过一个轻描淡写的笑意,沈雪道。“只有怕被别人瞧不起的人,才在意、才计较别人是否瞧得起,出身低不是错,长得好是上天眷顾,然,让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以你为世界中心,这是贪念,妄念。” 海鲨冰冻的神色现出一丝裂缝,陆虎和空鹏挺直的腰身微微松垮。 花皇后猛地站起来,拈着糥米团的手指颤抖着。娇艳如玫瑰的嘴唇颤抖着,而一双如雾如烟的眼睛渐渐漫过来一片水光,水汪汪的。二十多年,从来是被捧在手心的至宝,没有人敢对她不敬,哪怕是声音高一阶,今天被无情奚落,奚落她的人还是她的亲生儿子看中了要娶进家门的小女子! 两行泪,花皇后哭了起来,边哭边诉:“阿遥,你瞧,她凶我!太后都不凶我的,你就看着母后被人欺负吗,长安不好玩,本宫要回晋阳,找你父皇去,那孽障是要娶媳妇吗,这是要本宫的命唉,这女子,太凶了,凶我!……” 慕容遥慌忙道:“母后,母后,别难过了,儿臣这就与你一起回晋阳,我们带二哥一起回晋阳。” 沈雪握紧了拳,掌心沁出薄汗。 于家孝,母亲带儿子回家,外人不能阻拦,于国忠,皇后带皇子回宫,臣僚不能阻拦。慕容遥把花皇后请出来,拨得一手好算盘。 慕容遥笑容愈盛,野狼营如何,在皇后面前不过一条狗,沈五来了又如何,是不是二皇子妃都无能为力。摆手叫立于墙下的侍卫进屋去抬慕容迟。 沈雪睃了一眼停在正院的马车,淡淡笑道:“四殿下,现在的长安,风声很不好,御林军时时巡街,四大城门更是盘查得紧,你想偷运南楚高官,怕是不容易。” 花皇后撇了撇嘴:“本宫的儿子,自有本宫费心,瞧见我们的马车了吗,阿遥想得很周到,底板是双层的,下面躺一个人很宽敞。” 沈雪也撇撇嘴,很慢很慢地说道:“原来你的庶子可以踏着你的嫡子,原来四殿下是想把二殿下踩在脚底下带出长安去。” 海鲨双眼一闪,森寒的目光盯住慕容遥。 慕容遥咳嗽一声,道:“沈五小姐这话好没道理,这本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你刚刚还说南楚高官,二哥的头上戴着你们南楚高官的官帽,哪有可能光明正大地出长安、往晋阳?” 沈雪扬扬眉,淡淡道:“慕容四殿下,你为什么不向我们南楚的皇帝讲明,叶超生的真实身份是慕容二殿下慕容迟?害怕延庆皇帝扣留慕容迟,或者截杀?不,不可能,晋楚议和,两国朝野知,东越西戎知,天下皆知,延庆皇帝不可能扣留任何一位北晋议和使团成员,哪怕慕容迟隐瞒身份,做了南楚的高官,丢了南楚的脸面。(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停顿片刻,沈雪接着说道,“况且,众所周知,叶超生没有做损害延庆皇帝的事情,相反帮助延庆皇帝平定苗家叛乱,于延庆皇帝有相救之恩,于哪一条道理,延庆皇帝都不会对隐瞒身份的慕容二殿下采取什么不好的行动。” 慕容遥桃花眼中厉色一闪,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二哥东征西战先后剿灭五个国家,仇人甚众,与你们南楚也有恶战,我可不敢保证没有楚人视他为死敌。他现在身患重病,毫无抵抗能力,这样情形由谁探了去。他只会落得被你们南楚斩杀以除后患的结果,我做兄弟的可不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终究是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 沈雪不以为然道:“身患重病毫无抵抗能力的人,是南楚叶超生,而知道叶超生是慕容迟的人,除了我沈五,就是你们这些晋人,若有消息露出去,引来各方对慕容迟的围杀,那只能是你们这些晋人中的某一个,此人欲除慕容迟而快之,使的是借刀杀人之计。” 在长安泄露慕容迟冒名顶替之秘。这招借刀杀人太明显,野狼营的目光最终会锁定在贸然现身长安的慕容遥身上,慕容遥将面临野狼营不死不休的报复追杀。而将慕容迟偷运出长安,随后以花皇后之名召回议和使团,一路摆开使团返晋的队仗。久之,消息难免流散,届时各种身份的杀手云集,慕容迟被明杀,被暗害,随行的慕容遥都片叶不沾。 杀慕容迟,慕容遥想得很长远。想得很细密。 沈雪眯了眯眼,接着说道,“相反,只要你们晋人严守秘密,那么,在长安。慕容二殿下就是安全的,因为,叶超生是北疆功臣的遗子,是平叛肃反的将军,是延庆皇帝的新贵。人们都在祈祷他早日康复。” 慕容遥呵呵笑道:“走露消息的人可不一定是我们晋人,毕竟沈五小姐你也是知情者。天下都知道,北晋慕容迟与南楚沈凯山曾在燕岭关大战数月,双方损兵折将。所以,我不会把我二哥的安全寄在你们楚人的身上。沈五小姐,你没有资格阻拦我母后带我二哥离开长安,也阻拦不了晋楚议和到今天终止。” 慕容遥的打算竟是,把慕容迟藏身的马车混在议和使团的车队里,大摇大摆离开长安!沈雪的余光扫过跪地不起的海鲨、陆虎和空鹏,面对花皇后的拎不清,他们也没办法了吧。 花皇后挑起一块绿豆羹抿一口,很优雅地吐在帕子上,很优雅地把帕子一丢,捧心蹙眉:“这儿又破又挤,不好玩,点心塞牙也不好吃,阿遥,你说的那个长安最好吃的花糕,你可答应拿来孝敬本宫的,走吧,快走吧。” 沈雪打了个寒战,看向对着慕容遥撒娇的女人。仙子的脸孔,魔鬼的身材,不玩花样,不耍心眼,会打扮,会撒娇,一笑一颦,一嗔一艾,自信到自恋,而又不知自保,这便能够激起男人心底里最原始的保护欲,仿佛征服了她,就征服了世界。 自恋不是错,自恋到唯我便是极端。痴呆的儿子于她是个污点,所以把他扔在冷宫由他自生自灭,美貌庶子的刻意奉承令她感到畸形的满足,所以不介意庶子把嫡子踩在脚下。这样一个二百五,沈雪想不出她活在皇宫里,还活得这么春风得意。也许正是她这种变态的自恋,使别人不屑于对她下手? 沈雪默默地为昌平皇帝、为慕容飞、为慕容迟掬一把同情的泪。 沈雪站到房门口,拦住慕容遥的侍卫:“慕容二殿下身罹重病,根本不能远行!” 花皇后弹了弹手指上的点心屑子:“本宫的儿子,本宫作主,现在是个活死人,昏了这么多天也不见醒,就算死,本宫也要他最后一口气咽在北晋的土地上,他是北晋皇帝的儿子,自然生是北晋人,死是北晋鬼!” 慕容遥瞪视沈雪,眼里浮上来深深的戾气,冷冷道:“好生把你们的二殿下抬出来,放到车上去!” 沈雪半步不退,喝道:“陆虎,你就是这样忠于你的主子,看着你的主子被人当作沙袋一样搬走?” 海鲨站起身,向沈雪走来。陆虎和空鹏面露难色,双双垂下眼睛,跪着没动。 慕容遥笑道:“沈五小姐,你何苦为难他们!母后是二哥的母亲,也就是他们的主子,母后是北晋的皇后,他们是晋人,不听从一国之后的命令,无异叛逆!” 沈雪紧紧盯着陆虎和空鹏,长长舒了口气,赞叹道:“很好!陆虎,空鹏,你们忠于你们的国家,胜过忠于你们的主子,对国家的忠诚高于对个人的忠诚,很好!”倏忽提高音阶,厉声道,“谁能代表你们的国家?是这位贪吃没脑子的皇后,是一心为北晋开疆拓土的慕容迟,还是无诏私入异国都城的慕容遥?陆虎,空鹏,动动你们的脑子!” 陆虎和空鹏猛地抬起头。 慕容遥嘿嘿冷笑两声,道:“陆虎,空鹏,我二哥在,你们当然听我二哥的,我二哥不在,当然听母后的!陆虎,是你说,我二哥就是因为闯皇宫救了这个楚人,才变成活死人的!你们是土生土长的晋人,难道要屈从楚人的意志?我们悄悄地带二哥离楚返晋,正是因为不敢惊动楚人招来杀戮,为了延请天下最好的大夫治病救命!想想吧,晋楚相抗,楚人真的会希望二哥无恙?他们巴不得二哥就此死去!红颜祸水美人计,你们不懂吗?” 沈雪冷冷地注视慕容遥,一字一字说道:“这里是南楚,是长安!这里只有叶超生,南楚的武安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没有延庆皇帝的圣谕,你们晋人想带叶大人从许家宅院离开,当我们楚人都是死的吗!慕容遥,你想带叶大人去见昌平皇帝,还是想送他去阎罗殿见阎王,不要以为我不明白!慕容飞为什么会中剧毒,你为什么会在长安出现,你们晋人抢夺皇位,我们楚人管不着,但是,你想劫持南楚的官员,搅乱长安的天,做梦都不行!” 花皇后失声道:“你,你,你说什么,阿飞中毒?阿飞怎么会中毒?不会的,不会的!”稳坐北晋后/宫首位,除了昌平皇帝无原则的宠爱,还有太子慕容飞的强势,关于这一点,花皇后再二百五也明白。 慕容遥双眼顿黯,连忙拉住花皇后,欢颜道:“母后,母后,不要听信谣言,大哥在晋阳好好的,长安怎么可能有他的消息,母后别担心,真乱了心智可就上楚人的当了,母后!”转过身,狠狠一摆手,命令侍卫抢人! 慕容飞中毒的话放出来,无论真假,本就勉强服从皇后命令撤回北晋的陆虎和空鹏,必定有所怀疑,花皇后很乐意听他慕容遥的,陆虎空鹏不会看不出来。 “主子,二……叶大人,叶大人醒了!”魏十四跌跌撞撞冲出屋来。 沈雪脚尖点地,浮光掠影已到慕容迟的床前,只见他半眯着眼,大大的眼睛乌沉沉的,看着冲到面前的沈雪,眸光一闪,脱口道:“沈雪?” 沈雪身形顿住,一颗心刹那间沉入冰河。 ————————————。 ------------ 203 暴打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沈雪的动作很快,海鲨的动作也不慢,差了沈雪一步进屋,紧跟在后的是陆虎,慕容迟闻声看过来的时候,慕容遥刚到门口,随后是空鹏、魏十四。 慕容迟半躺半坐在床上,目光停留在沈雪的脸上,微有变幻的惊色从眼底掠过。 沈雪嗓音微哑,高喝道:“十四叔,拿下奸细!” 魏十四毫不迟疑从袖子中掏出一个药包扔出去,黄色的烟雾轰地炸开,慕容遥带来的侍卫摇晃着软倒地上。而沈雪,在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腾身而起,连环腿将慕容遥踢出门外。 慕容遥乍听得慕容迟苏醒,满心震惊,说不尽的懊丧,正寻思接下来的应对,猝不及防沈雪突然袭击,前胸被踢了个正着,身子飞起向后摔去,将也无防备的空鹏压倒,摔成糖葫芦串。 沈雪不待慕容遥反应过来,指掌翻飞,连封慕容遥九处大穴,电光火石间,一掌正击空鹏的脑门儿,可怜空鹏被慕容遥压得七荤八素,刚刚翻身站起,眼前一黑,嘤一声便昏了过去。 慕容遥想动,一根手指也动不得,想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又气又急又怒,却没奈何,眼睁睁忍着沈雪把自己扔进侍卫堆里。 花皇后花容失色,发出尖厉的嘶喊。沈雪在她的哑穴拍了一掌。花皇后瞪视沈雪。 如果目光真如刀,那么慕容遥和花皇后的这两把刀定将沈雪扎个洞穿。 沈雪的脸色很是阴沉,对魏十四说:“十四叔,去请郑同知过来。”顿了顿,指指空鹏,“送他到东院,把许家小姐打昏关进柴房。” 魏十四忍住心头疑惑,扶着一无所知的空鹏出了西院,依言而行。 说时迟。对刚刚醒过来的慕容迟来说,沈雪离开他的屋子不过是眨了几次眼,当他把目光移到海鲨和陆虎身上的时候,沈雪已回到屋里。 陆虎扑通跪在床前:“请主子责罚。(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沈雪敛敛鬓角的碎发。看向海鲨,静静地开口:“乔群,去正院,请院使大人,告诉丫环,叶大人需要用膳,做好准备,听院使大人吩咐。” 海鲨突听得“乔群”两个字,呆了呆,又听得“叶大人”。心念一沉,“喏”一声出门。 陆虎膝行两步,眼中泪直落下来,耸着肩哭道:“卑职无能,皇……” “皇帝陛下的圣谕。谁敢不听,遑论你一个叶家侍卫!”沈雪打断陆虎的哭诉,向慕容迟微微一福,“叶大人,恭喜叶大人康复。” 慕容迟沉声道:“多谢。” 陆虎的泪顿时止住,吃惊地抬头,见沈雪微眯着眼。神态一如平常的宁和,然而在熟悉慕容迟和沈雪两个人相处的陆虎看来,此时的慕容迟无疑是疏离的,沈雪则宁和中隐有戒惕。陆虎一时怔住。 沈雪退半步:“陆虎,你挡着院使大人了。” 陆虎急忙起身退让一侧。 迷迷糊糊好似睡了一觉的太医院院使,揉揉发疼的后颈。脚下虚浮,待看到叶大人那双闪着暗芒的黑眼睛,唬一跳,立刻清醒,咳嗽一声给慕容迟诊脉。从犹疑到狂喜,大呼要向陛下报喜,乐颠颠去配药,并叮嘱丫环们熬药备膳,千叮咛万嘱托,花白的头发胡子都飘了起来。看到叶超生病愈,那就是看到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滚滚而来。 许家的下人们也觉得做了一场梦,梦醒时候表少爷好了,欢天喜地各忙各,又不由得心生期盼,他们可以从许家下人变成叶家下人的吧?皇帝陛下赐下了武安侯府,侯府里总是要有人的。 屋子里很安静,慕容迟和沈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说话。陆虎屏住呼吸,不敢吭声。 沈雪忽地笑了,取过来一面铜镜,浅笑道:“叶大人,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吗?” 慕容迟眨了一下眼,接过铜镜,眼中异色闪起,突地哈哈笑两声。 陆虎大惊,脸上不敢显露,缩在袖中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垂着头,不敢看慕容迟,也不敢看沈雪。 慕容迟嘴角一挑,吐出两个字:“很好。” 沈雪也笑了:“叶大人长得的确很好。” 慕容迟嘴角的弧度更弯,问:“我病了很久?” 沈雪轻点头:“很久,高烧导致昏迷。” 慕容迟的右手虚握,食指在下巴上摩娑:“高烧?我好像烧坏了脑子。” 陆虎呆住了。 沈雪望着慕容迟移动的食指,眸底幽光一闪,淡淡笑道:“没烧傻了就好。” 慕容迟也淡淡笑道:“没傻,有些不记事罢了。” 沈雪再笑:“高烧烧坏脑子也是常有的,不记事大概是暂时的,总会想起来的。” 慕容迟点点头:“应该是的。”目光闪闪,望着沈雪。 沈雪微微一福:“这里是南楚都城长安,你叫叶超生,北部边防前军都督叶成焕的独子,母亲许氏早年亡故,叶都督在北疆楚晋大战中阵亡,南楚延庆皇帝封你做京卫指挥使司同知,重阳节平定苗家叛军有功,由同知升指挥使,统领十万御林军,并封爵武安侯。” 慕容迟的眼睛亮光闪动,嘴角有忍不住的笑意:“不错。——我——有其他家人吗?” “短短一个月从白身到封侯,的确不错。”沈雪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说到叶家人,有个出三服的同宗兄弟叶宝柱,还有个表兄许嘉腾,许家还有两位小姐。”再笑了笑,“叶都督阵亡以后你才到的长安,与这些亲戚也是刚刚相识,并不熟悉。” 慕容迟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双眼半眯,目中有冷意隐现:“那你这身打扮……” “乔装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沈雪似不在意,“小女子沈雪,镇北侯府五小姐,叶都督曾是沈家下属,沈叶两家原有故交。叶大人病重。家祖于心不安,小女子特来探视一二。” 慕容迟把“沈雪”两个字在舌尖上滚了几遍,目光再次落在沈雪的脸上,黑眼睛里波光闪耀。 沈雪指指一直垂着头的陆虎。道:“他是陆虎,叶都督留给你的侍卫,也是唯一与你亲近的人。” 陆虎单腿跪地:“卑职守护不力,请主子责罚。” 慕容迟抬眼向陆虎看去,没说话。 陆虎忍着心头翻滚的惊涛骇浪,半垂眸,由慕容迟打量,而在慕容迟的注视下,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粉衣丫环捧着食盒进屋。 沈雪瞅一眼那粉衣丫环:“烧水去吧,一会儿叶大人要洗沐更衣。” 粉衣丫环的脸一下子红了。向慕容迟飞两眼,捧着食盒往床边的案桌凑。 慕容迟斜着眼瞟了瞟两颊粉粉含羞带怯的丫环,嘴角轻轻一勾。 沈雪嗤地笑道:“叶大人不记得自己从不用丫环婆子侍候的么?陆虎,把叶家小哥叫来,他一直想给叶大人当小厮。现在正好。” 陆虎抬脚把粉衣丫环踢了出去:“不长眼的也敢往我家主子面前凑!滚,叫叶宝柱过来!” 慕容迟眸光一冷,若有所悟,嘴角的笑勾成了一弧嘲笑,不再多说,安安静静用完太医院院使特别安排的膳食,然后在陆虎和叶宝柱的搀扶下很是虚弱地去了浴室。 浴室的门啪的关上。叶宝柱一脸撞在门上,撞得眼冒星星,鼻子酸疼。 慕容迟面容冰冷地看着铜镜里的脸孔,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解开衣带,将衣服脱了个干净。手指从脸上抚下,重重按过胸膛小腹,停留在锁骨上,做了个掐脖子的姿势,然后露出诡异的笑容。把自己沉进水桶。 头靠在桶沿,慕容迟心意频转。从沈雪的简单话语里听得出,他是个没爹没娘没直亲、有车有房有地位的单身男士,以某些现代女子看来属于钻石级别的。慕容迟默念一声“沈雪”,诡异的笑容更深一分,又记起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的古诫,乔装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有点意思。 沈雪,沈雪,慕容迟无声地念,有得玩呢!有一件事,他没做,一直觉得遗憾,现在,凭着这张脸,可以做一做了!猛地站起来,望着铜镜里的人影,慕容迟叹了一声“真叫完美,完美得让男人嫉妒”,把手向下一压,握住黑丛林里的那一支,半闭上眼。 沈雪站在廊下,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空中乌云堆积,冷风从树梢刮过,最后一场秋雨似乎将近。 马蹄声由远而近,停在了许家门口。脚步声响起,数名兵卒拥着郑伯豪大步进院。 郑伯豪一眼看到乔装的沈雪,心中一紧,揉揉鼻子装不认识,高声喝道:“奸细在哪里?” 沈雪抢步上前,拖起不能动弹的慕容遥,回道:“郑大人,火烧南城的贼人就在这里!” 郑伯豪当然认得慕容遥,心中更紧。魏十四报说沈雪在许家捉住奸细,请御林军速往,语焉不详。听到“许家”两个字,想起慕容迟就在许家养病,郑伯豪不敢耽搁。当慕容遥的怒容映入眼帘,郑伯豪还是呆住了,这是要与北晋翻脸?猛听沈雪说及“火烧南城”,心中惊疑不定。 沈雪揪住慕容遥的衣领,啪啪两记耳光抽下去,喝道:“这两巴掌是替南城死在大火里的女人打的!”啪啪又是俩耳光,“这两巴掌是替在南城大火里被烧伤的孩子打的!”“这两巴掌是替在火灾里失去家人的普通百姓打的!”“这两巴掌是替因为火灾被判失职丢了差事的长安官吏打的!”…… 郑伯豪两眼瞪得溜圆,暴打十七八个耳光,再看慕容遥那张绝美的脸孔,早已肿成了猪头,桃花眼陷进了一堆烂肉里。郑伯豪转转眼珠子,看着优雅拍手的沈雪,但觉得一个寒战从头顶传到脚底,这是女人吗? “哈哈哈——”一阵喋喋怪笑从屋里传出来! ——————————。 ------------ 204 熟人 ——————————。 郑伯豪大惊失色:“这是……” 陆虎在听到第一声笑的时候就冲进了正屋,大声喊:“主子,主子!”正待一脚踢开浴室的门—— 慕容迟厉喝道:“滚!全都滚!” 陆虎身子向后疾退。 沈雪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陆虎脸色苍白,抬手用衣袖擦擦额角沁出的大滴汗珠,摇头。主子苏醒,这女子的反应已怪,主子竟也怪!海鲨说,他下他身为野狼营统领的最后一道命令,静观。最后一道命令,海鲨这是对他和空鹏失望了吗?陆虎满嘴苦涩,他们是晋人,不信晋人信楚人?难道就这么留在长安,眼睁睁看着主子不死不活?花皇后是主子的母亲,带主子回晋阳治病,有什么不对?有野狼营在,那些所有不好的想法做法都会被掐死!返回晋阳,很对!既然海鲨说是最后一道命令,静观便静观吧,之后的事,自有主子说了算。 浴室里的慕容迟,死死盯着镜子里的人,两眼的眸色由深黑转为猩红,俨似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厉鬼。完美?太可笑了,这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人,竟然是个废物! 郑伯豪挑挑眉,重复沈雪的话:“怎么了?” 沈雪眉头微蹙:“叶大人醒了,高兴得有些失态吧。”咬重“叶大人”三个字,望定跟在郑伯豪身后的兵卒。 “叶大……二……叶,叶大人没事了?”郑伯豪兴奋得跳起来,却收到沈雪警告的眼光,立刻意识到事态不太明朗,忙说,“他们是郑家的人。” “那好。”沈雪接着道,“叶指挥使久病苏醒,御林军喜之一也,”指着慕容遥那些不醒人事的侍卫。“郑大人将纵火贼擒住,为南城百姓报仇,喜之二也。” 郑伯豪瞥着慕容遥,心里念道。慕容遥,我且为你默个哀,咱俩是一起打过仗,可没有一起分过赃,也没有一起吃过糠,你得罪了沈五,我也只好得罪你了,虽然有点儿没来由,还是请你见谅则个。 沈雪眨了眨眼,眸光闪烁:“郑大人在平叛中也是立了大功的。听说为了平叛,我们南楚牺牲了不少好儿男,议和使团是亮了牌子进入长安的,离开的时候自然还得亮牌子,郑大人是不是好好地送一程?” 郑伯豪飞快地转动眼珠。慕容遥虽是北晋四皇子,却是私入长安的,一只野猪窜进院子拱了白菜,还能让它把白菜带走?北疆三关,那是楚军抵抗晋军的屏障! 沈雪又指了指花皇后,道:“这位美人美得不沾烟火,只是脑子不大灵光。拜托郑夫人看护妥当才是。” 花皇后气得两眼泪花花,瞪着沈雪,只恨不能将沈雪五马分尸。 沈雪弯腰抱起花皇后,把她送进慕容遥带来的马车,在她的哑穴上又拍了拍,叹道:“有一种果子。人人都想吃,因为吃了它能得长生,这种果子叫人参果,而你,不但是一枚男人眼里很好吃的果子。还是一枚连着树根的果子。你该明白我在说什么,请你记住,别人身上的肉,永远长不到你的身上,别人的儿子,永远是别人的心肝。” 转向郑伯豪,沈雪道,“郑大人先办差事要紧,上次下的那局棋,还没下完,府中已备好茶,恭候郑大人。” 郑伯豪双眼忽亮忽晦,拱一拱手,应声“喏”,命亲兵驾车向东安侯府驶去,将慕容遥及其手下拖沙袋一样拖出许家,向京卫指挥使司疾去。 叶宝柱端着放药罐药碗的托盘小心翼翼走过来。 沈雪蹙了蹙眉,问道:“院使大人呢?” 叶宝柱轻哼一声,把下巴扬起,撇嘴。他不喜欢这个同仁堂的大夫带来的小药童,颐指气使地把自己当成许家的主人,明明他的哥哥叶超生最大,哥哥病了,自然是他这个当弟弟的最大,陆虎再厉害也是叶家的侍卫,是下人,他叶宝柱咬牙忍着陆虎拽得二五八万的,难不成还得看一个小药童的脸色? 陆虎不屑睬他,应道:“院使大人走了,想是去宫里报喜领赏。” 洗沐后的慕容迟,很安静,仿佛刚才那一阵怪笑与他无关,平静地喝下汤药,刚放下药碗,听得外面一阵喧哗。 有粉衣丫环气喘喘跑来禀告,信王府送来两名婢女,为武安侯侍疾。说着话,吵闹声已到院子里。 沈雪放眼一看,两名婢女环珮琳琅,曲线玲珑,款款走来,极尽妖妍之态。 慕容迟瞳仁一缩。女人如水,这样的小女子,才算得可以使男人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女人,如眼前的沈雪,美则美矣,仍然生硬得像块石头。 沈雪瞥一眼慕容迟,望着两颊嫣红的粉衣丫环,道:“华世子考虑得很周全,叶大人的身边的确需要人手。” 陆虎抖两抖,需要人手!需要搞清楚什么叫自家主子身边的人手! 粉衣丫环气极,口不择言:“华世子倒是大方!便是要送人给我家表少爷,也该送些个干净的!这样的颜色,瞧着就是暗门子出来的,头发都带着股气!” 沈雪扬眉:“长安的人,谁个不说信王府简少华是谪仙样的人物,半点污尘不沾。” 粉衣丫环看着越走越近的两个大美女,冷笑道:“谪仙样人物!那是过去!现在的长安,满大街都在说华世子不行!他自己不行就不行,还想毁了我家表少爷!” 沈雪似是不明白:“这话怎么说?” 粉衣丫环望向慕容迟:“表少爷大病一场,体弱正待恢复,华世子不是送婢女侍疾,分明是送蚀骨的毒药!他就是想毁了表少爷,满长安谁不知道表少爷风采卓绝,早就将华世子比下去了,华世子早就容不得表少爷了!温柔乡英雄冢,欺许叶两家没有长辈,欺别人不懂么!” 信王府简少华不行?给他送美女,嘲笑他也是个不行的?慕容迟脸色发青,简少华,很好! 陆虎眉锋微锁,主子的态度有点儿不对。 沈雪看着不服不愤的粉衣丫环:“欺许叶两家没有长辈,嗯,有理,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陆虎翻白眼看天,许叶两家没有长辈,就轮到你一个小丫环置喙么,这许家的人,自我感觉不要太良好。 粉衣丫环脸颊更红,偷瞥慕容迟,见他有怒,却不是对自己,不由得大了胆子,道:“该让她们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呗。” 沈雪回眸注视慕容迟:“叶大人,你觉得呢?” 慕容迟目光定定地停在沈雪的脸上,眼底明晦不定,这个明艳又清冷的少女,还是有些不同的,思绪不由自主又飞远,头脑变得有些晕沉沉的,抬手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扶我。” 沈雪垂眸,该困了,那药里是我加了料的。嘴角扬起,扬出一抹灿烂的笑,上前扶住慕容迟。 慕容迟感到了疲惫的困意,揉揉额角,这般虚弱当是久病引起,调养合宜,应该能行的,一定能行! 沈雪咬咬牙,往屋里走,在跨过门槛的瞬间,回过头:“陆虎,按你家主子的往例处理。” 陆虎看看恨不得整个身子都挂在沈雪身上的慕容迟,嘴角歪了歪,貌似这才是他所知的主子,再歪歪嘴,一手抓一个,两臂较力,将两名美婢举起,一个旋身,竟将两婢扔出院墙。 这一扔,是个技术活儿,力度要拿捏得刚刚好,摔一个五体投地魂飞魄散,而不是鼻青脸肿吐血内伤惨不忍睹,不过,惯做的事,再做一次,不会错的,直引得院里院外两大片目瞪口呆。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喝了加料汤药的慕容迟睡梦沉沉,许家主仆在脖颈挨了重击之后失去知觉,而东院的正屋里,海鲨、陆虎、空鹏满心疑虑,齐齐盯着容色阴沉的沈雪。 沈雪的手指叩了叩桌面:“你们还记得失火当天的炸雷异象吗?” 海鲨:“五小姐你告诉我,那个夺了许大少奶奶舍的妖孽,借主子重病体弱,施妖法强行带走了主子的魂魄,主子昏迷不醒,是因为身魂分离。” 空鹏:“五小姐话语虽然荒诞,好在主子与虎哥说过许大少奶奶有借尸还魂之异,空鹏倒无不信。现在主子醒过来,便当是魂魄归来,我们兄弟无不喜极,往后一切主张自有主子拿定。空鹏想不通五小姐这般行止目的何在,不让我们与主子相认,打伤四殿下,还让郑大哥带走花皇后!五小姐欺我北晋至此,不给个说法,休怪空鹏将长安搅得天翻地覆!” 陆虎:“主子说,他忘了很多事,我觉得,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不,他知道自己是谁,”沈雪无声叹了一气,“的确有魂魄来,这个魂魄,却不是你们的主子。他的声音,他的动作,很熟,是熟人。” 对面三个人如被雷击,嘴巴上下翕动,发不出一丝声音。 沈雪抿抿出,抿出苦涩的笑意:“我和慕容迟,都因偶然的机会,得到一些不属于这一辈子的记忆,在我们的上一世,我被人害死,慕容迟让这个害死我的人依法伏诛,我不知道是怎样的玄机,让他占了慕容迟的身体,来到这里。没错,是熟人,也是仇人,他叫袁斌。” ——————————。 ps: 有票票么? ------------ 205 翻身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熟人!仇人! 三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瞬间都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一架老风车在吱扭扭地转,借尸还魂,多么荒诞多么离奇的事情,只以为是传说故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边,竟然是自己的主子被夺了舍! 海鲨哑着嗓子:“五小姐是说,主子,主子……死了?” 沈雪摇头:“他还没娶我,我还没嫁他,他不会轻易死的。” “呃!”空鹏噎了噎,默泪两行,这就是他认可过的女主子,说嫁娶就像说白萝卜胡萝卜都是大萝卜,合着主子只惦记她这个媳妇,把兄弟们看得可有可无!不高兴! 陆虎点头:“我也不信主子会死,就算要主子死,也不会死在一个女妖孽手里。” 海鲨咳嗽两声,对他们这些全凭拼汗拼血拼命才有了现今地位的孤儿来说,主子与沈五小姐这样过着今生不忘前世的存在,无异于妖孽。 海鲨,你还看不懂么,有慕容迟在,你是海鲨,慕容迟不在,你该用乔群这个名字。沈雪翻翻眼睛,慢声说道:“还记得杜薇说,她以三十年的生命为代价,换一次魂穿异空,她就是为了带慕容迟到她的世界去,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这件怪事一定有一个黑手,我不知道这个黑手的目的是什么,倒也想得到他绝无好意,在那个世界,慕容迟已经身死,魂魄只能寄身别人。”眸光闪了闪,“你们觉得,慕容迟是个会被别人操控的人吗?” 空鹏立刻摇头:“不会,主子从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来,”沈雪幽幽道,“他跟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意外。让我等他。” 空鹏愤愤道:“那个世界的人,很喜欢玩借尸,呃,借身还魂?” 沈雪呛了一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道:“还魂什么的太吓人,得叫穿越,男人爱穿越泡美女,女人爱穿越嫁俊郎,大能求穿越叱诧,废材求穿越逆袭,精品穿越,极品也穿越。” 陆虎呛着了:“合着阎王爷睡呆了,放孤魂野鬼出来瞎转!” 海鲨:“我们怎么确认主子不是主子?” 沈雪眉尖微微一挑:“你们跟着慕容迟有十年了吧,他的言行举止。你们应该很熟悉,”站起身,做了几个小动作,“这是袁斌惯常的动作,他初来乍到。一切都很陌生,紧张之下总会有破绽,仔细观察,你们会发现的。” 空鹏挠挠头:“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沈雪复坐,语意清凉:“只要你们不说,管好野狼营不说,袁斌就会打探叶超生。认定他是叶超生,他会把叶超生做得很好,——不可否认,他是个很优秀的人。” 海鲨:“这就是五小姐在一瞬间制服四殿下,让郑大人带走花皇后的原因。”是肯定句,非反问句。 沈雪点头:“我爹接到暗报。你们的太子慕容飞中毒,晋阳情况不明,我赌不起当慕容遥发现此慕容迟非真慕容迟的时候,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只能先灭苗头。” 空鹏神色不虞:“空鹏想说五小姐做得太过。南城大火烧了半条街,死伤数百,很难肯定是冲着主子去的,即便是,也未必就是四殿下所为,给他栽一个纵火的罪名,五小姐打的不仅是四殿下的脸,更是我们北晋的脸!” 沈雪凉凉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聚春和是我们沈家经营的点,纵火贼也许是冲着我们沈家来的,半条街的百姓是受了我们沈家的无妄之灾。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你们野狼营的人,只有陆虎带着四名暗卫,四名暗卫是怎么死的,陆虎应该跟你说过,那么多的纵火贼,刺客,死士,你坚持认为他们是我们沈家的敌人,我不会与你辩,楚晋两国的人外表上没有差异。” 手指在桌面上轻叩数下,语调凉里已透了寒,“空鹏,是我不惜暴露聚春和暗道,把慕容迟偷偷送到许家,与死士同归于尽的人,姓沈,守在许家内外的暗桩,姓沈。你们是晋人,相信你们的皇子,服从你们的皇后,我理解。可是,先有慕容飞中毒,再有花皇后明明被送走却又出现,我便不能由着你们在慕容遥的安排下把慕容迟带走。野狼营的战斗力不容低估,如果阴谋诡计藏在你们的信任之后,我便不敢肯定慕容迟魂归之日肉身还在。陆虎,空鹏,你们忠于慕容迟,忠于北晋,我沈五,在乎沈家人,在乎慕容迟。” 空鹏有些讪讪:“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沈雪瞟了空鹏一眼:“海鲨是你们的首领,因为他是楚人,便已受到你们的不信任。我说什么,你们肯听吗?” 空鹏挠头:“听,主子说过,他不在,听五小姐的,我们听。” “你还记得你们主子的话么,他有怎样的抱负,你还记得吗!”沈雪冷笑,“我没什么可说的,慕容遥安排你们议和使团终止楚晋议和,总不好出尔反尔,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动脑子,至于如何守护或监视叶超生,相信你们会做得很好。袁斌控制慕容迟的肉身,能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只一条,不能让肉身受损。” 海鲨:“这是当然。” 沈雪默然片刻:“海鲨,你终究是姓乔的,是乔家嫡支的嫡长子,乔家有你同宗同族的兄弟姐妹。晋阳云波诡谲,长安亦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守护你的恩人,主子,千百个理当,战乱中为家人撑起华盖,也是男儿不能推卸的责任。” 空鹏:“乔家是鲨哥的仇人!” 沈雪凛然道:“仇已报,亲还在。”站起身,敛袖离开,又回过身来,看定陆虎,“陆虎,袁斌甚是多情,你给我看住了,如果让他弄脏慕容迟,我杀了你。” 陆虎抖了抖,这,这,男人风流一二算什么,再抖了抖,自家主子从不让女子近身,除了这位沈五小姐,要有逢场作戏的戏码,真不是自家主子会干的事!辩真伪,护肉身,陆虎陡然觉得自己身上任务艰巨。 回到侯府听雨院,沈雪洗了个热水澡,拿了本书坐在窗下,胖猫花花跳到沈雪的腿上,依如平时拱呀拱的,自觉找到合适的位置蜷下来打起呼噜。楼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檐下很快挂起水帘。沈雪呆呆地望着细密的雨线,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花花的脑袋,从心底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有小厮来请五小姐去三老爷的书房。事不急,不会冒雨唤她。沈雪穿上木屐,冬草打上伞,往书房去。 冬草:“小姐,你的生辰快到,办及笄礼要请很多人,大夫人开了单子给三夫人,三夫人拿了给老爷,老爷回了大夫人,说去家庙,只请族人,不请外人。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岂不冷清,女儿家的及笄礼最是重要。” 沈雪微蹙眉心:“我爹该有他的想法,由他安排即是,没到那一天,你都不必为我觉得委屈。”及笄礼过后将要发生的事,太大。 冬雪接着汇报:“韩老大夫今天到府里来,去了毓秀园,说是大夫人的吩咐。” 沈雪眯起了眼:“怕是老侯爷的吩咐吧,有老爹在,老太君说不定有咸鱼翻身的时候。老太君有什么不妥?” 冬草:“听韩老大夫与大夫人讲,老太君的脉息比之前甚加沉重,原话是,七情伤肝,肺火太旺,以致木旺土虚,血热妄行,犹如山崩而不能节制。小姐,韩老大夫的话太绕,似乎老太君不妥得很,对吧?” 沈雪笑了:“你倒也鬼精,还听得原话。” 冬草也笑:“冬花在园子里练步,看到韩老大夫往毓秀园方向去,她便留了心,冬果与大夫人的梳头丫环有两分人情,寻了给那小丫环送香惠和点心的由头,去了芳菲院,她耳力甚好,人又会藏,倒是把韩老大夫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沈雪沉思:“老太君被关在毓秀园,从云端跌到泥里,心情定然好不了,这怕是得了血瘀崩漏之症。不知道祖父会不会藉此解了毓秀园的封。” “那,小姐岂不是白受罪!”冬草大急。 沈雪舒了口气:“还得看大伯母如何向祖父回话,忍着恨的人不是我一个,因了我爹,不得不放下,面子上放下,心里谁又真的放得下。祖父封了毓秀园,还是护住了老太君的命。解封,解封也好,终有个了断。” 冬草心里一寒,虽不太懂自家小姐在说什么,倒也明白,老侯爷解了毓秀园的封,老太君便死到临头。 到了沈凯川的书房,沈雪毫不意外地看到郑伯豪,和沈家大姑奶奶沈雲雲。 待到郑伯豪和沈雲雲离开,天色近晚。陆虎派人来报,武安侯醒了,要见沈雪。沈雪让来人带回去一句话,沈叶两家的亲事已被一纸圣谕切断,既然武安侯病愈,便无再相见之理。 接到口信的袁斌气得踹了传话的小厮一脚,陆虎则发现,这一脚踹得很稀松。 ——————————。 ps: 求票票唉,种类不限! ------------ 206 贬妻 ——————————。 信王府世子简少华不行的流言满天飞,长安的人们酒足饭饱之余又多了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信王府与镇北侯府结亲,世子简少华在元妻乔氏曼玉新死的热白事里,迎娶继妻沈家五娘。关于简少华行与不行的争论差点儿被做成了赌局。曾经恨不得拜倒在简少华脚下为他擦靴的少女们,满满的说不出心头滋味。 与信王府张灯结彩,铺天盖地的红色,一派喜气洋洋相比,镇北侯府内的状况与平常无异,主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送出去的帖子无一不是沈家族人接收,沈家族人亦无特别兴奋之态,这种反应落在长安人的眼里不免诡异,揣测起镇北侯府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有细心人访到,信王府三书六礼往镇北侯府送,镇北侯府并没有回应一张纸,豪赌就此变成了沈家嫁女还是不嫁女。 皇宫里的延庆帝心情非常不好。 智王府世子简少恒自愿娶四品武官之女为正妻,延庆帝很乐于见到,也就没去关心这个顶着长安第一美人名头的小家碧玉,再美又如何,不能给智王府丝毫助力。 自沈雪从华清宫失踪,煮熟的鸭子飞了,延庆帝的心里就充满了恼怒,恼怒镇北侯府不识抬举,恼怒有飞贼出入皇宫太自在,一怒之下砍了新任禁卫军统领犹觉得不够,内侍甚是体贴地来报沈雪有手帕交褚嫣然,延庆帝转转眼珠子,宣诏王妃、世子妃进宫给太后侍疾,慈宁宫大火,太后确实吓得病了。 华清宫里,褚嫣然被灌下了春香茶,药力发作,褚嫣然的表现堪称完胜长安城所有花楼头牌,延庆帝觉得不够。给扭动的褚嫣然再灌一碗春香茶,当延庆帝吞下药丸在褚嫣然身上大力嘿咻如痴如醉的时候,血从褚嫣然身下呼呼涌出来,吓得延庆帝红果果逃出寝殿。 当太医赶到时。只看到满床的血,褚嫣然不见了。 延庆帝惊怒惧悸,禁卫军全都是撒尿和泥玩的,任贼人来去自如,权衡再三,由内侍总管带领最得信任的禁卫军亲兵进入皇宫密道勘察,终于找到滴落的新鲜血迹。延庆帝暴跳如雷,苗皇后逃走,沈雪逃走,褚嫣然逃走。这是秘道吗,这是悬在他头顶上的一把刀! 修缮被烧宫殿,封死地下秘道,一时间宫中大兴土木。 密搜智王府,禀报说严密监控下的智王夫妻、世子夫妻不知去向。延庆帝几乎咬碎了牙,再严密的监控经过二十年的沉寂,也成了一张破网。信王府与镇北侯府联姻的消息传来,延庆帝气得七窍生烟,内侍战战兢兢报,武安侯求见。 没人知道武安侯对延庆帝说了什么,禁卫军看到武安侯跟在一队内侍之后。打头的内侍手里捧着一卷黄绫。走出皇宫,一百御林军盔甲齐整,肃然随行。 镇北侯府,内侍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镇北侯府五小姐沈雪。名门淑媛,武安侯叶超生,国之栋梁,才子佳人,两情相悦。特赐二人于十月十一日于曲江苑大婚,勿负朕意。钦此!” 老侯爷大怒,先帝有诏,沈家不受赐婚,延庆帝这是打先帝的脸么!沈叶本有婚约,一旨退婚,一旨赐婚,打左脸不够,再打右脸?两情相悦,指两小儿私相授受,不清不白,再打沈家的脸? 沈雪向陆虎看去,陆虎微微摇头。沈雪起身,拉住了暴起的老侯爷。 镇北侯府接旨,没谢恩,没打赏,内侍愤愤离去。消息很快传遍长安大街小巷,本已热闹非凡的赌局换了赌头,简少华,叶超生,谁能娶到镇北侯府五小姐。(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人们在羡慕沈五小姐太抢手的同时,也在感叹,谁家嫁娶也没有这么匆忙的! 镇北侯府平静依旧。 时间飞逝。 十月初十,长安城西,鹿山余脉,沈家家庙,香烟缭绕,鼓磬低鸣。 百年沈家,族人逾千,今日来到家庙的人都是各支的当家。祭祖过后,便是沈雪的及笄礼。 明堂之上,烛火闪耀,沈家先祖的牌位森然列立高案之上。 沈雪穿着五重繁复的橙红色华服,宽大裙裾逶迤身后,满头长发层层叠做高髻,凤眸明若秋波,黑漆漆似有墨玉的光泽,长眉入鬓,红唇贝齿,亭亭立于堂前,沉静,明艳,精致宛似上天精心的杰作。 沈凯川目中隐有波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沈雪在家庙住持的念颂声中,屏息跪下,拜先辈,拜祖父,拜父亲,再拜时,沈凯川指向高案上的一个牌位,哑着嗓子道:“拜你的娘亲!” 沈雪抬头望去,那牌位上写:沈氏九代子孙沈凯川之元妻玉明之灵位。含泪,沈雪双掌交叠,平举齐眉,深深叩拜:“不孝女沈雪,拜见母亲!” 元妻!玉明!三夫人艾氏脸色煞白,沈雪的生母不是明氏吗,明氏不是一个村姑吗!艾氏指着沈凯川:“这,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原配正妻!玉,玉明是谁?” 四少爷沈世湾瞬间也惨白了脸,镇北侯府三房有三个儿子,一嫡二庶,长安城里哪个少年不羡慕他是沈凯川的嫡子,便是那些尊贵的皇子、亲王世子,见到他的时候,也都不敢拿大。他匆匆瞥过五少爷沈世波、八少爷沈世涛,慌乱地瞪着沈凯川,盼望他说,那牌位是错的。 大夫人赵氏和二夫人杨氏目光碰在一起又分开,心里却在想,十五年前的谜,要解开了吗? 沈凯川:“我沈凯川的妻子只有玉明,玉明是我沈凯川明媒正娶的妻子,阿雪是玉明的女儿,我把阿雪的及笄礼安排在家庙,就是为了向沈家的先祖,向沈家的族人说清一件事,沈雪,是我沈凯川的女儿,是侯府三房记入族谱的嫡女。” 沈凯川的声音在艾氏听来,似雷响,似冰寒,似刀锋,胸腔里的心碎成了血浆,哆嗦着:“你,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阿湾才是你唯一的嫡子,你,你,”扑通跪倒在老侯爷脚下,大哭道,“侯爷,媳妇三书六礼嫁入沈家,无一日不是克勤克俭谨守本分,从不敢亏半点妇德,从不做一件污沈家名声之事,今天是五丫头的及笄大礼,媳妇亦是尽了全心的!侯爷,媳妇哪里对不起侯府三房,要在沈家族人面前,被老爷这般对待!侯爷,媳妇要个说法,不然没脸活了!” 老侯爷咳嗽一声,没说话。 艾氏的泪流得更凶,心里寒透了。谁能为她撑起一把伞?艾家人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娘亲躺在床上奄奄待毙,她是多么痛恨老侯爷不肯她去床前侍疾,亲情何在,天理何在!她拥有的本就不多,现在,她的夫君要夺去她儿子的嫡出名份,霎时间,艾氏只恨没有天雷将镇北侯府劈成焦炭。 沈凯川凉凉道:“说法,谁给阿雪说法!明明是嫡女,却被当成庶女养,她向谁去要说法!侯府后宅受老太君掌控,三房唯你独大,我只怕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阿雪就会丢了命,不得不冷落自己最爱重的孩子,我向谁去要说法!” 沈世湾跪倒,抱住沈凯川的腿,哭道:“爹,儿子不孝,不能让爹高兴,儿子蠢笨,不能博爹欢心,都是儿子不好,爹要怪,怪儿子吧,求你不要弃了娘!爹,五姐姐的娘亲死得早,你难过,五姐姐难过,可是,娘总是爹娶进来的妻子,没做错过事,娘疼我,也疼她一手带大的五姐姐,爹!” 沈凯川那句他的妻子只有玉明,把沈世湾击中了,丢了嫡子的身份,他便与沈世波、沈世涛一样,怎么与大房、二房的嫡子相争爵位? 沈雪垂眸,不管老爹意愿如何,艾氏的确是在老太君的操持下,坐着大红花轿走正门进的沈家,是沈家娶进来的媳妇,老爹想做什么?为娘亲正名,不至于贬妻为妾吧,艾氏进门,是在娘亲死后,娘亲是元妻,艾氏也算得上继妻。 沈凯川低头望着十二岁的少年,不管这个儿子来得多么不光彩,他也是他的亲骨肉。拉起沈世湾,沈凯川道:“阿湾,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总是我沈凯川的长子。”转向艾氏,缓缓道,“不争,你还能留着贤德的脸面。” 艾氏一把将沈世湾拉到身边,擦去泪:“我是侯府三房的大妇,阿湾是三房的嫡子,有什么争与不争!” 沈凯川:“为了嫁进沈家,你和你母亲做了些什么,你自己清楚。三书六礼我没签过字,婚礼上我没拜天、没拜地、没与你对拜,新房里我没与你喝合卺酒、没与你结发、没与你圆房,十五年来,我没带你到家庙来祭过祖,你的名字也没记上族谱,我沈凯川的妻子,从来只有玉明一人。” 艾氏的脸忽白忽红,冷笑道:“你做没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你抹杀不了我是沈家媳的事实!我不承认,五丫头永远是你大婚前野合生的贱种!” ——————————。 ps: 求票票哦,票票是动力呼呼! ------------ 207 败露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沈世湾大惊,立马跪倒,攀住艾氏的手:“娘,爹说五姐姐的娘是三房的嫡母,那五姐姐就是三房的嫡女,娘在嫡母之后进的沈家门,没人会抹娘是沈家媳的事实啊,娘,你别着急,爹不是那样的人!” 沈雪吁了口气,老爹不是那样的人,哪样的人呢,冷酷无情的人,老爹若是做出贬妻为妾的事来,那便是冷酷无情的人,谁愿意在世人的口中,自己是个对妻冷酷、对子无情的人呢,沈世湾,很聪明,不愧是老侯爷最喜爱的孙子。 沈凯川并不急躁,先向着高案上的牌位施礼,再向着在座的长辈施礼,最后向沈家家主施礼,从袖中拿出一卷文书,道:“伯祖,这是孙儿与孙媳玉明在燕岭关成亲的文牒,有官府大印,有家父家兄签章,今日以此文书,请伯祖为孙媳玉明正名。” 沈家家主接过泛黄的文书,看向老侯爷。 老侯爷叹了口气,点点头:“大伯,文书是真的,老三与玉家丫头在燕岭关成亲,燕岭关上下都是知道的,玉家丫头死了以后,老三不再提及这事,我等也就睁眼闭眼随他去了。” 沈家家主看向艾氏,老目中颇有同情,任是谁个女子,突然从原配正妻落到对原配正妻执妾礼的继妻,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艾氏的脸凄白,白得几乎透明:“伯祖在上,孙媳艾氏第一次来到家庙,侯府三房子女有五,老爷说那村姑玉明是元妻,有文书,孙媳亦有文书,今天,族谱记上玉明的名字,记上五丫头的名字。也当记上孙媳的名字,侯府三房子女有五,伯祖辛苦,还请全都记上。” 沈家家主看沈凯川。 一个小小的黑影从门边嗖地闪过。有眼利的族人抬脚去踢,沈家大事,哪里窜来的野货,找死! “咪呜——”一声极低的猫叫。 沈雪眸光一闪,应声干笑道:“哥啊,别踢,是阿雪养的猫。” 胖猫花花咪呜一声,极其老实地蹲到角落,睁着一双圆眼瞬也不瞬地瞧着沈雪。 沈雪压住想要弹花花脑门的冲动,呆猫。不在家里好好睡觉往外瞎跑,呆猫,从城里跑到城外,不怕被车压扁,不怕被人抱走?呆猫。二十里没走过的山路你没跑丢,成精了!呆猫,一身草籽一身泥,脏得没法看了! 沈凯川将一支丹凤朝阳紫金簪插进沈雪的发髻,淡淡道:“伯祖,族谱上至今没记侯府三房一笔,的确是我压着的。今天我女长成及笄,为她娘亲正名,为她正名,是我一直的心愿,劳烦伯祖登录,九代子孙沈凯川。妻玉明,有女沈雪,妾艾氏,有子世湾,妾朱氏。有子世波,妾孙氏,有女沈露、子世涛。” 艾氏摇着头,泣不成声:“老爷,你好狠的心!我一心为你操持后宅,为你养儿,十五年辛劳,竟落得一场恶梦!有老侯爷发话,我不敢再求原配之位,然而,无论从礼,从法,从理,我也算是沈家娶进门的继室,何过何错由妻变妾,阿湾也是你的嫡长子,何过何错沦为庶子!” 沈雪叹了口气,老爹威猛一生,名扬天下,岂能让人笑话无嫡子承家业,她上前迈了半步。阳光从外照进明堂,她的影子投在水磨方砖上,云髻峨嵯,绰约如随风而去。 沈凯川哈哈冷笑两声:“何过何错?艾氏,你也问得出口。我说过,不争,留着你贤德的脸面,留着你主三房事,你,还要争吗?” 艾氏泪如雨下,滔天的恨意溢满胸怀,直恨不能落下霹雳,将眼前这人劈成渣渣。十五年的痴恋,俨然一个天大的笑话!如果时光倒流,她一定远离所有姓沈的人! 沈世湾面无血色。嫡庶之分,不要太分明!艾氏不敢再争,他不能不争,要死,也得死个明白!沈世湾膝行到老侯爷脚下,泣道:“祖父为孙儿作主!”半抬着头,沈世湾苍白着脸,紧紧咬着唇,眼泪在睫毛上滴溜溜地打转,却无论如何不肯掉落,委屈、羞辱,痛楚……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倔强复杂得让人心痛。 老侯爷低头望着这个平日里最疼爱的孙子,心里也疼得紧,软了声音道:“阿川——” “玉明的身份,总有一天会在沈家大白,”沈凯川嘴角向下一耷,道,“玉明颠沛一生,仅阿雪一女,阿雪一岁的时候,丫环把前后窗都打开,冬天的夜风灌满了屋子,是我的暗卫关上窗,为阿雪盖上被,两岁多的时候在花园里玩耍,婆子捅落了蜂窝,阿雪被蛰得昏过去,昏倒在六月天大中午的太阳下,是玉家暗卫带着阿雪去了医馆,三岁时候落了井,是玉家暗卫把拖着辘轳浮在水面上的阿雪捞上来,四岁的时候出府,被丢在点心铺子里,险险被人伢子拐走,五岁的时……” “爹,不要说了!”沈雪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刺破掌心,小时候的事,她已记不清,长大了,她不想再记,无论是谁给她挖的坑,她已经越来越强大,不再畏缩,不再隐藏,不惧与任何人作战。 老侯爷心知,这里面少不了老太君的手笔,重重地叹了口气,向沈家家主:“就依老三的吧。” “且慢,”沈雪敛袖福礼,“曾伯祖,祖父,阿雪有话要说。” 沈家家主轻轻颔首。 沈雪再福礼:“我爹戎马半生,沈三之名无人不知,今天为我娘亲正名,阿雪深感父母恩情,娘亲早逝,只得我一女,阿雪不忍见沈三后继无人,愿求一弟记于娘亲……” “报!”门外连滚带爬奔进来一人,“报,报家主,报侯爷,山下来了御林军,正将这里包围!” 老侯爷忽地站起身:“御林军?包围了这里?有多少人?” “报侯爷,很多很多,约有三千人,铁甲军!” 老侯爷与沈凯川相视一眼,三千铁甲军! 沈凯川沉声道:“领兵者何人?” “叶指挥使!铁甲军弓在手,刀出鞘!” 沈家家主将族谱轻轻放回原处,捋捋颔下如霜的长髯,问老侯爷:“这是皇帝陛下要灭沈家一族吗?看来是你们父子谋的事,败露了。” 老侯爷长叹一声:“天不佑我!定然是有人背了主,泄了密,只可惜辜负了先帝的信任。” 沈家各支当家并非全不知晓,大多族人磨刀霍霍,唯老侯爷马首是瞻。此时听得三千铁甲军围山,自是明白尚未出师身便死,沈家精英将血满家庙!然而,沈家人从来不会束手待毙,铁甲军的血也将浸透这座山峰! 艾氏一阵呆愕,突然狂笑:“来吧,铁甲军,铁甲军来吧,杀死沈家人,让这些没心肝的为我陪葬!”猛跑,以袖掩面,决绝撞柱! 沈世湾再聪明不过十二岁,吓得呆了,失声叫道“娘亲”,一屁股坐到地上。 沈家家主正正冠,整整衣:“孩子们,既然有客来,我们迎一迎去吧。” 随着沈家族人,沈雪往明堂外走,胖猫花花咪呜一声窜过来,沈雪摇摇头,叹叹气,宠溺地将它抱起。来到家庙山门外,沈雪看到山下的铁甲军乌泱泱一片,看也看不到头,粗略估计确有三千之众。 在这数千众之中,沈雪依然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以他人为背景的身影,再看过去,看到袁斌骑着的是枣红马而非白马,不由得哂笑,马都认主,袁斌瞒不过陆虎,也就瞒不过野狼营。在这危险时刻,她至少稳住了晋人不与沈家为敌。 老侯爷:“来者可是武安侯?”声音厚重,远远地传散开去。 袁斌扬声道:“正是本侯,奉皇帝陛下圣谕,还请镇北侯见谅。” 老侯爷:“老朽倒要请问武安侯,皇帝陛下有何圣谕,要这数千铁甲军围山?” 袁斌笑道:“镇北侯何必明知故问,早早就缚,皇帝陛下自有圣裁。” 老侯爷大笑:“沈家世代簪缨,从无束手之辈,忠直耿烈,从无叛上之事。今天武安侯率数千铁甲军全副武装到此,老朽还真就不明白!” 袁斌也大笑:“镇北侯老当益壮,本侯望尘莫及。皇帝陛下早知道镇北侯不会甘心,”招一招手,“本侯就让你们沈家明白明白吧。” 铁甲军往两旁一分,推出一辆无篷马车,马车上的人被铁链锁住,竟是勇王夫妻、简少卿夫妻,另有年轻女人抱着幼儿。 老侯爷倒吸口冷气,压低了声音道:“果然事败!沈家祖训,既为之,无悔之,而今只有力敌,如有逃生者,必诛杀那泄密之徒,不死不休!” 沈凯川抚了抚沈雪的头发:“丫头,你必须活着,你娘的遗愿只有你去完成,一会儿跟紧老爹,老爹把你送出去!” 沈家族人纷纷握紧了拳,一时大恨没有携带武器,谁也想不到,普普通通的及笄礼,御林军会突然发兵,借这样一个机会围山缉人。 出动三千铁甲军,可见延庆帝怕极了沈凯川。沈雪心头苦笑,凭二三十人赤手空拳杀出三千铁甲军重围,断无可能。 ——————————。 ------------ 208 尽诛 ——————————。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沈家家主须发皆张,缓步走在最前头。 袁斌张扬大笑:“镇北侯果然忠心勇王!皇帝陛下仁慈,口谕,只要镇北侯交出先帝遗诏,交出智王府中人,免沈家死罪!” 老侯爷顿住脚步,同时拦住沈家家主:“且慢!” “先帝遗诏!”沈凯川低声道,“爹,似乎不是事发,且稳住,不要妄动。”高声道,“叶家小儿,镇北侯府素来鲜与智王府走动,智王府中人去向哪里,我等岂能知晓。” “长安城里何人不知镇北侯府五小姐,与智王府世子妃褚氏,乃是比姐妹还亲三分的手帕交!”袁斌向天冷笑一声,“沈教头休得避重就轻,镇北侯交出遗诏,还可求得皇帝陛下宽待!”拔剑,一剑刺进马车上的幼儿,“不交遗诏,你们都将变成马蹄下的肉泥!” 马车上勇王夫妻、简少卿夫妻再挣扎,被布带勒住的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悲号,眼睁睁看着孩童血满衣衫,声息渐无。 一阵箭雨,挡住了沈家人愤然向前的步伐。 挺身在前护住族人的沈家家主胸腹中箭,呛出数口鲜血,拉着老侯爷的手:“能逃便逃,城里,还有家人,不能……沈家,总得留下后人!” 老侯爷:“沈氏不可绝,明白!” 袁斌大笑:“螳臂也敢挡车!皇帝陛下口谕,不交遗诏,诛沈氏九族!勇王府已经抄没,信王府在劫难逃,凭区区一个侯府,就能护住智王府吗,镇北侯,沈氏九族有多少人,抵不得一张旧纸?” 沈雪扬声道:“叶超生。稚子无辜,你也下得去手!这般残暴狠戾,倒叫御林军兄弟看得分明!沈五有一事不明,你口口声声先帝遗诏被沈家藏匿。沈五身为沈家女,却从不知晓有这样一张关联沈氏九族的旧纸,却是何人与沈氏九族有仇,要以一张子虚乌有的旧纸尽诛沈氏九族?” 袁斌笑道:“过了明日,你便知我是怎样的人!是不是子虚乌有,你说了不算。”摆一摆手。 从铁甲军后面慢慢走出一匹马。 老侯爷的瞳仁缩了缩,沈凯川的瞳仁缩了缩,骑在马上的人,赫然是应该被关在毓秀园的老太君! 老太君发出一大串咭咭怪笑:“很意外吧,很意外我吴阿蛮还能逃出镇北侯府?我吴阿蛮若是连一个忠仆也没有。枉为侯府后宅第一人!” 老侯爷脸色灰败:“你——” 老太君冷笑道:“老侯爷,早在勇王府世子成亲的那天,我就知道先帝遗诏的存在,你应该感谢我吴阿蛮,我吴阿蛮心窄。眼里只有沈家,从没想过要向皇帝陛下透露半点,一直一直保着沈家的荣华平安。” 老侯爷面如死灰:“你到书房偷听?” “当年松涛园的改修,是我主持的,通向你的书房,我修了一道暗门。”老太君冷笑,“老侯爷。我吴阿蛮嫁给你为妻近四十年,四十年的夫妻情意,你可以一手抹个干净!沈大教头,你为了一个卑贱的村姑,不念母子天伦,听任亲生母亲被关押。被虐待!你们父子两个,由着我病重不起,也不肯放我,由我在病榻上等死!你们既不让我好活,我便要你们死在我前头!” 老侯爷叹了一声:“看来。你偷听到的不会少。” 老太君怪笑道:“不错,我会在朝臣的面前,一条一条说给皇帝陛下,让朝野知道,沈家是怎样的忠心耿耿!” 白光一闪! 老太君手捂喉咙,咯咯叫着,摇晃两下,摔落马下,蹬蹬腿,头一歪,咽了气。(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袁斌低头一看,一枚玉珮正正插在老太君的咽部,竟切断了她半个脖子!袁斌心底一寒,这若是刀,脑袋就掉了,好厉害的功夫!面色微见苍白,道:“镇北侯,你杀了你老婆……你杀得了你妻子灭口,你杀不完三千铁甲军逃出生天!本侯奉劝你,为了沈氏九族项上的人头,你们父子老老实实随本侯去见皇帝陛下!” 老侯爷十分颓败:“我们父子去见皇帝,其他人呢?” 袁斌笑道:“遗诏,皇帝陛下料想你们不会带在身上,定是隐匿某处,镇北侯父子且随本侯见驾,其他人暂押侯府,拿遗诏来换人。” 老侯爷眼底微亮,看向沈凯原,喟道:“阿原,爹对不起你!” 沈凯原道:“爹,儿子明白,三弟骁勇,定能救沈家平安。” 杨氏掩面而泣。 老侯爷向前走两步:“武安侯,遗诏所放之处,除了老朽,只有老朽三子知晓,老朽父子且先随你见驾,回城之后由老朽三子将遗诏奉于皇帝。” 袁斌摇头笑道:“镇北侯,休得诳我!何人不知沈大教头勇猛无敌!今日放他逃去,明日我的脑袋就搬家了!既然沈大教头知晓遗诏存放何处,那便由沈大教头告之沈五小姐,明日本侯迎娶沈五小姐,沈五小姐带上遗诏,皇帝陛下喜,本侯喜,沈家喜,皆大欢喜!” 老侯爷没应话。 袁斌接着道:“镇北侯,别再推却了,你们父子三人不肯就缚,那你身边这些人,都得死!镇北侯,你就忍心你的族人,你的孙子,死于乱箭之下,死于马蹄之下?” 沈雪半眯了眼,道:“叶大人,你一边要抓沈家人立功,一边要娶沈家女花烛,你觉得好事都该归你?” 袁斌紧紧盯着沈雪,很平静,很淡然,没有危险当头的慌乱,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很平静,很淡然。袁斌眨眨眼,穿越异空,他又奇又喜,附身的叶超生,竟然有一张穆容驰的脸,他又惊又恼,叶超生身份贵重,他喜出望外。 望着眼前的少女,相同的面容,相同的名字,袁斌怀疑沈雪也是穿越而来,然而,从他醒来第一眼看到她,她那冰冰凉的样子,根本不像认识穆容驰这张脸。 沈雪被重卡撞死,原可定为交通事故,他自问与穆容驰只是校友,不熟也无仇,怎么也想不明白穆容驰为沈雪奔走,抽丝剥茧最终将他送上刑场。在监狱里,他一直在想他和穆容驰与沈雪,身为沈雪的男朋友,他深知沈雪不是脚踏两条船的人,记忆里除了穆容驰作为学长给他们代过课,并无别的交集,况且穆容驰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 仅仅因为穆容驰是事故现场的目击者?交通事故的目击者多了,当时的情形,他也算是目击者,没见哪个目击者与另一个目击者不死不休。 沈雪临死,自己说的狠话与贩.毒无关,即使沈雪有那口气说给送她进医院的穆容驰,穆容驰又是从哪里摸出他贩.毒的线索? 可以说,袁斌到死都很糊涂。 现在,他附身上这个叫叶超生的人身上,没有得到半点叶超生留下的记忆,他所能想到的就是,抱紧宠信他的延庆帝的大腿,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沈雪,他更想从她身上得到关于穆容她的信息,岂能容她被别人娶走。 而于大,于小,延庆帝都不愿意信王府与镇北侯府联姻,叶超生求赐婚,不怕死地与信王府杠上,延庆帝乐得见到两虎相争。在延庆帝想来,叶超生一个孤儿,他的荣华富贵是他赐下的,他的妻子也是他赐下的,提点两句,叶超生还能不乖乖把沈雪献上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皇帝偷臣僚的妻,一定很有意思。 袁斌紧紧盯着沈雪,嗤嗤笑道:“立功,本侯不多想,花烛,本侯会好好想,沈雪,你就在镇北侯府等着做新嫁娘吧!一定要记得备好先帝遗诏哦!” 沈雪暗暗松了口气:“我祖父、伯父,我爹,都在你们手里,还怕我一个小女子跑了不成。”回身,对沈凯川道,“爹,放心,今天晚上我一定将你和祖父、伯父救出来。” 杨氏扯住沈雪的衣袖:“五丫头,你真有办法?” 沈雪拍拍杨氏:“只要现在大家先保住命,我们就能脱困,延庆老儿要的是遗诏,两三天的时间,他还是等得起的,沈家人宁折不弯的脾性,延庆老儿应该清楚。” 老侯爷点头:“族人能脱困便好,舍了我们父子三人,也是值得。” 沈凯原忧心:“五丫头,两三天的时间,我们等得,那叶家小儿明天就要……” 沈雪淡淡一笑:“二伯父不必担心,阿雪能应对。” 老侯爷、沈凯原、沈凯川被锁上铁链押上铁栅栏的囚车。 沈雪看着那粗如男人手臂的铁链和铁栅栏,容色冰寒,延庆帝对沈凯川的忌惮真的是到了极点。 袁斌哈哈大笑,手中剑向下一落,立时有四甲士持矛向勇王夫妻、简少卿夫妻刺去! 老侯爷看着那长矛在四个人的身体里转动,看着鲜血喷溅如注,禁不住老泪纵横:“天要灭简氏王朝!” 沈雪望着大笑不止的袁斌,毒.贩,有哪个不是穷凶极恶?毒.贩的富贵,哪一张钱币不透着满满的血!这是个嗜血的恶魔,一日不收他,长安一日不得安宁!沈雪把怀里的花花抱得更紧,转头望天,迟迟,你在哪儿? ——————————。 ------------ 209 见驾 ——————————。 午后的阳光,带着淡淡的暖意洒向大地。 铁囚车从西城门进城,在西大街奔驰,人们惊骇地看到被囚的人是镇北侯父子三人,当年的长安第一少被粗铁链紧锁,狼狈,却又悲壮。 事到此时,人们终于发现,长安变天了。 辰时末,御林军从勇王府抓走了勇王一家人,杀尽府中人。御林军围住信王府,带走了信王一家人。 时交未时中,两千御林军将镇北侯府围得风雨不透。 御林军的突然行动,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镇北侯府芳菲院。 侯府各房家眷,与从家庙下来的族人,都聚在正厅里。 大夫人赵氏向族人深深福礼:“此次祸端,都是由老太君一人挟恨引起,牵连各家,妇掌管侯府后宅,御下有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今勇王府尽灭,老侯爷为之尽忠的简家王朝,向我们沈家举起了屠刀!万幸五丫头早先藏起智王一家人,只要遗诏在手,我们沈家就不会背负叛逆谋反的罪名。我们都在一条船上,只有齐心协力,一起闯过眼前的困境。” 族人甲:“侄媳不必为那老贼妇道歉,现在的问题是,老侯爷被缚,阿原、阿川被缚,我辈族中人群龙无首,忧心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 族人乙:“好在之前做好了起事的准备,孩子们都已安排离开长安,各家不至断了香火,老侯爷奉先帝遗诏举事,我等早有不成功便赴死的心意,沈家是一条大船,这条大船该怎么行驶,是不是等阿山大哥回来再议?” 沈世硕转了转木轮椅:“我爹潜踪藏迹,千里奔驰。昨夜刚刚到达鹿山,想来正在休整排兵,今天发生的事,稍晚一定得到消息。这时候明回或暗回长安,都无异于自投罗网,坐实无诏进京意图不轨的罪名,白白送了握在手里的力量。我们留在侯府,并不难脱困,祖父叔父为了大家的安全,束手就缚,现在要想的就是救出祖父叔父,通知我爹,保存实力。不可回城,不可轻举妄动,待一家人团聚后,再襄大事。” 沈世榆双臂环抱胸前,右手支着下巴:“没错。要尽快通知大伯,不能让他忧心乱了方寸,他是我们所有人的依靠。祖父他们被关在哪里,是不是关在一起,要怎么营救,这是我们要想的大问题。阿榆觉得,不管想到什么办法。都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族人丙:“阿榆侄孙说得没错,想到什么都说出来,不怕说错,就怕不说。” 杨氏两眼泪汪汪:“五丫头,你说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沈雪拍了拍花花的脑门儿,把它放下,顺顺鬓发,福一礼:“二叔祖,三叔祖。大伯母,二伯母,我的确有些想法,摸清祖父他们被关在哪个牢狱,必须动用我爹和我娘的暗势,那些人只听我的调令,我必须出府去。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族人丙:“五丫头,能给个明白话吗,你娘是什么人,得你爹那般爱重?你爹年轻时候有多嚣张,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是知道的。” 沈雪微笑:“三叔祖一定要知道?” 族人丙:“一定要知道。” 沈雪笑容一敛:“三叔祖容禀,我娘亲是西戎先女王的独女,玉家王朝的继承人。” 正厅里肃然一静。 沈雪抿抿嘴唇:“我娘亲是沈家妇,我是沈家女。祖父为南楚殚精竭虑,阿雪绝不退缩。我出府是要去桃花山庄,时间紧迫,城里有两户人家,还要劳烦二哥跑一趟。” “啊!”沈世榆从惊愕中清醒,立刻狗腿地应道,“五妹妹有事,吩咐便罢。” 沈世硕有一种恍然的感觉,北晋二皇子留下最得力的骨科大夫,不是没原因的。 沈霜霜却如遭电击。沈雪另有一重尊贵身份! 两世为人,简少华千方百计将沈雪迎进信王府,他看重的不是沈雪这个人,而是她拥有的、沈凯川经营的、不可低估的、玉家传人的势力? 上一世,简少华登上皇位,沈雪功不可没,所以,乔曼玉死在封后的前夜,所以,简少华任凭沈雪安排她远嫁北晋。 这一世,沈雪不肯嫁入信王府,所以,北晋人议和无果离开了长安,信王府被延庆帝一举拿下。 沈雪多次问她,她爱简少华这个人,还是爱简少华的权力?她想说,她爱极了简少华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样子,仿佛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令人仰视的云端风范。 沈霜霜苦涩地想着,简少华神采飞扬,不仅因为他谪仙的外表,更有他夺取皇位睥睨天下的荣光,而这份荣光,与她沈霜霜无关。而今简少华仿佛摔碎了的瓷器,不中看,不中用,从云端跌进泥里,她爱他?怜悯他? 沈霜霜恨不能朝天大笑,原来她爱的是那高高在上的权位!原来她沈霜霜是这样一个势利无情的女子!这就是她重生一回的原因,认清自己的本来面目! “二哥,让冬果那丫头给你化个妆,免得你这位翩翩少年郎一到街上就被人认出来。”沈雪写好了两封信,交给沈世榆,“这两封信,不能转手别人,一封交给大姐夫郑伯豪,一封交给六妹夫乔立,告诉他们,按我说的时间行事,不能早,不能晚。” 沈世研喳喳叫道:“合着大姐夫和六姐夫都听五姐姐的调派,五姐姐,你这么厉害,阿研以后也跟你混吧。” 沈雪一拍沈世研的脑袋:“你太小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赵氏嘴角噙了一缕笑,只要渡过眼前的难关,沈家就不会垮,沈家的子孙自有锦绣前程。 沈雪走到沈世湾跟前,比了比沈世湾和自己相差无几的身高,:“四弟,你是三房长子,爹爹被抓,你不想做点什么?你快十三岁了。不小了。” 沈世湾的心炸了一般难受。生母妻位被废,他由嫡子变庶子,种种情绪在他体内奔腾,但是父亲的入狱比母亲不甘受辱的自尽更令他揪扯。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冷不丁听到沈雪是西戎女王的至亲,为母悲为父忧的沈世湾,多了惧。 沈世湾扭过脸,却看到一旁的沈世波满脸期待看向沈雪,心中突地抖了一下。父亲不在,两个姨娘算个屁,三房可就由沈雪说了算,他这个曾经的嫡子没少给沈雪添堵,沈世涛与沈雪一向不睦。只有沈世波对沈雪不亲近也不疏远,便是这份不疏远,足以支持沈雪把沈世波记到玉明名下,成为嫡子。 沈世湾迅速扭回脸,瘪瘪嘴:“你……要我做什么?” 沈雪轻哼一声。小四,算你识相,面向几位长辈福一礼,道:“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家眷先撤至桃花山庄,然后举事,现在的局面是先保住大家的性命。以图再起。从侯府秘道逃离到城东的枣树庄子,不歇脚两个时辰左右,从枣树庄子到城西鹿山中的桃花山庄,不算打尖休息,步行约有六七个时辰,马车急行因为夜色也得两个半时辰。祖父那里要救。长安三处牢狱,京兆府、刑部、皇家天牢,大概位置都位于长安城的西部,从西门进入鹿山距离最短,双马快车夜奔至少一个时辰。” 沈世硕双眉紧锁:“时间非常紧张。如果五妹妹在子时开始营救祖父。那么到达桃花山庄最快在寅时。子时侯府大阵启动,我们逃到枣树庄子差不多也过了寅时,而这个时候,有御林军追到桃林峧,封锁那一带的道路,另有御林军封锁城内外,从枣树庄子骑马、坐马车往桃花山庄去,都已不安全,即使到了桃林峧外围,大家也进不了桃花山庄。” 族人甲:“五丫头去救侯爷,我等在侯府里坐等便是等死,只能两边同时行动,一边救人,一边逃离,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雪抿唇,道:“御林军追到桃林峧,封锁桃林峧,这是可以预知的,枣树庄子小,容不了太多人,叔祖大伯母不妨分开行走,像农夫、樵夫、猎户那样,三三两两往鹿山去,到大伯父的驻兵营地,与大伯父汇合。” 在冬果的一双手下,沈世榆变成了四十来岁的中年文士。捋着唇上的胡子,沈世榆道:“大伯父驻兵的地方,原是卫国公苗家寻得的,御林军指挥使,那个叶超生,去过那个地方。” 沈雪眼中闪过冷意:“那个人,一场大病让他把前事忘得干干净净,有陆虎看着,不会让人把那个地方告到他的跟前去,况且,我会在桃林峧拖住他,吸引住御林军全部的注意力。” 赵氏忧虑:“阿硕的腿刚见起色,怕是经不得这般逃命奔走。” 沈世硕笑了:“娘,我的腿废了这么多年,再废也不算什么,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拖累大家。” 沈雪想了想:“大伯母,由何大夫把大哥送到二姐夫家去,见了二姐夫就说,保住大哥,他就还了二殿下的救命之恩,如果陈家敢把大哥献出去,二殿下灭他陈氏全家。” 赵氏一愣,嗔道:“五丫头,这么说话不怕你二伯母难受!再说,哪里的二殿下,陈家默雷欠什么命债了?” 沈世硕了然一笑。 沈雪脸颊微红,讪讪道:“是北晋的二殿下,慕容迟,二姐夫欠他一条命,二姐姐的双生孩子,名字都是二殿下取的。再说,二姐夫是我们沈家的姑爷,庇护大哥也是应该的吧。” “慢着慢着!”赵氏两眼闪光,“陈家默雷欠慕容二殿下的命,与我们沈家有什么关系,五丫头,这话可得说明白了。” 沈雪的脸一层层红了。 沈世硕咳嗽一声,轻笑道:“娘,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何大夫是慕容二殿下的人,慕容二殿下嘛,是我们沈家的五姑爷。” 沈霜霜呆住,又似被雷劈了,北晋那个奇丑、极暴的慕容二殿下,与沈雪瞧对眼了? 沈世湾的腰垮了垮,西戎女王的继承人,北晋二皇子妃,无论哪个身份都是他沈世湾惹不起的,这样的人是他的姐姐,当祖宗供起来行不行。跟在她后面,有肉吃吧。 “沈五,不能!那个慕容……”沈霜霜脱口呼道。 “四姐姐!”沈雪拍了拍沈霜霜,“没事的。不一样的。” 沈霜霜打了个嗝,在沈雪警告的注视下,吞回冲到舌尖的话,她不想被看成妖孽,不想被火烧死。 通过秘道,何大夫推着沈世硕去了陈家,沈世榆先到东安侯府见郑伯豪,再到乔家见乔立,乔立收信后起身去了乔家二姑爷戚丰泽的府上,沈雪与沈世湾去了醉仙楼。然后骑马奔桃花山庄。 跟在沈雪身后不声不响进入地道的还有胖猫花花,地道暗门关上的一瞬间,它窜了出去。 一盏蓝绿色风灯从皇宫的某个角落缓缓升起,在空中飘飘悠悠。 曲江苑。 袁斌指挥着御林军的士兵进行婚礼前最后的忙碌。指挥使大婚,尽管时间匆忙。那也得像模像样,曲江苑里彩灯高挂,红绫遍布,个个喜笑颜开。至于杀戮围困,那是别人的差事,与他们无关。 袁斌回到自己的住所,有些疲惫。靠着桌前的高交椅假寐。穿越来到这里,上有皇帝宠信,下有将士信服,小日子混得风生水起。若说有什么烦事,便是陆虎盯得很紧,不让女子近他的身。袁斌悻悻然咬牙,他倒是想近女人的身,可恼那宝贝垂头丧气起不来。袁斌自我安慰,等摸清了城里各处大夫的底,找个靠谱的给瞧一瞧。 在仔细看过叶超生留下的东西。袁斌恍然发现,这位叶超生也是穿越的,他有一个对袁斌来说相当熟悉的东西,一把信号枪。 袁斌半睁着眼,两条长腿交叠放在桌子上。他不关心那个早他一步穿越而来的人是死是活去了哪里,他在想这个身体的原主为什么会长着穆容驰的一张脸,因为刚到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陌生的,兼之那位叫陆虎的侍卫,看起来就是个高手,他不敢多问多探多说,只怕引起对方怀疑。 至于有着与前世女朋友相同容貌相同名字的女人,明天娶回来,总能套出些话,不怕她跑了。 袁斌眼角的余光扫到桌面上有个浅浅的泥印,不觉放下腿,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形状,随手打开抽屉,却呆住了,那把信号枪,不见了。 袁斌倒抽一口冷气,想张口喊陆虎,又沉下心,放轻脚步走到东厢陆虎的房间。陆虎埋头在水盆里,正用棉巾洗脸。看到袁斌过来,忙问“主子,有何吩咐”,袁斌皱皱眉,摇头离开。 陆虎擦完脸,目光森然。 当沈雪和沈世湾从桃花山庄返回,路过西门时,只听呯的一声,一道红光升空而起,冉冉落下。沈雪眉头一皱,信号弹?是陆虎约见海鲨和空鹏,还是他们野狼营有行动?他们想做什么呢?万千不能搅了她的局! 回到侯府已到酉时,两个人洗漱完毕,用过晚膳,更衣,换靴,上妆,站在芳菲院的正厅里,众人觉得眼前一花。 沈雪一身烟霞色湖丝长裙,裙上姹紫嫣红大朵大朵牡丹,往日素颜朝天,此时化着明丽的飞霞妆,整个人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赵氏眯起了眼:“五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雪扶着沈世湾的胳膊:“大伯母,二哥,听到城中巨响,你们就启动机关,火速离开侯府,一刻不要耽搁。” 镇北侯府的大门豁然打开,郑伯豪高骑马上,盔甲鲜明。 沈雪对沈世湾微微一笑:“怕吗?” 沈世湾心知,只要自己过了今夜这一关,他的前途将不可限量,拿命拼了!挺挺腰,握紧了手中的食篮,果断摇头:“不怕!” 沈雪抬起头,扬声道:“武宁侯,请禀告皇帝陛下,镇北侯府沈雪、沈世湾,姐弟二人,携先帝遗诏,恳请见驾!” ——————————。 ps: 月底了,还有票票吗,有吗,有吧!拿来吧! ------------ 210 天牢 ——————————。 富丽堂皇的华清宫,灯红,酒绿。 延庆帝把弄手中的酒杯:“遗诏在哪里?” 沈雪淡淡一笑:“遗诏是我们沈家的保命符,臣女不敢带进宫来。” “啪!”延庆帝摔掉了酒杯,酒液蜿蜒,离着沈雪站定的地方约有一丈。 沈雪笑意依旧,心里却是一缕冷笑,摔杯很正常,摔得这么不中目标,自然是吓吓而已,酒液将这天上仙子一般的衣裙污染,岂不扫兴? 延庆帝冷哼道:“沈五小姐好胆气,夤夜进宫,竟是为了妄言诳朕吗,不怕朕灭了镇北侯府?” 沈雪微福:“怕,臣女岂能不惧陛下灭了沈家,天子一怒,血沃千里,陛下雷霆手段,诛勇王府,囚信王府,天下尽在掌握之中,沈五区区女质,即便想逃,又能逃去何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延庆帝略感松快,绷着脸道:“三王图谋不轨已久,朕将反贼拿下,上合天意,下合民心,然则智王逃脱,镇北侯府不该给朕一个交代吗?” 沈雪讶然道:“陛下,此话怎讲?陛下未曾缉拿到智王府中人,该当禁卫军和御林军懈怠失职,怎能加责于镇北侯府?” 延庆帝眯起眼,森森道:“小女子与朕打诳语么,这华清宫,你逃了去,朕念在镇北侯劳苦功高的情分上未与追究,你敢说褚氏逃了去,与你没有关联?” 沈雪呼一声冤枉,道:“臣女得离这华清宫,乃是那信王府的华世子在秘道中来去,想恒世子与华世子兄弟情深,同车同住,深宫隐秘,华世子知。恒世子也当知。陛下,臣女迟钝,有一事不明,褚氏进宫侍太后疾。出宫回王府敬翁姑,再寻常不过,陛下为何给褚氏冠以私自逃宫之罪?” 延庆帝窒住,总不能让他说,因为你沈五在紧要关头逃之夭夭,怒火转移转到你的手帕交,偏巧你的手帕交有长安第一美女的美誉,不拿褚氏泄火,各种火不灭。 延庆帝冷哼道:“奉旨进宫,奉旨出宫。方是君臣纲常,无旨出宫不是逃,是什么,更甚,智王府的主子全都消失不见。不是蓄意,是什么?” 沈雪笼在长袖中的手握了握,想起她与简少恒一起潜进华清宫,眼前是褚嫣然躺在血泊之中,满床狼藉满床血,耳边是简少恒绝望的悲号,想起褚嫣然失.身又失子后那空洞一片死寂的神气。简少恒两世为人保全至亲逃出生天的侥幸,想起智王装痴卖傻数十年那浑浊的老眼里流出的清泪,父子夫妻一家四口人抱头痛哭的激动,沈雪真的很想一拳打碎眼前这无耻小人无情贼子的丑恶嘴脸。 沈雪努力让自己的声息平宁:“陛下,臣女不是智王府中人,不敢擅揣皇家心思。” 延庆帝又哼一声:“小女子夤夜而来。不该是为了与朕耍嘴皮子,撒一个献上遗诏的大谎,朕治镇北侯府藐视皇家天威大不敬之罪,合宜得很!” 沈世湾微微发抖。说献诏,却无诏。真的是欺君大不敬,这是要救父吗,这是送死,是害全家死啊! 沈雪双臂舒展,转了个圈,一时裙裾飞扬,长袖翩舞,明亮的灯光下,裙上牡丹光怪陆离,衬得沈雪竟似仙子素娥缓缓自牡丹中来。 延庆帝瞬间瞧得痴了。 沈雪淡淡笑道:“陛下,臣女可当得长安第一美人?” 延庆帝嗓子里干干的,咽了咽唾沫:“当得,当得!” 沈雪保持淡笑:“臣女记得,上次入宫,陛下有封臣女为贵妃,入住华清宫的旨意,可还算数?” 沈世湾脸色一暗。重阳节后,沈雪进宫为凤仪公主伴读,第二天,信王府上门质疑,强留聘礼庚帖,并与祖父闹到延庆帝跟前,自那日起,府里突然忙碌紧张,他随沈世榆参予疏通修缮侯府地道的差事,几天后再见沈雪,一身男装,满脸倦容,听言下意,她在桃花山庄。直到今日自家庙被御林军押回侯府,他才明白,沈家奉先帝遗诏要反当朝,当朝要诛沈家,当朝先下手为强。 此时,沈世湾豁然明白,沈家要反当朝由来已久,导致事件急遽变化,却是沈雪上次入宫。封贵妃,主华清宫,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皇帝要纳十五岁的少女,换别人家都可以欣欣然接受。然沈雪是何身份,有父亲沈凯川撑腰,有朝一日她必是西戎女王,沈家怎么可能让她轻易嫁人。 沈世湾紧攥着手中的提篮。(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遗诏是沈家的保命符,沈雪救人的办法,就是拿自己去交换? 延庆帝坐在龙椅上的身子向后靠:“你,想通了?” 沈雪道:“是,想通了,想不通也得想通。” “朕还以为你服了软,原来还是嘴硬得很,好,好,这才有意思!那百依百顺的小娇柔,朕还真瞧着腻味!”延庆帝呵呵一声冷笑,“想通便好,朕会让你明白,没有朕的天恩,沈家什么都不是!” 沈雪道:“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延庆帝欠一欠身,森然道:“镇北侯私藏遗诏至今已是叛逆死罪,朕能抓了人,便也能放了人,能赏下沈家浩荡荣华,也能一手夷平!沈家家主是个识趣的,你是个孝顺的,朕明白,你们也明白,沈家死与不死,全在朕这手一翻一覆之间!” 沈雪道:“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延庆帝老眼里迸出尖厉的精芒,霍然起身:“君无戏言,朕的旨意,发出去断无收回的道理!”用力一挥手,大声道,“上红烛!插花瓶!” 宫人敛衣碎步而出。 沈雪微福:“沈五谢陛下荣恩。陛下,今夜沈五入宫承帝恩,已得沈家族人长辈的允可,依民间礼当是沈五的大婚。沈五生母早逝,花烛之夜,沈五想与父亲道别,能得父亲祝福,相信往后沈五与陛下必能琴瑟和谐。” 延庆帝似被泼了凉水:“你——要见沈凯川?” 沈雪再福:“陛下,沈五刚刚陈说。沈五入宫,是沈家家主作的主,老人家虽然受伤,但伤不至死。家主的话,沈家无人可抗。况且,陛下心念要拿到先帝遗诏,沈五既然入宫为陛下贵妃,便是沈家最好的保命符,更是沈家对陛下的效忠,沈家对陛下效死忠,自然会将遗诏奉上。” 延庆帝冷笑:“朕,不会放了沈凯川。” 沈雪三福:“沈五夤夜入宫,只是希望陛下暂缓对沈家斩尽杀绝。今夜过后,沈五相信,陛下虽不至做了那不早朝的君王,但是早朝的时辰定然延迟。” 沈世湾满脸通红。身为长安四大纨绔之一,虽只十二岁的沈世湾。却还是听得懂,这话,实在,实在是太露骨了! 延庆帝大笑:“好!”一招手,叫过立在两侧的一个女护卫,“备百花软筋汤。” 沈世湾呆呆望着那女护卫走出去,片刻又走回来。捧着托盘,托盘上一只瓷碗,瓷碗里有棕色液体。百花软筋汤!只觉得一股冷汗从后脊梁骨渗出。 延庆帝道:“花烛之前,要见沈凯川?” 沈雪垂眸道:“是,父亲安好,沈五心安。心安才能尽心尽力奉主。” 延庆帝道:“那便喝了这百花软筋汤。朕知道你有些功夫傍身,人又聪慧,朕可不想被你得了空子去。” 沈雪抬头,微微一笑,道:“陛下。家祖家父都在陛下手里,沈五还能逃了不成,凭沈五和弱弟两人,还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陛下如此小心,倒叫沈五好笑。再说这百花软筋汤,沈五略有耳闻,中药者十二时辰之内不得动弹,陛下还是想要沈五承恩的吧,难不成一个没有反应的身体能让陛下心满意足?” 沈世湾的脸涨得通红。这是沈家女儿可以说的话吗,这是姐姐可以当着弟弟的面说的话吗,姐姐以身媚主救父,这是打弟弟的脸,打沈家的脸! 沈世湾攥着食篮的手,手背上鼓起了一道道青筋,弟弟无能,才让姐姐受欺,儿子无能,才让父亲落险!他想把食篮扔到这个满脸慈悲的杂碎脸上! 延庆帝大笑:“好!念小女子一片孝心,朕就带你们去天牢走一遭。” 四名顶尖禁卫在前,延庆帝居中,身侧是内侍总管,沈雪和沈世湾随后,再后又四名禁卫。 皇家天牢,并不会因为冠上皇家两个字就有富贵之气,虽无京兆府、刑部的牢狱那样肮脏阴寒,却也是刑具齐备,森冷,酷烈。 沈雪暗暗松了口气,侥幸镇北侯父子三人没被押到地牢,一路走来,从延庆帝的话语中得出一个算是很不错的结论,镇北侯父子关押在一处。 京兆府监牢里关押长安城内外的平民罪名,刑部监牢里关押各地押送到京的官吏罪犯,而天牢里关押着的犯人,都与皇室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有时皇帝会亲临审讯,因此备有一间豪舍。 延庆帝挥一挥手,道:“朕不打扰你们家人团聚。”留在豪舍里,天牢守备躬着腰身送来清茶香点,八名禁卫随侍左右。 在内侍总管和一名身穿禁卫服、腰挂钥匙串的狱卒的带领下,沈雪和沈世湾缓缓向监舍深处走去。拐了几个弯,沈雪脸上的惊惧越来越重,与沈世湾几乎是相扶着向前踉跄。内侍总管不觉露出轻蔑又了然的神情,只是一个小女子,再倔强又能怎样呢,不想顺从也得顺从,谁让那位主是皇帝呢! 沈雪没放过对每个角落的观察,当内侍总管和狱卒停下步的时候,沈雪看到身旁的监舍里东倒西歪躺着四个人,囚衣破烂,头发胡子又长又乱遮住了脸,看不出年龄。 眉头一皱,沈雪问道:“禁卫大哥,这是些什么人?” 狱卒吐了口痰:“东越的奸细。” 内侍总管尖着嗓子:“沈五小姐,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问的不要问。” 狱卒摘下钥匙打开监舍:“就是这里了,陛下还等着,沈五小姐快些。” 沈雪举目往监舍里看去,昏暗的灯光下,一张大通铺上躺着三个人,依稀可辩正是镇北侯父子三人。沈雪心念一沉,听到她来,有两个人动了动,却没起身,仔细看去,衣衫上并无受刑后的破烂,只在袖口裤腿儿处隐有血迹。 沈雪哑了嗓子:“你们,做了什么?” 内侍总管吹了吹手指:“瞧沈五小姐说的,谁让镇北侯、沈教头凶名在外呢,陛下不得不备一万个小心,挑断手筋脚筋而已,要不了命的。” ——————————。 ps: 小区变电站受损,停电两天,致歉。 听说有十一双倍月票,手里还有票的亲,投来吧。 不知有亲注意没,《庶不奉陪》写作进程已是接近尾声,兔子新书简介: 家破人亡,逃婚跑路,寸寸刀刃的求生路上,顺手捡一只大黑狗调教。呜呜,这不止是忠犬,更是饕餮! 山河锦绣,美人如画,且看她如何御夫有术,成就一代霸主帝王! 简介无能,求亲指点! ------------ 211 弑君 ——————————。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沈雪咬破了嘴唇,和血吞下涌上咽喉的悲呼,闪身进了监舍,扑通跪倒在大通铺前。 老侯爷和沈凯原挣扎着,却起不了身。沈世湾慌忙把食篮放在一边,与沈雪一起扶着老侯爷和沈凯原靠墙而坐。 沈雪望着一动不动的沈凯川:“祖父,我爹,他还伤哪儿了?” 老侯爷眼中含泪,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沈凯原忍着泪:“五丫头,你怎么到这儿来,自投罗网啊!” 沈雪扶着沈凯原:“二伯父,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沈凯原说,父子三人先是被关在一处密室,四面铁壁,上下钢板,密室外的人通过一根钢管不断放进迷烟,在那样的密室,那么长的时间,即使是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厉鬼,也陷入昏迷。当他们醒过来,发现自己又中了百花软筋散,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就这样,父子三人都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未几,武安侯来了,给沈凯川强行灌下一碗汤药,大笑离去。一个时辰后,沈凯川懵懵呆呆,不认识老侯爷,不认得沈凯原,不记得沈雪,不记得玉明,成了痴傻。再然后,父子三人被送到这所监舍,到这所监舍,时不过一刻。 沈世湾连惊带吓,又悲又痛,伏地大哭。 沈雪只觉得耳朵里响起一阵雷鸣般的轰响,眼前只见无数道金光乱闪,身子摇摇欲坠。 老侯爷忍悲喊道:“五丫头!五丫头!” 沈雪恍然惊醒,深深地吸气,长长地吐出来。 内侍总管甩了甩手里的拂尘:“沈五小姐,时辰已到,切莫让陛下久等!” 沈雪回眸。 内侍总管久在深宫,阅人无数,却在沈雪那冰寒凛冽的目光下瑟缩了,双臂下垂。拂尘飘垂临地。 沈雪拉起沈世湾:“阿湾,服侍祖父,伯父和爹爹用膳。祖父,先垫垫肚子。不管怎样,吃饱饭总是没错的。” 沈世湾擦去眼泪,打开食篮,摆开碗碟,眼见祖父伯父伸不得手,见父亲瞪眼流涎,泪水又流下来。 一筷子菜,一勺饭,沈世湾泪如雨下。 这一顿饭,是沈家立族以来最艰难的一顿饭。曾经叱咤风云的沙场猛士。令敌望风而逃的军中统帅,竟如三岁童儿一般喂哺,如有观者,必定呼天抢地。 有禁卫军走来,道:“沈五小姐。陛下旨意,还是速离此地。” 老侯爷满目探询,沈凯原欲语,沈雪轻轻一摇头,向那禁卫军微福:“请回禀陛下,沈五稍后即来。” 禁卫军应一声,离去。 沈世湾默默收起食篮。 沈雪再次跪倒。以头叩地,久久不起。 内侍总管又甩拂尘:“沈五小姐,走吧,沈家这点事儿,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沈五小姐早得圣心。不定使沈家早得平安。” 沈雪深呼吸,压下心底那股呕吐的痛感,向沈世湾伸出手。 沈世湾眼泪骤止,瞳仁一缩,扶起沈雪。 沈雪向内侍总管微福:“借公公吉言。” 言字尾音未落。沈雪一拳挥出,正中内侍总管额角太阳穴! 内侍总管想哼也哼不了,脑袋被击碎,身子砰地摔上墙壁,扑通落地,脑浆头骨鲜血混在一起,一只眼睛暴裂,另一只眼瞪得大大地瞪着沈雪。能够做到皇宫内侍的总管,一身功夫也算出神入化,横行大内三十年,他想不通,又觉得可笑,从不起眼的小内侍爬上总管的位子,他打碎了无数人的脑袋,临最后被一个小女子打碎脑袋,他想说,深宫的女人小瞧不得,这世上的女人都小瞧不得。只可惜这话,他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沈世湾向狱卒挥拳,倒是想一拳击碎狱卒的喉咙,现实却很骨感,狱卒向后暴退,夺门而出,张大嘴想狂喊“沈家反了”,现实又很骨感,沈字到了舌尖差一息就喊出口,头顶受到重重一击,软塌塌往下倒。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沈世湾大惭一击不中,怒起,一探手将狱卒拖回监舍。 老侯爷颤声道:“五丫头!” 沈雪整整衣裙:“祖父,阿雪会带着你们冲出去的,稍等。”稳步向外走,瞥了瞥隔壁的监舍,昏暗里,那四个蓬头汉子齐刷刷坐在大通铺上,八只眼睛红通通的。沈雪将右手伸进铁栏,摊开,雪白的掌心上有四颗黑丸,抿抿嘴,轻笑道,“想回东越的家吗,吃下它,我让你们如愿。” 四个蓬头汉子面面相觑。 沈雪便要缩回手。 一个大高个儿恶狗扑食,将黑丸抢走,自己吞食一丸,将另三丸塞进同伴嘴里,喝道:“吞下。” 沈雪微点头:“很好。”转身与沈世湾便走。 一个小矮子怒道:“耍我们!” 沈雪回头,食指放在唇上,轻嘘一声:“安静。” 大高个儿拖住小矮子:“笨蛋,那镇北侯还在。” 拐了几个弯,沈雪和沈世湾来到豪舍。 延庆帝转动茶杯,目光如钉:“见着镇北侯了?” 沈雪迈步走进,看了看延庆帝身侧身后的八名禁卫,微微躬身:“见着了。” 延庆帝目光如尖钉:“怎样?” 沈雪再微微躬身:“多谢陛下留了家祖家父一命。”余光扫过八名禁卫,看他们容色微有松动。 延庆帝紧紧盯着沈雪。 沈世湾又觉得后脊梁骨渗汗了,痛恨在恐惧中一点点消失。 延庆帝放下茶杯:“总管呢?” 沈雪静静答道:“锁门。” 延庆帝望着她绷得僵直的身体,蓦地大笑:“不错,是个明白人,起驾,回宫。” “是。”沈雪轻声应道,左手抚上腰间垂挂的翠色玉珮。 就在延庆帝迈出一步,八名禁卫抬腿要迈步的瞬间,沈雪一扬手,摔碎了玉珮。一股绿色粉末直扑八名禁卫面门,就在八名禁卫本能地向后倒退、迅速捂住口鼻避让的瞬间,沈雪用力一踩脚后跟,靴尖弹出黑漆漆的尖刀。再一用力,身子旋起,照着屏息后退的八名禁卫踢过去! 八名禁卫是皇宫两万禁卫军中的佼佼者,御前带刀护卫,对延庆帝忠心耿耿。沈雪大闹皇宫时,他们是在场的目击者,见识过沈雪的路数,并不以为然,只比较在意那个能发出巨响伤人的暗器。此次沈雪夤夜进宫,早有宫娥从头查到脚。多穿了点衣服,寸铁也无。在他们看来,沈雪不过是一个会一点点武功的漂亮小女子,这就是没有硬逼沈雪喝下百花软筋散的原因,为私情深夜探天牢。说出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就是只有他们八名禁卫随护的原因。 八名眼高于顶的禁卫哪里想得到,沈雪在极端条件下突破今生前世的武功修为,同时参悟了西戎玉氏的秘籍独孤九剑,放眼南楚,能与她相抗的只有她爹沈凯川。 更甚,他们一致认为。在镇北侯府濒临灭族的情况下,被皇帝看中的沈家小姐愿向皇帝献身,以求保全家族,是一件太正常不过的事。他们根本想不到一个漂亮小女子、一个未长成的少年,姐弟两个敢骗皇帝,敢杀禁卫。敢从天牢劫人,这是绝对的谋反叛朝! 对女人的轻视,依常理的推断,让这八名禁卫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靴底藏刀,刀上涂抹了老太君留下的见血封喉毒液。中空翠色玉珮藏毒,绿色毒粉同是老太君留下的苗疆奇毒。 八名禁卫在双重剧毒的作用下,扭曲数下,没了声息。 延庆帝拼命想喊,嗓子里又痛又辣又痒,只能发出一串串咕咕声,忍不住双手抓上喉咙,忽揉忽挠忽掐。 沈雪拔出禁卫的佩刀,递给沈世湾,刀尖指向延庆帝,冷声道:“杀了他!” 沈世湾心正慌,八个活生生的人,转眼间死在他姐姐的手里,他直想向天呼喊,这不是他姐姐,是地狱的罗刹女。猛见递过来的刀,无意识握住,听沈雪说“杀”,不由得抖了起来。 沈雪声音冰冷:“为爹报仇,你也手抖,配姓沈吗?!” 沈世湾记起躺在大通铺上一动不动痴痴呆呆的父亲,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挺刀向延庆帝刺去! 延庆帝撑着那上铺金龙织毯的高椅,一手扼着自己的颈部,一手指向沈家姐弟,呜呜咽咽也不知骂些什么。 沈雪全身散着冰冷的气息:“补刀,杀死他!” 沈世湾咬紧牙,哆嗦着抽出刀,再次挺刺,两刀刺下,再刺就成了下意识,一刀一刀又一刀! 在这期间,天牢守备并两名狱卒也许是听着声音不对头,也许是等得太久,赶过来在延庆帝面前露脸,被满眼血的情景吓住,掉头便要逃跑,边跑还想边呼。沈雪化刀为剑,以独孤九剑之第七剑破箭式,抖起数道森寒刀光,将三人的呼声憋回肚子里,到阎王爷面前露脸去了。 延庆帝瞪着老眼,极不甘心地奔向黄泉路。 沈世湾呼呼喘气,看着血泊里死不瞑目的延庆帝,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概念,他沈世湾杀人了,第一次杀人就杀了一个皇帝! 沈雪一把扯过沈世湾的衣带,刺啦撕开,露出两个狭长的包包,拿一个在烛火上点了,扔到延庆帝的身上,冷笑一声:“狗贼,本想留你一命,你却伤我爹至此,我便让你碎尸万断,葬无可葬!” 话落,沈雪拉起沈世湾,掉头向天牢深处跑。拐一个弯后,只听得“轰”的巨响,天牢的豪舍轰然倒塌! ——————————。 ------------ 章节目录 ------------ 212 大乱 感谢琴素亲投来宝贵的粉红票! ——————————。 沈雪拖住心惊肉跳埋头奔跑的沈世湾,把他按在地上,抬起他的左腿,抓住靴子,打开机簧,伸手接住弹出来的匕首、打火石、指北针,又拖起沈世湾,闪身靠近拐弯口的监舍,挥匕首砍断门锁,一脚将门踹开,接着一边往里跑,一边砍断沿途的监舍门锁。 匕首是魏十二亲手打造、珍藏了十年的宝贝,端的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天下大赦的圣旨并没有传到皇家天牢,关在这里的囚犯,要么被砍头,要么被关死,自进来的那一天就没有出去的可能。刚才震耳的巨响将他们全都惊醒,正发懵的时候,有人影疾掠而过,只听得一声赶一声哗啷啷的声音,却见监舍窄门上的铁锁铁链掉在地上,囚犯们的眼睛立马红了,本能地窜起来撞开门就往外跑。对他们来说,留下,明日可见,逃,或许有一线生机,便如末路赌徒,不赌,一文钱也没有,赌,还有翻本的机会。 一时间,天牢大乱。 当沈雪和沈世湾跑到老侯爷所在的监舍,停下脚步时,隐约听到轰轰轰的响声,沈雪怔了怔,别人听不出,她却辨得分明,长安城里有十多处地方发生爆炸。眉头一皱,沈雪想,应该是野狼营在行动,却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奉的谁的令,若说配合她劫狱,未免太牵强,也太巧合。 因为,劫狱的行动,只有她和沈世湾、魏氏六兄弟知道并参与。没有慕容迟,沈家与北晋的关系是敌非友,而且是强劲的敌人,作为晋人的野狼营,能够在她劫狱的时候袖手旁观。不对沈家人落井下石趁机赶尽杀绝,她就很谢谢海陆空三兄弟了。 但是,这些此起彼伏的爆炸,足以让御林军忙活一阵子。 四个蓬头汉子所在的监舍。门已打开,小矮子扭头就往天牢大门跑。 沈雪冷笑一声:“非我族内,其心必异,服了我的毒,不听我的话,死了活该。” 大高个儿一腿扫过去,小矮子摔了个嘴啃泥。大高个儿拖回小矮子,闷声道:“沈五小姐,我等但凭差遣。” 沈雪一指那些拼命往外跑的囚犯,冷笑道:“你们觉得。(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他们跑得出去吗,放他们出来,堵住狱卒添个乱,给我们争取时间而已。” 四个蓬头汉子激泠泠打冷战,那可有一百来个囚犯。一百来条命,在这小女子眼里,竟如两军阵前的鹿角丫杈,用来阻挡敌军,不由自主,四个汉子八只眼睛齐齐露出惊色。 “这是天牢,整个南楚级别最高的监狱!如果无辜。求诉上达天听莫过于在此地,想逃的有哪一个会是无辜,便是我们沈家,也算不得无辜。”沈雪再冷笑,“你们,一个背一个。站在门边等着。” “好。”大高个儿闷声应道,上前背起沈凯川,另两人随即背上老侯爷和沈凯原,非常乖巧地站到门口。 沈雪一扬手解了系在腰间那八寸宽的腰带,刺啦撕开。露出四个狭长的包包和一个方形的包包。沈雪低头看了看指北针,跳上大通铺,将方形包包放在墙角,擦燃打火石,抖身离开。 只听得轰的一声,尘土大起,片刻便见墙体上破出一个大洞。 老侯爷怔了怔:“五丫头,这是……” 沈雪回了六个字:高密定向爆破,率先钻过墙洞。 四个蓬头汉子呆了呆,紧跟着弯腰钻过,沈世湾押后。破墙而出之后,是一条宽三丈的青石板路,路那边是一长排房屋,看起来是狱卒居住的宿舍区。此时,这里静悄悄的似无人声,留守的应该是听到豪舍爆炸都冲到大门口去了。 沈雪一脚踹开一间宿舍的门,扫了一眼,将桌子移到里墙,放下一个狭长的包包,擦然打火石,再次破墙。 就在这时,猛听得有人高呼“逃狱了,这儿还有好几个,快来人啊”,沈雪回头一看,七八个狱卒挥着刀冲过来。 小矮子撒腿就跑,另一个瘦子扔下沈凯原,抬脚也想跑。 沈雪大怒,喊一声“扔药”,飞身探臂将那瘦子抓回,薅着那厮的后衣领,摔沙袋一般掼到地上,一脚踏上瘦子的后背,短促地冷笑三声,“小子,若不是我的家人受了重伤,就你们这些偷鸡摸狗的奸细,我不会多看一眼!好端端地背人跑路,否则你肠穿肚烂哭爹喊娘的时候,休来烦我!” 与此同时,沈世湾飞快扯下嵌在束发带上的玉璧摔了出去,一股黄烟腾起,狱卒们一个一个或前趴或后倒。[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剩下的三个蓬头汉子,那隐在头发胡子里的脸,神色都变了变! 想跑的瘦子爬起来,暗道怎么忘了那一口吞下的黑丸呢,那黑丸必是肠穿肚烂的毒药。想到这儿,悻悻然重新背起沈凯原,一转念,得,跑掉的小矮子活不成了。 “轰轰轰——” 沈雪再次听到一连串爆炸声,夜风中传来硝烟的味道,并有四起的嘈杂人声。 蓬头汉子的脸,神色又变了。 快速穿过狱卒宿舍区,一行人到了宽敞处,抬头可见又高又厚的围墙,墙下种着一排杨树。 沈雪的脑子里浮出简少恒画下的天牢地形图,她举起指北针看了看,目光扫向那排杨树,找到地形图中标注的一棵大槐树,迅速来到靠近大槐树的墙角,拿出两个狭长的包包,擦打火石点燃引线,顷刻间两声巨响,天牢的围墙应声破了大洞。 蓬头汉子再不用催促,按下各种激动,低头弯腰逃离天牢, 沈雪听着来自天牢里的嘶喊声惨叫声,毫无表情地咧了咧嘴,不用想,死对头的狱卒和囚犯正在互推。 跟着沈雪和沈世湾,急急奔过天牢外的小巷子,当前方出现一条稍微宽阔的街道时,大高个儿悄悄松一口气。暗道自己赌对了。 沈雪把手指放在嘴边,发出一声尖哨,不一会儿,一辆双马乌篷马车驶过来。 大高个闪目观察。那驭马的蹄子,车驾的轮子,都包裹着厚厚的棉布,行进间悄无声息。大高个儿凝目看向沈雪,心中升起深深的敬意,和讶然。从天牢劫人这样的行动,竟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完成的! 待镇北侯父子都上了马车,沈雪向大高个儿拱了拱手:“就此别过,赶紧逃命去吧。” 想跑的那汉子急了:“解药,你不给解药。我们逃也是死啊。” 沈雪把沈世湾推上马车,回头道:“那丸,是我在监舍里临时搓出来的泥丸,死不了人。”飞身跳上驾座,“九叔。走!” 魏九甩起马鞭。 那厮气得跳起来:“你,你耍我们!” 大高个儿一把拉住同伴,低喝道:“耍什么耍,咱们可是逃出来了!不想死的跟着走啊!” 那厮恨声道:“哥啊,你昏头了,咱还跟着那小女子?不怕被她坑死!” 大高个儿急步追赶马车,回头道:“要逃命还得出城!” 双马并驰的马车跑得很快。三个蓬头汉子很快被甩下。 大高个儿并不停脚,一边跑,一边说:“看沈家人去的方向,应该是西城门,他们是马车,有些窄道不好走。咱们可以抄小路,快!” 马车在疾驰。沈雪紧紧抓住车辕。 长空的夜空又响起了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这次沈雪听得分明,爆炸声集中在北城皇宫附近,也看得分明。并无太大火光。而哭喊声、尖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整个长安陷在一片惊慌骚乱之中。 沈雪心中明白了,是野狼营在制造混乱,拖住御林军,他们在帮自己。这时候,沈雪也顾不上去想,野狼营从何得知她劫狱的行动,又得了海陆空三兄弟哪一个的命令,而如果不是海陆空三兄弟,又会是谁呢,难道慕容迟回来了? 前方出现了一队御林军,为首的正是郑伯豪。 沈雪手握魏九带来的原属沈凯川的长剑,望着越来越近的这一队步兵,喊了一声:“九叔,冲过去!”左手用力一拍车厢壁,身子随之射了出去,在半空中挽起一朵剑花,使出了独孤九剑之第三式破刀式!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只听得“噢呀!”“哎唷!”“啊哟!”“娘唉!”惨呼声不绝,接着叮当、呛啷、乒乓,刀枪剑戟纷纷掉落,但见这一队御林军,包括郑伯豪,左手抚右肩,手指缝里不住地渗出血来,有的呼号着蹲了下去,更有不耐痛的在路上滚来滚去,突然又见山一样的黑影冲来,吓得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往路边逃去。 马车疾速而过。沈雪攀着车辕,斜挂在车厢外。 远处,马蹄声响起,密集又整齐。 沈世湾突然大叫道:“姐,铁甲军,叶,姓叶的追来了!” 沈雪暗呸一声,长安城的轰炸声,所有人都可能认为是霹雳,是上天降罪于长安,但是作为军械工程学院高材生、有着毒贩缜密思维的袁斌,绝对听得出来炸药爆炸,绝对会联想到同名同貌的沈雪,绝对推断得出她这是在劫狱救人,从而在第一时间调集御林军中的快速反应部队——铁甲军,追来围剿。 沈雪叹了一声,如果不是鹿山平定苗家叛乱,“叶超生”不会这么顺利获得御林军的认可,老爹任御林军教头十余年,一手教出御林军,今天反过来成了刺向沈家的利剑。沈雪冷眼望着越追越近的铁甲军,凉凉说道:“阿湾,车厢里的药包,紫色的,全扔掉!” 沈世湾呆了呆,这样危急时刻不该扔绿色的毒药包吗,怎么是扔紫色的软筋散呢?可他不敢有违沈雪的命令,抓起紫色药包,一个接一个全都扔了出去。股股紫烟升起,马车仍然在疾驰,铁甲军的骑影渐远渐少。 沈雪又喊:“阿湾,点灯!” 沈世湾立刻拿起车厢里的风灯,点燃抛出。红色的风灯冉冉向上升,越升越高。 爆炸声又响了起来。 隐藏在西城门外的魏三、魏七,看到升起的红灯,使轻功奔向西城门,按照沈雪教的方法,点爆了圆圆的炸药包后迅速躲起来,等巨响过后,厚木的城门被炸开,两个人拼力将残破的门推近城墙。 守城的军兵被城里四起的爆炸声吓得心惊肉跳,纷纷跑上城头,聚在一起向城内观望,猛听得爆炸声就在脚下,职责所在,顾不得害怕,提刀冲到城门,见城门大开,呼喝着向魏三魏七扑来。 魏三接连甩出黄.色的迷.魂药包,大笑:“爷与尔等无仇,只借一道通过,尔等且睡一觉去吧!”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92KS.COM 就爱奇 书 网 】) ------------ 213 大败 ——————————。 金銮殿正在日夜抢修,东南角的偏殿里,简凤鸣和简凤歌分座次位,文武大臣垂手恭立大殿两侧。 内阁次辅躬身道:“三殿下,四殿下,现今长安城内一片混乱,陛下又卧病不起,那朝中大事,陛下可有旨意交代?” 简凤歌抢着道:“父皇卧病,朝事由我们兄弟共同监理。” 简凤鸣看一眼武将列的“叶超生”。 昨晚,他在严德妃的宫中用晚膳,之后留下来说着些母子间的亲密话。爆炸声初响,严德妃让他立即赶往天牢,简凤鸣不解,天牢自有守卫。 严德妃解释,她在宫中多年,有几个忠于自己的宫人,镇北侯父子被抓,沈家五小姐夤夜进宫,延庆帝陪沈五往天牢去,宫人先后都有来报,夜空里那震耳欲聋的响声,严德妃不知别人意下,但是她确认自己不是第一次听到,在沈五被扣华清宫,大内三宫被烧时,就发生了那憾动整个长安的巨响。 严德妃叹息着说,沈五那样的烈性女子,不可能屈从延庆帝,也不可能置亲人不顾,进宫见驾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延庆帝领着她去见镇北侯父子,因为延庆帝是知道镇北侯父子关在哪里的少数知情人之一,如果救不得镇北侯父子,她很可能采取同归于尽的办法。 严德妃苦笑,简凤鸣赶去天牢,相机行事,或许能让延庆帝很快颁下册立太子的诏书。 当简凤鸣赶到天牢时,狱卒和囚犯的互推正在紧张进行时,狱卒有兵器,那些重刑犯也不是吃素的,生机只有一线,拼是死,不拼也是死。倒不如拼了,杀一个不赔,杀两个赚。跟随简凤鸣的禁卫军和“叶超生”的铁甲军,顾不得这些人都是皇帝看重的罪犯。狠手把囚犯们重新关回监舍。 简凤鸣和“叶超生”站在已变成一片血染废墟的豪舍前,只看得到胳膊腿儿碎肉断骨,看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叶超生”指着散落的破衣烂鞋,耳语道“陛下薨了,请三殿下速稳朝纲,臣去捉拿逆贼”,率铁甲军离开。 简凤鸣望着“叶超生”的背影,惊疑怒戒,令人仔细搜寻。当他看到不离延庆帝左右的内侍总管,被人打碎了脑袋。死在破了大洞的监舍里,简凤鸣对“叶超生”的话相信了五六分,向狱卒们问过话,发现这些活着的狱卒只知之前有人探牢,不知何人。简凤鸣松了口气,留下一大半禁卫军监督缮后事宜,另一小半禁卫军裹了内侍总管的尸体回宫。 简凤鸣再见严德妃,告之天牢变故,镇北侯父子逃脱,武安侯率军追捕。严德妃令人暗里将皇宫搜找一遍,回报都说不见延庆帝。母子二人相视无语,心里都认定延庆帝凶多吉少,只待“叶超生”拿人后回来详说内里。严德妃再三思量,与简凤鸣一起到淑妃宫中。 淑妃被禁足日久,宫中耳目并未聋瞎,传回的消息大致与严德妃所述相符。淑妃下令杖杀了从华清宫到天牢,沿路所有因当值而看到御辇出宫的内侍、禁卫。 两对母子暗流汹涌,以严德妃母子示弱而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双方协议在大定之前由简凤鸣、简凤歌暂代朝纲,随后拘来太医。向外放风,延庆帝感染风寒。 淑妃对严德妃的态度很满意,毕竟在长安城,淑妃要比原籍双桂府的严德妃强势得多,淑妃相信,那些原本攀着信王府、捧着简少华的势力,在信王夫妻父子被延庆帝带走失踪之后,他们会重新掂量重新站队,而自己的父族,必定会舍弃简少华,捧简凤歌,如此,会带动一大批力量围绕到简凤歌的身边。 内阁次辅:“首辅、吏部尚书的位子空了下来,之前内阁送上了人员备选名单,不知陛下审定如何。(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简凤歌心中一怔,盯着次辅,延庆帝罢朝第一天,这老家伙就倚老卖老,首辅,吏部尚书,是个人都知道这是两个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位置,备选名单,备选个屁,不是心向本宫的人,谁也坐不上。简凤歌咳嗽一声。 简凤鸣:“既然备选名单送到了父皇那里,还是待父皇病愈审定,不急这一两天。”偏过头看简凤歌,浅浅一笑,那意思,你想安排你的人,可以,但是不要做得太生硬、太急躁,让这帮比狐狸狡猾、比毒蛇阴狠的老家伙看出端倪,你登上了皇位,他们会敲诈你,以期得到更多私利,做起事来却要与你扯皮,推三阻四。 简凤歌下意识点头:“不错,朝臣的任免,本宫请示父皇以后再给诸位爱卿答复,父皇只是偶感风寒。” 卯时,皇宫传来罢朝的笳角声,未时,皇宫传来上朝的金鼓声。做到内阁次辅的人,亦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渠道,对各种消息进行汇总分析,才能得出比较接近事实的结果。 前两天,智王夫妻父子四人悄然失踪;昨天白天,勇王府被诛,信王府被囚,镇北侯父子下狱;昨天晚上,天牢罪囚越狱,全城各地巨响连起,竟有大地动的惊恐震憾,御林军围攻镇北侯府,伤亡数百,天亮时分才得了一座空宅,今天中午,被捧成长安新星的武安侯,领着御林军逃回长安城,其狼狈惊骇程度,见所未见。 镇北侯反了。这个念头在内阁次辅的脑子里盘旋着,从昨夜始。他坐在家里的高交椅上,捋着花白的胡子,静静地看府中人进出,听他们说话。他似乎忘记了他作为次辅的职责,既没提醒宫中下诏缉拿沈家族人,也没建议封城、封路、严查过往人员。该逃的人,大概都逃了吧,他在心里呵呵地想,到此时也无诏全城戒严,看来皇帝的病不轻,不省人事才对,风寒?气急上火才对。 内阁次辅抬眼看看简凤歌,又看看简凤鸣,揖手而退。 京兆府府尹躬身回禀:“回三殿下、四殿下。昨晚的爆炸,多有四十处,不过,没有人员伤亡。也没有房屋毁损,就是,就是,城里的道路多了四十个大坑,需要填修。” “本宫在宫里都听得到处哭爹喊娘的,怎么没有人员伤亡,还没有房屋毁损,合着宫里的三宫招了天雷的恨,被劈得狠了?”简凤歌气道。 京兆府府尹擦汗:“回四殿下,的确没有人员伤亡。没有房屋毁损,哭喊声完全是那些升斗小民被吓坏了,呼天抢地求雷公爷爷饶命。” “求雷公爷爷饶命!”简凤歌气乐了。 袁斌向前几步,半躬身:“回三殿下、四殿下,昨晚的巨响。不是天雷,乃是人为。殿下当知,过节过年的时候,百姓家里都会放烟花爆竹,那烟花爆竹里装着的黑硝,又叫炸药,威力大的炸药引起的爆炸。能够轻易摧毁房屋,把人炸死炸伤。” 简凤鸣向前探身:“武安侯是说,那沈五从天牢劫人,把长安搅得鬼神不安,靠的就是炸药?” 袁斌:“是的。今天臣在桃林峧大败,也是输在炸药之下。” 郑伯豪也站了出来。虚弱地按着受伤的右肩:“回殿下,今天御林军围困桃林峧,沈家使用的武器,非楚军能敌。臣在后面看得分明,一阵轰隆之后。满地的胳膊,大腿,手,脚,心肝肚肺肠到处流,白的脑浆红的血到处溅,惨不忍睹,吓死个鬼神,臣把隔夜饭全吐了,苦水都吐出来了!” 大殿里一片死寂。 郑伯豪是什么人?从小跟着东安侯征战北疆,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年轻将军,简凤鸣亲眼看到在鹿山平叛,郑伯豪提枪杀人,眼都不眨一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此时见郑伯豪,脸色苍白,两眼通红,嘴唇青紫,脚步虚浮,无半点意气风发之态。 内阁次辅无声吁了口气,暗想,保持沉默,做对了。 简凤歌怒道:“郑伯豪,你休涨逆贼志气!谁不知道你娶的是沈家的嫡长女,你不向着沈家,没人向着沈家!本宫不拿你个私通逆贼之罪,你还在这里妖言惑众!来人!” 郑伯豪扑通跪下:“殿下,臣冤枉!臣的妻子确实是沈家的嫡长女,但是,臣绝没有私通逆贼!昨晚臣在府里听得异响,立刻率御林军精兵二十,寻着声音查找异情,结果正碰上那沈五的马车,那沈五,那沈五只一剑便刺倒了臣等,殿下不信,可招那二十精兵前来问讯!”抹了抹脸,郑伯豪哀号道,“殿下,那沈五的武功,怕是不在沈教头之下!今天在阵前,武安侯与那沈五连一个照面都没打就败退了!” 郑伯豪心里嘘嘘,私通逆贼?咱是明通好不好!不受那一剑,他怎么向两位殿下哭诉郑家的委屈!武安侯你不是很能吗,那就拖你下水啰。 简凤鸣吃惊的是,郑伯豪说沈五一剑伤了二十一人,气势逼人直追她爹沈凯川,他并不知道延庆帝对镇北侯父子的刑罚,只在心里叫苦,一个沈凯川已是万人敌,养出个女儿,地狱修罗一般,这可怎么好! 袁斌暗暗磨牙。 他新到这个世界,必然要想办设法了解这个世界,以他的头脑和分析,很快得知沈凯川在御林军里享有极高的威望和声誉,他要把御林军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就得一点一点削去沈凯川的威望。昨天长安骤变,给了他向延庆帝靠拢的机会,因此他毫不留情斩尽杀绝勇王府,又担心镇北侯府向延庆帝投诚,有沈凯川高高在上,他想出头便多了一重山,于是,借延庆帝对沈凯川的忌惮,他彻底毁掉沈凯川! 昨天晚上,袁斌眼睁睁望着沈雪远去,夜风下,她扶车侧立的身影,飘起的长发,秀逸的面容,衬着暗夜天空,那飞扬冷峻的风采,极大地震憾了他的心,让他产生了一定要将她征服的烈火燃情。 在赶场的御林军的救助下,一众人服用解药,恢复了体力。 袁斌派人寻来猎犬,调集京卫指挥使司最精锐的三千御林军,紧随猎犬追踪。 一路上,袁斌在想前世穆容驰和沈雪的关系,再想初到这里时,沈雪出现在叶超生的身边,而叶超生有一张穆容驰的脸。袁斌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却又有两点想不通,前世沈雪与穆容驰并无往来,这世沈雪对叶超生甚为冷淡。 袁斌想来想去。勉强给自己一个结论,沈雪恨叶超生悔婚,对穆容驰这张脸还是有感觉的。袁斌轻哼了哼,他和沈雪只在初醒时候见过一面,她不可能发现此叶超生已是袁斌,叶超生的火热追求,一定能把她拿下,就像前世一样。 得到了沈雪,凭他们两个人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位极最高。 袁斌不禁弯起了嘴角。 轰隆隆的巨响惊醒了袁斌的美梦。 袁斌发现。御林军前军遭遇了地雷阵,血肉横飞,哭天喊地,现实版的地雷战在他面前上演。 御林军前军慌忙后撤,与中军、后军相撞。阵形大乱。 “咻咻咻”奇怪的响声过后,从天而降一个个大饼,大饼落地开花,硝烟四起,迸出无数的铁片、瓷片,射进将士的身体,射进战马的身体。人滚马翻,人哭马叫。 袁斌望着远处一个个黑漆漆的圆桶,鼻子要气歪了。 解放军历史上有名的没良心炮——飞雷炮,被沈雪搬到了这里。 这种飞雷炮制作很简单,飞出去不长眼睛,爆破伤害力也不大。可恨的就是爆炸四散的各种片儿,扎进人肉,就剩一个疼,这一疼,战斗力全没了。 袁斌气急败坏。却不得不收拾伤兵回城。 简凤鸣低眉注视神色不虞的袁斌,问道:“两军交战,胜败乃兵家常事,武安侯不必为一战耿耿于怀。武安侯的能力,这朝堂上都是知道的。” 郑伯豪撇了撇嘴:“回殿下,臣日夜都在御林军里,武安侯大病了一场,武力似乎大不如前了。今天一役,放在鹿山,武安侯一杆枪,不说把所有的大饼扫到无人处去,最少能扫掉小一半的大饼,减少将士们受伤。”郑伯豪暗笑,你想哄得御林军乖乖听你的话,那是要真本事的!妖孽! 简凤歌:“什么大饼?” 袁斌:“就是装了炸药的包包,这种武器,臣也会做。” 内阁次辅撩了撩眼皮。 简凤鸣大喜,抿着嘴没说话。 简凤歌原本对叶超生并不喜欢,甚至有些敌意,这小子长那么好,把小女子们的眼珠勾得不会转了。此时大事当前,简凤歌不算太糊涂,道:“那需要本宫为你做什么?” 袁斌:“炸药的主要成分是硫磺、硝石和黑木炭,按一定配比,就可以制成爆炸力相对较强的简易炸药,有常年制造兵器的兵部武库司匠人动手,殿下很快就能拥有那种飞炮。” 简凤歌立刻下令,征集市场上所有的硫磺、硝石和黑木炭,由兵部侍郎安排吏员通知武库司工匠全员到位。 朝臣们有一言没一语地搭着围剿桃林峧、镇压叛乱的意见,兵部吏员满头大汗跑来回报,武库司,空了,一个工匠也没有。 简凤鸣傻了,简凤歌傻了,朝臣们全傻了。工匠,去哪里了?肯定是被沈家拐走了! 内阁次辅咳了一声,问兵部尚书:“谁管着武库司?” 兵部尚书抬头看简凤歌。简凤歌差点拍额,兵部武库司的主事,是他小舅舅家的庶子!果然是庶出的不上台面,管着武库司,居然把工匠全给管丢了! 简凤鸣心中好笑,似不经意地说:“四弟,你忘了,武库司主事几天前在醉仙楼喝酒,坏了肚子,一直歇在家里。”转头问兵部侍郎,“这几天武库司由谁临时代管?” 兵部侍郎想了一会儿,半疑不决:“可能是武选清吏司的主事,戚大人,戚丰泽。” 简凤鸣怒了:“怎么叫可能是?” 兵部侍郎现在按说是简凤鸣的人。他的嫡女是简凤朝的正妃,简凤朝坠崖摔死以后,艾家投靠了严家所出的另一子简凤鸣。 兵部侍郎:“回殿下,武库司主事不过是闹闹肚子,三两天就能回衙门,衙门里的差事找个人帮忙,也就应付过去了,平日戚丰泽在衙门里为人最是热心,谁家有点难事,都会找他帮忙,他也总是乐呵呵地能帮全帮了。事后不过一顿饭的事。” “应付过去!合着你们这些人都是在应付差事!现在出了大事,却找不到谁来负责,侍郎大人是吃闲饭的,还是觉得这侍郎的位子戳你屁股不想坐了?”简凤歌冷笑。兵部。侍郎,多好的位子,可得赶紧换上自己的人,心头又暗恨自己那个庶表兄,关键时候掉链子,不然直接拎上侍郎的位子,多好。 兵部侍郎吓得扑通跪下了:“回,回殿下,臣,臣失言!臣克己奉公。兢兢办差,陛下是知道的呀!” 简凤歌听得抬出延庆帝,心头更恨,那老家伙,巴不得他死翘翘! 简凤鸣忙道:“那就宣戚主事来回话。” 兵部侍郎磕头:“回。回殿下,北晋议和使团离开长安,留下一些文牒需要处理,戚主事今晨奉尚书的令去了城外的兵部大通馆。” 简凤鸣记起鹿山一役,延庆帝以北疆三关为代价,换慕容遥率晋军帮忙平叛,结果临行前。慕容迟将文牒留了下来,表示晋军放弃占领北疆三关。延庆帝差点乐疯了,直说晋人脑子是浆糊。 割让北疆三关,对南楚来说,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沈家军驻守北疆。多少年没退一步,这要传出去,南楚的脸面就被踩到泥里了。因此文牒交割工作是兵部的绝密。戚丰泽受命前往,必是深得兵部尚书的器重。 而兵部尚书,出身孤绝。相貌丑恶,年轻时有六克之恶名,克父母,克兄弟,克姐妹,克朋友,克妻妾,克子女,克到最后,家人死绝,无人敢与他来往。他在东疆与东越作战,得城十座,得地五百里,以战功累至尚书位,是延庆帝的孤臣。 简凤鸣:“四弟,你看这样好不好,武库司工匠失踪一案,由兵部内部自查。” 简凤歌翻了翻眼睛。 袁斌磨牙。镇北侯府玩得起兵部工匠全体失踪,那么也玩得起长安城的匠人全体失踪,也玩得起让他买不到一两火器原料。沈雪,你厉害,但是,我不会输的,我怎么可能输给你! 简凤鸣:“武安侯,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尽快解决叛逆,还长安一个安宁吗?” 袁斌:“回殿下,臣想问,殿下要沈家死,还是要活捉沈家?” 简凤歌:“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袁斌:“那就好办了。臣需要的东西,臣会列个单子给殿下,殿下准备齐全,便可在宫中坐等好消息,臣保证世上再无沈家人。” 退朝时,简凤鸣和简凤歌留下了袁斌。那句“陛下薨了”,总得给他们兄弟一个具体交代。 袁斌诚惶诚恐,禀述天牢豪舍是被炸药炸毁的,延庆帝和禁卫军被炸成了碎尸,因为现场有只属于皇帝穿着的明黄色衣服碎片,还有明黄色龙头靴。 简凤鸣和简凤朝两两相看,延庆帝死了,不仅死无全尸,碎尸与禁卫军混在一起,这让他们如何对外宣布皇帝驾崩,如何操办帝薨仪仗。 如果这些不重要,接下来的皇帝,该由谁做。 简凤歌想,母以子贵,子也以母贵,淑在德之上,这皇位该他简凤歌坐。 简凤鸣想,皇位传承,多以长幼序,能者居之,这两样他都占,皇位岂能让给简凤歌。 但是,沈家谋逆已成事实,是大敌,大敌当前,兄弟还得先联手。 拿着袁斌再三交代要保密的单子,简凤鸣、简凤歌不以为然,他们是皇子,很多事不可能亲力亲为,总得交代给下面的臣子去办。 长安城里,有沈家的探子,有慕容迟野狼营的探子,还有或敬仰或同情镇北侯府的人,还有那些嫉恨“叶超生”的人,因此,袁斌列出来的单子,聚到了沈雪面前。 抛石机,陶罐,桐油,棉线,羊。 沈雪面容肃然。 羊,吃草,爱刨草根,可用来引爆沈家埋在通往桃林峧的土地雷。 陶罐,桐油,棉线,可以做成桐油弹,或是桐油灯。——不需要特别的手艺工匠。 抛石机,可发射十二斤的石弹,射程三百步,即五百米远。——兵部武库司现成的,数量庞大。 而她的没良心飞雷炮,精准度差,射程一百五十米到两百米。 再观桃林峧,三面环水,一面悬崖,是个独立奇特的山峰,山上遍种桃树,一把大火,可以烧得干干净净。 而她的没良心飞雷炮,没长眼睛,射程一百五十米到两百米。 袁斌这一招,狠,准。 ——————————。 ------------ 214 归来 ads_wz_txt; ——————————。【sogou,360,soso搜經|典|小說免费下载小说】 书房里燃着一炉檀香,轻烟袅袅。 海鲨、空鹏两人站得笔直。 沈雪紧锁双眉:“再重复一次你们刚说的话。” 海鲨:“大前天下午,我们接到主子的密令,制造长安混乱。——第二天我们才知,五小姐劫了天牢。” 沈雪右手虚握成拳,放在鼻下:“密令?” 海鲨:“主子和我们兄弟三人之间,有一道独有的联系方式,以信号红弹为约,到早先预定地点会合,我们兄弟拿到了有特殊标记的素笺。” 沈雪伸手:“素笺呢?” 三人相视,略有迟疑,海鲨从袖中拿出一张纸。 沈雪接过一看,眉头锁得更紧。细细看来,这张纸的折痕很乱,间有形状不一的墨团,并有几个奇怪的细小尖洞,甚至还有几团可疑的洇渍,但是,不可否认,这张带玉兰花水印的浅蓝色信笺,是她的专用纸,放在听雨院卧室。素笺左上方有一个黑色百.度图标,写着“今夜以爆为信,使长安大乱,勿伤”,字体很大,歪歪扭扭,似是三岁孩童涂鸦。沈雪举起素笺对着屋外的阳光照照,又凑到鼻前闻,确认也是她卧室里的那种黑墨。 沈雪眉尖跳了跳:“你们——并没见到二殿下本人?” 空鹏摇头:“没见到。那个变形的桃花印,是主子给我们的特殊标记,不会有错的。” 沈雪翻翻眼睛,变形桃花印?分明是个猫爪印好吧。沈雪咳嗽数声:“这字,是二殿下的?”沈雪不由得风中凌乱,上一世穆容驰那一手漂亮的楷书行书,曾经军区书法比赛的冠军,这一世咳咳,似乎没见过他写的字。 空鹏挠头:“当然不是,我们认标不认字。” “这张笺。是别人写的,”沈雪眯着眼睛,幽幽说道,“也就是说。二殿下回来了。” 空鹏拼命点头:“是的,主子回来了。我就说吉人自有天相,虎哥给我们送了信来,约我们明晚在城西的茗清茶馆见面。现在长安城里人心浮动,延庆皇帝病不理事,三个亲王或死或失踪,两个皇子各不相让,主子掌着十万御林军,深得南楚皇室信任,正是我们攻下皇宫占领长安的好时机。” 沈雪眨了一下眼:“二殿下回来了。陆虎约你们明晚在茶馆见面?” 海鲨:“五小姐,有什么不对吗?” 沈雪轻叩桌面:“大前天下午,你们收到来自二殿下的密令,前天上午,御林军围攻桃林峧。郑伯豪与袁斌一同出战,三千铁甲军前赴后继,可没有半点假战的意思,前天晚上郑伯豪送过一条消息,叶指挥使正在筹谋,御林军将有置镇北侯府于必死之地的大行动。” 空鹏涨红了脸:“五小姐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二殿下能回来。我很高兴,你们野狼营出动,协助我劫狱救人,我很感激。我相信你们奉的是二殿下给你们的密令,二殿下给你们这样的密令,我相信他真的回来了。一如从前那样对我,对我们沈家没有恶意。”沈雪声音幽冷,“现在掌着御林军的那个人,以我的感觉,只怕仍然是二殿下的身。袁斌的魂。” 空鹏红脸变成紫脸:“你说,主子回来了,你又说,主子不是主子,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你说,主子在哪里?” 沈雪瞥一眼空鹏,扬扬素笺,幽然道:“这笺,这墨,都是我用的,二殿下他就在我周围,为什么不肯现身,我不知道。陆虎既然约你们见面,我想他会告诉你们一些他和叶指挥使之间的细节事情。陆虎,我想,” 斜眼瞥了瞥空鹏,“能在千人当中突出成为野狼营第二人,不该是个莽夫,若真个率真藏不住事的,二殿下也不会选了他做叶超生的跟班。” 再指一指放在桌案的纸条,“这是刚得的关于叶指挥使的最新消息,其中桐油和棉线还是陆虎托你们带来的,这些消息串在一起,表示一次大规模远程火攻,当御林军再次围攻桃林峧,整个桃林峧都将灰飞烟灭,这就与郑伯豪的口信对上了。” 正正地注视空鹏,“空鹏,你的主子会做这样的事吗?你又收到密令,近期协助御林军火烧桃林峧了吗?” 空鹏一窒,他非常明白,主子不会伤害沈五半点,涨得发紫的脸涨成了黑脸:“那,你说,主子在哪儿?” “轰轰轰”的爆炸声,远远的传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沈雪立即来到院子里,魏三冲进来,顾不得擦满脑门的汗,急火火道:“小主子,御林军来了,正在放羊扫雷,我们该怎么办?” “来得这么快?” 沈雪与魏三一起出庄,骑马来到石桥口,魏七、魏九和沈二刀正在桥口附近的桃林里徘徊。沈雪往远处望过去,一团团羊群四散奔逃,尘头大起,爆炸声此起彼伏,再远处旌旗招展,号角长鸣。 魏七:“小主子,御林军来得很快,这一次约有三万人马,已将桃林峧通往外面的道路全部封锁,领头的是御林军前卫军副指挥使,此人与信王妃、淑妃的父族有姻亲关系,早先与信王府走动更密切些。” 沈雪勒了勒缰绳:“今早儿咱们收到的密报说,信王府一家子被关进了先帝陵寝的地宫,不死不活的。此人与信王府走近,是向着姻亲,还是看好简少华?” 魏七:“此人平民出身,相貌不俗,当年拦惊马救过一位贵女,娶之为妻,此后官途皆由其妻族运作。” “简少华待死,简凤歌复起,都是外甥,捧谁不是捧呢。”沈雪凉笑,缓声道,“是不是表示,从现在开始,我们与长安的联系中断,山庄的人进不了城,城里的人也过不来。两边消息断了?” 魏七黯然:“是的,小主子。” 沈雪望着远方密集的旌旗:“城里的人得不到我们的指令,一时不知该怎样行动,我们想有什么动作。因为被困在桃林峧,也无法施展。袁斌派出这三万人马,任务不是打,是拖兵,只要困住我们三五天,一待桐油灯完工,与抛石机顺利运到桃林峧外围,我们便叫天不应,桃林峧必毁于一炬。袁斌这厮从来是想得缜密做得狠。” 紧跟而来的空鹏失声道:“那我和鲨哥也下不了山,怎么与虎哥碰头?”他的心里基本认可沈雪的判断。主子是回来了,却没能回到他自己的肉身,那个外来的袁斌借着主子的身份耀武扬威。 沈雪神色凛然:“只有半路伏击御林军的运输队伍,毁掉桐油灯和抛石机,火烧御林军。”顿了顿。“最佳伏击时机就是运输队与围山御林军合兵一处的那一刻,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魏三大笑:“好!让御林军尝尝烧烤的味道,吓死御林军短时间内不敢再向桃林峧发起攻击,我们便可借机离开长安,与六侠村的兄弟们会合。” 魏七:“好是好,谁去伏击?又怎么伏击?” 沈雪抿抿唇:“一是强力突围,从眼前这三万人马中突出去。然后藏踪匿迹,等待御林军运输队的到来。” 海鲨:“这样就惊动了御林军,他们一方面会加强搜索,让藏踪的人藏不住,一方面会做更充分的防御准备,让伏击的人根本靠近不了运输队。而且。想从三万人马当中突出去,我们野狼营全员在此,能够突出去的人马也无有几个,敌我力量悬殊太大,突不起。五小姐。强力突围是一,那么二呢?” 沈雪嘴角勾了勾:“正面无法突围,那就是从桃林峧后山的悬崖下去,改道,翻山越岭,昼夜跋涉,这需要身体好,武功好,反应快的人。” 海鲨:“算我和空鹏两个。” 沈雪回头问魏三:“三爷,关于延庆老儿已死、质疑简家兄弟隐不发丧,原太子现智王装痴保命,原智王世子现太孙简少恒寄居桃花山庄,镇北侯奉先帝遗诏保太孙登基,这几个消息,都已经派人在长安城里传散了吗?” 魏三:“昨天已经安排妥当,估计到明天,就能传遍长安每个角落。乔立收到小主子的书信,也已安排乔家奔丧的子弟当即离开长安,各返任上,这一路传开消息,各地勤王师除了死忠延庆老贼的,应该都会等一等,望望风。” 沈雪一拨马头:“回庄,商量一下打伏击的人员。”顿一顿,又问,“乔四现在怎样了?” 魏三:“小主子是问乔四小姐吗,这回真去家庙了,陪着乔大夫人。父丧守制三年,乔四小姐的命可不大好。” 沈雪默然。三年以后乔妙玉年满十八,想嫁个好人家做原配,比较难。 回到山庄,沈雪向赵氏说明了当前的危机。 从侯府出逃到枣树庄子,天没亮赵氏先遣了沈福在城外转悠,沈福发现有数千铁甲军从西城门急行,其他出长安的各条官道人马一如平常川流不息,没有封锁的迹象。赵氏当机立断,从附近庄子租了两辆轻便马车,与早备的双马快车,先后驶离枣树庄子。至于剩下的仆妇,赵氏左右思想不愿拖累丈夫,遂安排他们或持银投亲暂避,或往长安周边寺庵上香借居。于是,当晚,赵氏带着侯府各房的主子半主子全都赶到了桃林峧外围,在沈二刀的带领下进入桃花山庄。 老侯爷父子的伤,激怒了沈家上下,皆恨没有参加上午的狠揍御林军。此时聚到山庄正院,沈世榆和沈世湾表示,要与沈雪一起出发突击御林军运输队。 沈雪凝神许久,安排沈一刀、沈二刀巡山守山,魏家兄弟督导众匠人加紧制作火器,另外挑了三名年轻的沈家暗卫,连同海鲨、空鹏,一共八人,组成突击小分队,然后让魏十二将新制的另一种火器——手榴弹全部送到正院来,小分队成员分头收拾行装。 沈雪回到卧室,换上黑色骑装,将头发高高挽起,并插两朵魏十三特制的白玉莲花,正待迈步出门,胖猫花花一个纵跳跳上她的肩膀。沈雪偏过头,抬手揉了揉花花的脑袋,又挠挠它的下巴,想把它抱下来,花花使劲蹭她的脸颊,就是不肯动。沈雪有点着急,窗外,沈世榆等七个人正在领取手榴弹往背包里码装。 沈雪反手抱住花花的两条前腿,将它放在桌上,拍拍脑袋:“宝儿,乖,等我,不许再瞎跑。”转身便要往门口走。 花花两只前爪竖起,抱住沈雪的胳膊,晃着脑袋。 沈雪眯了眯眼,低头看着不停晃脑袋的花花,笑道:“我这一走,得有几天,小东西,我也舍不得你,乖,放爪子,回来带大黑鱼给你吃,两条,行不?来,喵呜一个,拜拜。” 花花似是恼了,放开沈雪,探右前爪,在水杯里飞快地蘸了水,伸到砚台上磨娑,接着在纸上按了个淡淡的爪印,抬起头,睁着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然后在沈雪的注视下,低下头去,瞅着纸上的爪印。 沈雪眯着眼凝视那个粉可爱的猫爪印,慢慢地弯下腰,与花花对视,幽幽吐了两个字:“是你?” 花花翘了翘嘴角的长胡子,垂着头。 沈雪抚额暴走:“你回来便回来,花花去哪儿了?” ——————————。 ------------ 215 大结局(上) 感谢lp720120亲投来的宝贵粉红票! 感谢小晚亲送来的香囊! 祝亲阅读愉快! ——————————。 桃林峧后山的悬崖,魏三指挥众人缓缓放下长索。 沈二刀守着桃花山庄守了多年,寂寞之极的时候玩心跳,下过悬崖,最后几次都下到了崖底。崖底是一片起伏平缓的山谷,谷中长满丁香树,春夏之季,花开满谷,香气氤氲,站在桃林峧上,花香幽幽袭人。 沈雪把花花放在背包里背在身后,最后一个下崖。 接受过专业野外生存训练的海鲨和空鹏,指引大家穿越这片原始山林。两天两夜,不提海鲨和空鹏,沈家主仆五人对沈雪又有了新的看法,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竟也忍得下这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的艰苦,沈世榆心中大叹,也就是天纵英才的沈凯川和那艰难险阻的复国公主,才养得出这样坚韧心性的女儿吧,也只有这样坚韧卓绝的女子,才是西戎王朝真正的继承者、统治者。 月斜西天,万山沉寂。再翻一道山梁,山下便是通往鹿山落雁崮的官道,沿官道向落雁崮方向行进两里,便是斜上桃林峧的道路。桃林峧外的山谷山坡,屯驻三万御林军,远远地望去,清晰可见夜色里火光点点。 众人原地休息,暗卫甲到山顶瞭望,暗卫乙生起篝火,暗卫丙架上自背的铁锅,烧起牛肉汤来。 饭饱汤足,借着火光,沈雪给大家讲所带的火器威力如何及正确使用的方法。 沈世榆好奇地:“把这个叫手榴弹的家伙,拧了盖,拉了弦,扔出去,轰的一声。真能炸死炸伤多人?” 海鲨和空鹏没说话,神色间并不以为然。在北晋的军队中,只有野狼营配备一定数量的火器,远程进攻的火炮。挖陷阱设埋伏的地雷,还有近距离攻击的香瓜手雷。劫天牢那晚,野狼营的士兵制造的爆炸声,除了三发向天的火炮作为统一行动的信号,其他的都是扔香瓜手雷引起的。沈家人拥有的手榴弹,功能和香瓜手雷差不多,形状不一而已。 沈世湾:“五姐姐,用手榴弹的爆炸引燃御林军携带的桐油弹,大火烧起来,那御林军可受了罪。好歹是咱爹一手带出来的,就这么一把火,不落忍的。” 沈雪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围困家庙,缉拿咱爹,攻打桃林峧。可没见那些御林军有放过我们沈家的意思,他们要放火烧光桃林峧,也没见他们少带一颗桐油弹。我爹是御林军教头不假,可御林军毕竟是南楚的皇家卫戍军队,食君禄,忠君事,天地君亲师。君在师之前。” 空鹏:“在战场上,人与人的关系只有两种,战友,敌人。你不想死,那就得让对方死,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家主子说了,兵不厌诈。” 沈世榆笑:“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御林军带出来的桐油弹,还是他们自己吃下去的好。” 海鲨:“水火最是无情,那主子的……还有陆虎……”野狼营上下可以为沈五做事。但决不会把自己的兄弟搭进去,莫说还有主子——主子?半个主子? 沈雪垂眸望着跳跃的火苗:“桃林峧外围的地雷,估计被羊群引爆得所剩无几,这一次火烧桃林峧,计是袁斌想的,武器是袁斌准备的,剿灭反叛的大功,袁斌不会让给别人,这是他作为无亲无靠的孤臣,更进一步的基石。” 花花伏在沈雪的肩上,绒乎乎的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沈雪的颈间颊上抚摩,在沈雪时不时狠狠瞪过来的目光下,大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睛,露出三分无辜四分得意的神气。沈雪对潜伏在花花体内的慕容迟又气又无奈,他这是摆明了粉嫩的豆腐很好吃,好吃就要多吃点。 而对于不得不栖身在胖猫花花的身体里的慕容迟来说,此时此刻,柔柔的火光洒在沈雪的脸上,她细若白瓷的脸颊上那层淡淡的细绒毛,仿似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使得她比白日里添了几分柔美,那双波光凛冽的丹凤眼,亦因暖黄的火光染上了几分水意而显出几分妩媚。慕容迟凝视着她在他的调弄下忍不住笑意的弯弯眉眼,只觉得钢硬的心像被鸿毛轻轻拂过,心变得如春水一般温软,毛绒绒的小爪子停在了她的唇角边。 小分队准备突袭御林军运输队,暂解桃林峧之围,这样重要的军事行动,作为小分队头目的沈雪居然带着宠物,海鲨空鹏不解,沈家兄弟也不解,对此不解,沈雪只得耸耸肩。若是让人知道赫赫冰山战神,堂堂北晋皇子,被逼得躲进一只猫的身体里,还不得被笑话死。一路紧张行进,她也不得空询问,不过问也白问,人猫异语,想起海鲨拿出来的素笺上那又大又丑的字,猫爪写断了怕是也写不完他在异时空究竟遭遇了什么,那只操控杜薇穿越的黑手又是谁。 空鹏挠头:“五小姐有什么办法?” 沈雪摇摇头,道:“见机行事吧,总得知道袁斌陆虎在队伍中的具体位置。” 海鲨叹了口气:“幸好那个妖孽没有主子的一身功夫,否则谁也弄不住他。” “的确很幸运,却也是必然的,”沈雪拍掉花花抚到唇角要揩油的爪子,懒懒道,“袁斌的魂进了二殿下的身,身只是魂的载体,无原主的记忆和技能,魂会的,身则随之动,魂不会的,身则不知动。” 沈世榆添了添暗卫乙和暗卫丙捡来的枯木,将篝火烧得旺些,伸个懒腰,道:“早些歇吧,明天御林军来不来还是两说,养精蓄锐,才好做接下来的事情。[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查探情况的暗卫甲跑回来报说,对面的山峰有异象,似有很多人潜藏。 沈雪问:“能估出大概人数吗?” 沈世湾紧张地:“会是御林军吗,我们要打运输队的埋伏,他们要打我们的埋伏?” 暗卫甲摇头:“天亮前的这一段时间是最黑的时候,两山相隔数百丈。看不清楚,只是凭感觉和以往的经历。” 海鲨:“鹿山在长安城外三十里地界,加之落雁崮战后,御林军打扫战场。山贼是站不住脚的,要么是苗家残部,要么是御林军。” 空鹏使劲挠头:“看来偷袭战要变成强攻了,就我们这几个人,还真成了以卵击石。那个妖孽,到底是妖孽,居然算到我们会偷袭。” 沈雪默然良久,问:“你们是我爹教出来的暗卫,平时都隐在各处,那你们。除了与我爹、魏家兄弟有联系,暗卫与暗卫之间有联系吗?” 暗卫甲:“暗卫个人没有直接联系,各个小队之间还是有的,联系方式每次行动更换一次。” 沈雪想了想,又道:“遇有紧急情况。怎么联络?” 暗卫甲摸向腰间别着的短刀带,拔出一把短刀:“每个暗卫都佩有一把这样的刀,看上去是刀,其实是信号烟花,燃放后会在半空中开出三朵红色星星花。” 沈雪站起身来:“走,到山顶。” 海鲨:“五小姐,这是……” 沈雪眉尖轻轻一扬:“忘了告诉你。这鹿山里还有我沈家军一支人马。” 沈世湾大喜:“五姐姐是说……” 沈雪截下了沈世湾的话:“不确定的话不该说出来,阿湾,你想担起沈家三房,还得多多历练。” 沈世湾被呲,心觉不爽,偏又听得担起沈家三房的话。又觉振奋,这也算是三房唯一的嫡女对他的认可吧,怪不得被允许参加这次突袭行动呢,这是在历练他,也是在给他出头的机会。 到达山顶后。暗卫甲发出了信号烟花。不多刻,对面的山头上,一道红光之后,也升起了三朵红星花。 暗卫甲忍着兴奋:“五小姐,那边是自己人。怎么办?” 沈雪望了望东边的天空,隐隐现出一抹亮色,回头看向沈世湾:“让你这会儿到对面山上去,送个信,敢吗?” 沈世湾四下张望,搓搓手:“敢,有什么不敢的,好歹我也跟着爹练了几年,送什么信?” 沈雪淡淡一笑:“说服大伯父或是他手下的人,听我指挥。” “噶!”沈世湾呆了呆,这个,很有难度吧,沈凯山和他手下的人,那是些什么人?在北疆浴血厮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沈世榆瞅着沈世湾的呆样,嗤地笑起来:“这有什么难的,你就说这是三叔的命令,三叔就在这儿,你看大伯父听也不听。” 沈世湾心头一窒,爹?爹已被害成了废人! 沈世榆摸摸沈世湾的头:“祖父被害,我爹被害,三叔被害,但怕大伯父忍不住剧痛冲到桃花山庄,坏了伏兵大事,五妹妹压着没让送信给大伯父。” 沈世湾擦去眼里的泪,重重点头:“好,我去!”整理好背包,头也不回,向山下冲去。 第二天,山下有数十御林军交替巡逻,轰赶远道而来上落雁崮天元寺的香客。第三天,十月十五,清晨,屯驻的御林军营地里冲出上千人马,十步一骑,分列两侧,将整个官道封锁起来。 藏身在半山坡草丛岩石后的小分队成员,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承载着重任的运输队就要来了,这是一场你必须死、我必须活的大战,因为,沈家需要沈雪,野狼营需要海陆空,北晋需要慕容迟。 又一队人马从军营里奔出来,巧不巧正好停在山脚下。为首的将领一身金色盔甲,鞍辔上挂一对金色大斧,看头盔上的簪缨,应该正是前卫军副指挥使。 巳时中,从长安方向来的御林军终于出现在视线里,海鲨看到袁斌骑着枣红马行进在队伍中间,左侧是郑伯豪错,右后侧是陆虎。前卫军副指挥使跳下马迎上前,袁斌提缰绳缓缓来到前头,陆虎错一个马身跟进。就在前卫军副指挥使向袁斌拱手行礼的时候,无数箭矢从天而降,前卫军副指挥使咽喉中箭扑倒在袁斌马前。 袁斌作为现代人,四年的军校生涯,他掌握了高尖端的武器制造技术,但是要真正变成可以攻击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却必要依靠现代化工业基础。在这手工制作的时空,初来乍到的他还没完全摸清情况,正努力适应着农耕的古代生活,书本知识和实际经验严重不对称。而且。袁斌作为军校学员,属技术类,军事基础学相对指挥类的学员来说,要薄弱很多,到了这冷兵器面对面厮杀的古代战场,满肚子技术知识一时毫无用武之地。三者,袁斌作为毒.贩,受军校纪律限制,参予贩.毒次数很少,并未与警方有过流血对峙。 几天前攻打桃林峧。御林军一箭未发,就受到地雷和飞雷炮的重创,当时的场景给袁斌的感觉却恍似在拍近代战争片,而此时,满天箭雨。[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马嘶人号,中箭被射死的,落马被马踏死的,袁斌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所幸御林军受过严格良好的训练,在短暂的惊慌之后。迅速开始反击,弓箭兵向山坡上射出了第一轮箭。 作为资深的战场将领,郑伯豪和陆虎都在第一时间发现只有零星箭矢向他们这个方向射击。陆虎嘴角一歪,舞动长刀,将袁斌护得风雨不透,把一个忠诚卫士的职责进行到底。郑伯豪虽能判定突袭是沈雪的手笔。意在毁灭进攻桃林峧的武器,却不知道沈雪准备怎么做,本能地觉得离那些易燃的武器远一些。 陆虎护着袁斌向暂无攻击动静的山脚移动,郑伯豪摆出一副断后的样子,担任护卫任务的亲兵不离左右。 这些指挥使亲兵。系原指挥使严石的亲信,“叶超生”改任指挥使以后为免人心浮动,没做调整,袁斌则是想换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人手。 沈雪向对面的山峰望过去,依稀有大伯父沈凯山的身影,想来那射向金斧大将的第一箭,出自他的弓弩。御林军在反击,守护运输物资的马车附近,御林军则增加了人手。 对面山峰射下的箭更加密集。御林军不断有人倒下,受地形限制,御林军施展不开,阵形渐乱。远处军营里响起了金鼓声,人影幢幢,开始集结。 沈雪拔出长剑:“二哥,空鹏,你们带暗卫留守,准备投弹,海鲨,给陆虎发信号,随我下山。”长剑一挽,身随剑出。 海鲨把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个表示集合归队的尖亮呼哨,脚下一点,身如一支黑矛,直扑下山。 陆虎听得呼哨,随即看到两条人影从山坡上疾掠而来,眯了眯眼,认出是沈雪和海鲨,长刀一反,向亲卫兵砍去。 猝不及防的亲兵转眼间被砍倒四五个,惊骇地倒退。 袁斌大惊失色:“你,你——” 就在这时,沈雪和海鲨已到,刀光剑影,严石带出来的亲兵,喝酒吃肉还行,真刀真枪就只恨爹娘少生一双腿了。沈雪也不追击,看看持枪而来的郑伯豪,瞥瞥运输物资的马车,剑尖一摆,向桃林峧方向点了点,然后剑尖点地,身子凌空而起,一个旋转将袁斌踢下马,一记手刀劈在他的颈后,向海鲨喊一声“走”,海鲨背起袁斌,沈雪和陆虎断后,向山上疾奔,有追击沈雪的御林军,不过都是脑袋被熊掌拍了上赶着送死的。 郑伯豪拍马向屯驻御林军的军营跑去。 空鹏大声道:“扔!” 一枚枚手榴弹嗤嗤冒着烟向山下落去,大火随着爆炸声冲天而起,火势之猛,瞬间燎到了半山坡,沈雪大喊“跑”,小分队背起背包,向山顶狂奔,轻功发挥到极致,翻过山顶,沿坡连滚带跑,不歇脚狂奔大半个时辰,到达一条山涧时才停了下来。 遥望着山那边的红光,沈世榆喘着粗气:“这样的火,烧在桃林峧,整个桃林峧都得被烧化了!” 沈雪叹了口气:“这季节风干物燥的,也不知道会烧多久,山林算是毁了。” 一阵冷风刮过,天边乌云翻涌,黑压压地压过来,风更大了。 “哈,这山里的天,说变就变,赶紧找地方躲雨,看那黑云.雨势不小,天凉。受不得风寒。”沈世榆大笑,“这样子,五妹妹不必担心烧了山林了。” 陆虎四下张望:“那边有个洞口,打点水。捡点树枝,咱们避避。” 几个人进了山洞,山洞似乎很深,也不潮湿,暗卫点起火,烧起水,约半个时辰后,洞外大雨泼天浇下。 袁斌已经被拍醒了过来,坐在一块石头上,阴冷着脸。此沈雪若与彼沈雪没有关联。他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叶超生”的护卫陆虎,显然与这些人相熟,是一伙儿的,那么,“叶超生”与沈雪之间。肯定不是他见到的那么陌生。 沈世榆也在悄悄观察。他与“叶超生”,在桃花山庄喝过酒聊过天,之后在城里也见过几次,不算很熟,也不算陌生。他并不觉得眼前的人与之前的人有什么不同,不过阴沉了一些,任何人被曾经的朋友抓来当了俘虏。脸色都不会好吧。 沈雪从暗卫甲那儿取了碗,倒了碗水,递给袁斌,淡淡道:“喝吧。” 袁斌眯了眯眼,接过。 沈雪忽然道:“袁斌。” “嗯?嗯!”袁斌的手一抖,洒了半碗水。抬头,嘴角慢慢地扬起来,“沈雪?” 沈雪神情淡淡:“是我,也不是我,你不必懂。” 袁斌:“我若是妖孽。要被烧死,你也是妖孽,也得被烧死。” 沈雪搬了块石头,抱着花花,坐到袁斌对面,靠着火堆:“你我不一样。人世轮回,我是带着前世记忆而生,你是附在别人身体上的一缕异魂。所以,我有前世所学,也有今生所学。你,只有异世所学,而无所附之人半点记忆,一丝本领。所以,你是妖孽,我不是。” 袁斌深呼吸,压着心虚和惊悸,冷笑:“你说我是附在别人身体上的一缕异魂,我就是么,你收买了陆虎,就可以证实你的污蔑吗,不过是因为你要杀了我,为你的父亲报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雪抬手挡了陆虎:“我想,你对叶超生做了一番暗查,叶超生,父母双亡,长居燕岭关,只带一护卫陆虎由燕岭关进入长安,长安城里无人认得,是吧。” 袁斌冷眼不语。 沈雪拍拍花花的脑门:“那么,你也该知道,叶超生在短短一个月内,由白身做到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哦,相当于首都卫戍区司令员,他凭的是一身过人的武功,攒的平定谋反的军功,你呢,如果你有那样的功夫,能被我踢倒了捉来?”抬手,指了指海鲨和空鹏,凉凉地笑,“你只知叶超生有个陆虎,这儿还有俩呢,一个叫海鲨,一个叫空鹏,别人不知,你还能不知海陆空是何意?” 袁斌压不住惊色。 花花舒服地蜷伏在沈雪的双腿上。 沈雪凉凉的笑意里染上了一丝暖意,语速缓慢:“袁斌,你只知叶超生,却不知真正的叶超生早已死在来长安的路上。” 袁斌忍住跳起来的冲动,语却没忍住:“原来叶超生也是附在别人身上的异魂,哈!” 空鹏没忍住,跳起来:“你才是妖孽,我家主子不是!” 沈雪摇摇手,道:“袁斌,你又错了,叶超生死了就是死了,来到长安的叶超生,是别人假扮的,海陆空是他手下特战队的统领。” 袁斌心头一跳:“假扮?特战队?” 沈雪身子略略前倾,低头望着眯眼的花花:“这个人,复姓慕容,单名一个迟,迟到的迟。” “慕容迟?”袁斌吐出三个字,终于跳了起来,“穆容驰!你说是穆容驰!慕容迟,哈,穆容驰,怪不得!” “怪不得有一张穆学长的脸,对吧。”沈雪悠然抬手示意,“你坐下,别激动,算起来你到这里来有一个月了,没听说过慕容迟的名字吗?也对,你不敢露底,走动便少,加上有陆虎时时跟着你,不会有关于慕容迟的信息传给你的。” 袁斌瞪向陆虎。 沈雪接着道:“海陆空三兄弟,武功超群,慕容迟号称无人敌的冰山战神,叶超生由慕容迟假扮,慕容迟的真正身份是,北晋二皇子,你该知道吧,东南西北四个较大的国家里,北晋最为强盛。北晋的二皇子。比叶超生更威风吧。” 袁斌吞下涌上喉头的血,怒视沈雪。他觉得叶超生这个人,够了不得的,二十多岁位居正三品。二等侯爵,放眼整个长安,也无人能及,叶超生居然是假的,慕容迟才是真的!皇子!皇帝的宝座轮不到坐,也可以夺来坐的!越思越想,一口血到底喷了出来。 沈雪容色凉寒:“袁斌,今天我在慕容迟的手下面前,告诉你真相,只因为。慕容迟回来了,我不会再放任你占着他的身体,我会想办法让他身魂合一。” 海鲨哑了嗓子:“五小姐,主子,主子在哪儿。你知道他在哪儿?你有什么办法?” 沈雪嘴角轻轻翘起:“你们先知道他回来的,不该你们去找他吗?” 空鹏打个趔趄,行,五小姐,你是我主子,我找,我找还不行吗。忽然想起。沈五说,主子就在她周围,空鹏挠挠头,沈五周围,既没见谁的功夫猛涨,也没见多出什么陌生人。空鹏的眼睛围着沈雪好一阵转,最后落在懒洋洋的胖猫身上,这样的野外突袭军事行动,沈五背着一只宠物猫,很不正常! 空鹏盯着花花。花花察觉到空鹏如钉的目光。撩撩眼皮,伸伸爪子。空鹏一屁股坐到地上,几乎以额叩地,心里咆哮,这不是真的! 袁斌咬牙:“你瞒着不让人告诉我,叶超生背后的慕容迟,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不,我记得你我只见过一次。” 沈雪摇摇头:“见过两次,第一次在你刚来的时候,许家西院,劫天牢的那天晚上,远远的见了第二次。” 袁斌吃惊:“许家西院,我记得没有多长时间,说话也没几句,那时候你就……” 沈雪眸色冰冷:“袁斌,前世你我同窗四年,你一开口,我就察觉了。”弹花花的脑门,心里哼道,慕容迟,你不高兴?居然把爪子伸出来抓我,哼,不高兴,你早在哪儿的!与那个青梅杜薇正拍手盟誓的吧。 袁斌转了转眼珠,这些人,有三个是慕容迟的手下,显然慕容迟与那个穆容驰也是有关系的,难怪穆容驰穷追不舍直到把他送上刑场,原来他和沈雪早有勾连,还世世不忘!慕容迟的手下听从沈雪的调遣,若是他们知道沈雪与他关系匪浅,他们还会再听吗? “雪——” 沈雪冷冷道:“好大忘性,制造车祸杀我,生死之仇,你当是能套近乎套没了的?” 袁斌心中一沉,沈雪临死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你那些设计图纸都归我们了”,沈雪应是知道图纸被任盈盈盗用,那么,对他做过的事,沈雪又了解多少呢,穆容驰,都告诉她了?袁斌有些心慌慌,生死之仇,他怎么解这个结?还是对这个时空了解太少,不由得陷入沉思。 暗卫乙过来报:“五小姐,外面雨停了。” 沈雪默了默,道:“你去看看御林军那边的情况,要是撤兵,过来再报。”对暗卫丙道,“你去联系大伯父,告诉他我这里很好,让他派人到桃花山庄去。” 暗卫乙和暗卫丙离开山洞。 海鲨:“五小姐,御林军会撤兵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沈雪半眯着眼看向洞口外:“今天一战,御林军首领一俘一死,死伤无数,桐油弹烧了有小两个时辰,大约能够烧光,这场山雨简直是老天睁眼,很赶点儿,浇灭了山火,通了逃回长安的路,御林军军心涣散,即使郑伯豪不下令撤回长安,那些士兵也不肯再围了。” 海鲨默然片刻,道:“那我们就在这儿再歇会了。” 于是,暗卫甲取出携带的干粮、干肉一锅炖,众人暖暖饱饱地吃了一顿。 沈雪拍了袁斌的穴道,让他逃跑无妄,自己则靠着石壁打盹。花花貌似很老实地趴在她的腿上,却把个脑袋紧挨着她的腰腹。 空鹏时不时偷觑,觑一眼立刻转过头去,哀叹连连,等主子完全回来了,会不会杀了他啊,他可不想死唉。 沈世榆走了两圈消食,坐在洞口的阳光下。雨后天晴,山间飞起一道彩虹,空气温润又清新。 时间缓缓地流逝,山风透着下午时分的凉意。隐隐的,有异响传来。 陆虎侧了侧头。道:“是马蹄声。” 果然是马蹄声,暗卫乙去而复返,回报: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风头冲着桃林峧方向。风助火势,火借风力,枯枝败叶迅速燃烧,向着军营越烧越近,扑面的热浪令御林军骇然失色,在郑伯豪的提议下,军中几位老将附和,御林军向桃林峧投降求助,沈大夫人赵氏请出了住在山庄的智王,捧出先帝遗诏。几位老将向智王跪倒宣誓效忠,御林军从逃命投降变成拥立新君投降。而山道上的御林军,死伤惨重,能逃的全都逃回长安。 拥立新君? 沈雪眯起了眼,看来不日就会攻打长安。有先帝所册立的太子。有先帝的遗诏,有三万沈家军,又有三万御林军倒戈,加之同知郑伯豪降,指挥使叶超生失踪,御林军两战惨败,长安城里的简家兄弟。坚持不了多久,智王装疯卖傻二十多年,终于等到了云开日出的一天,沈家将由镇北侯变成镇北公,亦或镇北王? 沈雪不由自主抱紧了花花。老侯爷残了,沈凯原残了。沈凯川傻了,当家的必是沈凯山,沈凯山与北晋征伐多年,慕容迟再不身魂合一,拿下南楚将变得很困难。沈家真的要与北晋对上了! 沈雪面无表情。她得尽快赶回桃花山庄。打下长安是必须的,但是,智王,必须死!这个能够装疯卖傻二十多年的老家伙,瞒过所有人,是块又臭又硬的顽石头,由他得到长安,绝不可能主动放弃,死?在长安城破的那一刻大笑而死,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至于简少恒,重生一回也没有当皇帝的想法,若得有天下一统之时,由他做个闲散土地主,与褚嫣然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吧。 小分队收拾收拾,起身向桃林峧出发。沈雪再拍了袁斌的穴道,把他扔在马背上。 风从林间过,有白雾弥漫,片刻已浓得像白烟。 海鲨高声道:“小心点,雾大,距离别拉大了。” 沈世榆也高声道:“雾太大了,拉着手走吧,要不就停下来等会儿。” 探着脑袋张望的花花拱了拱身子,把两只前爪搭在沈雪的肩上。 沈雪摸摸毛乎乎的爪子,接话道:“你们拉着手吧,我牵马,走前头,马的个头大,你们跟在后面看得见。” 沈世榆笑道:“好吧。” 浓雾翻涌,有风从身边轻吟而过,雾却更浓了。 沈雪牵着马走到众人前头,走了一小会儿,伸直手臂看不到手指,说道:“原地歇歇吧,雾太大,看不清脚下的路,容易迷路,也容易出意外。” 无人应答。 沈雪怔了怔,回过身,身后没有人,只听得风低吟,只见得雾汹涌,一股冷气从心底升起,只是一小会儿,怎么就跟丢了呢?沈雪大声道:“二哥!海鲨!” 依旧无人应答。 沈雪不觉抓紧了缰绳,向马身凑了凑,下意识用手扇了扇眼前的雾。 袁斌一动不动地趴在马上,瞪着两只眼,看到凑近的沈雪,忽然笑道:“你的那些人,看样子跟丢了,哈哈,一群蠢蛋!女人,别逞强,放我下来吧。” 马似无意识地继续走着。 沈雪睁大眼睛前后左右地望过去,骂了声见鬼,什么也看不清。听得袁斌的笑声,哼了一声:“再哆嗦,封了你的哑穴。” 袁斌:“我说沈雪,别不识好人心,这么空的山,这么大的雾,男人面前,服个软不算什么,女人得有个女人的温柔样儿,我最讨厌你这副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臭拽头。” 沈雪冷笑:“你那伪君子德性,真小人行径,也算男人?” 袁斌怔了怔,大笑:“沈雪,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说你与那个穆容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现今,你与这个慕容迟总是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吧,那家伙没告诉你,他不行吧?” 肩上的花花抖了抖,把头埋进沈雪的颈窝。 沈雪眉头皱起:“你说什么?” 袁斌更大声地笑了:“沈雪,我说,慕容迟,北晋的二皇子,他不行,你懂吗,他那个地方不行,他才算不得男人!” ——————————。 本来大结局发在一起的,结果后台提示不可以超过12000字,只好分上下两个章节了。祝亲愉快! ps: 有位大家写道,西游记是佛道两家相争的故事,非常有趣,亲可以搜来看看的。 ------------ 216 大结局(下) ――――――――――。 沈雪呆了呆,感到花花在轻轻颤抖,不由得狐疑,慕容迟抱着她的时候,她明显发觉他那儿硬硬的顶着她,怎么可能会不行呢,可看花花的反应,似乎很不好受的样子。 沈雪也不细想,冷笑道:“袁斌,你认为,裤子里有个硬家伙,就算是男人了?男人不男人,在心,在品,你龌龊,把别人也想得龌龊,你丫的才算不得男人!” 袁斌也冷笑:“你说那慕容迟回来了,好啊,我等着他身魂合一,我倒要看看你嫁了他,甘心做一辈子处子!” “聒噪!”沈雪拍了袁斌的哑穴,反手将花花抱到胸前,看着花花垂头丧气的模样,微微笑了,照着毛乎乎的猫脸吹了口气,在它耳边低低道,“有什么可难过的,我知道你行,就算不行,也是暂时的,就算一辈子不行,我也不在乎。” 藏身花花的慕容迟悲愤地噎住了,行不行的,你说得能不这么顺溜吗,行是男人最基本的表示,哪个太监把自己当男人,男人,在心,在品,可也在行不行唉! 马一直在走,牵着缰绳的沈雪随意地跟着走。动物的感官往往比人灵敏。沈雪望着眼前翻滚的浓雾,忽然,白色的浓雾,隐现出一抹淡黄,马行进的方向即是向着那抹淡黄。按时辰估,当是黄昏时候,那是西下的太阳?向西走,似乎可以到桃林j?沈雪脑子里浮出鹿山地形图。 渐渐地,淡黄色越来越明亮,呈淡金色,似是一个大圆,雾依旧浓得像白烟,那光却穿过了浓雾。 夕阳西下,光线只会越来越暗。沈雪一时判断不出那大片淡金色是什么,不由得停下脚步。 马刨着蹄子。似是对停步不前表示不满。 “你终于来了。” 一个悠长缓慢的声音,自浓雾里穿透而来。 沈雪睁大了眼睛,眼前的浓雾忽然散了,一条石阶出现。石阶那头金光闪闪,不禁应了一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装神弄鬼的可不好玩。” “这里是五指山,你看见的路通向桃子观。” 五指山?桃子观?传说五指山里有一座拇指山,拇指山上有一座桃子观,桃子观里有个邋遢道士,邋遢道士爱吃桃子,杀过蛇精猪妖。 沈雪不觉失笑,桃林j在鹿山西,传说中的五指山在鹿山西北,迷路也走不了这么远的。 “为什么还不上山?” 沈雪笑道:“我为什么要上山?” “你为什么不上山?”那悠缓的声音有些急了。“你就没有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吗?” 沈雪怔住,慢慢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是那个爱吃桃子的邋遢道士吗,落在凡尘。有点道术?沈雪笑意变深,浓雾,迷路,都是他的障眼法吧。 沈雪牵着马,沿石阶而上,上到山顶,果见一处道观。观顶尖尖的,有几分桃子尖的样子,整个道观既不金碧,也不辉煌,破砖烂瓦,老树枯藤。门口盘腿坐个道士,臂上挂一支秃毛拂尘,果然邋遢得很。 沈雪解开袁斌的穴道,袁斌滚落马下。 邋遢道士自认仙气十足地摆了摆拂尘:“桃花妖,求我呀。”那姿势。说起来的确仙气十足,可惜他道袍在脏,拂尘又秃了毛,看起来不伦不类十分的可笑,倒似那穿衣戴帽学作人样的猕猴。 沈雪笑了笑:“你既识得我本尊,也该告诉我,你是哪位道友,我想问问,五百年雷劫,修佛的吃金蝉子避,你一个修道的怎么躲?躲到书生的衣袍下?” 邋遢道士跳起来:“狐狸才往书生的衣袍下躲,贫道吃了大蟠桃,与天同寿。” “大蟠桃!”沈雪眯起了眼,慢慢道,“你果是只猴,花果山的,这么说来,小猴子,就该你欠我了。” “要不要这么聪明,一个花妖比猴儿还聪明,”邋遢道士撇撇嘴,欢快地说,“老祖宗说了,你因为他落了凡尘轮回,是他欠下的孽,由小猴儿来还。” 沈雪皮笑肉不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你家老祖宗欠我的,算一次,你欠我的,也得算一次。” 邋遢道士急了:“老祖宗害你落了凡间,这算欠你一次,小猴儿怎么欠你了?” 站在一旁的袁斌,揉着血脉不大畅通的手脚,越听越怪异心惊。 沈雪耸耸肩:“你一个花果山的小猴子,不修不炼却得了长生不老,怎么不算欠我?” 邋遢道士急得直跳:“那是老祖宗开恩,赏了小猴儿一个大蟠桃,与你有什么关系?” 沈雪哼了一声:“那大蟠桃从哪儿来的?蟠桃园。没有我辛苦料理蟠桃园,蟠桃树能结出那么多桃子,那大蟠桃能轮得上你吃一个?” 邋遢道士闻言,呆了呆,哝哝道:“好像也对哦。” 沈雪又哼一声:“什么好像,就是。小猴子,你把我诳到这儿来,准备怎么帮我?” 邋遢道士又摆摆拂尘:“移魂嘛,移魂道法不难的,老祖宗说,还了你的情,小猴儿就可以去给老君烧火了。” 沈雪眸子闪了闪:“你家祖宗归了佛门,小猴子你怎么归道门?” 邋遢道士眨眨眼:“小猴子吃的大蟠桃得道,自然得归道门。” 你家老祖宗也没少吃桃子,怎不见他从佛门跳到道门来。沈雪嘿嘿两声:“移魂,除了移魂道法,你还会什么道法?” 邋遢道士得意地笑:“捉妖啊,捉那些害人的妖,小猴儿还会诊脉抓药治病。” “棒?是棍子吧,”沈雪默,貌似那泼猴曾给朱紫国国王悬丝诊脉断症,似不经意地问道,“小猴子,这移魂道法,除了你会,还有谁会?” 邋遢道士摇头:“老祖宗到西天以后才得的秘法,只教了小猴儿。” 沈雪眸光冷冽。 洪荒异种九眼噬魂兽。数万年来不可能没有对头,究竟是那泼猴在传授小猴子道法的时候没注意被那对头偷听了去,还是那泼猴早先不小心露了道法给那对头,不得不使这小猴子来补漏。一时判断不得。 沈雪忽地想着小猴子说还了债去给老君当烧火童子,心头顿时明白过来。按小猴子说,移魂是那泼猴到了西天之后得的秘法,那该称佛法才对,既是道法,想来是老君所有,只不小心被九眼噬魂兽的对头偷了去,老君便想出这么一招移花接木,既消了九眼噬魂兽轮回的劫,又助那泼猴还了闹蟠桃园连累桃花妖的孽。真是好算计,原来不管天上人间地府,算计无处不在! 沈雪幽幽道:“好吧,这次移魂,算你帮了你家老祖宗消孽。你欠我的债,下次再还。” 邋遢道士哭丧了脸:“小猴儿现在走不了么?” 沈雪掩口微笑:“先看看你的移魂道法吧,很巧,九眼噬魂兽的转世,肉身魂魄都在这儿。” 邋遢道士掐掐手指:“不巧,要不是这样子,小猴儿也不会引你到这儿来。这只猫是九眼噬魂兽的替身。容纳他的魂魄自是应当,不过,依小猴儿掐指算,三十年人命抵三千年修为,九眼噬魂兽损了三千年的修为才挣出移魂道法,逃进替身躲藏。” 沈雪不自禁握了拳。又松开,笑了,笑意不达眼底。三千年修为,作为一只洪荒古兽,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怕损的不仅仅是三千年修为,这仇,结下了,下一世轮回前,先把那家伙捏死! 邋遢道士拽拽地昂头,在破袍子里摸了摸,摸出个土钵,口中喃喃有语,然后将土钵往空中一扔,土钵飞速旋转,金光渐盛,金光照在地上,地上渐渐显出一个大大的太极。 邋遢道士大声道:“身进白无极,魂进黑无极!” 袁斌转身便跑,沈雪哪里能容,飞身而起,直接一掌将袁斌拍进白无极,而花花已跳进黑无极。 土钵越转越快,金光更盛,邋遢道士翘着兰花指,唧哩咕噜的念颂声愈大。 沈雪想起杜薇摆的蜡烛太极符,阴阳两极放的是写着杜薇、慕容迟名字的玉牌,似与邋遢道士的方法不太一样,再看此时站在黑白两极的袁斌和花花,皆无痛苦之状,不觉想,难不成这移魂道法有好几种? 花花的头顶亮起了蓝紫色光影,光影升高,变成绚丽的光束,与此同时,袁斌的头顶钻出了一道白光,白光冉冉上升,变成一道人形白影,蓝紫色光束旋转着进入直立的身躯,白影则向土钵而去。 沈雪抬手从发髻上摘了一片白玉莲花瓣,照着那白影扔过去,白影扭曲着散作无数个碎片,在金光下越变越小,最后如水汽般蒸发了。 邋遢道士叹了口气:“桃花妖,你着相了,那不过是个鬼魂,你何必让他魂飞魄散,再也投不得胎呢。” 沈雪眉尖微扬,学着邋遢道士的口气,叹道:“害我骨肉碎裂并不要紧,小猴子,你当知那吸.毒的犯了瘾如受千刀万剐之刑,都说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那世上既无剐刑,那就只好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投胎。” 邋遢道士收了土钵,唱个喏:“桃花妖,有什么要小猴儿做的,你早说,小猴儿早升天。”转了个圈,溜回道观里藏了起来,暗道,小猴儿最聪明了,才不做那亮闪闪的大灯泡,桃花妖算不得什么,那九眼噬魂兽一根手指头就能毁了小猴儿的全部修为,惹不起,躲得起。 道观外,金光已散,夕阳西下。 慕容迟望着沈雪,伸出了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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